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田佳音(2000-),女,漢族,遼寧省蓋縣人,遼寧省撫順市第二中學高三學生。
紫竹軒的開業(yè)方式很獨特,沒有“噼啪”“噼啪”的鞭炮,沒有震耳欲聾的現代音樂,只是女主人在二樓古色古香的露臺上用竹笛吹一曲《太湖春》,曲終再把蓋在招牌上的紅綢子一挑開,就算開業(yè)。女主人淺紫色與白色相間的漢服令恰巧路過的竹筱陽眼前一亮,她努力地仰起頭,傾過耳朵,只有一點“嘶嘶”的雜音,她從同學的口形看出今天紫竹軒開業(yè)。
沒錯,她只能用眼睛看這個有聲的世界。
紫竹軒門前有一片淺紫色的藤蘿,一串串的花苞,由紫到白到青,藏在茂密的葉子里。
“進去看看吧?!庇质悄莻€聲音。
自從她的耳朵聽不清聲音起,一個清脆的聲音就?;厥幵诙?,聽起來遠遠的,似乎來自遙遠的未來,但卻那么清晰、悅耳。
“你是誰?”筱陽曾問起過。
“我叫竹語?!?/p>
“竹語是誰?”
耳邊是死氣沉沉的寂靜……
這是一家書店,高高的書架整齊地排列著。不同的書架上有不同的圖案,那是用不同顏色的書排列成的,讓人不忍心破壞,不由自主地將書放回原處。筱陽愛書,從小就喜歡,她還有個夢想,就是當作家。自從聽不清聲音起,竹語就告訴她:“書可以成為你的朋友,它能在安靜中使你快樂。”
紫竹軒的二樓被分隔成幾十個小空間,或用植物,或用屏風,或用紗簾,都有不同的布置。筱陽最愛靠里的那間,白色的雕花桌椅,躺在淺紫的地板上,圓窗開著,輕風吹起淺紫的紗簾,小小的空間,一切都是紫與白的搭配,屏風、落地燈、折扇……
不知怎的,筱陽是如此的愛紫色,尤其是那種淺淺的藕荷,她總覺得這種柔和的顏色象征著夢想和未來,就像藤蘿的清香,就像渺茫的笛音。
“以后你要常來這兒讀書?!敝裾Z說。
“嗯嗯?!斌汴栍昧Φ攸c了點頭。
“竹語?!?/p>
“嗯?”
“剛才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太湖春》吧?!?/p>
“噢——是《太湖春》!是《太湖春》!”
閉上眼睛,她還隱約記得那悠揚的旋律,仿佛置身于草長鶯飛的太湖邊上,陽光照在波紋細碎的湖面上,亦如給水面鋪上了一層閃閃發(fā)亮的寶石。與水齊平的岸邊,慵懶地躺著幾株垂柳,輕風拂過,柔軟如絲的嫩枝跳舞似地蕩漾開來……曾經的自己以一曲《太湖春》博得雷鳴般的掌聲,她記得臺下爸爸媽媽驚喜的目光,欣慰的笑容;記得自己興奮地跑出禮堂,在璀璨的星空下舞蹈;記得刺耳的車笛聲;記得刺眼的車燈;記得冰冷的馬路;記得媽媽撕心裂肺的尖叫……
“笛子,笛子,我的笛子呢?”箱子?柜子?抽屜——捧出那支竹笛,湊到嘴邊,緩緩呼氣,纖長的手指靈活地上下跳躍。
“笛子壞了,吹不響了,在網上拍一支新的,幾天就到?!蹦鞘擒嚨満蟮谝淮未档炎訒r媽媽寫給她的話。
起初,她不懂媽媽為何要寫在紙上,更不懂媽媽眼里為何閃著淚花,只是天真地等待……
漸漸地,她懂了,自己不需要新的一支,舊的笛子聲音依舊悅耳,只是她聽不到,只是聽不到……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擠著一顆往下落,落在纖長的手上,落在竹笛的絨布套上,讓絨毛乖乖地躺下,由淺紅變成深紅。她能感受到自己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胸脯無規(guī)律的起伏……
沒錯,就是那個盛夏。那個盛夏安靜得很,連知了也閉緊了嘴,爸爸媽媽去打工了,為了筱陽能做人工耳蝸。那個靜得很的盛夏,筱陽不愿再說說笑笑,蔫得如同深秋里的一株枯草;那個靜得很的盛夏,太多太多的話被寫進了日記本,又有太多太多的文章被投進郵箱,也和從前一樣音訊皆無;那個靜得很的盛夏,一個清脆的聲音說“筱陽,你依舊想當個作家嗎?”那聲音聽起來遠遠的,似乎來自遙遠的未來……
“你,你是誰?”
“我是竹語?!?/p>
“竹語?竹語是誰?”
沒有回答。
竹語一直沒有說過自己是誰,也沒有說過她是怎么闖進筱陽安靜的世界的,不過,她會回答筱陽的每一個問題,除了“我會成為作家嗎?”
筱陽牢記竹語說過的話,每天都到紫竹軒看書,一本又一本,她還把喜歡的句段抄進了日記本,也把對生活的點滴感受寫進了日記本,走路時拿出來細細品味。突然發(fā)覺遠離有聲世界后,對生活的感受不僅沒有削弱,反而更為細膩、入微。
“等我把屋子里的書全部讀完就能當作家了嗎?”她太渴望那個夢了?!敖稽c,就一點點?!彼裏o時無刻不在想。但真的太遠了,太遠了。
“不遠,一點都不遠,”是竹語的聲音,“夢想已定,不會再遠去,而你是不斷向前的,你們的距離只能越來越近?!?/p>
筱陽長舒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地靠在椅子上,圓窗外的一片淺紫映入眼簾。
又是一個盛夏,紫竹軒的花架上開滿了成串成串的花朵——又是淺紫,筱陽最愛的淺紫,象征著夢想和未來……
“筱陽,筱陽,快起來,快起來!”竹語從來沒有這么興奮過。
“怎么啦?”筱陽勉強把一只眼睛張開一條縫。
“快走,快走,別問那么多?!?/p>
外面下著濃霧,白茫茫的一片,“去哪呀?”筱陽漸漸清醒。
“你就一直向前跑,一會兒就到。”
奇怪,竹語今天怎么了?為什么這么早叫我?她叫我去哪?為什么一定要跑?盡管滿腦子的問號,但是一種神奇的力量推動著她向前奔跑,并催促著說“快一點,再快一點?!彪y道竹語要告訴我……她不敢再往下想。
盡管在盛夏,凌晨的風還帶著一絲清涼,吹在臉上,吹起長發(fā),吹過耳邊,應該會有呼呼的聲響吧。風滑過耳邊的聲音,筱陽已經很久沒有聽過了。
霧,很濃,一直都沒有散,像潔白的奶昔包裹著她。奇怪,路上一個行人也沒有,是因為霧太濃了才看不見嗎?連汽車的燈光也沒有,是天色太早嗎?奇怪,跑了這么久,竟然一點也不感覺累,噢,對了,竹語,竹語呢?我還要繼續(xù)向前跑嗎?
一陣幽香飄來,深深吸一口氣,這味道——有些熟悉,是——噢,藤蘿花的香氣。筱陽睜大眼睛環(huán)顧著四周,白茫茫的,只是感覺到自己微微急促的喘息。噢,看見了,看見遠處有一個紫色的斑點,那是——筱陽不顧一切地沖了上去,近了,近了,香氣越來越濃,紫色的斑點越來越大,那是一片紫色的藤蘿,開得那樣盛。只見一片輝煌的淡紫色像一條瀑布,從空中垂下,不見其發(fā)端,也不見其終極,只是深深淺淺的紫,一串挨著一串,香氣似乎也是淺紫色的,夢幻一般籠罩著自己。筱陽在那兒站了好久好久,那正是她最愛的那種淺紫,在她心中象征著夢想與未來。
“快進去吧?!敝裾Z說。
筱陽這才發(fā)現紫藤蘿下有一扇古色古香的門,這是紫竹軒吧,抬起頭,隔著霧氣看不清牌匾。
一樓的書架還是整齊的排著,書架上有不同顏色的書排出的圖案,盡管還是清晨,這里已有了許多顧客。噢,差點忘了紫竹軒是二十四小時營業(yè)的。咦?樓梯旁怎么有那么多人?筱陽看見他們說那擺著暢銷書,大家都在搶著買。
“什么書?”她踮起腳尖,看到一個從人群中擠出的小姑娘開心地舉起暢銷書,定睛一看,什么?《竹語》?《竹語》!她瘋了似地推開人群,抓起一本《竹語》,撕開包裝,翻開書皮——她驚呆了,扉頁清晰地印著“竹語,女作家,原名竹筱陽……”筱陽張大了嘴巴,瞪圓了眼睛,用顫抖的手往后翻,是日記,是我寫的所有的日記,還有我投給出版社的所有的文章,它們,它們都被收集在一起,而且出版了!成了暢銷書!竹語就是我,這,這是真的嗎?筱陽眼圈紅了,她期待這一刻已經太久太久了,昔日那個虛無縹緲的夢竟然成了現實,這是真的!筱陽呆呆地望著手中的書,那本自己的書。
“竹語,你早早地催我來是要告訴我這件事,對嗎?竹語?是這里人太多嗎?我怎么聽不清你的聲音?”去二樓,筱陽忽然想起二樓那間淺紫的小屋,那里是竹語聲音最清晰的地方。
白色的雕花桌椅依舊躺在淺紫色的地板上,屏風、落地燈……紫與白的搭配依舊那么優(yōu)雅,拉開淺紫的紗簾,透過圓窗,她看見了媽媽在向她呼喊。媽媽!媽媽回來了!我要告訴她我的夢想實現了,筱陽跑下了樓梯,呀,我的書落在桌子上了,她轉身上樓取,三步并作兩步,可樓梯似乎會長長,不管她跑得多快,前方的樓梯仍舊是那么長,怎么也跑不回二樓,筱陽滿頭大汗,她坐在地上,幾乎哭了出來,“我的書還在二樓!我的書——”
她呼地坐起來,豆大的汗珠落在被子上,她愣在那兒,眼前閃過濃濃的白霧、淡紫的藤蘿、擁擠的人群、落在桌子上的《竹語》、跑不到盡頭的樓梯……是夢,全是夢,統(tǒng)統(tǒng)都是夢。過了好一陣兒,淚珠才一并滾落下來,她把頭埋進被子,把長發(fā)揉作亂七八糟的一團。
“為什么是個夢——”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夢為什么會醒——”
“人不能只生活在虛幻里,那樣會迷失自我?!?/p>
“你給我閉嘴,竹語,以后你少來騙我。”
筱陽生氣地靠在墻上,眼前總是浮現出躺在桌子上的《竹語》,它似乎能感受到它拿在手里的重量。不行,我要去紫竹軒。
天陰沉沉的,下起了小雨,她加快了腳步向紫竹軒飛奔,昏黃的路燈還孤單地照著,把筱陽的影子拉長、縮短、又拉長。
紫竹軒關業(yè)了!二十四小時營業(yè)的書店偏偏這會兒關業(yè)了。筱陽無助地坐在臺階上,雨越下越大,唏哩嘩啦下個不停。紫藤蘿的葉子在雨中搖曳,讓雨水沖得抬不起頭,有些藤蘿花也被雨水打落,一串串有氣無力地趴在濕淋淋的雨水中。筱陽好想哭,不是因為她太寂寞,不是因為藤蘿花謝了,不是因為紫竹軒……而是因為她又想起了剛才的夢,想起了那個遙不可及的作家夢,此刻的竹語偏偏不說話了,但此刻的筱陽需要她。
“竹語,竹語,是不是有一天,一位老人會后悔十七歲那時年少無知,一意孤行要當個作家,結果她不得不為年幼時天真的夢想奔赴一生;是不是有一天,一位老作家微笑著坐在窗前,品一口紫韻香茗,筆尖一顫,真情便瀉在紙上,她說,她不知道為什么十七歲的她會有那樣遠大的夢,但那時的她憑著青春活力拼搏,實現了一個眾人看來虛無縹緲的夢,那真是個正確的選擇。竹語,你告訴我,我是哪一個?還是兩個都不是,只是一個半途而廢者?你告訴我,行嗎?”
“心中有了目標,要堅持就行啦嘛!”
“要堅持,要堅持,每次你都這樣說,平常你都能說出一段像模像樣的話,要么鼓勵我,要么安慰我,可為什么我一問到關于成為作家的話題,你只會說這么三個字!竹語,你是誰——你到底是誰——”筱陽幾乎喊破了嗓子,她從未這么著急過,這么生氣過,也從未這么大聲說過話。雨滴與眼淚一起打在地上,雷聲輕而易舉地淹沒了她的哭喊。沒關系,這在她的世界僅是“嘶嘶”的雜音。
“望得過遠沒有好處,如果一個人早早懂得他未來會生活得很痛苦,他就會放棄努力,因為結果是已知的,所以未經歷的過程就失去了意義,再多的拼搏也只換來最終的痛苦。同樣的道理,如果一個人早早懂得他未來生活是美好的,所有曾有過的夢想成為現實,那么他將變得懶散。”
“為什么?”
“人有惰性?!?/p>
“可如果他不努力他不會變成未來的樣子,未來是可以改變的?!?/p>
“你既懂得未來是多變的,那預測未來又有什么意義呢?嗯?你現在能做的,只有腳踏實地的堅持?!?/p>
筱陽咬著嘴唇,默默地思考……
紫竹軒店慶十周年的那天,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著名青年女作家竹語。她與許多喜愛她的讀者一一握手,走上二樓,站在飄浮著淺紫色紗簾的圓窗前,想起十七歲的竹筱陽,露出會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