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軒
滿坡的紫花像被點燃的煙火一樣燦爛地遍野綻放,鄉(xiāng)野的清風夾雜著露水味吹散了山頂?shù)陌自贫涠?紙糊的大小彩色風箏扯著細線,從草稈抖擻的田地里飛出,飛向那自由的天空……這是多年前我的故鄉(xiāng),我記憶中的故鄉(xiāng)。
鄉(xiāng)下的天很高、很藍,清早的一場雨水,就把這天沖刷得很清亮;或者一陣風兒,就把這天吹得很干凈。孩提時候,小伙伴們會在八九點不約而同地聚集,等著大人們忙碌的時刻去山腳下的綠池塘開始勞作起來。膽大一點的下塘捉魚摸蝦,膽小一點的就在小溝里撈一小瓶蝌蚪玩。小池子上漂浮著綠藻,滑溜溜的水草在水底搖擺,偶爾出現(xiàn)幾塊斑點鵝卵石會引得小伙伴們一陣哄搶。山風一小口一小口地吹,掀起了樹上遮藏果子的黃葉,驚醒了打瞌睡的綠毛鳥……當摘下的山果沉甸甸地下了肚,當鄉(xiāng)下人家的屋頂冒出了裊裊炊煙,當山風送來飯菜香,小伙伴們才抹一把嘴邊的甜汁,匆忙地作野獸狀散了回家,只留下一陣歡呼聲。
打一個菜油味的響嗝,我們眼巴巴地瞅著太陽由白金染成橘黃,等著腳下的石頭路不那么滾燙,才吹起歡快的口哨跑上矮山。矮山是真的矮,不需多費勁就到了頂。上面泛黃的草也長得歪歪斜斜,唯一叫人滿意的便是花了。山花肆意地占據(jù)了整個山頭,是清一色的紫,不得不叫人懷疑是人有心栽培的。它們幽雅而鮮艷,這是給我的第一印象。這種花在村里很普遍,但是小伙伴們卻叫不上名字。幾個愛鬧的小伙伴常常爭得面紅耳赤,不過一致同意:花蜜特別甜。我摘下其中的一朵,抽出花芯往嘴里只一吸,蜜的甜和花的香瞬間充斥我的味蕾,沁人心脾,唇齒留香。然后我們比賽放風箏。風箏都是純手工做的,粗糙的竹骨粗糙的紙,粗糙的造型粗糙的線……
夕陽西下,該下山了。立在山頭,一眼望去,腳下的路像蛇一樣彎曲細長,幾個回環(huán)后才消失在一叢叢被夕陽暖得金黃的青草翠竹之間了??蠢玻锕∵呥€有一只黑水牛在悠閑地吃著草,誰家狗兒還在追著幾只驚慌四處亂竄的雞……
沙石一路上被小伙伴們踩得噠噠作響,仿佛唱著一首勝利歸來的歌。一抬頭,天是水彩的灰藍,僅有的天光勾勒在山腰了;歪斜的電線桿上立了幾只被奪了顏色的黑鳥。幾戶人家早早地在門前點好燈,明晃晃的一點黃——奶奶說過這是迎客燈,是怕客人迷了方向……
后來,我跟隨父親母親離開了故鄉(xiāng),去了遙遠的城市。
好幾年后的今天,我給母親買一束花,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那叢熟悉的紫。母親又說,村里的紫花年年開?!盎ㄓ泻枚?!一筐筐地送出去賣呢。”一瞬間,紫幽幽的花香似乎飄過萬水千山,飄到我的鼻尖。我突然想起了風箏,想起了矮山,想起了綠池塘和田野,想起了搖曳在黃昏里的迎客燈。我成了迷路的客人了么?
童年的笑聲遠了,花香淡了。我悲傷地發(fā)現(xiàn),千里之外,我只能在異地懷念著曾經,我不知道自己還要錯過故鄉(xiāng)山花爛漫時多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