木匠
前文我們說到隨著馬湘蘭的名氣越來越大,她的麻煩也來了……
當(dāng)時,還是福王的朱由崧看上了她,但作為皇子,他要去孔雀巷那種地方狎妓,還是極不方便的,于是,他就派了內(nèi)侍,幾次到馬家召她侍宴。而湘蘭卻又是副傲骨,對他們這些龍種王孫,偏又看不上眼,幾次邀請,部借故推托了。
朱由崧不由火起:“你一個青樓女子,竟然敢不給我這個皇子面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于是,他便陰使人買通了一些南京的流氓,在一天傍晚,沖進孔雀巷,將湘蘭綁了,塞進一頂小轎,抬起就走。湘蘭急得在轎里大哭,正在這時,只見迎面過來一頂官轎。轎前一對大紅燈籠上寫著“東宮侍講”,原來轎內(nèi)所坐之人正是王稚登。湘蘭一見,心想救星到了,于是,連聲高呼:“王大人救我!”
王稚登在轎內(nèi)也聽到湘蘭的呼救聲,連忙吩咐住轎,叫幾個隨從的兵丁,趕陜過去救人。那些流氓雖都是一些亡命之徒,但見了“東宮侍講”幾個字,也知來人是太子的老師,是他們?nèi)遣黄鸬?,哪敢再逞威風(fēng),立刻便作鳥獸散了。湘蘭被救后,自是對王稚登感恩不盡。王稚登則說:“區(qū)區(qū)小事,何足掛齒,走!這會兒就去你院中坐坐吧?!逼鋾r,馬慕薇看到家中被砸得稀巴爛,湘蘭又給人搶了去,可謂心急如焚,正準備去向地方官報案,卻見王稚登又把湘蘭給送了回來了,不由大喜過望,馬上吩咐下人去附近一家飯莊,叫一桌子酒宴過來。同時,又叫湘蘭趕緊去后院梳洗一番,換件衣服,然后再出來陪王大人好好喝幾杯。經(jīng)此一事,馬慕薇也想明白了,湘蘭能成為秦淮群芳之首,全賴王稚登的大力提攜。而湘蘭紅了之后,免不了人紅是非多,要想不被欺負,就得為她找個靠山,而王稚登就是能夠成為她靠山的人。于是,就正式向王稚登提出,“不如你就收了湘蘭為妾吧?!?/p>
這王稚登雖比湘蘭大了近20歲,但心卻不老,聽了馬慕薇的話,正合其心意。這時,湘蘭已換好衣服,又重整花容,來到堂前,燭光之下,真的是搖曳生姿,沉魚落雁,王稚登只把一雙色眼,在她身上瞄來瞄去。湘蘭本是風(fēng)塵中人,哪有不懂之理,況且她也想:世上的貓兒哪有不貪腥的,就連孔老夫子也說:色者,性也。而這王稚登不僅學(xué)問大,又一向待自己不薄,更是當(dāng)朝權(quán)貴,太子老師,如果跟了他,倒也不失為一個不錯的歸所……
這時,就見王稚登與馬慕薇耳語了一句什么?!芭?,虧你能想得出來,”馬慕薇便笑著捶了他一拳,“從今天起,你也該改口叫我岳母娘了吧!”王稚登立時站起身來,對著馬慕薇深深一拜:“多謝岳母成全!”
湘蘭一聽此語,頓時滿面含羞地低下了頭。馬慕薇見狀,不由笑道:“湘蘭啊,王大人對你如此厚恩,不如你就嫁了他吧?!毕嫣m低著頭,只是不語,后被問得急了,終于輕聲說道:“全憑媽媽做主?!瘪R慕薇雖然心里也有點不是滋味,但事已至此,也只好沖王稚登笑了笑,然后,就知趣地推說今天也累了,就走掉了。是晚,王稚登便成了湘蘭的“入幕之賓”……
此后,王稚登只要人在南京,幾乎每晚都會來馬家下榻,兩人的感情也漸由師生之情轉(zhuǎn)為男女之情。湘蘭還特意畫24幅蘭竹圖,送給王稚登,作為兩人的定情之物。王稚登也特意請當(dāng)時的治印名家何震,給湘蘭刻了一方印章“聽鸝深處”,并又送了一方歙硯給她。湘蘭在接過王稚登送給她的那方歙硯時,略一沉吟,便寫下了幾句硯銘:
百谷之品,天生妙質(zhì)。
伊以惠儂,長居蘭室。
王稚登,字百谷,故日“百谷之品”,王看了這幾句硯銘,很是動情地一把將湘蘭拉入懷中,道:“我王百谷閱人多矣,但還從未見過一個女子有你這樣的才華?!毕嫣m莞爾一笑:“你把我捧得這么高,就不怕摔著我么?”然而,王稚登雖然很愛湘蘭,但卻始終不提與她結(jié)婚的事。因湘蘭畢竟是個青樓女子,而他則是一代大儒,更重要的,他還是皇子的老師。若他娶了湘蘭,就說是納妾吧,但這事兒要傳到皇上的耳朵里,縱使不被問罪,這官怕是也做不成了。湘蘭倒也能理解他的苦衷,所以也沒逼他非娶自己過門不可。
后來,王稚登可能覺得再這樣拖下去,就太對不起湘蘭了。但還是不敢娶,漸漸地也就來得少了……萬歷十四年(公元1587年),著名劇作家、詩人屠?。ㄗ珠L卿,《曇花記》的作者)在路過南京時,曾慕名訪過湘蘭。此時的湘蘭已經(jīng)39歲了,但仍風(fēng)姿綽約,楚楚動人。湘蘭也久聞屠的大名,熱情地接待了她。兩人談詩論曲,繼而說到梨園之藝,都有相見恨晚之意。時,屠夫人已逝。屠為湘蘭的色藝與學(xué)識所傾倒,有心續(xù)湘蘭為妻,就寫了一首詩,試探湘蘭的意思:
問君底事掩門居,春到庭前草木除。
且醉湖山千里外,一腔幽怨怎生書?
湘蘭當(dāng)然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信手畫了幾株修竹和幾朵蘭花,又在竹蘭之上畫了一片陰云,并引了四句元稹的詩:
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豐緣君。
落款:相逢唯恨晚,好夢夜難成。
屠一見此詩,心知她仍未能忘情于王稚登,只好陜陜告別而去。湘蘭的確是一心癡等著王稚登來正式迎娶她,可是他們之間的鴻溝實在是太寬了。與她要好的一班姐妹,也都勸她別再等下去了,還是另擇新人吧,以免誤了終身。但湘蘭聽了都是凄然一笑,不置可否。 到了萬歷三十二年(公元1604年),王稚登已經(jīng)70歲了。在他生日的那天,已經(jīng)51歲的湘蘭專程從南京到蘇州去給她祝壽,并傾幾十年之積蓄,請了兩個著名的昆班,為壽星佬連唱了—天一夜的大戲。又為王寫了首詩:
舉觴慶壽憶當(dāng)年,無限深思豈待言,
石上三生如有信,相期比翼共南天。
王看了不由觸動前情,感慨萬千,老淚縱橫,嘆道:“是我這個老混蛋誤了你啊!”馬湘蘭聽了更是傷心,幸得王夫人甚為賢淑,深知他倆的舊情,不由笑道:“何必相期比翼,三生石上,今日老爺壽辰,你就在此好好地陪侍他一宵吧。”邊說邊命侍婢布置了一間客房……
那一夜,他們說了什么,沒有人知道。第二天一早,馬湘蘭就含淚告別了王稚登,回轉(zhuǎn)了南京。不到半個月,就一命嗚呼了。王稚登聽到馬湘蘭逝世的噩耗,亦是悲慟不已,老淚縱橫,淚哭干后,又揮筆填了一首《旁妝臺》:水云天淡,衡陽斷雁。傷心徒自對鐘山,老去也枉淚眼淆淆。才華無處見,獨倚欄,憶當(dāng)年,幾般夜色數(shù)幽蘭,今縱秋光不忍看。是晚,王便一病不起,不到半半,竟也撒手人寰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