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紅梅
端本園的一個下午
李紅梅
雖然不是周末,但黎里老街上的人真不少,虎筋橋側(cè),可以說是熙熙攘攘,這真有點出乎意料。
經(jīng)過柳亞子紀(jì)念館,幾步遠(yuǎn),向左折進(jìn)一條小弄堂,幾重迂回曲折之后,終于看到了那精致秀氣的門楣,上書“端本園”三字。
進(jìn)得園來,別有洞天,不大的地方,卻有曲廊、荷池、回廊、假山、亭、榭、樓、軒等,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東南側(cè)一幢古色古香的小樓,名為“雙桂樓”,以樓前兩側(cè)各植一棵金桂,一棵銀桂,得名。
端本園是陳家的,曾幾何時,與之輝映成趣的是五畝園,可惜五畝園已經(jīng)荒廢無蹤,五畝園是周家的。周家和陳家,都屬黎里八大家,兩家?guī)状烙H,淵源深厚。周元理本是杭州人氏,9歲喪父,隨母親回到了黎里舅家,也就是陳家,寄居在舅舅家讀書考科舉,累遷至從一品。周元理的舅家表兄陳絢文,人如其名,文才出眾,據(jù)說秋天,花香彌漫端本園,芳香襲人,中秋月圓夜,陳絢文扶擁著清宗室、滿洲正白旗副都統(tǒng)永豪杰的愛女,登臨“雙桂樓”,夫妻雙雙賞月怡情。由此破了滿漢禁止通婚之律,陳絢文被稱為郡馬,端本園又被百姓尊稱為“郡馬府”。
今天,端本園迎來了黎里的另一位名人之后,柳亞子的外孫,80歲的柳光遼先生。說起來,柳家與周家,也有一段頗不尋常的過往,12歲的柳亞子從大勝搬到黎里鎮(zhèn)上時,就租賃了周家的壽恩堂,后來又遷居周家的賜福堂,直至1927年離開黎里。沒想到,一百年后,柳光遼教授又在端本園與我們這些柳亞子文史愛好者歡聚。時光浮沉,世事兜轉(zhuǎn),這古老的園子,在淡然靜默中,見證了一切人世滄桑。
座談會在雙桂樓的二樓,80歲的光遼教授看似瘦弱,卻精神矍鑠,時光交錯中,許多往事浮現(xiàn)在老人心頭,說到親戚凌莘子時,老人動情地流下了眼淚。這位凌莘子,吳江莘塔人氏,名景堅,字昭懿,又字太昭、凱成,號莘安。莘塔名紳,當(dāng)時與南社臺柱柳亞子齊名,他的《紫云樓詞》婉約動人,清新可詠,同時,凌莘子亦是一位中共早期的地下黨員。光遼教授說,1951年春天的某個下午,還是中學(xué)生的他放學(xué)回來,在門房間看到一個穿著破舊衣服,帶著行李卷,滿面風(fēng)霜的中年男人,因為不認(rèn)識,他看了一眼就回家了。回到家中,才看到好婆(亞子夫人鄭佩宜)臉色凝重,稍后,好婆叫光遼將一沓錢交給門房里的人,對他說,他的事情,他們在北京幫不上忙,叫他還是回家鄉(xiāng)去吧。懵懂的柳光遼拿了錢,出去交給他,也轉(zhuǎn)達(dá)了好婆的話,然后,看著他沉重地轉(zhuǎn)過身子,步履蹣跚地離開?;氐郊亦l(xiāng)不到兩個月,凌莘子就在土改運動中被槍斃了。
“這是一筆送他去鬼門關(guān)的路費吶?!眹u唏間,柳教授老淚縱橫,座中鴉雀無聲。屋外,紅日炎炎,清風(fēng)徐來,桂樹的枝葉唦唦作響,一切恍然若夢。
座談會氣氛熱烈,一直持續(xù)到五點多,下得樓來,夕陽無限好,天光明亮柔和,是黃昏前最美麗的一段時光,大家建議在端本園的涼亭前合影留念。
這個最尋常不過的五月的下午,因為柳教授的到來,因為在端本園的撫今追昔,思緒如潮,變得格外珍貴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