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琳:外語學院的師資力量那是沒得說的。外語學院的主任是一位姓初的老教授(初大告),是一位老專家,還有王佐良、許國璋、胡文仲。一直到現(xiàn)在,北外師資都是由老中青相結(jié)合的學科帶頭人組成的。這也是北外的一個特點,尤其是北外英語系的一個特點。我們還是年輕老師的時候,都是許國璋帶著我們在一起備課,現(xiàn)在好像不那么強調(diào)集體備課了。那個時候,年輕老師對這些老一輩老師是非常尊敬的,在他們面前就是恭恭敬敬、想從他們那里學東西的學生。老一輩也非常熱心、誠摯,而且對年輕老師非常關(guān)懷、負責任。我們上課的時候,伊莎白·柯魯克(以下稱“伊莎白”)會來聽課,聽完了課就要給我們提意見。
當時,我們教學討論有兩種分組辦法:一是按教學年級組分,二是按教研室分。同年級的老師在一塊切磋、備課,按照語音、語法、詞匯分出教研室,通過這樣的機構(gòu)來發(fā)揮集體的力量。我覺得現(xiàn)在好像不如過去那么強調(diào)發(fā)揮集體的力量,不知道這個印象對不對。
另外一點,就是我們很重視研究工作。像M.A.K.Halliday(韓禮德)這樣的大師不斷來北外開講座,他在北外待過相當長的時間,給年輕的老師們講各種各樣的知識。過去,王佐良、許國璋在主持學校和系里的工作時是非常重視這方面的,經(jīng)常會請一些國際大師來辦講座。北外的老師,無論年紀大小,都在不同程度上參與了教材的編寫以及一些研究工作,比如寫文章、出書。這在過去是外語系的一個傳統(tǒng),我覺得現(xiàn)在也還是保留了這個傳統(tǒng)的。
陳妞培:我記得當時我剛當老師的時候,學校不允許我教精讀課,也不允許我教主要的課。我負責教兩個班的語音,一個班的泛讀,還有兩個班的聽力。有一個班的泛讀課是范瑛老師教的,她是個非常出色的老師。學校讓我去聽她的課,所以我既要聽所有的精讀課,還要聽范瑛老師的泛讀課。我覺得聽他們的課非常有收獲。聽課不是隨便聽,至少要求聽一個禮拜。我聽了一個學期,這樣一來我的工作量就很大了。我認為范瑛老師講課有幾個特點:她的每個point 都是扎扎實實的;聽完她的課后就知道她有哪幾點是一定要讓學生掌握的;她對黑板的利用是非常規(guī)范化的。原先有個老教授就說我:“陳妞培,我看你這個黑板利用得太亂了。”老教師都講究怎么樣利用黑板。他說你這邊應該寫新知識,那邊應該寫學過的知識。我教書的時候,這些老師對我的教育是很有必要的。他們從一開始就要求我養(yǎng)成一種非常嚴謹?shù)慕虒W態(tài)度,不能隨隨便便糊弄。
我當時聽課的時候是一本正經(jīng)地學習,不是去玩的。聽人家的一節(jié)課、兩節(jié)課是聽不出這個老師的所以然來的。我聽了馬元曦老師一個禮拜的課。馬老師的主要特點是能把一個水平較低的學生教得非常出色。聽一節(jié)、兩節(jié)她的課會覺得非??菰餆o味,但是聽了一個禮拜之后,我發(fā)現(xiàn)她所有課上的項目都是扎扎實實地讓學生掌握了的。我覺得一個年輕教員要是聽老教員的課,不要輕描淡寫地聽。你要有目的地去聽課,而且起碼要聽人家一個禮拜的課。因為課是有連續(xù)性的,不是說一節(jié)課就能完成全部內(nèi)容。有的老師他一節(jié)課完不成的東西,后來會完成的,因為他有一個plan。不要通過聽一次課,覺得這個老師教得不怎么樣就放棄了,你要至少聽完他如何完成整個教學任務的課程。我覺得這一點一定要做到。這是我做教員的一個體會——要誠心誠意地去學。
Teaching plan 是每個人都要輪流做的,每個課文都有Teaching plan。這樣的話,教學的內(nèi)容和要求就很明確。大家輪流做,一個學期你起碼要做兩個或者三個Teaching plan,在做的過程當中你本身對教學就有數(shù)了。
胡文仲:備課是大家集體備課。那時候伊莎白老師跟我們在一個組,大家一起備課,一起討論。討論結(jié)束后,伊莎白在打字機上用復寫紙把討論內(nèi)容中的語言點(language points)打出來,一人給一份。每個禮拜都有集體備課,一備就是一下午。大家坐在一起討論這篇精讀課文應該怎么教,誰都可以提問題。在座的教師提出看法,大家進行討論,最后由伊莎白把它打印出來。備課由教學組長主持,老教師講得更多一點,我們青年教師在旁邊聽得更多一點,然后提一些問題。集體備課對于青年教師的培養(yǎng)有很好的促進作用,這一點我自己有很深的體會,我從集體備課中受益很多。
我覺得當時英語系對青年教師的要求還是比較全面的,比如教書要高低年級都教,既要教實踐課,也要教理論課。除了教書,青年教師還有各種實際的鍛煉,比如外出當翻譯、在校內(nèi)編雜志等??蒲蟹矫嬉灿幸?,老教師總是督促我們多寫些文章。這樣培養(yǎng)出來的教師就比較全面。當時提出的一個口號叫“在戰(zhàn)斗中成長”。這是一個具有時代色彩的口號,強調(diào)在教學中、實際工作中培養(yǎng)人才,我覺得這是對的。從個人體會來說,我參加了各種各樣的實踐,包括在國內(nèi)外做翻譯、參與本科和研究生的教學、參加教材編寫、編輯雜志、在電視臺教書等,這些實踐和經(jīng)驗使我成長得比較全面、比較成熟。北外在這一點上做得很好,不過以前教師出去工作的機會很多,后來就比較少了。
還有一點是北外重視“傳、幫、帶”,學科帶頭人的作用非常重要。從我個人來說,各個階段都有人在幫我引路。我當學生的時候有好的老師教,二年級的時候是劉世沐老師教,之后是張漢熙老師教,都是非常好的、非常敬業(yè)的老師。開始教書以后,劉承沛老師、楊樹勛老師都是非常好的教學組長,給了我很大幫助。教語言理論課的時候,劉世沐老師是我的導師。另外,從整個系來說,王佐良和許國璋的作用是非常突出的,他們在學術(shù)上感染著我們,在科研方面也是非常好的引路人。王佐良老師經(jīng)常說:“什么東西都要拿起來瞄一瞄。”意思是要興趣廣泛,博覽群書。他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他對很多東西都有興趣,都要瞄一瞄,所以他的視野比較寬。這影響了我們,使我們青年教師的視野逐漸地變寬了起來。我們進師資班的時候,許國璋老師帶我們到英語系資料室去,把全部的工具書給我們介紹了一遍。他拿起來一本書,就能把書的作者、書名、出版社和哪一年出版的都背出來。所以,我們當時也背書名、作者、年代、出版商,培養(yǎng)對書的熱愛,這本身對我們的影響是非常大的,我們后來對學生也是這么要求的。這是另一種基本功,做學問的基本功。另外,許國璋老師對學術(shù)動態(tài)也非常敏感,學術(shù)上有什么新成果,甚至出了什么新詞,他都十分注意。比如,TESOL 這個縮略語剛一出現(xiàn),他就在考慮如何翻譯了。社會語言學是他最早在北外教的。20 世紀60 年代在國內(nèi)可能還沒有什么人教社會語言學,對社會語言學的研究才剛剛開始。所以我覺得這方面對我們或多或少有一些影響,北外的學術(shù)群體對于教師的成長有著非常巨大的作用。王佐良、許國璋、周玨良、劉世沐、李秉漢、熊德輗、伊莎白這一大批老師在系里形成這么一種特殊的學術(shù)氣氛,使置身在其中的每個教師都得朝著這個方向去努力。你覺得沒有人在引導,實際上整個學術(shù)群體都在引導你,這是很重要的。你要問北外最可貴的是什么?北外最可貴的就是這樣的學術(shù)隊伍,這樣的學術(shù)傳統(tǒng),這樣的學術(shù)氛圍,概括起來就是這樣的學術(shù)群體。這樣一種力量是經(jīng)過很長一段時間才聚集起來的,也是不容易打散的,不是時間一變馬上就變了。就好像六必居的咸菜一樣,它有老師傅在那兒帶著,一代傳一代,做到現(xiàn)在,六必居的咸菜就是比別的咸菜好。至于為什么好,這里面可能有好多好多的絕招,都是師傅帶徒弟這么帶出來的。學校也是一樣,學校需要有一種學術(shù)傳統(tǒng),有一種學術(shù)氛圍,這是很可貴的。
林克美:我們的學習是一個長期的過程,并不是隨著畢業(yè)當老師就中斷了,教書對于我們來說,是一個新的開始。對教師進行長期的培養(yǎng)是外語學院的一個好傳統(tǒng)。我記得剛調(diào)出來的時候極需要培訓,學院從當年五月份就對我們進行集訓,給我們派了很好的教師。四年里我們學了語法、語音知識,但那是零碎的、不系統(tǒng)的,要去教書的話還是有所欠缺。通過培訓,我們收獲不少。當時提出來的口號就是“要站穩(wěn)講臺”。作為一個老師,你首先要能上臺,并能站穩(wěn),不要被學生轟下來,這就必須具備充分的知識。
梅仁毅:我做了很多選擇留校的人的工作,我從自己被留校和觀察的經(jīng)驗來說,我覺得教師選拔標準實際上有三條:第一條是這個人會安心教書,就是說他喜歡教書。因為有的人的性格是坐不住的,你就不會去挑他。另外一條就是要觀察他的delivery,不能是一個“茶壺煮餃子”的人。第三條就是業(yè)務上有發(fā)展前途。我要留人的話,我不會留一個英文讓人看不下去的人,那樣的話不適合。我不會過多地考慮他政治方面的東西,但這個人的人品是必須考慮的。當然我也不在乎一個人有點缺陷,如果其他幾個條件都很好的話,那就慢慢來。人從年輕到老是會慢慢變化的,所以這個并不是很大的問題。
祝玨:我們那時候最突出的一點就是集體的“帶”和“幫”。我們輪流做教案,集體備課,互相聽課、觀摩,互相提建議和意見。當時老師們經(jīng)常上公開課,專家、教授們會旁聽,聽完了他們會批評老師哪句話沒有講對或者板書寫得如何,等等。并不一定是誰上課上得好就讓誰辦公開課,一般是臨時通知。
20 世紀60 年代初有一批年輕老師是還沒畢業(yè)就被提前調(diào)出來當老師的。他們品學兼優(yōu),但是缺乏教學經(jīng)驗。所以,黨團組織和老教師會教他們?nèi)绾潍I身于人民的教育事業(yè),如何發(fā)憤圖強、注意團結(jié),如何搞好師生關(guān)系、教書育人,等等。那個時候,黨支部對教學要起保證作用,年級支部會議上會討論一些有關(guān)教學思想、師生關(guān)系、工作作風等問題。
胡文仲:一名優(yōu)秀的教師首先要熱愛教學、熱愛學生,換句話說就是要有一種奉獻精神。第二,教師的語言基本功要好,知識面要寬,視野要廣闊,這樣學生的視野才能比較廣闊。教師對于文學、語言學、教育學、心理學都應該懂一些,我覺得不應該只限于哪一門學科,實際上學問是相通的?;貞浳覀兂砷L的過程,原來是學文學的,后來接觸語言學,再后來也接觸到教育學。當然,我們教育學可能不像師范大學學得那么多,這可能是一個弱項。第三,一個好的外語教師應該有強烈的求知欲,對于新事物應該有強烈的好奇心,要關(guān)心語言教學的全局。一個好的外語教師,不一定非要是某某教學組織的負責人或系主任,但是他要關(guān)心全局性的東西,包括國內(nèi)和世界范圍內(nèi)的。學術(shù)上的東西是相通的,如果不了解國際上大的趨向,不了解國內(nèi)的研究現(xiàn)狀,只是埋頭做自己的科研是不可行的。第四,教師要善于總結(jié),善于收集資料。第五,教師要勤于科研,勤于動手,說白了就是要動手寫東西。王佐良、許國璋一直督促大家要多動手、要多寫東西,就是寫小文章也可以。最后,我覺得要熟悉和善于使用電腦和網(wǎng)上的資源,要善于從互聯(lián)網(wǎng)上找材料,這在當前這個時代是不可或缺的。
徐克榮:一個真正的好老師,不見得有多高的水平,但要是方法對了,就可以教水平比你高的學生。例如,自己的發(fā)音不一定有學生好,但是只要你方法對,你可以利用現(xiàn)在的手段讓他們?nèi)ツ7履橙?,你可以指導他們。一個發(fā)音好的老師未必能夠教出發(fā)音好的學生,也許他的指導不得當,但是發(fā)音不夠好的教師是可以教出發(fā)音好的學生的,我完全相信這一點。所以,老師必須有一個意識:你的作用不是想辦法處處壓過學生,而是要培養(yǎng)學生。
王立禮:一名優(yōu)秀教師首先英文得好,而且要全面發(fā)展。你要給學生一杯水,你自己就要有一壺水。你給學生一壺水,你自己要有一缸水。我覺得這是老師的第一條。第二條,教學態(tài)度要極其認真負責。因為這是一個教育人的事業(yè),你不能誤人子弟。而且,像本科的skill courses,教起來也是一種藝術(shù)。一個真正的好老師,你去聽他的課是一種享受。另外,老師的穿戴也要整齊。我看到國外有些老師上大課的時候,他都要戴tie 的;上小課、上輔導課時他就可以穿 jacket。上課的時候給學生一個印象:你尊重他。第三條,作為老師,你要教學生什么?以前叫教書育人,現(xiàn)在我覺得好像這個口號過大了。我認為有一條挺重要的,就是除了教你自己的課以外還要教學生文化、知識,開拓他的思路,甚至于教他怎么做人。最后一條就是老師要有一個綜合的素質(zhì)。老師的氣質(zhì)要好,素質(zhì)要高。老師本身要有一定的人格魅力,這一點很重要。當好一個老師要具備這么多條件挺不容易的。
張載梁:我1957 年研究生畢業(yè)以后教書。讓我從“ABC”教起,教一年級。開始的時候覺得好像沒什么問題——我研究生都畢業(yè)了,還教不了“ABC”嗎?但是系里面讓應曼蓉跟我合教一個班,意思是讓她來帶帶我。第一次上課,應曼蓉在底下聽,我在上面講,我把我研究生學的東西在課堂上講。應曼蓉跟我說:你講這些沒用,學生是聽不進去的。后來,就慢慢地跟應曼蓉這些有經(jīng)驗的老教師學習,慢慢地就知道了,這個跟你的學問沒有關(guān)系,當一個好的老師不僅是你自己要知道這些東西,你得讓學生明白。
等我教高年級課程的時候,我有一個優(yōu)勢,我能從學生的角度來考慮問題。我后來翻譯課教得比較多,我能從學生的角度來想他會碰到什么困難,這個困難應該如何解決。這對老師來講很重要。好的外語老師理所當然外語要過硬,還有一條就是你知道怎么能調(diào)動學生的積極性。上一堂課就像指揮家指揮一首樂曲,怎么能讓自己很滿意的同時也讓學生們感覺很好呢?具體是哪堂課我現(xiàn)在想不起來了,但那種感覺我是有過的,你肯定也有過,就是說好的老師能夠把學生的積極性給調(diào)動起來。
張中載:一個優(yōu)秀的老師,專業(yè)方面一定要好,掌握的知識要多。實際上,老師對各方面的知識掌握,如人文的、社科的、自然科學的,是教育學生以及上好課的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另外,我認為這本身是對學生的一種人文主義的教育,而這個是現(xiàn)在學校所缺乏的。
莊絳傳:如何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教師,我認為只有兩個字:認真。認真對待學生。當然,你首先得能夠安下心來,在這兒做這樣一番事業(yè),因為你要很努力才能在這個崗位上做好。我不管你這個課上過多少遍了,你上課以前都得備課。這個事情是一定要做的,否則你對不起學生。人家來聽你講課,結(jié)果你沒有準備就來了。雖然你去年講過,但那是一年以前的事了。另外一點,就是要出成果,寫文章、寫書。這對自己的提高是很有好處的。不要覺得寫文章、寫書給人家看,對人家有好處,其實受益最大的是作者本身。你出了一本書,你就不必再看了。我就從來不看自己出的書,因為都在我腦子里了,我還看什么呢。這就是我的收獲,而且我的收獲比任何一個讀者都大。他看你的書,這不是他寫的,他只留下一個印象,他的體會沒有你那么深。所以,出成果的好處是多方面的,但得益最大的是你自己。研究是無止境的,所以一個老師要不斷地提高自己,把教學搞得更好一些,要安下心來認真對待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這樣也許自己會有所進步,也對得起老師這個職業(y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