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生
清事,清新淡雅之事。比如喝茶、聊天、踱步,青瓦紙窗下聽雨。
清,是心清,空如山谷,一縷淡煙;事,是俗事,無巨細(xì),無緩急,亦無功利,忘了時間遠近,光陰高低。
宋人林洪,一本肥紅瘦綠搭配得舒服的《山家清供》之外,還有一本滿紙微風(fēng)的《山家清事》。所談之事,亦俗亦雅,將相鶴、種竹、酒具、泉源、插花、詩筒、食豚……統(tǒng)統(tǒng)列入清事范疇。讓人饒有興味的是,有一款梅花紙帳:在一張床的四角豎起四根黑漆柱,上橫架一個頂罩,在頂罩和床頭、床尾以及背壁三側(cè)用細(xì)白紙蒙護起來,在上下床的一側(cè)懸掛簾子,就做成了一個紙帳。在紙帳之內(nèi)的四根帳柱上各掛一只錫制的壁瓶,瓶中插上新梅數(shù)枝。
這是怎樣的人生睡姿,無論文睡,還是武睡,人如鳥一樣匍匐在巢,躺在梅花紙帳里。
我如果出生在古代,白天太忙,生一些煩心事,大概也會有這樣的一頂紙帳。舒服地躺在床上,翻幾本閑書。
從現(xiàn)代人的角度看,梅花紙帳里除了看書,也可數(shù)錢、游戲、喁喁、嘯歌,抑或喃喃自語。梅花紙帳里,溫柔之鄉(xiāng),大概就是做好夢的地方。
想法單一,清閑篤定,按我的理解,抬頭看天,低頭觀水,便是清事。
清事是兩個好友,對面小坐,串門聊天。說話有一搭沒一搭,說著閑淡事,其中一個大概是頭天沒有睡好,還打著哈欠。
抱膝閑看,也算是一樁清事。某個人,抱著膝,左望望,右看看,他閑淡無事在看街,看紅塵滾滾,人如蟻;看到對面有個光頭男人,在甩春卷皮。手上沾著一團面糊,黏而有彈性。炭爐子支得老高,齊到胸前,爐上置一銅皮平鍋,面糊在燒熱的銅皮上一甩,掀下來,就是一張春卷皮。圓形的春卷皮薄如蟬翼,拎一張春卷皮,在陽光下看,透過稀疏紋理,看見熙攘的市井人影。
清事之清,在于它的安妥,輕手輕腳,輕聲輕氣,清新淡雅。
月下散步是清事。有一次,朋友張老大請我到鄉(xiāng)下喝酒,宴罷,在他家屋后月下散步。張老大對我說,你們這些城里的人,有空經(jīng)常到鄉(xiāng)下走走,在城里你能看到這么亮堂堂的大月亮嗎?張老大在月下?lián)u頭晃腦,像個詩人。這樣,我就想起900多年前宋朝的一個夜晚,蘇軾看見窗外月光如水,睡不著,便披衣出門去找朋友張懷民。住在承天寺的張懷民也睡不著,兩人在月下散步聊天,所談皆清事。
木板上釘釘子,也有清事之趣。我以前在舊家具上釘釘子,釘子被敲到木板上,看似喧響熱鬧,敲敲打打弄出很大動靜,其實并沒有什么,訴求也很簡單,掛一件衣物,或拴一根繩線,它本來就是一件清事。
《菜根譚》里有一句話,“幽人清事,總在自適”。喝酒時,不起哄,誰也不勸誰,以適量為樂;下棋只為消遣,吹笛只為怡情,彈琴為了添興;朋友見面,隨時隨地,不必提前相約;客人來訪,賓主盡歡,不迎來送往,最是感情親切自然。
這個世界微微的抱憾是什么?“無人相與言清事”。最充實的快樂又是什么?“道人清事飯溪蔬”。
一件事,本分、安靜,是清事。清清寂寂,純凈透明,沒有雜質(zhì)。這個人,在過程中,神態(tài)安詳,呼吸均勻。既是妥妥帖帖,氣定神閑地做一件事,也是一種修身養(yǎng)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