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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緣無故的活著

2019-03-13 12:53李國彬
飛天 2019年2期
關鍵詞:副局長舅舅

李國彬

見水桶里空空的,陳上坡說,咿,魚都上網(wǎng)去啦?陸不過說,放了。陳上坡身子往后一仰,說,咿!這事做得就不值錢了。你自己要是不吃,可以到街頭上當傻瓜,人家十塊,你賣個巧,五毛。好了,傻出名了,可值錢?或者送給前面的金色池塘,那些絕戶的、孤寡的吃了你的魚,都記著你的恩情,咽氣時都嗷嗷地喊你的大名,可值錢……

陸不過打斷說,魚自由了,我也自由了,不更值錢嗎?說著就要走,陳上坡忙攀住陸不過的胳膊說,還有事哎。陸不過知道是提親的事,就淡著眼神問,老頭讓你來的?

陳上坡說,你要理解嘛,你的事一天不成,老輩的心上就有一個窟窿……

陸不過哭喪著臉說,叔,結婚這種事,是要順其自然的,最好是,我心癢癢了,對方也癢癢了,那就結,是不能有夾帶的。老頭一開口就是:你爺爺當初沒看到孫子,死的時候一只眼睜著,一只眼閉著……喂!我結婚與我爺爺有什么關系,還要把我兒子都給綁上?

陸不過的話似乎有道理,陳上坡連連點了好幾次頭,待陸不過說完了,他拍了拍陸不過的肩膀說,那好,這個扔一邊。你剛才說得好,結婚得雙方都癢癢。媽的,我問你,都快30了,還不癢?

陸不過睜著眼,挺直身子說,我癢沒用呀,人家也得癢癢呀!

陳上坡壓低聲音,神秘地笑了笑說,聽我說哦,人家已經(jīng)癢癢了。

這個“人家”就是父親提到的那個女孩:胡哇,25歲,蘇州人,研究生,來本地實習。

見陸不過的神情像驢毛一樣順了,陳上坡乘機又說了許多,都是描述胡哇的。

第二天上午,陸不過和胡哇在塘邊相見了。

陸不過穿著很隨意,上身:軍黃色T恤;下身:大褲衩,迷彩的。加上人黑,腿長,蹲在塘岸時,像只箭蛙。不一會胡哇也來了,是個白凈的大女孩子,穿一套白色的連衣裙,不是新的,但干凈整潔。顯然不適應鄉(xiāng)間的土路兒,往這邊走時,捏著裙角,小心翼翼的。這會,塘埂有一段寬大的坡,坡上長滿了草,那風中的草兒,又茂密,又綠,胡哇向這邊走時,就如同一只蝴蝶在追波逐浪。陸不過轉眼看見了,心氣兒竟然一緊,水下的魚們想必是感覺到了,那串剛才還在吃水的浮子,忽然間又一粒一粒地從水下冒了出來。

先前,陸不過對自己是有要求的:一切隨緣,女孩來時,想站起來就站起來,不想站起來,就邊釣魚,邊和女孩說話。這會,還沒等胡哇完全走近自己,陸不過就直起了身子。你好。他說。說這句話時,他感覺自己晃了一下。胡哇笑了笑。那笑意先是在臉頰上的酒窩窩里轉了轉,隨即便四處蕩漾開來。這期間,她主動伸出手來。那胳膊又白又軟,像一條哈達。當陸不過嘗試著去握住胡哇的手時,他心里有一個聲音在忽有忽無地說,哦——

四周水草豐茂,卻顯出了一種無序和荒涼,陸不過的心里忽然有了一種虧欠,你看……這時,他有點語焉不詳?shù)卣f,之所以約你在這里見面,是因為我不喜歡呆板的線條……不喜歡封閉的形狀……所以……

緊接著,他又畫蛇添足地說,我甚至不喜歡高速公路和城市街道上那些箭頭和符號……控制感太強了……

陸不過說第一句話時,胡哇就連忙轉過臉來,接下來,她一直饒有興趣地看著陸不過,待陸不過說完了,她微笑著莫名其妙地連連點頭,說,我也蠻喜歡的,我也是,呵呵……

胡哇能這么說,陸不過太高興了,他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狗臉似地說,你看,這里多好,面前的河水是方向不明的,樹木和野草沒有距離、沒有貴賤之分,塘口是不規(guī)則的??吹角懊婺菞l小路了吧?走著走著,就突然窄了下去,或者可以調皮地藏起來,真是,真是、我太喜歡了……

胡哇咯咯地笑起來,一邊笑,一邊重復著陸不過的話,嘻嘻,調皮地藏起來了,是的、是的,我可從來也沒有聽過這樣的話。是的是的,我也很喜歡.

胡哇的附和,讓陸不過的心里無限慰藉,此時,他有種想流淚的感覺。過去,他豈能不想女人,豈能不想癢癢。但是,一想到那些結婚后的同事,每天都灰頭土臉的,上班時也如戴著一副鐐銬,就灰心了。他深深地感到,女人是一種契約,愛情是一種契約,結婚是算總賬,他可不想坐在這種桌子旁。最令他不恥的是,他在小說中竟然看到過這樣的情節(jié),有人要把愛情當成一次機會,當成把柄,譬如《紅與黑》里的那個于連……他實在受不了。他希望愛情是一汪毫無雜質的水,是輕飏的風,是一片森林??梢杂袃芍缓且黠w各的,然后在無垠的森林里劃出同一條弧線來?,F(xiàn)在,他覺得這種感覺找到了,而且特別強烈。

于是,在接下來的交談中,兩人的呼應越來越多,越來越默契。各自的姿態(tài)也發(fā)生了變化,先前兩人都是站著的,現(xiàn)在,陸不過已經(jīng)特別隨意地坐在了草地上。胡哇則悄悄地蹲在他的身邊,挨得很近,像一只剛找到主人的貓咪。

大學畢業(yè)后,陸不過進了889鏟車集團,第一份工作是鏟車司機。五年后,和陸不過一起進集團的,有的進了領導班子、有的當了銷售科長、有的做了業(yè)務科長,最差的也在機關找到了自己的椅子,哪怕是三條腿的,可陸不過還是一個鏟車司機。對此,陸不過沒有煩惱,讓他煩惱的是那些認為他不上進、不想改變自己的看客們。為此,他和父親鬧翻過,和親戚鬧翻過,和朋友鬧翻過。今天,他沒想到胡哇和自己如此合拍,又如此中意,猶如手中握著一根可手的魚竿。不過,越是中意,他的心里就越忐忑,他特別怕胡哇也會問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很俗,又特別招蒼蠅,如果胡哇也成了一只蒼蠅,他將會異常地絕望。

好在胡哇一直沒問,一直是只蝴蝶。她只問釣魚的事。

這一夜,陸不過無眠。胡哇的好,像蟲子一樣在他身上蠕動個不停。

后來,一切順風順水,漸入佳境,兩人接連見了三次,都是陸不過主動約的(這很少見哦!因為陸不過曾經(jīng)跟人說過,將來,我不可能主動約女孩,她喜歡我,一定會主動找我,那樣的愛情才是自然的)。面對陸不過的邀請,胡哇也顯得很積極,很搭,兩人的話語也一次比一次見成色,彼此都心甘情愿地自然而然地向對方裸露著粉紅色的凡心。

那晚他們又約了。兩人在酒吧里說了很長時間的話,喝了很多的紅酒。從酒吧里出來時,天上下雨了,雨不大,但很稠密,兩人在雨傘里擠成了一團。

走著走著,胡哇忽然停了下來,她側臉看著陸不過,眼里有些東西正在燃燒。陸不過立刻像是站在了一堆火前,感到渾身熱熱的,腦海里有一種東西在呼啦呼啦地轉圈。他想流淚。他覺得愛情已經(jīng)奔騰而來,而他卻赤手空拳。

他問,你了解我嗎?我……

胡哇搶著說,我說過,我喜歡簡單,尤其喜歡一個男人的單純。還有,我還喜歡那種玩世不恭,一只眼壞壞的,一只眼如此清澈的男生。呵呵,你可是奇貨可居……

陸不過感到胡哇對他的描述太出乎他的意外,便下意識地看了看路邊的一塊宣傳牌。宣傳牌上有一個艷麗的女性,陸不過想著胡哇剛才的關于眼的奇談怪論,此時就希望能看出兩種不同的感覺來,結果,那女性還是艷俗無比,沒有在他的眼睛里發(fā)生不同的變化。那么……他說,他顯得很沖動。

胡哇好像知道陸不過要說什么,就說,那么我們就結婚吧,什么時候都可以……

陸不過想著胡哇的話,想著她說這句話的表情,他的手在顫抖。

是??!想愛就愛了,想結婚就結婚了,沒有任何條件,這難道不正是自己所追求的嗎?

——陸不過

胡哇感受到了,感受了一種內(nèi)心的歡愉和接受,也感受到了一個人在愛情來臨時的那種懦弱和茫然。于是,她敞開心扉說,父母希望我早點結婚,早點有孩子。而且……孩子越多越好。我們那個家,不,我們那個家族都寂寞得太久了,城墻上長滿了荒草。說到這,她看了陸不過一眼,接著說。對不起,到那個時候,就辛苦你了,嘻嘻……

不知為什么,陸不過覺得自己的心生硬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忽然就嚴肅起來,但胡哇一定認為陸不過是害羞了。她接著陶醉地說,我會和你站在一起,你當船長,我當大副,帶領陸、胡兩個家族,帶領我們的孩子在大海里高調前進,嘻嘻嘻……

陸不過笑了笑。

胡哇臉紅了,因為,他發(fā)現(xiàn)陸不過的笑是干澀和敷衍的。她為自己剛才的話而害羞,她開始埋怨起那瓶酒來。

接下來的幾天,陸不過關機了。胡哇蒙圈,她發(fā)現(xiàn)那個雨夜被完全格式化了,所有的音訊都被凍結了。

15號的下午,陸不過剛從網(wǎng)吧出來,就被胡哇堵上了。陸不過一怔,因為這個網(wǎng)吧在全市是最隱蔽的,可以用幽靈宮命名的。

你好……陸不過跟胡哇打著招呼,盡管帶著微笑,但是笑得很勉強。這種勉強讓胡哇心力交瘁。

你好。胡哇也笑著跟陸不過打招呼,顯得比陸不過要輕松和誠懇。但是,陸不過分明看到胡哇的眼里有一些晶瑩的東西,如云絲氤氳。

是不是手機出了問題?胡哇問。

陸不過想了一下,說,啊,是的。

胡哇說,你來一下,我有東西給你。

陸不過問,什么?

胡哇不理他,帶頭走了。

是那種尖頂?shù)睦鲜椒孔樱淮?,加前面的廚房也不到13個平方。光線不大好,屋里較暗。沒有空調,但是,奇怪的是,屋里也不是太熱。到底是女孩的房間,收拾得很干凈,床頭掛著一只玩具猴,床頭柜上擺放了許多書。陸不過哇了一眼,大多是財會方面的書,還有幾本是計算機方面的。屋里有一種被壓抑的霉味,香水味則是新鮮的。

進屋后,胡哇首先坐在床上。她看了陸不過一眼,示意陸不過也坐在床上。陸不過不坐,就站在那里,像是等待老師或者家長訓斥的孩子。

虛空之間,兩人熬了一會,最后,還是陸不過先起了話,他滿臉帶著一種尷尬地笑,說,我來……不是想拿什么東西的。我想……

這種解釋顯得有些蒼白和無情了,胡哇馬上打斷陸不過的話,我想問你,為什么關機?為什么避開我?我想了幾夜……

說到這,胡哇說不下去了,只好停頓在那。臉向一邊側著。這會,陸不過看了一下。胡哇確實消瘦了,下巴尖了許多,眼睛眶子更大了,頸子也細了許多。

這邊,胡哇已經(jīng)平靜下來,接著說,想不出我做錯了什么,說錯了什么……這么說著,手就舉了起來,只是手還在半道,那眼淚就恣意地流了起來。

陸不過心里卻很不舒服了,就如他剛才說的,他之所以跟胡哇進屋,絕對不是因為對胡哇剛才說的話動了心、來拿什么東西。而到現(xiàn)在為止,胡哇也確實沒有拿出什么東西,這只能說明,胡哇說的那些話不過是個引子,就是想誆自己進屋,聽她傾述,看她眼淚,然后同情她、屈服她。

陸不過說,我覺得……

胡哇又打斷陸不過的話說,我覺得,你應該為你說的話負責。你親口問過我,能不能跟你結婚,我答應了,對不對?我對你的承諾多期待呀,你知道嗎?

說到這,胡哇瞥了陸不過一眼。那眼睛水洗的一般清澈,一點點雜質都沒有。

她接著說,我跟爸媽說了,他們并不答應,你知道嗎?他們對我的婚姻是有設計的,我和你的事不在他們的圖紙上。但是,我答應了事情就沒有異議了,那張圖紙再精美也要作廢,你知道嗎?

胡哇的話一點也沒有打動陸不過,他決定盡快表達自己的意圖,他說,小胡,謝謝你這么看得起我,只是……我覺得不合適……

胡哇冷笑了一聲說,我知道你是這么想的,我早就知道。你憑什么這樣想???

陸不過顯得很萎縮地說,對不起,祝你幸?!f完,就要往外走。胡哇忙站了起來,然后快走幾步,擋在了陸不過的前面。

屋里的氣氛因為兩個年輕人的對峙,一下子尖銳起來。此時,陸不過能聽到胡哇急促的喘息聲,像是剛經(jīng)歷過一場狂奔。

這時,胡哇死死地看著陸不過的眼睛,煩惱地說,你的祝福一點意思都沒有你知道嗎?我這才發(fā)現(xiàn),你口才怪好的。你說吧,我想聽真實的謊言。

陸不過感到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被挾持感,這使他有了一種慌亂和厭惡,有了一種想馬上脫身的欲望。于是,他苦笑了一下說,你說過,我很簡單。是的,我真的應付不了那么復雜的東西。

胡哇問,什么意思呀,你答應過這件事你知道嗎?

陸不過覺得胡哇不能理解自己的這句話真叫蠢笨,覺得反復強調那句話,有點像無賴。他不想說了,又要走。胡哇趕在陸不過之前,快步走到門前,然后靠在門的一側,一條腿則踏在門的另一側上。于是,那門口看上去就像是橫了一根欄桿。

陸不過沒有強行通過,此時,他覺得這個女孩的身體是一點也不能碰的。他傻傻地站在那里,他覺得屋里熱了起來。

又對峙了一會,這時,胡哇看著院落的一棵棗樹,冷笑一聲說,我說過我喜歡你的單純,所以我什么都不愿意跟你說,現(xiàn)在看來,呵呵……那好吧,既然你逼著我俗氣,既然你也來這一套,我就跟你說吧。你知道嗎?我父母都是高級知識分子,哥哥是外交官。你們市的楊副市長是我的親舅舅,舅媽是市人大主任。我是投奔他們來的,在這個城市里,我什么都不缺,包括前途;將來你也是。說到這,她看了陸不過一眼,問,還要繼續(xù)說嗎?

陸不過確實有些意外。

胡哇說,我根本就不缺房子,我之所以住在這個鬼地方,是因為我的房子正在裝修,或者說,我們的房子正在裝修……我真不想這么說,我覺得很難過……你知道嗎?現(xiàn)在,你一定要我這樣說,我很難過。

陸不過感到胡哇更無厘頭了,自己可從來沒有這個想法和要求。他毅然決然地說,我要走了。又說,放我走吧。

胡哇很失望地看著陸不過,然后把那只撐在門框上的腳放了下來。但是,當陸不過的身子剛動了動,她很快又把另一只腳踏在門框上。

陸不過的耳后明顯有了一片亮晶晶的地方,那是汗水,他攤開手說,是的,我是說想娶你……是的……難道說一下就倒霉嗎?陸不過說這些話時,嘴里很干,他有些緊張了,心里早就有了被訛和難以擺脫的不安??伤倪@句話也不知好笑在哪里,剛才還那么絕望和悲憤的胡哇,聽陸不過這么說,忽然把臉轉到了一邊,然后捂著嘴,嗤嗤地笑了。笑了幾聲,忽然又嚴肅起來。她先把掉在耳邊的一綹頭發(fā)向后扶了扶,然后做若有所思狀。陸不過看到,胡哇在若有所思時,那條蹬在門框上的腿便松軟了許多,最后,慢慢地放了下來。

空隙留了出來,陸不過卻站在那里發(fā)起呆來。

胡哇輕輕地揮了揮手,輕聲地說,走吧走吧。

陸不過明顯糾結了一下,最后還是快速走了出去。陸不過經(jīng)過胡哇時,胡哇咬著牙,閉著眼,臉極力地向上仰著,如同受刑。

這段愛情來得快,就顯得薄,在陸不過手上像一只玻璃瓶子,輕易地就被打碎了。面對著父親的不解和責問,陸不過有了一個特別清晰的回答:我不想為別人當船長。

父親聽不懂,就說,今年大雪,許多樹都斷了,那是樹干有問題。媽媽個逼,我看你是腦干有問題呀!說完這些,父親倒剪著雙手,氣呼呼地走了。這一走,就三天沒沾家。

這三天,陸不過極為輕松。

這天,陸不過又不想上班了,在床上伸腿撂胳膊的,擺開了睡,一直睡到上午十點。當中被夢硌了一下,醒了一會,正要接著睡,舅舅來了。

舅舅大學畢業(yè)后分配到市基建局,由于積極肯干,人品好,一路順風順水。母親活著時,舅舅就很少來,因為舅舅太傲,臉上沒表情。一根筋的父親壓根就看不上這點,罵他蛋譜系畢業(yè)的(馬屁精),就會哈領導的尾椎,沒什么本事。兩人在一起,就如同兩坨狗屎并攤,誰也不想聞誰。前年,母親去世后,舅舅就更少來了,陸不過只知道舅舅是基建局的一個什么科長。

見是舅舅,陸不過躲不過了,只好起床。屋里一片混亂,被炮擊了一般。舅舅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不滿地說,還這么不講究。

陸不過也不尷尬,只是敷衍地笑了笑。

待安定了,舅舅就問了一些情況,無外乎工作呀、婚姻呀。提到“婚姻”二字,陸不過的心里明鏡似的,知道舅舅肯定是為了胡哇的事來的,馬上煩躁起來。但是,在接下來的交談中,舅舅并沒有提到胡哇,陸不過的心情就平靜了許多。如此又說了一會,舅舅轉而談起了自己的事。

市基建局有個副局長,姓褚,做派很差,全局上下嗤之以鼻。但褚的脊椎硬,本人是研究生,大市和小市都有至親在至關重要的崗位。借著這個背景,褚鞋底子帶風,很快就竄到了副局長的位置上,具體負責項目審批。項目科就是根出油管,褚趴在這個管口上,喝足了、吃夠了,就大行奢侈之風,在國內(nèi)吃喝嫖賭已不能滿足,還經(jīng)常到國外胡?!?/p>

說到這里,舅舅顯得非常激動,非常焦慮。他說,在這個局里,眼看著能干的上不去,眼看著集體利益流失,眼看著一個年輕干部依仗著有后臺胡作非為,心里真的不是滋味。

這番話,若是從廣播和電視上聽來,你會感到很麻木。但是,現(xiàn)在這話就出自舅舅的口,又看著舅舅那緊皺的眉頭,陸不過的內(nèi)心就有了感動。

這時,舅舅又充滿深情地說,我是基建局的老員工了,在關乎單位的前途面前,不能袖手旁觀……說到這,舅舅顯得很躁,手不斷地抖。

陸不過問,老舅,你打算怎么辦?

舅舅吁了口氣說,為了挽救年輕干部,也為了基建局的集體榮譽和前途,我們幾個老基建人,決定向上面反應情況。

明白了,陸不過說,老舅,我來寫吧。

舅舅很滿意,于是,列出了十條:一、獨斷專行問題。二、男女作風問題。三、業(yè)務無能問題。四、變相炒作項目問題。五、挪用公款炒股問題。六、做假賬問題。七、代做假工程問題。八、造成國有資產(chǎn)流失問題。九、在國外參與黃賭毒問題。十、行賄問題。十一、受賄問題。

這時,負責記錄的陸不過說,老舅,已經(jīng)十一條了,要不要再拿掉一條?

舅舅拿過筆記本看了看,再加一條:妄議中央問題。

陸不過說,那就不是十條了,是十二條了。

舅舅說,我回去再想想,想到了再補充。又指導說,信寫好后就不要寄給局里了,主寄:省市一把手,省市反貪局,省市紀檢部門。

陸不過直點頭,也覺得很過癮,這分明是沖蛇的七寸上去的。

第二天,陸不過就把十二條擰到了一塊。

材料寫出來后,他前后看了十幾遍,又反復修改了幾次。但是,越修改,越感到自己的東西多,屬于那個褚副局長的少。也就是說,他感覺到了一種虛空、不踏實。

不像,越來越不像。

他決定和褚副局長談談。他撥通了褚的手機,問:你就是褚世民?

對方明顯一怔,然后問:您是……

陸不過說,先過來吧,約你談談。

那邊沉默了一會,問,哪里?賓館……還是到指定的地點?

陸不過說,請你喝茶吧。地點過會告訴你。

對方又沉默了一會,然后小聲地說,謝謝!就掛了手機。

這個地方就是陸不過和胡哇第一次見面的那個茶吧,陸不過選擇了一個靠窗口的位置坐了下來。

半個小時后,褚還沒有來,陸不過忽然感到了這種邀約的荒誕和異想天開。但是,既然約了人家,只能把戲往下演了。

如今,城市的創(chuàng)建見到成果了,推開窗口就是風景。樓下,車輛有序,道路整潔。不遠處就是公園,一堆一堆的人,或打牌、或打麻將、或自由彈唱,非常熱鬧。來這里飆歌的男女,既自以為是,又膽大包天,有的上來一嗓子,聲音就炸掉了大半個街。但陸不過看著這種不著調的場景,感到非常舒服,他認為這不梳不洗的樣子才叫生活。

目光飄移到公園前面的大橋上,陸不過又看到了這樣一個場景:一家人好像在送別。老少五口,一老一少的兩個女人,依依不舍拉著一個瘦高的年輕男人的手,正在囑咐著什么。那年輕女人的懷里還抱著孩子,哭得委頓。

這些都是電視劇里常出現(xiàn)的鏡頭,陸不過無聊地猜測了一下,覺得那年輕男子應該是去遠方。陸不過嘆了一口氣,不是因為傷感,而是覺得那男青年必定有所肩負,委實太累了。

再過十幾分鐘,有人來到了二樓。這人上樓后,也不尋找,只是掏出手機亂撥,于是,陸不過的手機就響了。陸不過定睛一看,是褚副局長打來的,再一看,整個人驚訝到漏出了牙齦,此人竟然是在橋頭和家人送別的那個年輕人!此時,向這邊慌慌張張地走時,猶如一根細長的竹竿。

兩人見面后,陸不過伸出手去。一直發(fā)怔的褚副局長明顯感到有點意外,他猶豫了一下才和陸不過握了一下。請坐。陸不過說。褚副局長的屁股像是一只探雷器,試探了兩下,這才坐下。坐下后,陸不過看見,褚副局長在極力保持著一種平靜,蒼白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那瘦削的喉結不停地上下滑動著,還情不自禁地咽了幾次。

這時,陸不過說,找你來,是想跟你談談。

褚副局長馬上說,好的好的,我一定會按照組織的要求……話說到這,嗓子眼里如同倒進了一杯膠,那些話便都黏在了一起。他爽性不說了,只是睜著兩只奇大的眼睛,木然地看著陸不過。

陸不過笑了笑說,哦!我想跟你談談老子的《逍遙游》。

褚副局長的臉一下就紅了,他把手機輕輕地推到陸不過面前說,請組織放心,我對自己是自信的,對組織也是相信的。

褚副局長的話讓陸不過先是有點發(fā)蒙,當他發(fā)現(xiàn)先前的一家人還站在橋上向這邊遙望時,心里多少明白一些。他把手機推到褚副局長的面前說,你告訴他們,你遇到了一個最好的朋友。

說到這,陸不過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三個月后,褚副局長榮升為市基建局的正局長,正處待遇,主持工作

那天,陸不過正在塘邊釣魚,父親來了。當時,他的精力全在魚上,只是看了父親一眼便繼續(xù)盯他的魚線。

父親也沒有開場的話,只是選了一片干凈的草地坐下了。父親到底是年齡大了,已經(jīng)不能以任意姿態(tài)著地了,調整了好幾次,才擺正了身體。期間能聽到體內(nèi)發(fā)出的磕巴磕巴的聲音。

父親這一坐就是五六分鐘,當中一句話也沒有。

跟父親與魚同時玩心事,這讓陸不過有些受不了。再者,他分明感到,父親絕不會無緣無故來到這里。有事?他問。他感覺自己的話好像也是說給魚聽的,那魚浮子明顯動了一下。而父親聽了這話,臉色一下就難看了許多,他說,你這個狗日的舅舅,我是從來就不喜歡的,但是,你也不能這樣對他。

陸不過臉上一紅,他知道自己暗地里做下的事,一定為舅舅知曉了。他沒吭氣,他覺得這個時候自己不吭氣就是城門四閉。

父親說,你可知道你都做了什么?

陸不過狡黠地說,你知道什么,我不就做了什么嘛。

父親猛地扯斷一根茅草,然后用那草莖點著地面說,你舅舅氣得班都不想上了,在你媽的墳前坐了半天。

陸不過堅持不吭聲,想聽父親還能說什么。

父親說,人家說親幫親,鄰幫鄰,大豆莢子向著花生仁。你倒好,你去跟你舅家的仇人坐一桌子。

這時,有魚咬鉤了,咬得很實。陸不過不管它,就挺著魚竿上的力氣,轉頭問,你說是哪天個?“個”是方言中的尾音。

父親說,哪天個你不知道?好幾次都被你舅舅看到了,也有人說給你舅舅聽的。說你跟那個姓褚的有說有笑,稱兄道弟的。那是你舅舅的絆腳石?。?/p>

陸不過不吭聲,開始去整那條魚??墒囚~脫鉤了,他的手上輕飄飄的,心里也輕飄飄的。

見兒子不做任何解釋,父親吃力地站起來,向塘埂的另一頭去了。

父親的態(tài)度那么狠,語氣那么生硬,倒讓陸不過輕松了:看來,這里面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父親并不知道,舅舅更不知道。

那天在茶吧,陸不過和那個褚副局長從上午十點半,一直談到了下午四點。在這個時間段里,他獲得了和舅舅不一樣的十二條。

謊言一:所謂膽大妄為的褚在局里沒有任何靠山,能坐到副局長靠的就是膽小怕事和拼命苦干,靠的就是一顆公益的心。

謊言二:這個局有四個副局長而不是三個,舅舅早在兩年前就是副局長了。

謊言三:老局長已經(jīng)面臨退休,民意測驗,褚副局長“進港”的可能性最大,呼聲最高。

謊言四:腐敗透頂?shù)鸟腋本珠L,最是清水寡淡人……

陸不過忽然為自己的輕信而慚愧,也感到舅舅過于功利(因為是舅舅,不便用陰暗和齷蹉二詞),他無比蔑視(因為是舅舅,不便用厭惡一詞),于是,他把舉報信改成了舉薦信,然后按照舅舅提供的名單和地址,一一發(fā)了出去。

褚由副局長榮升為正局長有諸多原因,而陸不過的這封匿名性算是打了頭陣。

處心積慮地要幫舅舅一個倒忙,委實有些荒唐。但是,在一個月內(nèi),忽遇荒唐事,陸不過還是照攬不誤。

上午,辦公室主任找陸不過談話,說,集團有一個培訓活動,考慮到陸不過的業(yè)務能力,有送他去鄭州學習的計劃。

事情是好事情,也屬于求之不得的那一種,主任宣布后就盯著陸不過的眼睛看,等他激動。但是,陸不過的反響并不大。主任很失望,說,喂,這種名額相當于恐龍蛋!

陸不過問,學習時點名嗎,全日制嗎?

主任說,半天學習,半天睡覺,你如果屌能,還能抽出時間在鏟車斗里談戀愛。

陸不過想了想,現(xiàn)出了憧憬狀。

主任見陸不過動心了,就說起了悄悄話。這個事情目前還要保密,名額太少,就在我倆說話的時候,許多人都在活動吶。

為什么?陸不過問。

主任說,培訓后發(fā)證書?。∧阒肋@種證書多值錢嗎?

值多錢?陸不過問。

主任說,這么說吧,有了這本證書,你就是集團骨干了,然后兩條路:一是進企劃部當教員,二是帶班組。你看你看,都是領導崗位,都是“三高”(血壓高,血脂高,血糖高,指有油水)地帶。

剛才還有些興奮的陸不過,聽組長這么說,臉上忽然冷了下來。主任則認為陸不過被自己說緊張了,就說,既然計劃里有你,問題不大。不過,也不能掉以輕心,老總那你要去轉轉,該打石膏的要打石膏,該夾板子要夾板子。

謝謝。陸不過心事重重地說。

一個星期后,參加培訓的名單出來了,沒有陸不過。那天下午,主任在板材車間碰到了陸不過,連連嘆了幾口氣。

陸不過遞上一根煙,笑了笑說,嘆氣多難聽。

主任說,你別跟我裝平靜。鐵板釘釘?shù)氖?,流掉了,你不難過?

陸不過點上煙,抽了一口,笑著說,我為什么難過——

還裝,還裝。主任說,然后問,是不是得罪人了?

什么意思?陸不過問。

主任向四處看看,小聲說,有人寫了你的黑頭信,說你散漫、沒有工作責任心、追求享樂、追求極簡主義……

陸不過笑了笑說,什么叫黑頭信?我認為總結得很好呀,描述得也很準呀!

主任實在不忍心看陸不過故裝豁達的樣子,他輕輕地拍了拍陸不過的肩膀,然后走開了。

主任走后,陸不過站在那發(fā)了半天的呆。最后,他給褚局長打了電話。現(xiàn)在他和這個褚局長已經(jīng)是好哥們了。

聽完陸不過的敘述,褚局長說,寫這種信的人有兩種:一種是為了救人,一種是為了害人。我們每個人都站在他們中間。

陸不過看到幾株荷花開了,還有幾株在互相等著。

陸不過問,有沒有想過,這里還有第三種可能,譬如說自救?

褚局長沒有聽懂陸不過的意思,不過他忽然笑著問,難道這封信會是你……

陸不過沒吭聲。

褚局長干脆地說,你自己寫了自己的匿名信?

陸不過仍然沒有吭聲。他看到,滿塘的荷花爭先恐后地開了。

培訓這件事發(fā)生后不久,陸不過才知道,在鏟車集團,那本培訓證書的價值要遠比主任描述的大。譬如說,陸不過參加培訓班后,回來就可以當班長,三個月后便是主任。當了主任就算集團的中層干部,只有中層干部才能享受集團的分房待遇,一般是60到80平方。這個平方是小了點,但是,這個平方是不帶毛皮的,也就是說,是實用面積。陸不過算了一下,能算到107個平方,這對于陸不過來說,就是上帝磊的窩。而現(xiàn)在呢,集團對職工銷售的福利房要7000元一個平方,和大街上動輒兩萬一平米的住房來說也算是神磊的窩窩了。但是,對于陸不過來說,還是挑在云彩眼里的數(shù)字。

父親說,房子一定要買,將來人家姑娘要挑你,就說這一件,就算挑到了你的腳筋。

陸不過說,那我就把腳挪開。她根本就不應該用這個來挑我。

父親不想跟兒子閑扯,還是把十幾萬的積蓄打到了陸不過的賬戶上。

父親打出這么多錢,就等于“撲哧”吐了一大口血。按照父親的話,現(xiàn)在如果死了,你又不想問,我只有自己跑到火葬場去了。

陸不過覺得父親說得悲壯,心里頓時產(chǎn)生了義勇之情,決定把房子買下來。但是,盤算下來,手里能抓起來的資金不到20萬,這么大的缺口,需要太多的人情和人際關系來填補。于是,陸不過就滿場子跑開了。

陸不過跑的第一圈就是舅舅。

晚上,舅舅跟舅媽商議這事,舅媽說,我愿意借,不過呀,你這個外甥,天窗開得跟別人不一樣,借了可別指望還。先提醒你算是消災,當心以后生墳頭氣。

舅舅不說話,像是一團泥巴結實地卡在了黑暗里,摳都摳不出來的樣子。

舅媽說,別亂想了,你不借,你姐姐晚上睡不好覺的。

這是狠話,也是態(tài)度,舅舅就把錢準備好了。狠狠的一大包。

陸不過來時,舅舅因為心里有陳見,這會又見陸不過兩手空空,跟逛街的樣,并沒有把錢馬上拿出來,先在暗處穩(wěn)住了,然后跟陸不過說話。陸不過可不想陪舅舅蒙眼推磨,幾句過往,他就掐斷了舅舅的話頭,然后直接說錢的事,擺出的也是一副拿上錢就走的架勢。

舅舅不搭陸不過這根火線,故意要熬他。他呷了一口茶,耷拉著眼皮,慢悠悠地說,以后去朋友和領導家,不能空手的。雖然說,社會變得隨便了,但是,我們這個地方,還是講禮數(shù)的。

舅媽就在旁邊說,說的什么話,不過是外人呀!

陸不過知道舅舅在怪罪自己,就從口袋里掏出一粒糖來,說,我老舅,這是酒心巧克力。

舅舅看都不看那塊糖,問,你這么能,賺到幾個錢了?

陸不過說,眾人拾柴火焰高,一根一根湊,當然,我老舅你這邊是大頭了,嘻嘻……

舅舅彈掉煙灰說,一根根湊,不如一車拉。你跟姓褚的不是玩得很嗨嘛,他現(xiàn)在坐上局長寶座了,家具都是人民幣卷出來的,你找他借不好嗎?

陸不過不高興起來,他覺得舅舅是在以借錢之事向自己要“夾帶”。就站了起來,冷冷地說,你應該早提醒我。說完撇腿就走。

舅媽忙跑過來,她一把扯住陸不過的胳膊,笑著說,死孩子,你舅舅的性格你還不知道。跟你說著玩的,當什么真哩。

陸不過停下來了。停了兩秒鐘后,他向舅舅走去。走到舅舅跟前,他把桌子上的那顆酒心巧克力往身上一裝,斜著身子說,給你糖吃,是因為你是我舅舅,牙也不怎么好,于借錢沒有關系。所以,我不想讓它在你面前難堪,可懂?說完,又要走。舅媽攆到門外,小聲說,死孩子,怎么這樣犟,你舅舅早就準備好了——外甥是舅舅家的狗,前門打后門走,啐你兩句怎么了?快回去,把錢拿上。

陸不過還是走了,他想說,舅舅給我準備的錢再多,也不能以挖苦和調戲我為條件。當然,他沒有說出口,他覺得在這件事上舅媽這么爽快,應該是有背后的。他不想猜舅媽的心思,也不想陷在這個局里。

回到家,父親看著陸不過的手問,怎么樣?

陸不過說,算了。

父親慢慢坐了下來,只是愣了一小會兒,突然就咆哮起來。我就知道他不是個玩意,我就知道他不會給你拿這筆錢!你媽死的時候,我都看到了,他拿的紙火都是半價的……

父親像一挺馬克沁重機槍,對準舅舅,氣喘吁吁地掃射了半天,震得窗戶上的遮陽棚都嗡嗡的。陸不過不耐煩,閉著眼,沒好氣地說,是我沒要,你吆喝什么哩。

父親大吃一驚,眼珠子像是被人從里向外抵住了,慢慢地鼓脹著,一直到有了弧度,這才搖頭晃腦地輕聲地罵道:我日你個媽來的,你沒要,你……

陸不過說,他跟我要條件,我不想吃他那一套。

“重機槍”一下子就調轉了槍口——父親沖著陸不過一頓大罵,說他是個街頭吃瓜——甩種貨。說他一到人情世故跟前就成了一個大癱子,還不如一根床腿活歡;說他和自己的老伴把一缸墨水都倒到陰溝里去了,生生地和了稀泥……罵到了精疲力竭,父親問,好吧,我把棺材板子錢都給你了,你看著辦吧!

陸不過說,好了好了,你別叫喚了,我還有朋友,都是能說半夜貼心話的,這點錢算什么?

父親知道陸不過的這些朋友,就是那些常在一起釣魚的人。于是,就像是中風了,一邊從嘴里不斷地發(fā)出“戚戚戚”的聲音。一邊不斷地甩著手說,別個你媽天真了,你那些朋友都是滿天野湖里認識的。別說是幾十萬,就是幾千,要是能答應你,我什么事都不干了,專門往大塘里跳,幫你的魚咬鉤。

陸不過見父親瘋瘋癲癲的,就不想理他了,回屋盤算明天借賬的事了。

要論世道,父親自然是老狐貍,陸不過接下來的事,都被父親一一看透了、說準了。那些整天在一起喝酒神侃和稱兄道弟的人,一聽說陸不過借錢,立刻都成了編劇,有的說剛離婚,老婆變成了臺風,把什么都卷走了,目前窮得只剩下了兩顆眼珠子;有的說被狗咬到了腿,腎出了問題;有的說摸錯電門了,半個身子都失去了知覺;最離奇的是,說自己生活壓力太大,沒有性欲了,正在海內(nèi)外聯(lián)系睪丸,還真碰上比對成功的,最近就雙雙去醫(yī)院。而此時,工會打來電話,要陸不過必須在17號前把錢籌齊了,否則,只能把房子讓給那些沒日沒夜在工會門口排隊的。

心急如焚、走投無路的陸不過第一次感覺到世界的光怪陸離,感受到了自己的狹隘。當陸不過正于糾結中滾稀泥時,有人竟然千里迢迢來救他。

說是千里迢迢,是因為這個人向來為陸不過看不起,就是財務科的林要香。老男人,集團內(nèi)外有外號:摳門寨寨主,平時不跟任何人吃一棵蔥,報賬人到了他那里就等于到了獨木橋上,一分錢的出處也要追問十幾遍。為這個事,幾乎所有報賬的都與他發(fā)生過爭執(zhí),連集團副總也因為賬在他那里走不動了,和他吵過,而且是在董事長辦公室吵。

陸不過當然也和這個人吵過,因為,陸不過的賬目太干凈,這引起了林要香的懷疑。陸不過罵他有病,罵他品德有問題。林要香無端被罵,在董事長辦公室當場將一瓶墨水喝了下去,聲稱要用集團的文化洗出自己的清白。此后,兩人再見面便形同陌路,別說搭話,嘴上連一個“嗯”字都沒有,一連數(shù)年。現(xiàn)在,林要香竟然主動要求借錢給自己,而且連一個字的借據(jù)都不要,真讓陸不過暈、恍惚、飄,整個人如同被一針管子給抽空了。

那天,陸不過正準備訪訪“度娘”,搜索一下這類情況的可能性,林要香竟然到辦公室來了。

林要香很瘦,在陸不過的眼里就是牙簽的另一半。很干凈,毛發(fā)一根是一根的,毫不含糊。黑色襯衫筆挺的,西裝短褲筆挺的,襪子顯然也熨燙了,腳面處有一道清晰的折痕。

兩人見面時,辦公室沒有人,林要香先捏住門的把手,然后把門輕輕地推上,待屋里的氣息閉合了,這才說出自己借錢給陸不過的原委——他是從工會售樓部知道陸不過的窘境的。

陸不過覺得林要香這么做多少有些同情和可憐自己的意思,就說,謝謝林會計,我知道你也難。

林要香馬上說,我難什么?林恰恰研究生都畢業(yè)了,馬上就拿年薪了。你該不是還記恨著老兄吧?

林恰恰是林要香的女兒。

陸不過感動了,顯然,林要香這么做是想緩和關系,這對于正直人來說,簡直就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事了。于是,陸不過高興地說,那好,放心,我一定會在一年里還清。

聽陸不過這么說,林要香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說,謝謝你。至于什么時候還,你先別考慮。

陸不過拍了拍林要香的肩頭,他開始喜歡上了這個家伙了,原來那句話蠻好的:可恨之人,原有可愛之處!這句話不知是不是這樣說的,但是,陸不過認為就是這樣說的。

有了這筆錢,陸不過的事情連芝麻大都沒有了。陸不過很高興,一向我行我素的他,參加了一場預謀已久的聚會。

參加聚會的都是1998年進公司的那批人,組織者真是處心積慮,不過就是把四處游的人網(wǎng)到一起,還搞了那么多說法。一時間,天天橫得跟鏟車一樣的一幫人突然都溫情起來,先是配合主持人回憶過去,再配合主持人感喟現(xiàn)在。當主持人紅著眼圈展望明天時,陸不過有點厭煩了,轉而跟同桌的句艷艷聊馬云的事。

句艷艷崇拜馬云。

他這個人真聰明,腦子里裝的不知是集成電路還是外太空的胎盤。

這些話屬于逼扯,句艷艷沒說完就笑了。笑了一會,她突然以異樣的目光看著陸不過。陸不過的小拇指立刻下意識地動了兩下。他說,可惜,我腦子里就一顆花菜。句艷艷笑著說,呵呵,謙虛,不止一顆。接著問,你最近很感激一個人吧?

句艷艷是財務科的,陸不過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說,我為什么要感激他?他借錢給我,我將來還他,利息一厘不差。他沒錢,我也會借給他,利息也一厘不少,一切不都很自然嗎?

句艷艷是會計,學的卻是語言。她說,這樣我就相信你的腦子里真有一顆花菜了。

陸不過忙用杯子的腳碰了碰句艷艷的杯子,說,那你說說?

句艷艷向四處看了看,就把林要香主動借錢的原因說了出來。

上個月,林要香的女兒林恰恰考了政府辦的公務員,目前已經(jīng)進入了面試。林恰恰是以第一名的成績進入面試的,但是,林要香卻緊張得要死,因為他聽人說,關鍵不是第一名,關鍵在于面試。面試就如同進山的路,岔道多。這些路都有講究,有的能直接帶你進山,有的可能會把你直接帶到山外面。

陸不過笑了,笑得肩胛抖抖的。他說,就是說要找大領導說話,加雙保險是不是,你看我算哪一級?你想過沒有,我要是能為這么大事說上話,要用壞幾條命。

句艷艷看了陸不過一眼,只顧喝自己的茶。

陸不過問,你一臉不屑,什么意思哩?

句艷艷放下手里的杯子問,我想證實一件事,你能不能說實話。

陸不過苦笑了一下說,撒謊是折壽的,我比誰都懂。

那好。句艷艷說,我問你,你和胡哇到底談不談了?你說真話,你不說真話,送你一只虱子當老婆,哈哈哈……

陸不過用手點了點句艷艷說,在婚姻上,你有創(chuàng)意。好了,我發(fā)誓,你說吧。

句艷艷把頭伸過來,小聲地問,據(jù)說你和胡哇不談了,據(jù)說你和胡哇又談了,哪個“據(jù)說”是真實的哩?

陸不過直奔主題說,我跟胡哇談不談與借錢有什么關系?

句艷艷站起來說,那你就想想吧。說完就站了起來。在要走不走時,她歪著頭對陸不過說,林要香確信你和胡哇就要結婚了。

陸不過明白了,臉上立刻陰郁起來。

句艷艷見狀,頭伸過來,很是非地說,怎么,被我擊中了吧?我的小牙簽插到了你的小心肝了?

陸不過不理句艷艷,只是掏出手機,撥出了一串數(shù)字。此時,他的臉色更難看了。

手機接通后,林要香在那邊首先說話,呵呵,房子買過了吧?恭喜恭喜!

陸不過說,呵呵,你祝賀不上了,沒買。

那要快點??!林要香說,我上午還看見幾個退休的在老總門口吵架吶,吵得兇??!嘴丫子冒血沫子。

不買了。陸不過說。借錢買房子不符合我的原則。

聽陸不過這么說,林要香分明一愣。但是他很快就呵了一聲說,也不能這么說哦,人還是要給自己一點壓力的。

是的是的。陸不過說。可惜,我就是一個要繞開普遍真理的人。你看我怎么把錢退給你?我不會微信付賬的,再說這么一大筆錢……

林要香感到了陸不過的堅決,緊張起來。接下來,堅決要求和陸不過見一面。

陸不過知道林要香是蝸牛級的人物,凡事慢熱??墒沁@一次,陸不過剛從大廳走出來,林要香就把他攔住了。

大廳前面有一個湖,兩人就沿著湖岸“畫圈”。畫了不到一圈,林要香就問了半湖的“為什么”。

陸不過說,因為,我現(xiàn)在才知道,你借錢是有目的的。

林要香笑著反問,咿呀,這話俏皮哩,你借錢沒有目的?

陸不過說,是啊!現(xiàn)在,我反悔了。第二,我要告訴你的是,我的目的和你的目的是不一樣的。截然不同,黑白分明。

林要香吃驚地看著陸不過說,你這是什么意思?我可從來就沒有摸過魚竿啊!哈哈,這笑話了,這笑話了,你說你這是什么意思嘛!

陸不過不停地晃動著一根手指說,不好說,不好說,在我退錢后,再做評價。

林要香說,怎么,你怕我訛你?你現(xiàn)在就說嘛!

陸不過見林要香的臉色很難看,心里的火也上來了:是你林要香敗壞了自己的人生原則,是你林要香挖坑讓我跳,我現(xiàn)在不過是輕輕戳穿了你一下,你他媽的還不高興了!于是他說,人大凡做事,不要處心積慮,不要有那么多的功利心在其中,小處說是自私,大處說是謀害!

林要香這回不干了,當場來了個大還擊。話說得一句比一句花哨,一句比一句難聽。陸不過覺得自己是受騙者,更為理氣直壯,咄咄逼人。于是,你來我往,兩人大戰(zhàn)了十幾個回合。但是,舌頭總歸當不成刀,說著說著,手上就有了動作。不久,這動作的幅度越來越大,就有人受了傷。

兩人同時報警。

片警四十多歲,烏云一般地黑。到了現(xiàn)場后,他先是不屑地看了看兩人,然后說:聲明:一、報假案違法。二、打人者有過,如果對方還手,兩人算互毆,連坐。說到這,他冷冰冰地問滿頭是血的林要香,為什么打你?

林要香說,我借錢給他,他不要。

片警有點意外,木雕一般,定在那不動。錯愕了一下,他把帽子抹下來,在手里顛著,然后看了看林要香,又看了看陸不過,問,你倆哪單位的?

于是,兩人都報出了各自單位的名稱。這時,片警又把兩人打量了一番,然后說,你們那個地方可是個高智商單位?。∽?,請二位去所里擺。

到了警局,片警第六次打量了一下雙方,又問,到底是因為什么?

陸不過覺得片警非常不信任林要香,就說,的確,他想借錢給我,我拒絕了。

然后你動手打了他?片警問。由于驚訝,說話時,顯得舌頭忒大。

陸不過點了點頭,說,因為,我覺得他借錢是個陰謀。

片警覺得陸不過這句話有點靠譜,就打開出警記錄本:說。

于是,陸不過就把自己如何和胡哇戀愛,如何和胡哇分手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最后,他說,他女兒今年考了政府辦的公務員,胡哇的舅舅是副市長,舅媽是市人大主任,他想通過我,讓胡哇出面幫忙。所以,他才會主動找到我,把錢借給我。我認為,他這樣做,簡直就是侮辱我的人格。

片警明白了,他對林要香說,你說。

林要香奇怪地笑了笑說,在我們集團,有這幾種人:一、不務正業(yè),卻因為會拍馬溜須,一路飆升。第二種,實干、能干卻欲壑難填,令人不恥。第三種,實干、苦干、充滿希望卻屢屢絕望。第四種,一生逍遙,干什么都不講條件,不講目的,隨心所欲,雖然清貧而處于底層,卻是個樂天派。我尊敬第四種人,他就是這種人。

片警把筆放下來了,開始不斷地揪自己的下巴。他覺得自己碰到了兩個神仙。

林要香說話時嘴丫處有白沫,他用手抹了一下。繼續(xù)說,我借錢給他,就是因為尊敬。

聽林要香這么說,陸不過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

這時,林要香對陸不過說,其實,林恰恰和胡哇是師姐妹關系,你和胡哇剛分手我就知道了。

這一針算是嵌在了穴位上,陸不過不吭聲了。

這時,一直板著臉的片警詭異地笑了一下,然后嘆了口氣說,原來是個大誤會。說到這,他對陸不過說,看來,是你自己砸了自己的大買賣。這樣吧,借錢的事,我看就算結了,你把錢抓緊退給林要香,然后……然后等他起訴你。他要是起訴你傷害罪,你按照傷害罪伏法;如果不起訴你,你按照發(fā)票賠醫(yī)療費。

陸不過點了點頭,然后艱難地嘖了一下嘴說,老林,對不起哦!

嗯,這個態(tài)度還是不錯的。片警說。然后轉而問林要香,你的意見呢?

片警在說話時,林要香一直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么,這會聽片警找他說話,他馬上說,我不要他伏法,也不要他賠醫(yī)療費。

片警聽林要香這么說,睜著眼,大聲地提示,哎哎哎,我是公益性調解??!有其他要求可以去法院。來,順我手找一找,50米到頭,稍息向左轉,300米就是。

陸不過蔑視地看了一眼林要香,說,放心,無論到哪里我都陪你。有什么要求,你只管說……

林要香不理陸不過,他紅著臉,看著片警說,我想繼續(xù)借錢。

借錢給誰?片警問。林要香指了一下陸不過。陸不過不敢相信地看著林要香,眼睛一下子就濕潤了。

片警笑了一下,前面,灑落在嘴角處的笑是嘲諷的。這時,他嘆了口氣說,提醒一下啊,你們都是成年人了,事情鬧到了這個份上,還出現(xiàn)了這個結局,我有點……你可要想好了。想好了嗎?

林要香向片警夸張地伸出兩只手,哭喪著臉說,你不知道,在集團,誰都看不起我,誰都不理我,我借錢給陸不過后,全集團都知道了,現(xiàn)在,如果陸不過不借我這筆錢,人家會怎么看我?人家會說,他林要香是個鬼都不信的人,不是嗎?如今求著人家借錢都借不掉……

聽林要香這么說,陸不過馬上就不高興了,問,你這是什么意思?別人看不起你與我有什么關系?奧,原來借錢給我是為了讓我給你當托,你不還是有目的嗎?

林要香又哭喪著臉說,老弟,這個想法是現(xiàn)在才有的??!你不愿意借我錢了,我能不胡思亂想嗎?罷罷罷,算我說錯了可好?這個事就這樣了。你要覺得不踏實,你現(xiàn)在可以寫一個借據(jù)給我。

陸不過聲音馬上就大了,你有沒有搞錯?本人不借你的錢了,馬上就退給你。

林要香斜著眼說,沒有這么容易吧?

陸不過冷笑一聲說,怎么啦,不借你的錢,還能死?

林要香說,你這就不規(guī)矩了吧?

陸不過拍著桌子說,我不借你的錢,一分不少地還你錢,一厘不少地給你利息,我哪里不講規(guī)矩了?

林要香說,你先前要借我錢就是契約,你不能帶頭毀約的。

見兩人吵得砰砰響,片警完全傻了,手里拿著帽子站在那,頭上一陣一陣地淌汗,就在這接口,陸不過拔腿就跑了,林要香跟在后面就追。

據(jù)說這個事情鬧了大半個月,在調解不成的情況下,最后法院按照林要香的起訴,做了宣判。

一個月后,鏟車集團所有福利房售罄,公示后,名單里沒有陸不過。

就這樣,陸不過完成了他對另一個自己的構建,另一個人生的假想。那是一種回溯和再生,對此,他極為滿意和知足。在這個重塑的“另一個”里,他獲得了真實的本體。他活得是那么的輕盈和無端,像一條恣意放蕩的魚,且沒有堤岸。還有,在這些假設的生活片段里,陸不過有著一顆巨大無比的心靈,其中充滿了自由而灑脫的空氣……

這還不夠,陸不過又給了自己的“另一個”一個美妙的結尾:

在60歲的這年冬天,自由而放浪形骸的他退休了。退休前,他一直住在父親的房子里,一直沒結婚,一直開鏟車。到了103歲這年,環(huán)顧四周,小區(qū)的同齡人都走了,有的都走絕戶了,再看這個家伙,鶴發(fā)童顏,腰板子硬朗,聲音宛如洪鐘,冬衣也穿不上幾件,走路帶著風響,不笑不說話,不唱不出門。那天,陸不過在小區(qū)廣場碰到剛從林業(yè)局退下來的吳局長。這吳局長前些年吃猛了,收不住,如今中風了,走路時,右腿像截木頭,每抬一次腳,就得由孫女用繩子扯一下,那情景真像是在拉雷。這會見到陸不過,吳局長豎起了大拇指,說,你能,你屌能。

在周邊鍛煉的還有許多人,都說,他不是能,他是神仙。陸不過就笑了。

這是重癥監(jiān)護室,現(xiàn)實中的陸不過尚不足五十,卻患上了絕癥,當然,生活還給了他一次雙重比喻:他在絕癥期間被審查了,目前屬于監(jiān)視治療。

外面的陽光正于濃烈,陸不過被自己設計的“那一個”所誘惑、所陶醉,臉上還帶著笑。此時,笑容顯得立體而耀眼,如同胞了漿,而這個情景剛好被走進來的胡哇看見了,胡哇的眼淚一下子就漫過了眼簾。

自從監(jiān)護治療以來,胡哇就沒看過陸不過笑。那天,他悄悄問過胡哇,嫁給我后悔不?胡哇說,后悔呀,你真不該追我?。∷鄣囊馑?,一次苦笑,再一次苦笑……

昨天,醫(yī)院第三次為陸不過下病危通知書。剛才,胡哇是按照陸不過的意思去外面打印訃告的:

陸不過,1970年生,自尊上進,小學時

曾任學習組長、數(shù)學課代表、語文課代表、體育委員,初中時曾任組長、副班長、班長,高中時曾任實驗班班長、課代表,大學時任寢室室長、副班長、班長、學習委員、助教,讀研時曾任科研組組長、副班長、班長、助教??既?89鏟車集團后,先當鏟車工,一月后進科室,曾任科員、辦公室文書、秘書、副主任、主任,隨后任供應科長、材料科科長、環(huán)節(jié)科科長、銷售部部長、基建科科長、副局長、局長……

看著訃告,陸不過流下了眼淚。他問,他們怎么說?

胡哇艱難地吞咽了一下說,沒批捕前……訃告可以貼……或許覺得自己的話有些殘酷,說到這,胡哇打住了,只是坐在那默默地流淚。

一時間,靜的像枚吸鐵石,把所有的雜音都吸附了、收容了。

過了一會,胡哇輕聲地問,還有什么需要添加的嗎?

陸不過點了點頭。胡哇忙將一支筆遞了過去。

八訃 告陸不過,乳名鴨蛋,享年48歲。

責任編輯 趙劍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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