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我和許多人一樣,嘲弄過一只蝸牛。我們高舉著一片葉子,讓它慢慢地爬到葉子的頂端,它東張西望,無路可逃,只好原路返回,慢慢地爬回它的起點。
很多年以后,我不禁問自己,我嘲笑它什么呢?嘲笑它大難臨頭時的無能為力,還是沒有在葉子頂端跳下去的勇敢?
現(xiàn)在想想,覺得受嘲弄的反而是自己。蝸牛往上爬和往下爬都是一個速度,說它歡樂也好,說它頹唐也罷,都不過是人們強加給它的想象,它用同一個速度證實著自己的淡然和優(yōu)雅。
美國、墨西哥、摩洛哥,天南地北的幾個地方因為一顆偶然射出的子彈交織在一起,這是電影《巴別塔》講的故事。在電影里,我只看到了絕望和無助。皮特在妻子面臨生死關(guān)頭,沒有醫(yī)療設(shè)施,語言不通,與外界無法聯(lián)系,同行者棄之而去,政府無能為力時的絕望和無助;墨西哥保姆與兩個小孩子被遺棄在荒蕪的沙漠邊境,太陽炙烤,面臨脫水,卻找不到可以求助者時的絕望和無助;摩洛哥小男孩闖下大禍后逃離,面臨警察追緝,哥哥被擊斃,爸爸失去理智,自己反抗無效后,舉起雙手跪在地上,請求對哥哥實施救助時的絕望和無助……人在某些時候是很渺小的,能夠改變的東西是那么有限,不論我們在世界上的哪個角落,說著哪種語言,我們都在受著傷。我們建立不了一座通向天堂的巴別塔,溝通上更大的障礙是我們的靈魂。
波蘭導(dǎo)演克日什托夫·基斯洛夫斯基執(zhí)導(dǎo)的電視劇《十誡》是現(xiàn)代版的十誡,第一集的劇情是這樣的:八歲的巴伯家門前有一個小湖,冬天巴伯喜歡在那里滑冰。但冰的厚度是不一定的,只有厚到一定程度,巴伯才可以在冰面上安全地玩耍。巴伯的爸爸是一位數(shù)學(xué)家,精通電腦,相信一切都能夠用電腦方程式運算出來,比如門前小湖的冰面厚度就可以這樣算出。圣誕節(jié)前,巴伯想去滑冰,他按照爸爸的教導(dǎo)打開電腦詢問計算結(jié)果,電腦說:“I am ready.”于是,巴伯穿上爸爸送給他的圣誕禮物——冰鞋,走上了冰面。正當(dāng)巴伯歡快玩耍的時候,湖上的冰破了,巴伯葬身湖底。
看吧,這多么讓人絕望,生活就仿佛一塊薄薄的冰,我們忐忑前行,生怕一不小心就掉進(jìn)冰窟中。
命運的詭異會把不同的人推上高高的塔尖,我們要做的,不該是縱身一躍,而是掉轉(zhuǎn)方向,像一只蝸牛一樣,慢慢地從塔尖兒爬向地面。
用同一個速度,向上和向下!
渺小的、愚蠢的、怯懦的蝸牛,反而成了引領(lǐng)人們逃離絕望之境的圣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