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堯

一個生意人，走在這條古道上，大概時時處處看到的都是無限商機。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南來北往的人流，何嘗不是財富？這形形色色的人等，也未嘗不可去經(jīng)營。商人眼里都是貨，就看是不是好貨。這不，衛(wèi)國商人呂不韋在趙國都城邯鄲就發(fā)現(xiàn)了這么一件好貨——秦質(zhì)子。

一個是馳騁商場的大商人，一個是落魄寡歡的小質(zhì)子，他們的見面會做出一筆什么樣的大生意呢？如果他是秦質(zhì)子，那他就一定是秦異人！如果他是秦異人，那豈止是好貨，簡直就是奇貨?。∪绻媸乔禺惾诉@個“奇貨”，那我一定要把這個“奇貨”先囤了！“奇貨可居”，這是呂不韋貢獻(xiàn)給我們的第一個成語。

《史記·呂不韋列傳》這樣記載了兩個人的初次見面：呂不韋“往見子楚，說曰：‘吾能大子之門?！映υ唬骸易源缶T，而乃大吾門！’呂不韋曰：‘子不知也，吾門待子而大。’子楚心知所謂，乃引以坐，深語?！边@見面精彩吧？其實好戲還在后頭。

那是秦昭襄王時期。秦昭襄王嬴稷是中國歷史上在位時間最長的國君之一，長達(dá)五十六年。這半個多世紀(jì)的執(zhí)政統(tǒng)治，其候任者要沒有個好身體，是絕對耗不過來的。果然，大太子就掛了。不久，秦昭襄王就立自己的二兒子嬴柱為太子了。嬴柱，當(dāng)時人們也稱其為安國君。呂不韋能把秦異人看成是“奇貨可居”，就因為他是安國君的兒子。呂不韋見到秦異人之后的這一番深談，確實改變了兩個人的命運。呂不韋給秦異人把秦國的人事走向分析了一下：

秦王已經(jīng)老了，你的父親安國君現(xiàn)在是太子，已成為了秦王的接班人。我聽說安國君非常寵愛華陽夫人，可是，華陽夫人一直沒有自己的兒子?。∥乙詾槟艹蔀槟愀赣H安國君接班人的，大概只能是華陽夫人的兒子吧？現(xiàn)在，你秦異人的兄弟有二十多人，你又居中，既不是老大，也不是老小，你和你母親夏夫人，又都不招秦王喜歡，這才把你打發(fā)到趙國來當(dāng)人質(zhì)。這么長時間了，也快把你給忘了吧？假如秦王百年之后，安國君繼位為王，那么你，無論如何與你的大哥和你那十幾個哥哥，都沒有資格去競爭太子之位吧？

是啊，這都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夷苡惺裁崔k法呢？秦異人搖著頭說。

我有辦法！呂不韋堅定地說：你窮啊，你客居在這邯鄲城內(nèi)，既對自己的親人無所奉獻(xiàn)，也不可能結(jié)交四方賓客。我呂不韋雖然也窮，但是，我愿意準(zhǔn)備千金，為你西游，去秦國結(jié)識安國君及華陽夫人，并說動他們立你為太子，當(dāng)他的接班人。

聽了這話，秦異人撲通一聲就跪在地上，給呂不韋磕了一個頭說：真如你所說，出頭之日，我愿拿整個秦國來與你共享！

呂不韋給秦異人留下了五百金在邯鄲結(jié)交賓客，自己也用五百金購買了各種“奇物玩好”，然后，沿著井陘古道，過盤石關(guān)、白泉驛、平潭城、賀魯城，經(jīng)晉陽城向秦國而去，只不過這一趟生意，確實與往常不同。

在秦國，呂不韋展開了猛烈的黃金攻勢，所到之處，所向披靡。他很快結(jié)識了華陽夫人的弟弟陽泉君，一頓利害之說，讓陽泉君驚出了一身冷汗。然后又認(rèn)識了華陽夫人的姐姐，一遍色衰愛弛的宏論，既讓姐姐感到恐懼，又讓姐姐替妹妹華陽夫人感到揪心，便迫不及待地帶領(lǐng)呂不韋面見華陽夫人。呂不韋又是一番推心置腹、傾動芳心的話語，正說中在華陽夫人的心坎兒上。

是啊，女人的美貌，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消失，太子安國君要上位秦王，天底下的美女都有可能會依偎在君王的懷抱，自己的美貌，豈是依靠？這么多年，安國君寵愛自己，可時至今日，仍然膝下無子。母以子貴，將來的太子要不是自己的孩子，這將始終是個隱患，搞不好將不僅僅是失寵，而是失勢、失敗、失去一切，這太可怕。沒有兒子，就沒有太子；沒有太子，就沒有未來；那未來，又將依靠誰呢？呂不韋說得對。這異人雖是夏姬的兒子，可他現(xiàn)在愿意成為我華陽夫人的兒子，這是上天賜給我的一個大大的恩情??！何況這孩子在趙國出落得賢智端莊，結(jié)交諸侯賓客遍天下，這兒子我要定了！

隨后，華陽夫人在安國君耳邊不斷地吹來異人是個絕賢的好孩子的風(fēng)，自己不幸無子，很愿意異人能成為自己的兒子并立他為繼承人，將來妾身也好有個依靠。安國君竟然就爽快地答應(yīng)了，并且還與夫人刻了玉符，約定把異人確定為他們二人的合法繼承人。到此，呂不韋大功告成。安國君和夫人給遠(yuǎn)在趙國的異人準(zhǔn)備了一份厚禮，讓呂不韋帶上，并轉(zhuǎn)達(dá)他們對異人的思念與問候，呂不韋心花怒放地離開了秦國，原路返回，經(jīng)晉陽城，過賀魯城、平潭城、白泉驛、盤石關(guān)，出井陘關(guān)，沿著古道又回到了趙國邯鄲。

真正的商人，應(yīng)該有穿山越水的洞察力，超凡卓絕的執(zhí)行力以及移山填海的碾壓力，這些對呂不韋來說，完全具備，所以，呂不韋給人的感覺就是不按套路出牌。

這不，回到邯鄲的呂不韋，又把邯鄲城里“絕好善舞”的女子趙姬請來一起玩樂，唱歌跳舞，喝酒吃肉。這本是趙國歷史上最黑暗的日子，長平之戰(zhàn)剛剛打完，秦國白起將軍率60萬大軍，以傷亡一半的代價，將已經(jīng)投降的45萬趙軍全部坑殺活埋，只將240名娃娃兵放回趙國通風(fēng)報信。此時的趙國元氣大傷，幾乎每家每戶都籠罩在失去親人的無比痛苦之中，這45萬熱血男兒的背后，該是多少女子一輩子的思念??？但是，這些悲痛幾乎和呂不韋沒有關(guān)系，他是生意人，他要的是利，大發(fā)國難財，大賺戰(zhàn)爭錢，在別人的危難之中把握商機，他才不管那些黃金是不是沾滿了鮮血，甚至在心底他都覺得這帶血的黃金更有魅力，夠味兒。

這趙姬的親人是不是也都死在戰(zhàn)場上了？不清楚，司馬遷把這樣一位身世不明的女子先是推進(jìn)呂不韋的懷抱，又借呂不韋之手，巧妙地躺在了秦異人的懷里，十二個月之后，生下了一個男孩，取名叫正。因為是在正月出生的，所以就叫趙正。趙正我們不太熟悉，我們熟悉的是嬴政。對呀，姓嬴名政，可不就是那個嬴政嘛，后來的秦始皇??！因為秦國贏姓家族與趙國趙氏家族本來就是一個血統(tǒng)，都是周穆王御駕造父的后人，造父因功被封在今天的洪洞趙城，隨之成為趙氏的始祖。誰能想到，這秦趙兩個冤家，在五百年前還真是親親兒的一家呢？正因為此，趙國人更喜歡把小嬴政稱之為“趙正”，也許是冥冥之中在提醒嬴政不要忘本吧！公元前259年，嬴政出生在趙國都城邯鄲，秦異人于是將趙姬立為自己的夫人。

可就在這個時候，秦昭襄王又派趙龁大軍圍攻邯鄲。趙龁是白起的副將，白起這是要滅亡趙國的節(jié)奏啊！

在這萬分危急的關(guān)頭，對秦恨之入骨的趙國人，終于想起了秦國質(zhì)子秦異人，要對他趕盡殺絕。呂不韋當(dāng)機立斷，拿出六百斤黃金交給趙國守城守關(guān)的將士，打通所有關(guān)節(jié)，一路逃奔到趙龁將軍的大營，在趙龁將軍的安排下，秦異人與呂不韋通過井陘古道，過井陘關(guān)，經(jīng)昔陽、閼與、上黨、河?xùn)|、蒲坂，回到了秦國，回到了比生母夏姬還親的華陽夫人身邊。

趙國捉拿秦異人不成，于是又派人馬全城搜捕秦異人的妻和子。司馬遷說：“趙欲殺子楚妻子，子楚夫人趙豪家女也，得匿，以故母子竟得活?！痹S多人說，子楚夫人因為是趙國豪家女子的緣故，所以，才活了下來。是嗎？這不符合邏輯。即使說趙姬是豪家女，可經(jīng)過了長平之戰(zhàn)之后，我感覺到這趙姬已經(jīng)是淪落到孤身一人的地步，否則，那呂不韋再有錢，也不敢在趙國地盤上，對這個趙國豪家女子隨意擺布?。栴}不在豪不豪，關(guān)鍵是“得匿”，是得到了有人的藏匿與保護(hù)，這曾經(jīng)的趙國豪家女子而如今的秦國子楚夫人才得以活命。那么，這趙國豪家女趙姬與襁褓之中的小趙正，又是誰給打掩護(hù)藏匿下來的呢？司馬遷不說，呂不韋不說，秦始皇也不說，但我覺得這保護(hù)趙正母子的人，就一直在趙姬身邊，而且，這個人也應(yīng)該是個女人。這個女人，丈夫也許也是在長平戰(zhàn)死了，甚至她娘家的男人也都在長平戰(zhàn)死了，她也正煎熬著痛苦的生活，但是，她還是盡其所能地同情保護(hù)可憐著趙正母子。

可以想象，小趙正和母親趙姬在邯鄲城的那六年，是在躲躲藏藏中度過的。這六年的亡命生涯，母子二人究竟在邯鄲吃過什么樣的苦，受過什么樣的氣，遭過什么樣的罪，已經(jīng)是說不清楚了。不過，在趙政幼小的心靈里肯定是留下了深深的烙印，那是一塊塊傷疤，更是一段段屈辱，仇恨的種子，就這樣播撒在了稚嫩的心田。是啊，那些欺負(fù)他母子的人們可恨，追殺他母子的人們可恨，出賣他母子的人們更可恨。

只是當(dāng)時的情形，那里顧得上恨啊，活命都來不及。由此可見，秦始皇的童年一定是在這躲躲藏藏的亡命途中度過的，這樣看來，那保護(hù)小趙正母子的人，就更加親切，更加可愛，更加珍貴。那么，這陪伴在小趙正母子身邊充當(dāng)保護(hù)傘的人能是誰呢？必定是一些知根知底的人。從給秦始皇接生，到給秦始皇當(dāng)保姆，從給趙姬與秦始皇藏匿打掩護(hù)，到讓自己的兒子從小陪伴秦始皇玩耍，在趙正母子最危難的時刻，大概也只有且必須是這樣的人，才信得過，才最可靠，才能有所托付，不是嗎？如果我的猜想沒錯，那么，這個趙國女子就應(yīng)該是趙高他媽，那個陪伴秦始皇度過幼兒時代危難六年的小男孩，就應(yīng)該是趙高！

而這六年間，呂不韋為了討好華陽夫人，也是煞費苦心。在這個世界上，能最快拉近人與人情感距離的，莫過鄉(xiāng)愁吧！呂不韋深諳此道。他給秦異人更名為子楚，再穿上楚國人的服裝。一個秦國公子，打扮成一個楚國青年，雖然有些不倫不類，可打動華陽夫人的芳心，還是恰到好處的。華陽夫人是楚國人，這樣一來，見子楚，叫子楚，把華陽夫人孤寂的內(nèi)心世界熨帖得無比舒坦。

公元前251年，秦昭襄王薨，太子安國君嬴柱繼位為王，是為秦孝文王，華陽夫人為王后，秦異人子楚也順利地被立為太子。

這時的趙國，一看曾經(jīng)落魄的質(zhì)子秦異人，現(xiàn)在竟然成了太子子楚，竟然是秦王未來的接班人，竟然就派人馬把子楚夫人趙姬和六歲的小趙正妥妥地送回了秦國。當(dāng)然，這里面肯定有趙高母子，否則，這古道悠悠，路途漫漫，還有誰能比他們對趙正母子照顧的更好呢？

這井陘古道上走過來的這一隊人馬，進(jìn)井陘關(guān)，經(jīng)盤石關(guān)，過白泉驛、平潭城、賀魯城、晉陽城，一路迤邐向秦國而去，誰能想到這其中的兩個孩子，竟然會改變中國歷史的命運呢？

世事難料，命途叵測。嬴柱這個熬盼了多年的老二，在哥哥悼太子死后才終于成為太子；又在太子之位上熬了十五年，才終于繼位；又為老秦王服喪一年，剛剛期滿；正式即位，才剛剛?cè)?，就暴病身亡，終年五十三歲，是為秦孝文王。這位一生籠罩在秦昭襄王豐功偉績之中的秦王，除了在二十幾位兒子中，被呂不韋說服立子楚為太子之外，似乎也沒有什么建樹。

只有子楚，如行云流水，似躥升火箭，順利繼位為秦王，是為秦莊襄王。公元前250年，秦王子楚，立母后為華陽太后，立生母夏姬為夏太后，命呂不韋為丞相，封為文信侯，食河南洛陽十萬戶。到此為止，在呂不韋眼中之“奇貨”秦異人子楚，已經(jīng)登上了他人生權(quán)力的巔峰，由此，呂不韋也被現(xiàn)代人譽為“風(fēng)險投資的祖師爺”，不論從哪個角度說，呂不韋都是真正的贏家??！

三年后，秦莊襄王薨，太匆匆，子楚享年只有三十五歲。十三歲的太子嬴政繼位，尊呂不韋為相國，號稱“仲父”。因為秦王年紀(jì)尚小，這時候的秦國天下，可以說是在呂不韋手中。從某種意義上說，在歷史這個大舞臺上，呂不韋的出現(xiàn)，純粹是為了引子楚上臺；而秦昭襄王在王位上短暫的亮相，也純粹是為了千古一帝秦始皇的隆重登場。

呂不韋畢竟是個商人，這商人治國的底蘊，還是要捉襟見肘。當(dāng)時，魏國有信陵君，楚國有春申君，趙國有平原君，齊國有孟嘗君，這四君子皆禮賢下士，賓客盈門。堂堂秦國，號稱強大，可這文化底蘊，確實羞于啟齒。于是，不按套路出牌的呂不韋，又干了一件名垂青史的大事。他網(wǎng)羅天下名士于門下，其中就有荀子的學(xué)生李斯，食客三千，將他們的所見所聞，著書立說，匯集成一本書，叫《呂氏春秋》，并且將這本書鋪陳在咸陽街頭，承諾有能增損一字者，懸賞千金，全部奉送。這就是呂不韋給我們貢獻(xiàn)的又一個成語“一字千金”的來歷。

呂不韋一輩子花錢如流水，權(quán)傾一方之后，也還是為情所困，他與居住在咸陽甘泉宮內(nèi)的太后趙姬之間一直不清不楚。當(dāng)年的宣太后羋月，也是在這甘泉宮內(nèi)與義渠王暗通款曲，還給義渠王生了兩個兒子。也是在這甘泉宮里，宣太后最終誘殺了義渠王，為秦國后來的發(fā)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chǔ)。

而此時的甘泉宮，呂不韋始終認(rèn)為是自己仕途上的一顆定時炸彈。隨著秦王嬴政年齡的增長，呂不韋越來越感到這種情困的恐懼。于是，他精心包裝了一個假太監(jiān)嫪毐，送給了太后當(dāng)男寵。太后趙姬甚是歡喜，為便于掩人耳目，太后“徙宮居雍”，攜嫪毐搬遷至秦國陪都雍城居住，也就是今天的寶雞，幾乎是隱居了起來。嫪毐被封為長信侯，因為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我感覺這里就是《史記》所記載的“隱宮”。

到公元前238年，22歲的嬴政繼秦王位九年之后，在故都雍城舉行了國君成人加冕儀式，“己酉，王冠，帶劍?！遍_始“親理朝政”。也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向秦王舉報，已經(jīng)成為長信侯的嫪毐是假宦官，經(jīng)常與太后私亂，還生了兩個兒子，甚至與太后謀將來讓他們的兒子繼承王位。嫪毐甚至與大臣作樂，酒后失言，自稱乃秦王假父。秦王嬴政聽到消息，異常憤怒，當(dāng)下密令調(diào)查虛實。馬上得到密報，說嫪毐本不是閹人，確與太后有奸通且生子的丑事，稱秦王假父的胡說八道也基本屬實，而這些事情還牽連到相國呂不韋。

嫪毐感覺事已敗露，于是，“矯王玉璽及太后璽”，盜取太后和秦王的御璽，調(diào)動縣卒和宮衛(wèi)士卒宮騎，攻擊秦王所居的蘄年宮，發(fā)動了“蘄年宮之亂”。問題是嫪毐發(fā)動的這個叛亂，司馬遷說“王知之”，并且很快平息了叛亂，車裂嫪毐，滅其三族，把兩個孩子也裝進(jìn)袋子摔死了，有關(guān)門客家臣“四千余家”，全部發(fā)配蜀地。這時候的秦王，真是連殺呂不韋的心都有啊。只是因為呂不韋“奉先王功大，及賓客辯士為游說者眾”，秦王才遲遲“不忍致法”，只是免去了呂不韋相國職位，政治生命結(jié)束了。

為盡孝道，秦始皇從雍城隱宮遷母后又回到咸陽甘泉宮，同時，“出文信侯就國河南”，讓呂不韋回封地洛陽養(yǎng)老。本來這是呂不韋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功成名就，急流勇退，遠(yuǎn)離政治漩渦，也過幾天優(yōu)哉游哉的日子，何樂而不為？

可是，一年多的光陰，呂不韋哪里能消停下來?。扛髦T侯國的賓客使者絡(luò)繹不絕，相望于道，都是前來問候呂不韋的。大概這商人骨子里總是不喜歡清靜，總要希望門庭若市才好。這樣的光景，秦王可不喜歡，他怕呂不韋也發(fā)動叛亂，于是就給呂不韋寫信說：“你對秦國究竟有了什么大功勞？我秦國竟封你河南，食邑十萬戶。你跟秦王我究竟有什么血緣關(guān)系，你竟然在我面前一直號稱仲父？你和你的家屬，都一概遷到蜀地居住去吧！”呂不韋這才感覺到什么不妙，權(quán)衡利弊，為了家族免遭滅頂之災(zāi)，于是就喝下酖酒，自殺而死。

呂不韋時代結(jié)束了，而一個商人創(chuàng)造的奇跡，才剛剛拉開序幕。

蘄年宮之亂，成就了一個人，那就是從井陘古道上與嬴政母子一起被趙國送到秦國來的趙高。

趙高在歷史上一直就不是什么好人，宦官形象也早已深入人心，有關(guān)他的成語“指鹿為馬”，也更是玩弄權(quán)術(shù)、顛倒黑白的代名詞。然而，真實的歷史，真實的趙高，恐怕并不那么簡單。

趙高的母親是不是一直跟在趙姬太后的身邊??？他是不是嫪毐事件的知情人?。糠駝t，我不能理解趙高的母親，一個女人，為什么會“被刑僇，世世卑賤”呢？我也不能理解“趙高昆弟數(shù)人，皆生隱宮?！苯^不是出生在隱宮，而是都生活在隱宮之中吧！

秦始皇的母親為了與嫪毐的茍且之事不敗露，常年居住在故都雍城的“隱宮”之內(nèi)。隱宮之內(nèi)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誰能知道？十大幾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帝太后都給嫪毐生有兩個兒子了，這些事竟然連秦始皇都不知道，這難道還不是隱宮嗎？

趙高的母親，肯定一直都跟隨著嬴政的母親，用今天的話說，她就是帝太后趙姬的閨蜜。小嬴政是她給接生的，嫪毐的那兩個兒子，也一定是她給接生的。在趙國的時候，是趙高每天陪著小嬴政玩耍?；氐角貒院?，兩個人分開了，十三歲的小嬴政繼位當(dāng)上了秦王，而趙高一直跟隨在母親身邊，然后就居住在故都雍城的“隱宮”里。

正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也同樣是孩子的趙高，才可能接受到那么良好的教育。趙高后來是秦國的法律專家，是文字學(xué)家，是書法大家，他編寫的啟蒙讀物，都成為當(dāng)時秦國兒童的識字教材，他還是秦始皇二公子胡亥的老師，這是尋常人家的孩子嗎？

公元前238年，當(dāng)22歲的秦王嬴政終于長大成人，正式執(zhí)政秦國的時候，“秦王聞高強力，通于獄法，舉以為中車府令”（《史記·蒙恬列傳》語）“趙高兼行符璽令事”（《史記·李斯列傳》語），這幾乎就是秦始皇的御駕與貼身侍衛(wèi)兼秘書長啊，沒有絕對的信任，這怎么可能？

有人舉報了嫪毐是假宦官的劣跡，秦王勃然大怒。古語云：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那嫪毐人前顯貴，酒后狂言，竟敢以“秦王假父”自居，這一舉報，嫪毐滅族。是誰舉報的呢？只有知情人才可舉報。作為此事之始作俑者李斯不可能，趙姬不可能、嫪毐更不可能，其他人又不可能知情。

唯一的可能是一直身居“隱宮”服侍在趙姬身邊的趙高母親，是最大的知情人?？墒?，趙高母親這個女人會干出出賣自己主人的勾當(dāng)嗎？從《史記》記載趙高母親遭“刑僇，世世卑賤”的命運來看，忠于主人的品質(zhì)她還是有的，打死也不說的勇氣也還是有的，某種意義上講，趙國母親與趙姬這一對苦命的趙國女人一路相依為命，見識了人間太多的悲歡離合、炎涼世態(tài)與大悲大喜，趙高母親會不會生出母為女隱，女為母隱的“親親相隱”之情呢？也未可知?？傊@個有骨氣的女人，不太可能出賣趙姬，雖然她是最大的知情人。

那就只能是趙高這個半知情人了。出賣自己的母親，這事不能做。出賣帝太后趙姬的事，這事也不能做。但是，嫪毐偷取“王玉璽及太后璽”并調(diào)集御林軍來襲擊秦王的蘄年宮，這可就是大是大非的原則問題了，趙高再不濟(jì)，也不會在嫪毐身上犯渾，何況嫪毐是什么東西？趙高是法律專家，知嫪毐情而不舉，看在秦王母親趙姬的情面上，也還說得過去?！巴跤癍t”被盜，負(fù)責(zé)“王玉璽”的人，是不是就死有余辜了？

《史記·蒙恬列傳》說：“高有大罪，秦王令蒙毅法治之。毅不敢阿法，當(dāng)高罪死，除其宦籍。帝以高之敦于事也，赦之，復(fù)其官爵?！壁w高這樣一個犯有死罪的人，一個絕對應(yīng)該雙開的人，怎么一到秦始皇面前就能官復(fù)原職，平安無事了呢？這不反常嗎？

直到秦始皇病死沙丘，趙高發(fā)動“沙丘之變”時的一幕，我才恍然大悟?！妒酚洝っ商窳袀鳌份d：“書與璽皆在趙高所?！痹瓉?，秦始皇在這個世界上，其實就絕對信任一個人，這個人就是趙高，始皇帝的玉璽就一直是趙高給保管著。那么，當(dāng)年嫪毐發(fā)動“蘄年宮之亂”的時候，為了調(diào)兵遣將，不就是既盜用秦王玉璽，又動用太后玉璽的嗎？如果這玉璽也正是趙高給保管著，被人盜用，難道還不是死罪嗎？

問題是這一切“王知之”，是不是趙高立即發(fā)現(xiàn)了，然后就立即報告給秦王了，這才使秦王逃回咸陽，躲過了一劫。這樣一來，將功抵過，不就可以官復(fù)原職了嗎？如果這些推理都成立，那么，我敢肯定，“蘄年宮之亂”的時候，趙高的母親也還在太后身邊。

是啊，世界之大，真正可以信賴并性命相托的人，能有幾個？不知根究底，能有幾個是靠得住的？趙高的母親是帝太后的人，恐怕再遭“刑僇”，也得不到什么有價值的東西，所以，只好在太后身邊“世世卑賤”。畢竟知道的太多了，只要閉上嘴，帝太后也就這么一個知心人了。打狗還得看主人，這個看著小嬴政成長起來的苦命女人，也就可以貓在帝太后身邊茍活下去。關(guān)鍵是趙高，這個和秦王一起長大的孩子，秦王嬴政還是給予了充分的信任與情誼。

這之后，這對兒古道上走來的兩個孩童，共同見證了秦國的無比強大。秦王快刀斬亂麻，很快鏟除了呂不韋和嫪毐隱患，重用李斯、尉繚、王翦，秦國吹響了統(tǒng)一天下的號角。也許是秦王嬴政出生在趙國的緣故，他對趙國的恩怨情仇簡直是太多了，這場統(tǒng)一戰(zhàn)爭，就是以秦軍伐趙拉開的序幕，前后持續(xù)了十五年。

公元前236年，也就是秦王十一年，王翦領(lǐng)兵攻取趙國閼與，并拿下趙的九座城邑。閼與故城，就是今天的和順，而這九座趙國的城邑，史書沒有記載，按照王翦大軍進(jìn)攻的路線來看，當(dāng)就在今天的左權(quán)、武鄉(xiāng)、昔陽、平定、盂縣、陽泉、壽陽這片地區(qū)。然后，在公元前229年，王翦大軍下井陘，與趙國李牧將軍相持一年，王翦施反間計除掉李牧，秦軍勢如破竹，一舉攻下趙國都城邯鄲，滅亡了趙國。這個讓秦嬴政與趙高都感到傷心的地方，終于納入了秦國的版圖。

那心底的仇恨呢？有仇不報非君子?。」?，這些私仇國恨秦嬴政并沒有忘記，他要逐一還報。

《史記·秦始皇本紀(jì)》是這么記載的：“十八年，大興兵攻趙，王翦將上地，下井陘。端和將河內(nèi)，羌瘣伐趙，端和圍邯鄲城。十九年，王翦、羌瘣盡定取趙地東陽，得趙王。引兵欲攻燕，屯中山。秦王之邯鄲，諸嘗與王生趙時母家有仇怨，皆阬之。秦王還，從太原、上郡歸。始皇帝母太后崩。”就是說公元前229年，三十而立的秦王嬴政，派大將兵南北夾擊邯鄲。到第二年十月，王翦、羌瘣軍攻破邯鄲，俘虜趙王遷，趙國事實上已經(jīng)滅亡。就在這取得決定性勝利的時刻，秦王嬴政專程從秦國來到邯鄲，專門辦了一件事，凡是他當(dāng)年出生在趙國邯鄲時，那些曾與他們有仇怨的，那些欺負(fù)過他們母子的，那些告密的、出賣的、追蹤的、冷嘲熱諷瞟白眼看熱鬧的，統(tǒng)統(tǒng)拉出來全部坑殺。然后，秦王取道太原、上郡即今天的陜西榆林地區(qū)，返回了秦國。

試想，沒有銘心的疼痛，沒有刻骨的仇恨，堂堂秦王，犯得著專程千里去坑人嗎？也許是巧合，就在嬴政報了仇的這一年，母親趙姬去世了?？梢哉f，她是隨自己的母國趙國一起離開人世的。雖然趙姬去世被謚為帝太后，并與秦莊襄王子楚合葬在了一起，自己的兒子也在八年后統(tǒng)一了中國，成為千古一帝秦始皇，可她是含恨離去，還是含笑九泉，這恐怕只能細(xì)細(xì)體味了。

隨后，王翦及子王賁率大軍消滅了楚國、燕國、齊國，到公元前221年，也就是秦嬴政39歲的時候，終于一統(tǒng)天下，秦帝國橫空出世，秦始皇締造了一個嶄新的時代。丞相李斯，顯然成為一統(tǒng)江山的頂層設(shè)計及強有力的執(zhí)行者，統(tǒng)一文字，統(tǒng)一度量衡，書同文，車同軌，焚書坑儒；修長城，建宮殿，筑馳道，在全國推開了郡縣制。

秦馳道以咸陽為中心，輻射全國各地，通達(dá)四面八方，九條秦馳道有出今高陵通上郡（陜北）的上郡道，過黃河通山西的臨晉道，出函谷關(guān)通河南、河北、山東的東方道，出今商洛通東南的武關(guān)道，出秦嶺通四川的棧道，出今隴縣通寧夏、甘肅的西方道，出今淳化通九原的直道等。據(jù)《漢書·賈山傳》曰：“秦為馳道于天下，東窮燕齊，南極吳楚，江湖之上，濱海之觀畢至。道廣五十步，三丈而樹，厚筑其外，隱以金椎，樹以青松?！鼻伛Y道在平坦之處，道寬五十步（約今69米），隔三丈（約今7米）栽一棵樹，道兩旁用金屬錐夯筑厚實，路中間為專供皇帝出巡車行的部分?？梢哉f，這是中國歷史上最早的“高速公路”。而太行山第五陘之井陘古道，則屬于臨晉道的一段，大概這也是最艱難的一段，顯然沒有五十步寬。

有了長城做屏障，又有馳道四通八達(dá)，志得意滿的秦始皇，從統(tǒng)一天下的第二年起，他開始了大規(guī)模的巡游。十二年為帝，先后五次巡游，平均兩年多一次。非常有意思的是，秦始皇巡游遇見了許多奇人怪事。

有一次秦始皇出巡，允許人們隨意觀看，當(dāng)有一位正在咸陽服徭役的年輕人看到了秦始皇，他長嘆一聲說：“大丈夫當(dāng)如是！”這個感嘆大丈夫就該是這個樣子的人，就是漢朝開國皇帝劉邦。

更有意思的是，當(dāng)秦始皇巡游到浙江會稽，渡錢塘江的時候，場面極其盛大壯觀。當(dāng)時也有一位在場觀看的人，說了一句話：“彼可取而代也！”差點把他的叔父嚇?biāo)?，趕快制止說道：“毋妄言，族矣！”這個不怕滅族并要取秦始皇而代之的年輕人，就是后來的西楚霸王項羽，其叔父正是項梁。

公元前218年，秦始皇第三次巡游。當(dāng)秦始皇的巡游車隊即將到達(dá)陽武縣博浪沙的時候，有一個人指揮一位大力士，早早埋伏在道邊。不多時，遠(yuǎn)遠(yuǎn)看到三十六輛車隊由西向東朝博浪沙處款款行來，前面鳴鑼開道，緊跟著是馬隊清場，黑色旌旗儀仗隊走在最前面，車隊兩邊，大小官員前呼后擁。見此情景，此人與大力士確定，是秦始皇的車隊到了。但出人意料的是所有車輦?cè)珵樗鸟{，這與天子六駕的君臣車輦規(guī)定有所不同，一時難以分清哪一輛是秦始皇的座駕，只是看到車隊中間有一輛最豪華的車。于是，這個人就指揮大力士向該車擊去。120斤重的大鐵錘，一下子就將乘車者擊斃倒地。此人趁亂鉆入蘆葦叢中，逃之夭夭。大力士是否逃生，所有文獻(xiàn)沒有留下任何記載。

然而，被大力士擊中的那只是副車，秦始皇因多次遇刺，早有預(yù)防和心理準(zhǔn)備，所有車輦?cè)克鸟{，并且時常換乘座駕，一般人自然很難判斷哪輛車中是秦始皇了。秦始皇幸免于難，但秦始皇對此事十分惱怒，下令全國緝捕刺客，但因無從查起，致使此人逍遙法外，后來不了了之，此人也因博浪沙刺秦而聞名遐邇。這個人就是韓國沒落貴族、漢初三杰之張良張子房。正是張良，以出色的智謀，協(xié)助劉邦在楚漢戰(zhàn)爭中消滅了項羽，最終奪得天下，這是不是非常神奇？

秦始皇三十六年，也就是公元前211年，天下出了許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致使渴求長生不老的秦始皇無比困擾。

這第一件事是“熒惑守心”。中國古代封建帝王自詡為天子，所以就對天象非常重視，因為他們認(rèn)為天象表達(dá)的是天意，而在眾多天象中，有兩種格外受到警覺：一是五星連珠，二是熒惑守心。而這“熒惑守心”，則是最不吉利的天象。當(dāng)火星運行到天蝎座三顆星附近，并在那個地方停留一段時間時，就會出現(xiàn)“熒惑守心”的天象。“熒惑守心”的出現(xiàn)，在古人看來，輕則意味著皇帝要失位，重則意味著皇帝要死亡。

這第二件事是“天墜隕石”。這一年，有一顆流星墜落在了東郡。隕石落地，本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但可怕的是隕石上面竟然刻著“始皇帝死而地分”這七個大字，這一下就不尋常了，秦始皇聽了之后老大不高興，它代表了上天的旨意，預(yù)示著秦始皇將死，同時也預(yù)告了大秦帝國將亡。

這第三件事是“沉璧歸來”。這年秋天，有一位走夜路的使者，從東經(jīng)過華陰時，突然被一個手持玉璧的人給攔住了。此人對使者說：請你替我把這塊玉璧捎給滈池君吧，“今年祖龍死?！比缓螅@人轉(zhuǎn)眼便不見了。使者莫名其妙，不解其意，只好帶著這塊玉璧回到咸陽，并立即匯報給了秦始皇。秦始皇也意識到這件事非常詭異，隨后就將這塊玉璧交御府去察驗，鑒定的結(jié)果，這塊玉璧竟然是秦始皇二十八年第一次巡游東方縣郡渡江之時，祭祀水神而投到江水中的那塊。這都快十年了，那時候祭祀水神的玉璧，怎么又被一個不明身份的人給送回來了呢？“祖龍死”，這不明擺著要我的命嗎？可這祭祀水神而投入江中的玉璧，如今又回到了自己手中，莫非真是神仙顯靈了。

這三件事，一件比一件鬧心。為了消解疑心，除祛晦氣，秦始皇迫不及待地進(jìn)行了第六次巡游，往常巡游出行的季節(jié)一般以仲春二月居多，這一次卻一反常態(tài)于“十月癸丑”出發(fā)了。仍然是那些熟悉的馳道，仍然是那支浩浩蕩蕩的巡游隊伍，仍然是宣德示威、禱神告先的祭拜活動，先后經(jīng)過湖北、湖南、安徽、江蘇、浙江，當(dāng)巡游隊伍返回到山東平原津的時候，秦始皇病倒了。

秦始皇于是又打發(fā)蒙毅返回浙江會稽，重新祭拜大禹陵，巡游隊伍繼續(xù)往前趕，當(dāng)來到河北邢臺附近時，“七月丙申，始皇崩于沙丘平臺。”沙丘平臺，自古號稱為困龍之地，商紂王死在這里，趙武靈王活活被餓死在這里，現(xiàn)在，秦始皇又死在這里，難道這真是劫數(shù)嗎？我是想不明白，恐怕始皇帝當(dāng)時也想不明白，他應(yīng)該有一肚子的不甘心吧？

問題是秦始皇駕崩，司馬遷春秋筆法下的帝國，卻進(jìn)入一個權(quán)力真空時刻。秦始皇生前搞改革，不立太子，不立皇后，不分封皇子，這一統(tǒng)江山的大秦帝國可如何是好呢？

這個時候，歷史把趙高推上了漆黑一片的帝國舞臺。因為趙高的手中，掌握著秦國的命運?！妒酚洝で厥蓟时炯o(jì)》載：“上病益甚，乃為璽書賜公子扶蘇曰‘與喪會咸陽而葬?！瘯逊猓谥熊嚫钰w高行符璽事所，未授使者?！比欢?，趙高在漆黑的夜幕籠罩下，恩威并施，做通了胡亥的工作。然后，又乘著漆黑的夜幕，申說利害，收復(fù)了丞相李斯。他們?nèi)嗽诤诙炊吹囊鼓幌?，瞞天過海，由李斯執(zhí)筆，矯詔遺囑，賜死公子扶蘇與蒙恬將軍，讓胡亥取公子扶蘇而代之。七月的夜晚是短暫的，當(dāng)朝陽給大地帶來光明的時候，趙高在真空中導(dǎo)演的“沙丘政變”已經(jīng)水落石出，只是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包藏禍心的政變者們對秦始皇的死秘而不宣。

七月的天氣，驕陽似火，沉悶的巨鹿平原，酷暑難耐。這一隊巡游的人馬，分明都聞到了刺鼻的異味。為了掩人耳目，讓“車載一石鮑魚，以亂其臭”。然后，“行，遂從井陘抵九原。”今天，在井陘古道東天門白皮關(guān)上，有一處“秦漢古驛道”的景點，還辟有當(dāng)年存放秦始皇尸體的辒涼車處，讓人不勝唏噓。同樣，在今天的舊關(guān)，故關(guān)這些古關(guān)隘處，也仍然有關(guān)于當(dāng)年秦始皇死后，巡游車隊從這些地方經(jīng)過的各種傳說，津津樂道時，總還是感覺有一股子臭味。

想秦始皇第一次走上這條井陘古道的時候，還是個六歲的孩子。返回來走井陘古道的時候，就是覆滅趙國的復(fù)仇者。而再次踏上井陘古道的時候，那已經(jīng)是一統(tǒng)天下、志得意滿的始皇帝了。而現(xiàn)在躺在辒涼車中又一次經(jīng)過井陘古道的時候，他已經(jīng)連看一眼古道的機會都沒有了，這個一直想長生不老的始皇帝，死的時候才50歲，而他開創(chuàng)的帝國才剛剛11歲，就是這樣一個11歲的帝國，現(xiàn)在也被掌握在趙高手中。

趙高真的是趙國的復(fù)仇者嗎？我不知道。當(dāng)他也再次走上井陘古道返回咸陽的時候，是不是也會感慨萬千?。渴朗聼o常，造化弄人，他和他的母親，大概都有一肚子的仇恨吧？要不，我怎么解釋趙高后來的一切舉動呢？他弄權(quán)，把將軍蒙恬、蒙毅都?xì)⒘?，他把丞相李斯也殺了，后來，干脆把秦二世胡亥也逼得自殺了。而此時的秦國，已經(jīng)風(fēng)雨飄搖，陳勝吳廣揭竿而起，趙高立公子嬰為“秦王”，用趙高的話來說，“今六國復(fù)自立，秦地益小，乃以空名為帝，不可。宜為王如故，便?！比缓螅計刖桶掩w高殺了，并滅趙高三族。然后，沛公劉邦的大軍，就開進(jìn)了咸陽。然后，子嬰向劉邦投降。然后，項羽來了，就把子嬰也殺了，屠城咸陽，火燒阿房宮，不可一世的秦帝國就這樣瞬間化為焦土，灰飛煙滅，其亡何其速也。

你不覺得白色恐怖下的趙高，即使玩弄指鹿為馬的把戲，也都是為了一個目的，搞死秦國。其實，走出沙丘，走上井陘古道的時候，我以為趙高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如果活著就是恥辱，就是痛苦，就是仇恨，那么，在仇恨的烈火中玉石俱焚，可能就是一種欣慰。

否則，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的荊軻不甘心，長平之戰(zhàn)趙國的45萬亡靈也不甘心，更不得安寧。

唉，當(dāng)年從古道上走來的這兩個孩子，就這樣互相欣賞，互相成就，又互相毀滅，我該說什么好呢？

本以為秦始皇的故事就這樣在疑竇叢生中塵封歷史長河了，可當(dāng)我看到北京大學(xué)藏西漢竹簡《趙正書》的時候，落定的塵埃又甚囂起來，連同秦始皇的千般不愿意、萬般不甘心席卷而來，所謂的“沙丘政變”純屬子虛烏有，而秦始皇病死沙丘的結(jié)論，也在瞬間土崩瓦解了。原來，秦始皇死在山西，死在陽泉，準(zhǔn)確地說是死在山西省陽泉市郊區(qū)白泉村。這是怎么回事呢？

北京大學(xué)藏西漢竹書《趙正書》開宗明義就寫道：“昔者，秦王趙正出游天下，還至柏人而病。病篤，喟然流涕長太息，謂左右曰：‘天命不可變歟？吾未嘗病如此，悲□……”又說：“吾自視天命，年五十歲而死。吾行年十四而立，立卅七歲矣。吾當(dāng)以今歲死，而不知其月日，故出游天下，欲以變氣易命，不可歟？今病篤，幾死矣。其亟日夜輸趨，至白泉之置，毋須后者。其謹(jǐn)微密之，毋令群臣知病?！?/p>

從《趙正書》的記載來看，不稱秦始皇，而稱秦王；不呼嬴政，而直呼其名為趙正。秦始皇不是“至平原津而病”（《史記·秦始皇本紀(jì)》語），而是“還至柏人而病”。平原津，在山東德州平原縣，是三國時期劉備當(dāng)平原縣令的地方，秦始皇顯然是在平原津渡過的黃河，此時此地，秦始皇病了沒有？司馬遷說病了，《趙正書》沒說，也許在平原津就病了，但還不厲害。但是，“還至柏人而病，病篤?！闭f明秦始皇到柏人的時候，不僅病了，而且病得很嚴(yán)重。這柏人，本在河北省邢臺市柏鄉(xiāng)縣西南十五公里處，今屬河北省邢臺市隆堯縣。

歷史上的柏人，非常有名。據(jù)《史記·張耳陳馀列傳》載：“漢八年，上從東垣還，過趙，貫高等乃壁人柏人，要之置廁。上過欲宿，心動，問曰：‘縣名為何？’曰：‘柏人?！厝苏?，迫于人也！’不宿而去?！庇捎趧町?dāng)年行至柏人，想要在此投宿。一問地名，說叫柏人，劉邦認(rèn)為諧音是“逼人”，逼迫人的意思，大不吉利，于是，沒有在柏人住宿。后來才知道那里確有埋伏，劉邦因此躲過一劫?！鞍厝瞬凰蕖?，也成為皇帝行止戒備的典故。

司馬遷《史記·秦始皇本紀(jì)》說：“始皇惡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倍鴱摹囤w正書》看，秦始皇并不忌諱談死亡之事，不僅不忌諱，而且面對死亡還很坦然。秦始皇信天命，他甚至知道命中注定之壽數(shù)為五十歲。只是這五十歲的壽命太短暫了，始皇帝的生命又太精彩而美好，他只是不甘心這五十歲的壽命，所以他想“變氣易命”，祭祀天地，祈禱神靈，求助圣賢，寄托仙丹。他每每巡游到山東，總是在海邊流連忘返，你以為是蓬萊閣的美景讓人陶醉，海市蜃樓的虛幻讓人迷戀，其實不然，透過秦始皇望眼欲穿的目光，大概他是在苦苦等待率領(lǐng)三千童男童女出海尋求長生不老仙丹的徐福吧？然而，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欺騙，一次次的背叛，換來的應(yīng)該是這一次的徹底絕望吧？他多么想這次能看見徐?；剞D(zhuǎn)，能給他帶來福音?。]有，什么也沒有，這個一去不復(fù)返的騙子，真是可惡至極?？墒?，這場從頭至尾的騙局，秦始皇也只能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啊！這不能言說的苦，會變成恨吧？這恨的怒火，會燃燒成不可遏制的仇吧？唯有此仇不能報！還有秦始皇報不了的仇嗎？面對徐福，秦始皇應(yīng)該感到無奈，這是多大的痛苦與打擊啊！走出山東，他就病了，而且病得不輕，越來越重。好在秦始皇頭腦還清醒，他還有還多事情需要安排，處理。

平原津渡黃河的時候，始皇帝派蒙毅返回會稽山再祭大禹。然后，“上病益甚，乃為璽書賜公子扶蘇曰：‘與喪會咸陽而葬?！瘯逊?，在中車府令趙高行符璽事所，未授使者。”《史記·秦始皇本紀(jì)》的這一條記載，原本是秦始皇安排后事，指定公子扶蘇繼位的最有力明證。

然而，《趙正書》卻明確記載：“病即大甚，而不能前，故復(fù)召丞相斯曰：‘吾霸王之壽足矣，不耐吾子之孤弱何……其后不勝大臣之紛爭，爭侵主。吾聞之：牛馬斗，而蚊虻死其下；大臣爭，齊民苦。吾哀憐吾子之孤弱，及吾蒙容之民，死且不忘。其議所立?！崩钏古虑厥蓟蕬岩勺约旱闹倚模陀终\惶誠恐地表白解釋一番之后，“趙正流涕而謂斯曰：‘吾非疑子也，子，吾忠臣也。其議所立?！┫喑妓埂⒂烦既ゼ裁了李D首言曰：‘今道遠(yuǎn)而詔期群臣，恐大臣之有謀，請立子胡亥為代后?！踉唬骸?。’”這分明是在秦始皇還清醒的時候，與丞相李斯、御史大夫馮去疾一起商定立胡亥為“代后”，這就非常明確地把胡亥選立為了始皇帝的繼承人。

那么，趙高手中給公子扶蘇的那一紙秦始皇手書，就不能看成是立扶蘇繼位的皇命，而只是通知公子扶蘇在秦始皇百年之后，要返回咸陽處理后事。這樣，我們也就可以理解趙高憑什么敢把秦始皇的手書皇命壓了下來而不發(fā)。只要我們不帶任何偏見去判斷此事，就會發(fā)現(xiàn)當(dāng)時要讓使者發(fā)走的荒謬與不合情理。試想，寫此書之時，秦始皇尚在人間，死與不死，尚在兩可之間，秦始皇斷不會在自己還活著的時候就將此書讓使者發(fā)給公子扶蘇來處理后事。

同樣，趙高再壞，也不至于在始皇帝還活著的時候，就將此書發(fā)出去吧？萬一始皇帝又活過來怎么辦？況且，只要秦始皇還出氣，借他個膽兒，量他趙高也不敢。將此書放在趙高處，唯一的解釋，就是秦始皇在給趙高安排后事，希望趙高能在自己百年之后，將此手書發(fā)與公子扶蘇，“與喪會咸陽而葬?！敝皇勤w高是不是下一個徐福，騙秦始皇玩兒呢？那也只能等秦始皇死了以后才可知道。可憐的秦始皇，讓我們透過《趙正書》看到了他也有柔情的一面，他也脆弱，他也會流淚，他也憐子愛民，他也怕死。

那么，交給趙高的此手書，會是在平原津?qū)懙脝?？不可能?！妒酚洝穼懬厥蓟省爸疗皆蚨　?，而《趙正書》寫秦始皇“還至柏人而病”。從山東平原津，經(jīng)廣宗沙丘大平臺、邢臺，到河北柏人，這220余公里的路程，秦始皇都不可能交代后事，他必定還要存一線希望于病情好轉(zhuǎn)。非“上病益甚”之時，他不可能交代后事。那么，“上病益甚”在什么地方呢？“病篤”已在柏人，秦始皇尚在感嘆命運，還在安排封鎖消息，注意保密，要日夜兼程趕往“白泉之置”再議。說明秦始皇在河北柏人經(jīng)正定入井陘之道到山西陽泉白泉驛站這150余公里的路途中，也不可能安排后事。雖已病重，可還不到山窮水盡之時。

而當(dāng)來到“白泉之置”時，秦始皇“病即大甚，而不能前”。直到這時，我們才看到秦始皇又招呼李斯、馮去疾來安排胡亥繼位的問題。大概也只有在這樣的時候，才稱得上司馬遷筆下“上病益甚”之時吧？秦始皇眼看自己大勢已去，更無回天之術(shù)，臨終之前，彌留之際，安排大兒子扶蘇將來回咸陽，幫助胡亥處理喪葬一事，此事交給符璽令趙高來辦，此時此地此事此人，才于情于理說得過去。也只有眼見秦始皇死得不能再死了，更無死去活來之變了，趙高也才能放心大膽地上下其手，干一些違背秦始皇本意的勾當(dāng)，這從情理邏輯上才說得通。

秦始皇死于哪一天？《趙正書》沒有寫?！妒酚洝で厥蓟时炯o(jì)》載：“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臺。”可讓學(xué)者們崩潰的是，在秦歷、夏歷中，那一年的七月，竟然就沒有“丙寅”這一天，這年的秦歷七月，以丙子日為月朔，那么，七月只有丙子日、丙戌日、丙申日。前一個丙寅日，是六月二十日；后一個丙寅日，是八月廿一日。唯獨中間的七月，找不到丙寅日。有人按殷歷推算，殷歷七月丙午朔，丙寅就是廿一日，秦始皇駕崩，當(dāng)在秦歷八月廿一日?！捌咴卤?，我就想問一問司馬遷，你這又是什么障眼法呢？

《趙正書》接下來說：“王死而胡亥立，即殺其兄扶蘇、中尉恬，大赦罪人，而免隸臣高以為郎中令?！边@說明，秦始皇的巡游車隊在“白泉之置”安頓下來之后，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白泉之置”里，發(fā)生了幾件驚天動地的大事。當(dāng)天，秦始皇死在白泉；秦二世胡亥在白泉繼位；胡亥解除了趙高的“隸臣”身份，由秦始皇辦公室符璽令而登上秦二世政治的前臺，為趙高很快登上丞相之位鋪平了道路；同時，為排除異己，趙高最終說服了胡亥與李斯，胡亥在白泉發(fā)出了對公子扶蘇以及中尉蒙恬的自裁令。

只是司馬遷筆下的困龍之地，并未發(fā)生所謂的“沙丘政變”。至于白泉有沒有陰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直被秦始皇關(guān)在“潘多拉盒子”里的隸臣趙高，被他的學(xué)生胡亥解放了出來，同時，“大赦罪人”，也應(yīng)該包括趙高母親吧？如果她還活著的話。

趙高后來的行徑，把秦國送上了絕路，而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明眼人，子嬰也算一個。胡亥回到咸陽后，《趙正書》說：“因夷其宗族，壞其社稷，燔其律令及故世之藏?！弊計胗谑窍蚝ヅe諫，勸他莫要殺戮先皇子女及自己的兄弟姐妹，莫要殺戮忠臣，莫要倚重“無節(jié)行之人”?！扒赝鹾ゲ宦?，遂行其意，殺其兄扶蘇、中尉恬，立高為郎中令，出游天下?！?/p>

由子嬰的勸諫和二世胡亥的所作所為，就更進(jìn)一步證實了在白泉之置所發(fā)生的幾件大事中，除秦始皇確實死了，胡亥確實登基了，趙高確實掌握實權(quán)了，而其余幾件事情都還懸而未決，尚在執(zhí)行之中。只是秦始皇尸骨未寒，始皇駕崩的消息尚未昭告天下，胡亥還沒有返回咸陽坐在大寶之位，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時間。

從柏人到白泉，300里路程，其中100里井陘之道最為艱難，但是，日夜兼程，不停奔跑，一天一夜應(yīng)該沒問題。只是像白皮關(guān)東天門上辟出的秦始皇辒涼車停放處，就沒有了真實可信的基礎(chǔ)。過東天門的時候，秦始皇還活著。當(dāng)然，過舊關(guān)也就是當(dāng)年的井陘關(guān)的時候，秦始皇也還活著。從平定張家?guī)X一帶向北走盤石都，過盤石關(guān)，沿桃河一路向西，在移穰都向北出連莊，上西嶺，就到白泉都的地界了，經(jīng)火石巖，繼續(xù)向北一路下坡，杏樹坡，桐花樹，向西一轉(zhuǎn)，就是“白泉之置”。時至今日，在下白泉村東口，還有一株巨大的國家一級古樹，一千三百余年的國槐，向人們昭示著這條古道的古老。村中心閣樓附近的老槐樹要更加古老一些，兩千多年了，垂垂老矣，周圍用鋼管鐵架維護(hù)者，看上面的樹冠，依然生機勃發(fā)，郁郁蔥蔥。這棵古槐是最有可能見證當(dāng)年“白泉之置”所發(fā)生的一切。沿著古村的古道向西走，在村口牌樓“白泉古鎮(zhèn)”與“白泉有德”的閣洞附近，還有一株古老的槐樹，是相對年輕的一棵。村中耆老告訴我，這三棵老槐樹附近，古代都有巍峨的三座閣樓，那是官道上的東閣、中閣、西閣，你看那些純石頭壘成的院落與房屋，都是古驛道上的兵站，郵亭，馬車圈，中間一條古道將這里的一切都串了起來，人們圍繞古道、古閣與古樹居住生活，人口越聚越多，鋪店林立，商賈熙攘，白泉村祈報祠中的碑上，單單是羅列出名牌的商鋪老字號就有四、五十家，這里是東出山西的沖繁要路與晉東名鎮(zhèn)。

光緒版《平定州志·都村》載：“白泉都九村。白泉村，州北三十里?！钡拦馐拍辍墩瘻翔従洝份d文：“白泉，為州北巨鎮(zhèn)，路通秦晉燕趙，商賈所云集也?！倍鴵?jù)國保單位林里關(guān)王廟北宋熙寧五年與宣和四年碑記，均載有“白泉”。光緒版《平定州志·與地山川》與民國版《平定縣志·與地圖序》均載：“白泉河，自四角山經(jīng)蔭營，凡十八里，至白泉。三泉河自西南來會，稍東北合落姑堰河?xùn)|流，凡十里至水峪，西注文谷水。”究竟是河因村名，還是村隨河名，今天的我們已無從知曉了。只是那四角山還在，已更名為劉備山；發(fā)源于古仇猶國的文谷水還流，也易名為溫河；而這條短短的白泉河，也早已干涸，可以肯定的是，至少秦始皇的巡游車隊來到白泉驛站的時候，這里肯定還是眾河匯入，流水潺潺。秦始皇最后的記憶，大概也只能是這白泉河的流水聲，白泉廟里的鐘鼓聲和白泉驛道夾岸的花香鳥語聲吧？

為什么要繞道白泉，而不走固關(guān)，柏井，平定城呢？這條路應(yīng)該還走不通。直到韓信駐兵榆關(guān)城、柏井、井陘關(guān)，這條向東的通道才全部打通，而榆關(guān)城變成平定軍，那已經(jīng)是千年之后的宋朝了，自金代把這里設(shè)為平定州治所，才將平定州經(jīng)黑砂嶺的十里長坂坡山路開通。所以，在漢唐之前，從太原下井陘，尤其是車隊，則必須經(jīng)平潭城、在五渡向北經(jīng)桃坡、三泉、林里、白泉、連莊、移穰，然后，走沿桃河?xùn)|行的盤石古道，向南到張家?guī)X一帶，踏上東出井陘關(guān)之路下井陘，才可到達(dá)正定。這條路是最古老的周道，自周武王滅商在今山西陽泉郊區(qū)千畝坪封“帝籍千畝”之后，整個西周時期二百多年的時間，每年春天周天子都要在這里舉行“籍田”儀式，后來周宣王“不籍千畝”，晉國和周宣王還在這里打了兩次“千畝之戰(zhàn)”，前文已有詳述，在此不展開，但就在“千畝”地望千畝坪東南不到五公里的地方，就是周、秦、漢、唐時期的大驛站——“白泉之置”。可以說，白泉的輝煌時期是西周，鼎盛時期在秦漢，宋金以來，隨著驛道重心的南移，白泉才逐漸退出驛站行列，但仍然是官道上的大樞紐，在明、清、民國時期，白泉都是下轄九村的白泉都，如今白泉村已分為上白泉和下白泉兩個村，共有四、五千人。

即使是現(xiàn)在的白泉村，也是重要的交通要道樞紐，307復(fù)線和林白路在這里匯合，沿著白泉村的北邊將西去太原與東出娘子關(guān)的線路連接起來。溝通南北的207國道與義白路，從白泉村的西邊擦肩而過，是陽泉、平定通往盂縣、五臺的必經(jīng)之地。更有甚者，縱貫?zāi)媳钡奶猩教炖韪咚俟?，竟然就從白泉村的頭頂穿過，一橋飛架南北，為古老的村莊平添一抹亮色。

北京大學(xué)于2009年獲得捐贈，入藏一批海外回歸的珍貴竹簡，共3346枚，包含17種抄寫于西漢中期的古書。這些古書或亡佚已久，或獨具特色，是繼20世紀(jì)馬王堆漢墓帛書、銀雀山漢簡出土后發(fā)現(xiàn)的又一重大文化寶藏。它們保存了漢代貴族閱讀典籍的原始面貌，對認(rèn)識和研究中國歷史與傳統(tǒng)文化有重要價值。十年多來，北京大學(xué)藏西漢竹書的整理和出版?zhèn)涫軐W(xué)界關(guān)注和期待，到目前為止，面世出版的西漢竹書已有第八輯，而《趙正書》在其中的第三輯。

據(jù)《趙正書·說明》講，“《趙正書》是一篇早已亡佚的漢代文獻(xiàn)?！薄啊囤w正書》的‘趙正’即秦始皇?！薄啊囤w正書》的字體、書風(fēng)與北大漢簡其他文獻(xiàn)接近，其抄寫年代亦應(yīng)在西漢中期武帝前后。從用字、語詞和語法等方面來看，《趙正書》的成書年代可能在西漢早期。”而西漢早期的白泉，正是韓信大軍駐扎在陽泉平定榆關(guān)城長達(dá)半年多時間，蔭營、白泉，都是韓信大軍駐扎練兵、把守警戒的戰(zhàn)略要地。韓信下井陘，背水一戰(zhàn)，以少勝多，名揚天下。其實，這與秦始皇天不假歲、英年早逝白泉有極大的關(guān)系。公元前210年，這個出生在趙國邯鄲的趙正去世，年僅50歲。而短短五年之后，韓信大軍進(jìn)駐陽泉，風(fēng)云變幻，歷史在陽泉古老的大地上演變的驚心動魄。

“《趙正書》的釋文、注釋由趙化成負(fù)責(zé)完成?！壁w化成，是北京大學(xué)考古文博學(xué)院教授。趙化成先生是這樣注釋第5號竹簡上“白泉之置”的，“《廣雅·釋詁四》：‘置，驛也?！瘡暮單膩砜?，秦王趙正當(dāng)死于‘白泉之置’，與《史記》記載不同。《秦始皇本紀(jì)》：‘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臺?！鞆V曰：‘沙丘去長安二千余里，趙有沙丘宮，在巨鹿，趙武靈王之死處?！墩x》引《括地志》：‘沙丘臺在邢州平鄉(xiāng)縣東北二十里。又云平鄉(xiāng)縣東北四十里?！癜福骸城鹌脚_’在今河北省邢臺市平鄉(xiāng)東北。‘白泉之置’不見于文獻(xiàn)記載，但簡文說‘至柏人而病’，于‘白泉之置’病死，故其地當(dāng)距柏人不遠(yuǎn)?！?/p>

趙化成先生認(rèn)為秦始皇病死于“白泉之置”的結(jié)論是合情合理的，由于“白泉之置”不見于文獻(xiàn)記載，推斷其地當(dāng)距柏人不遠(yuǎn)，也是實事求是的。而在這條必經(jīng)之秦漢古道上，一直到咸陽城，名之為“白泉”的古驛站，山西省陽泉市郊區(qū)的白泉村，是最符合“白泉之置”的唯一地望，而白泉距離柏人也只有150公里。此白泉，完全符合趙化成先生的判斷，當(dāng)是“白泉之置”無疑。

然而，也有學(xué)者持不同意見。比如2015年11月18日復(fù)旦大學(xué)出土文獻(xiàn)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wǎng)刊登陳劍在“抱小”《讀〈北京大學(xué)藏西漢竹書（三）〉（一）》文后發(fā)言，陳劍先生，竟然妄自將“白泉之置”改為“甘泉之置”，并進(jìn)一步認(rèn)為：“始皇于柏人下令后，走不多遠(yuǎn)即不能支，旋即去世……必非如整理者所謂簡文說‘至柏人而病’，于‘白泉之置’病死，故其地當(dāng)距柏人不遠(yuǎn)……簡文所記與《史記》所說始皇病死之地正應(yīng)為一?！倍錆h大學(xué)歷史學(xué)院簡帛研究中心博士姚磊在《古籍整理研究學(xué)刊》2016年第一期發(fā)文《北大藏漢簡〈趙正書〉釋文補正》中，也引用了陳劍先生的這一說法，并加以按語說：“陳劍先生之說可從，6號簡文曰‘病即大甚，而不能前’，可以印證秦始皇確未到達(dá)‘甘泉之置’。簡文并未明言秦始皇至于何處而死，從情理推測距離‘沙丘平臺’不遠(yuǎn)?！边@二位先生的結(jié)論，恕我直難茍同。莫說是5號竹簡上“白泉之置”黃簡黑字清清楚楚，怎么可以強更為“甘泉之置”呢？山西的白泉，到陳劍先生這里，就變成了陜西的甘泉，一字之改，差以千里。如果秦始皇病重能回到陜西甘泉，那緊趕一趕都可以趕回咸陽城皇宮了，趙高、胡亥等人也就不用動那么多心思，一邊趕路，一邊陰謀，一邊封鎖消息，一邊又排除異己，直接在咸陽城登基得了，“甘泉之置”，怎么可能呢？我們可以不知道“白泉之置”之確切地望，但我們不能白紙黑字篡改歷史，我們對這些竹簡上的每一個字，都應(yīng)該有最起碼的尊重，否則，歷史真成了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了。

再說秦始皇“至柏人而病”，斷不至于又死回沙丘附近吧？秦始皇車隊是往前趕路的，這柏人距沙丘早已走出近100公里的路程了，姚磊博士怎么能讓秦始皇又返回沙丘平臺附近呢？有這返回的功夫，早就過井陘關(guān)，進(jìn)“白泉之置”了。二位先生的研究，徒增困惑而已。

應(yīng)該說，秦始皇希望自己的座駕，要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趕回到“白泉之置”，言外之意，就是眼見自己返回到咸陽無望，那么，秦始皇死也要死回到“白泉之置”，這是他最后的心愿，為了能實現(xiàn)這個心愿，秦始皇命令隨從人員“日夜輸趨，至白泉之置，毋須后者?！辈⒁髧?yán)格保密，不要讓隨行的“群臣知病”。可以想象，秦始皇為了能回到“白泉之置”，甚至要甩開自己36輛馬車的巡游車隊，置他們于不顧，也要回到“白泉之置”，這“白泉之置”，何以有如此魅力而深刻在秦始皇印記的心底呢？所有的人都可以不知天下有白泉，有“白泉之置”，而秦始皇不能不知。不僅不能不知，而且，白泉對秦始皇來說太美好，也不可忘記。一切的一切，皆由白泉的地理位置使然。

白泉地處太行山腹地，周圍群山環(huán)抱，峭壁險峰連綿，是從正定進(jìn)入百里井陘古道之后的一個平臺，也是由海拔不足百米的華北大平原陡然上升到海拔1600米以上的黃土高原，在上下五千年的華夏文明史當(dāng)中，這個陡然上升1600米高度的險峻峽谷，就是全長不足百里的井陘古道，這就是“太行八陘”之第五陘——井陘所在地，也是太行八陘當(dāng)中唯一能通行車輛的進(jìn)出通道。就是這條通道，被李左車稱之為“馬不得并行，車不得方軌”。太行山被譽為“天下之脊”，被古往今來的文人雅士所驚嘆，也被歷朝歷代的兵家戰(zhàn)神所爭奪，得井陘者得天下，就是秦始皇統(tǒng)一天下，也是早早把井陘收入囊中，才橫掃六國的。漢朝統(tǒng)一，也是韓信早早占據(jù)井陘，一戰(zhàn)成名，并在楚漢之爭中，取得壓倒性勝利。隋，如此；唐，也如此。宋朝失去井陘，則一退再退，直至退到海里，亡國身死。

秦始皇知道，走過井陘這百里艱辛，一到漾泉涌流，屋舍儼然的白泉地界，無異于進(jìn)入一個世外桃源。不要說桃河峽谷的險峻，也不要說綿河的洶涌，單單是那周武王的“千畝籍田”，阡陌縱橫；林晉里的廟宇巍峨，三都、三泉的平地趵突泉甘甜可口，這里的山山水水，就那么親切；這里的花花草草，就那么怡人；這里的老老少少，就那么可愛。是的，趙正第一次過井陘，歇腳的第一站就是“白泉之置”，那時候的小趙正才六歲，同行的還有自己的母親趙姬，以及趙高、趙成和他們的母親。這里是一個休息、觀光的最佳服務(wù)區(qū)，一旦離開，近，則在50里開外的馬邑壽陽；遠(yuǎn)，則只能到榆次、太原停留了。六歲的記憶，也許模糊?？僧?dāng)公元前228年十月，三十而立的秦王嬴政消滅趙國時，31歲的趙正，該正是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時候，風(fēng)華正茂，志得意滿的秦王嬴政要回趙國邯鄲報仇?？梢韵胂螅w正的人馬在下井陘之前，在“白泉之置”休整停留一下，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因為，離開咸陽，經(jīng)直道過甘泉，進(jìn)入上郡，在臨縣磧口東渡黃河，沿吳城鎮(zhèn)經(jīng)古道，也就是今天的307國道一路來到太原，至少有700公里的路程。從太原經(jīng)榆次、壽陽、陽泉到白泉，整整100余公里。長途跋涉，舟車勞頓，人困馬乏，在白泉驛站停留下來，休整休整，才可踏上百里井陘之險關(guān)要隘，否則，長途奔襲，疲勞馳騁，人困馬乏，怎么可能呢？

同樣，報仇之后的趙正，是原路返回。在“白泉之置”再一次安營扎寨，甚至將白泉周邊的美麗景致游玩游玩，也是在可取之中。到葦澤關(guān)（今娘子關(guān)）看看澤發(fā)水瀑布，沿溫河峽谷逆流而上，看看董寨的一線天地河。甚至可以到三都看一看五龍泉古老的廟宇，在千畝坪憑吊一下周武王滅商的“帝籍千畝”，到獅子山腳下賞“漾泉春色”之美景，轉(zhuǎn)一轉(zhuǎn)他趙家前輩趙簡子修筑的平潭城?？傊w正報仇之后的這一次停留，應(yīng)該說記憶深刻而美好。

再后來，秦始皇統(tǒng)一中國，作為始皇帝，他多次巡游天下，至少又兩次出入井陘古道，途經(jīng)“白泉之置”，所不同的是，在此回到“白泉之置”的時候，趙正已不是秦王嬴政了，而是不可一世，至高無上的秦始皇！那時候的白泉，該是何等繁榮興盛，該是何等祥和安寧?。?！可以肯定，白泉，一定是秦始皇心目中最美好的圣地，它承上啟下，見證了趙正一步一個腳印，一步一個臺階的非凡一生。只是這一次，真的走不動了，再也走不了了，死在白泉，這也許就是上天最好的安排，秦始皇可以瞑目。

秦始皇喜歡“白泉之置”，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安全。白泉這里非常隱蔽，如果不是當(dāng)?shù)厝?，一般都不為人知。而且，不論是周道，還是秦直道，一過井陘關(guān)，如果沒有向?qū)?，你要想順利地找見盤石關(guān)，找見連莊，找見西嶺，再找見白泉驛站，大概比登天都難。這里前后都有大河，都是大山，四通八達(dá)，岔道交錯，自古以來，這里就是一片凈土，不僅沒有自然災(zāi)害，而且也幾乎沒有過任何戰(zhàn)亂，大概只有在這樣的地方歇腳，帝王將相如秦始皇們，才睡得踏實吧？！

只是這一次，趙正睡得太踏實了，再也醒不過來了，秦始皇死在“白泉之置”?！鞍兹谩本褪前兹?，秦始皇死在白泉。白泉，歸陽泉；陽泉，歸山西；所以說，秦始皇死在山西。

《史記·秦始皇本紀(jì)》載：“始皇崩”，“遂從井陘抵九原。”“行從直道至咸陽，發(fā)喪。”許多人認(rèn)為秦始皇車隊是從九原包頭取直道返回的，這是莫大的誤會。到秦二世的時候，還在修通往九原的直道，說明秦始皇去世的時候，秦直道并未全線貫通，所以車隊就絕不可能繞道包頭。這里的九原，更多的是泛指九原郡，其實表述為上郡更為準(zhǔn)確，就是陜西的中北部，這是直道開通的部分，也是秦始皇來來回回多次走過的古道。

再看這條古道，再看白泉古鎮(zhèn)，以及再看這古道上來往的行人，我還是有些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