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宏宇
(安徽工業(yè)大學(xué)工商學(xué)院 外語藝術(shù)系,安徽 馬鞍山 241000)
亞里士多德在《修辭學(xué)和詩學(xué)》一書中提出“隱喻是一種具有修辭功能的語言現(xiàn)象”[1]。 這個觀點現(xiàn)在看來有些片面,僅僅把隱喻局限在語言修辭學(xué)的范疇之內(nèi)。《墨子·小取》中提出比喻的概念:“辟(譬)也者舉他物而已明之”。這個觀點同Lakoff和Johnson的觀點不謀而合,也就是“人們參照已知的、熟悉的、具體的概念去認識或思考未知的、陌生的、抽象的概念”。[2]隱喻翻譯早已經(jīng)超出了語言修辭層面的要求,更考量的是譯者的跨文化認知和思維的維度。Mandelblit在其提出的認知翻譯假說中論述:“源語與目標(biāo)語的對等取決于它們是否建立在相同的隱喻映射或是兩種不同的映射,譯者必須根據(jù)隱喻的相似程度來調(diào)整翻譯策略?!盵3]Newmark指出:“隱喻翻譯是一切語言翻譯的縮影,因為隱喻翻譯給譯者呈現(xiàn)出多種選擇方式……而這一切又與語境因素、文化因素如此密不可分?!盵4]可見,隱喻以多種方式呈現(xiàn),又與各個因素交織錯疊,翻譯起來確實有一定難度,既考量譯者的語言功底,又考量譯者的文化功底。那么也就要求譯者在翻譯過程中盡量以閱讀者的視角出發(fā),找出讀者熟悉的、貼近讀者生活的或是盡量做出努力使讀者能夠產(chǎn)生聯(lián)想的喻體。
筆者試就《孔雀東南飛》韋譯本的隱喻翻譯策略進行探究。
《孔雀東南飛》是中國文學(xué)史上第一部長篇敘事詩。這首樂府詩描述了劉蘭芝與焦仲卿新婚恩愛,聚少離多,在焦母的逼迫下分離,最后雙雙殉情的愛情悲劇。從1946年韋利的譯本開始,到后來的Eric Edney以及我國著名翻譯家許淵沖等,國內(nèi)外先后英譯這首古詩的版本已經(jīng)多達八個。
韋利全名是亞瑟·戴維·韋利(Arthur David Waley,1889—1966),他既是英國著名的漢學(xué)家,又是著名的文學(xué)翻譯家。韋利對東方文化非常感興趣,一生致力于把漢語古典名著翻譯成英語。除了翻譯作品,韋利其他著作也數(shù)量繁多。據(jù)說,韋利“從1916年到1964年寫了40部著作、80篇文章、大約100篇書評,僅僅著作加起來就有9000多頁”[5]。 他翻譯的中國古詩在國外備受讀者青睞,到1946年已經(jīng)先后21次印刷,足可見其影響。雖然國內(nèi)譯者對典故更加熟悉,翻譯時不僅注重形美還追求意境美和韻律,這是外國譯者無法企及的,可是翻譯成品往往并不受外國讀者喜愛?!犊兹笘|南飛》雖然是古詩經(jīng)典,但它屬于非格律詩,和其他注重平仄和押韻的古詩詞有所區(qū)別,因此韋利翻譯的散體詩從格式上沒有國內(nèi)翻譯評論家詬病國外譯者的“不忠實”的缺點。又因為其廣泛的傳播范圍和在翻譯界享有的贊譽,研究韋利的翻譯版本無疑有重要意義。
“歸化”是把目標(biāo)語本土化的過程?!皻w化”需要譯者充分考慮目標(biāo)語或譯文讀者的特性,盡量根據(jù)讀者所熟悉的閱讀習(xí)慣來表達原文?!皻w化”翻譯是讀者更容易接受的一種翻譯策略,但缺點是可能會刪除或省略了部分文化信息,造成缺憾。有時譯者更會自作主張地進行再創(chuàng)造,甚至像是一本新的作品。這種過度的做法其實是對原文的一種“不忠”?!爱惢币蟆白g者盡可能不去打擾作者,讓讀者向作者靠攏”[6]。 在翻譯上就是要求譯者向作者靠攏,以源語文化為歸宿。在翻譯時尊重源語表達方式,盡量原本傳達原文的內(nèi)容。讀者閱讀時可能會有一定的障礙,有時會感到表達有些別扭,但盡可能地忠實了原文,保留了最多的信息。
韋利翻譯《孔雀東南飛》的語言優(yōu)美流暢,幾乎沒有閱讀障礙,但同時韋利也非常尊重原著,對于詩中隱喻的翻譯,大部分采取了直譯。對于一些中國特有的文化因素,譯者選擇在直譯的基礎(chǔ)上加注或解釋來降低讀者的理解難度。對于需要解釋很多,打斷閱讀節(jié)奏的或者根本找不到對等喻體的例子,在翻譯時可能選擇換喻或有意識的隱略。
譯者在翻譯隱喻時大部分情況下都會選擇直譯的策略,韋利在翻譯《孔雀東南飛》時這樣的例子也比比皆是。
例:命如南山石
May you live as the rock of the Southern Hills.[7]
此句中的“南山石”的特有文化含義是“長壽”的意思。這一典故出自《詩經(jīng)·小雅·天保》:“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此處的“南山”是指陜西的終南山。漢語中常用成語“壽比南山”,意為壽命像南山上的石頭一樣長久。韋利直接翻譯,用了大寫來告訴讀者“南山”在這里是一個專有名詞,但又沒有特別加以解釋。讀者只能通過意會來理解石頭有長久的意思,但確實也丟失“南山”的文化意義。
例: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zhuǎn)移
The reed by the stream that bends but does not break;
The great rock, too mighty to move from its place.[7]
當(dāng)時蘭芝被迫離家,焦仲卿在蘭芝走時對蘭芝立誓,表明自己不會變心,不久就會接蘭芝回來。蘭芝也用蒲葦自比,表明自己雖然柔弱,但心志堅韌。韋利直接翻譯的同時,把石頭堅硬和蒲葦雖然柔軟但也不會變的細節(jié)描寫得非常形象生動。
例:三日斷五匹,大人故嫌遲
In three days I would finish five bits,
And yet the Great One child me for being slow.
Annotation: The mother-in-law.[7]
這句話中的“大人”可能是指地位比自己高的人,也有可能是指年長的人或德行高的人等,可見外延含義很多。這幾個含義分別對應(yīng)的翻譯有很大不同。此處的大人通讀全文明顯指焦母,也就是蘭芝的婆婆。因此韋利先采用直譯大寫這兩個字來暗示其有特定的文化含義,后又加注簡要說明是指誰。既精確提供了背景知識,又不打斷閱讀。
例:結(jié)發(fā)共枕席,黃泉共為友。
Our hair was plaited,we shared pillow and mat,
Swore friendship until the Yellow Spring of Death.[7]
“黃泉”,在中國道家文化中指人死后居住的地方,英文中有一個類似的詞“hell”,但是其文化涵義并不完全對等。作者在此處沒有選擇加注做一長串的解釋,也沒有輕率地使用“hell”來指代。譯者簡單加了的一個定語“of death”既給出了足以理解的文化信息,又沒有長篇累牘地加以解釋加重讀者的閱讀負荷。
例: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
At fifteen I could play the small lute,
At sixteen I knew the Songs and Book.[7]
“箜篌”是中國古代特有的一種弦樂器,對此有些譯者采取漢語拼音標(biāo)注,后面加注解釋的方法。而韋利直接翻譯是“small lute”(小琵琶),作者在寫作這一句時僅僅是為了表達蘭芝是一位知書達理,擅長樂器,多才多藝的淑女。蘭芝的優(yōu)點如此之多,焦母卻對她厭棄,令人對蘭芝感到不值,同時憎惡焦母的專制。因此哪一種樂器本身可能并不是表達的重點。因此韋利在這里轉(zhuǎn)譯成一種西方讀者較為熟悉的樂器,應(yīng)該是一種經(jīng)過選擇的策略。
中國古詩用詞都非常講究,常常有典故或隱含意義。這首詩題為“孔雀東南飛”,也就是孔雀向東南方向飛走了。“東南在時間順序上是萬象更新的開始,含有希望、回歸、歸屬等意蘊。”[8]蘭芝和仲卿先經(jīng)歷了生離(別離),后又雙雙殉情(回歸)。題目凄美雋永,暗示了主人公的命運。但是含義太多難以用精煉的字傳達,在英文中也沒有合適的對應(yīng),譯出“southeast”,其實僅僅是點明了方向,同樣缺失了文化含義。因此大部分譯者在此處多采取了省略,韋利譯本也是一樣,僅譯成了“A Peacock Flew”。
例:結(jié)發(fā)共枕席,黃泉共為友。
Our hair was plaited,we shared pillow and mat,
Swore friendship until the Yellow Spring of Death.[7]
這一句中事實上有“結(jié)發(fā)”這個信息點?!敖Y(jié)發(fā)”指初婚的夫妻在結(jié)婚當(dāng)夜把頭發(fā)編在一起,意為生命的結(jié)合的儀式。這個詞也常常用來指代原配妻子。這個文化信息比較復(fù)雜,如果不加以解釋,可能會引起外國讀者的困惑。韋利把此處的結(jié)發(fā)簡單翻譯成了一種動作,沒有做進一步說明。
《孔雀東南飛》韋利譯本是西方流傳最廣的一個版本,為中國文化的輸出做出了貢獻。韋利主要以讀者的接受角度出發(fā),翻譯策略的選擇大多也都是以降低讀者的異化感,減輕讀者的閱讀負荷為目的,其翻譯策略值得研究和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