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瑋

1949年9月27日，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代表舉手表決，確定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旗圖案。

4天后，開國大典。10月1日這天下午，天安門廣場成了歡樂的海洋，一面鮮艷亮麗的五星紅旗儼然一輪朝陽在雄壯的代國歌聲中冉冉升起，一個人民當家做主的新中國宣告成立。

新中國首面國旗，牽動著萬眾驚喜的目光，在藍天下飄拂飛揚。在這么短時間內，要將筆頭上的國旗設計圖紙變成飄揚在廣場上空的旗幟，這個任務是由誰來完成呢？

很少有人知道，這面見證共和國誕生、現(xiàn)存在中國國家博物館的國旗正是由百年老字號“瑞蚨祥”綢布店提供的面料精心制作的。

百年老店的前世今生

步入瑞蚨祥北京前門店，恍惚間仿佛置身百年前鬧市中的傳統(tǒng)絲綢店，貨架上擺放著綢緞、呢絨、棉布、皮貨、化纖、民族服裝服飾等琳瑯滿目的商品。店面布局為傳統(tǒng)的四合院式，“至誠至上、貨真價實、言不二價、童叟無欺”的經營理念讓人感受到瑞蚨祥企業(yè)文化的獨特魅力。新中國歷史上最具象征意義的首面五星紅旗面料是由瑞蚨祥提供的，這是瑞蚨祥人永遠的驕傲！

“瑞蚨祥”的“蚨”字，典出《淮南子》中“青蚨還錢”的傳說。青蚨是傳說中一種可以帶來金錢的神奇昆蟲。后來，青蚨就成了銅錢的代名詞。取名“瑞蚨祥”，就是借“祥瑞”的吉祥意味，加上能帶回金錢的青“蚨”，意寓生意興隆、財源滾滾。

美國零售業(yè)巨頭沃爾瑪公司創(chuàng)始人沃爾頓生前曾說過：“我創(chuàng)立沃爾瑪?shù)淖畛蹯`感，來自中國的一家古老的商號。它的名字來源于傳說中一種可以帶來金錢的昆蟲。我想，它大約是世界上最早的連鎖經營企業(yè)。它做得很好，好極了！”其實，沃爾頓說的就是瑞蚨祥，正如當時流行的那段童謠，即“煙臺街，東西長，當中一座瑞蚨祥，左邊裁云錦，右邊做衣裳，云漢天章正中央”。這句傳唱甚廣的民謠，說的是創(chuàng)建于1894年的煙臺瑞蚨祥。

據(jù)史料記載，孟氏家族于1369年從河北棗強遷至山東章丘。這位孟子的后代孟洛川最初為章丘縣周村平民小戶，自明代中葉開始販賣土布，到清乾隆年間有了較大發(fā)展，于是進城設店鋪，由行商變?yōu)樽Z，開創(chuàng)“祥”字號。從1862年“瑞蚨祥”的創(chuàng)建至1928年濟南五三慘案，是“祥”字號的鼎盛時期；其間，在北京、上海、福建、廣州、濟南、哈爾濱等省市連鎖經營包括50家綢布莊、20家茶葉店、10家錢莊銀號當鋪在內的106家店鋪，成為中國最早的連鎖企業(yè)。1893年，瑞蚨祥在北京前門大柵欄以8萬兩白銀建造了中西合璧的瑞蚨祥北京店。清末，北京、天津一帶有“頭頂‘馬聚源，腳踩‘內聯(lián)升，身穿‘八大祥，腰纏‘四大恒”之說，意思是人只要具備上述四項，就是有錢有勢的社會名流——其中就有以“瑞蚨祥”為代表的“八大祥”。由于瑞蚨祥信譽好、貨真價實，很快就壟斷了北京的綢布生意。

然而到了1937年，日軍悍然發(fā)動七七事變，開始全面侵華。在物價持續(xù)上漲、商業(yè)氛圍惡劣、政治局勢動蕩的社會背景下，民族企業(yè)遭受重創(chuàng)，即使是資產雄厚的瑞蚨祥也只能勉強維持生計。1939年，主掌瑞蚨祥70余年的孟洛川在擔憂與無奈中離世，瑞蚨祥在20世紀30年代至40年代的戰(zhàn)爭歲月中走向衰敗。

隨著解放戰(zhàn)爭進程的推進，瑞蚨祥迎來了新的歷史轉折點。1949年1月，北平和平解放，瑞蚨祥擔心好不容易攢下來的財產被解放軍沒收。4月，解放軍發(fā)布的一份布告讓他們吃的定心丸。取得了勝利的中國解放軍發(fā)布的布告稱：沒收官僚資本，民族工商企業(yè)承認其所有權，可自由經營。

當時，投機活動猖獗，主要集中在糧食、煤炭和布匹領域，而紗布更是一天一個價。6月21日到25日4天期間，紗布價格上漲了34%。這樣，以賣布為主的瑞蚨祥獲得不菲收入，存貨的價值也成幾倍甚至幾十倍迅速飆升。于是，瑞蚨祥可以有足夠的資本進更多的貨，在布匹市場占有率達到50%左右，人謂“妝點半壁江山”。

這年6月15日，新政協(xié)籌備會第一次全體會議在北平召開。次日，籌備會常委會第一次會議決定，常委會下設六個小組，其中第六小組負責擬定國旗、國徽及國歌方案。根據(jù)籌備會常委會意見，第六小組趕在政協(xié)一屆全體會議召開時完成《國旗圖案參考資料》的選編印制，入選《國旗圖案參考資料》的國旗圖案共38幅。

9月21日，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舉行。27日，政協(xié)通過國旗決議案，“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旗為紅地五星旗，星象征中國革命人民大團結”。當天宣布，北平正式改名為北京。28日，《人民日報》報道27日政協(xié)全體會議重大決議，大字標題有“國旗國歌及紀年均已確定”之語，文中改稱“紅地五星旗”為“五星紅旗”。

國旗方案通過后，考慮到國旗設計者曾聯(lián)松所寫的制旗方法很復雜，開國大典籌備委員會主任周恩來要求梁思成、胡喬木和彭光涵立即改寫制旗說明，以方便制作標準國旗。經研究討論，梁思成首先按原說明在坐標紙上畫出旗的長高比例和五顆星的位置，改寫后的說明由胡喬木定稿，由彭光涵抄清后送周恩來審批。隨后，最終確定的制旗法通過電報，傳遍了全國。

此時，22.5米的國旗桿已經在天安門廣場上高高豎起。為保證10月1日的升旗儀式，周恩來要求國旗的縫制必須加緊。

11月15日的《人民日報》發(fā)表新華社答讀者問時這樣闡述國旗含義：“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旗旗面的紅色象征革命。旗上的五顆五角星及其相互關系象征共產黨領導下的革命人民大團結。星用黃色是為著在紅地上顯出光明，黃色較白色明亮美麗，四顆小五角星各有一尖正對著大星的中心點，這是表示圍繞著一個中心而團結，在形式上也顯得緊湊美觀。”大五角星代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自無疑義，對于泛指“革命人民”的四顆小五角星落實為工人、農民、小資產階級和民族資產階級等。

踏破鐵鞋有覓處

早在原始社會后期，就已有人認識到了旗幟的作用，從而出現(xiàn)了旗幟的雛形。那時，原始部落逐漸擴大，圍獵、戰(zhàn)爭、聯(lián)系都迫切需要一種信號和標志，他們就用樹桿或長樹枝綁上一個東西，作為一個部落的象征和對部落神靈的崇拜。

旗幟在古代，曾是城邦的標志。到近代，國旗成為國家的象征，是指國家獨立之后作為國家或民族獨立的一種標志，與一個國家的尊嚴緊緊連在一起。

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旗的長高比例和制作標準確定后，國旗的制作被提上了議事日程。根據(jù)天安門廣場上國旗桿22.5米的高度，國旗的尺寸定為長4.6米、高3.38米。

9月29日上午，位于東單煤渣胡同內的國營永茂實業(yè)公司接到北京市委指示，要求趕制一面五星紅旗，10月1日前必須送到開國典禮籌備處，這是毛澤東主席在開國大典上將親手升起的國旗！時年29歲的業(yè)務科干部、黨員宋樹信按捺住激動的心情，立刻著手落實。這時，離開國大典只剩3天時間。

宋樹信先找到了做旗桿套用的白布，但跑了北京很多布店，卻沒找到顏色和尺寸都適合做旗面用的紅布料及做五星用的黃緞子。

綢緞，現(xiàn)在看來或許平常，但在1949年物資極度匱乏的中國，可是稀罕物。宋樹信騎著自行車在北京城的大街小巷找了整整一天，都沒有收獲。在朋友的介紹下，30日上午，宋樹信抱著試試看的想法趕到前門外的瑞蚨祥綢布店。

一進瑞蚨祥，宋樹信就向幾位老職工說明來意，請他們幫忙找些制國旗的綢緞。瑞蚨祥的職工一聽事關重大，便一起動手去倉庫翻找?guī)齑?。經過一番翻箱倒柜，大家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在貨底發(fā)現(xiàn)了幾塊紅綢和一卷3米多長的黃緞子。宋樹信一見，喜出望外。但經過精確丈量，卻發(fā)現(xiàn)幾塊紅綢都不夠長。認真負責的店員們趕忙找來一位工藝精湛的女工，抓緊時間把紅綢布料連綴起來。

隨后，宋樹信抱上紅綢布和黃緞子直奔位于西單的職工技術較好、政治上也可靠的新華縫紉社。當把布交給縫紉社時，他才又發(fā)現(xiàn)黃緞子只有一尺多寬，做最大的五角星也不夠。后來，經上級領導同意，可以在大五角星的一個角接了一個尖?？p制新中國第一面五星紅旗的重任，落到了縫紉社女工趙文瑞身上。

從家庭婦女成為工人的趙文瑞過去靠給人縫補漿洗度日，后來學習縫紉，對共產黨有很深的感情，技術也是最好的。趙文瑞雙手接過新的國旗圖案，欣喜的淚珠奪眶而出。她態(tài)度嚴謹，反復閱讀了政協(xié)會議公布的國旗說明，嚴格按照尺碼小心翼翼地用黃緞剪裁出兩顆大五角星和八顆小五角星。她不負眾望，準確無誤、分毫不差地粘貼于紅色綢料的正反兩面，燙干熨平后又飛針走線，用細密勻稱的針腳縫牢綴實。長長的彩線，精細的針腳，縫進了趙文瑞對新生活的向往，縫進了趙文瑞對新中國的熱愛。

中華人民共和國誕生的象征

9月30日下午，宋樹信將由瑞蚨祥綢布店提供布料、趙文瑞縫制的第一面五星紅旗包裹好，騎自行車趕到位于天安門廣場北面西側的開國典禮籌備處。籌備處的同志當場驗收，表示十分滿意，繼而送到了懷仁堂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會場。

旗面展開后，主席臺瞬間被映照得紅光熠熠。毛澤東觀看后，莊重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神采，微笑著點頭說：“好啊，很好嘛！”

當天，政協(xié)第一屆全體會議投票選舉中央人民政府組成人員。投票結束后，已是下午6時。趁著統(tǒng)計選票的間隙，毛澤東率領政協(xié)全體代表到天安門廣場參加人民英雄紀念碑奠基典禮，之后再回到會場懷仁堂繼續(xù)開會。執(zhí)行主席宣布選舉結果：毛澤東等180人組成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第一屆全國委員會；毛澤東為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朱德、宋慶齡、李濟深、張瀾、高崗為副主席；陳毅等56人為委員。緊接著又舉行簡短的閉幕式，由毛澤東主持，朱德致閉幕詞。就是在這個閉幕式會場的主席臺上，第一次懸掛出了五星紅旗。

至此，新中國籌建工作基本就緒，專等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國大典的到來。

10月1日，天安門廣場紅旗飛舞。下午3時整，毛澤東準時出現(xiàn)在天安門城樓。參加開國大典的30萬群眾高呼口號，熱烈鼓掌。天安門廣場正中豎起了一根銀色旗桿，五星紅旗即將首先從這里升起。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秘書長林伯渠宣布典禮開始。毛澤東高聲宣告：“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已于今日正式成立了！”毛澤東聲音剛落，天安門廣場上的歡呼聲此起彼伏，響徹云霄。

歷史性的時刻來到了，林伯渠宣布：“請毛主席升旗！”站在他身邊的工作人員意識到這句話有明顯缺陷，趕緊小聲提醒道：“請毛主席升國旗。”林伯渠又大聲宣布了一次，增加了一個“國”字。

毛澤東大步走到升旗按鈕前，用那雙指揮百萬雄獅的巨手按動了電鈕開關。那面巨大的國旗在雄壯的代國歌《義勇軍進行曲》的樂曲聲中，緩緩上升到22.5米高的白色鐵桿上高高飄揚，在新中國的首都上空高高飄揚。

此時，恰好是下午3時10分。30萬民眾向五星紅旗行注目禮，中國人民解放軍官兵們則整齊地把右手舉向帽沿，向國旗致以崇高的軍禮。

毛澤東看到五星紅旗升到頂端，不由得脫口喊道：“升得好！”毛澤東說的這三個字，通過麥克風傳播了出去，也永遠保留在錄音中。這三個字，不僅表明了他對新中國國旗的熱愛，更表明了他對新中國必將繁榮昌盛的堅強信心。

這面傲然飛揚在中華人民共和國藍天之上的五星紅旗，象征著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之下中國各族人民的大團結。這是偉大的中國人民推翻了沉重地壓在中華民族身上的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官僚資本主義三座大山，真正獲得了獨立、自由、解放的不朽歷史記錄。

國旗制作法公布后，全國各地均以此為據(jù)制作國旗。他們都選擇政府最信得過、技術最好的單位作為國旗制作單位。在短短幾天時間里，各地就制作出了許多五星紅旗，歡慶新中國的成立。

1951年7月，這面國旗由北京市政府轉交給中國革命博物館（今中國國家博物館）陳列和保存。這面用5幅紅綢拼接軋制而成的、5顆五角星用黃緞子制成、且大五角星一角為拼縫而成的首面國旗，雖然歷經風雨，國旗的邊角和旗褲已經磨損、殘破，旗面略有褪色，但仍富有光澤。她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誕生的象征，是中國歷史新篇章的見證。

老字號“一萬年要保存”

1954年，瑞蚨祥響應政府的號召，率先實行公私合營。后來，經歷了“文革”的破壞、經濟困難時期的平庸。2001年，這家百年老店實行了股份制改造，開始多元化經營，并在北京多地開設分店。2006年11月，商務部認定第一批434個企業(yè)（品牌）為“中華老字號”，瑞蚨祥名列其中。今天，瑞蚨祥依然作為一個金字招牌存在，但昔日富甲天下的氣魄，已成歷史。

1956年12月7日，毛澤東在同民建和工商聯(lián)負責人的談話中強調：“歷史名字要保存，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的名字為什么不要？瑞蚨祥、同仁堂一萬年要保存。全國有名的招牌要拍下照片來，有許多招牌的字是寫得好的，不留下來后代就不知道了……”這寓意深刻的有關保存老字號瑞蚨祥的指示，如今依舊在瑞蚨祥店內迎門懸掛而展示著。

“文革”期間，瑞蚨祥因為砸“封資修”這一特殊社會環(huán)境而幾易其名，曾叫過“紅衛(wèi)兵布店”“紅旗布店”“榮昌布店”，直至這特別的歲月結束才恢復原名，好不容易在故宮博物院找到了兩米多長的、由清末翰林李林祥書寫的“瑞蚨祥”牌匾。

北京瑞蚨祥綢布店有限責任公司原董事長、總經理薛世翼曾回憶說，這家他從6歲起便非常熟悉的百年老店唯一不變的就是“誠信，賣真貨”。他小時候就聽瑞蚨祥的顧客說，在那買布，一丈送一尺，只多不少，在他任上最注重的還是“瑞蚨祥的東西不騙人”，就是“賣真貨，數(shù)量足”。他說，這是瑞蚨祥的本，什么時候也不能忘?！斑@是金字招牌，不能砸，不能抹黑，你只能讓它閃閃發(fā)光，為它添光彩?！?/p>

如今的北京瑞蚨祥綢布店基本保持了原來的建筑風貌，天井式的房屋結構同進門處當年為達官貴人購物時停車用的栓馬樁、門面上的石雕、罩棚等仍保存完好，也保留了算盤結賬的傳統(tǒng)。

百年老店瑞蚨祥，見證了公私合營、從私產到國有、改革開放后推行股份制，逐漸恢復活力?，F(xiàn)今，傳統(tǒng)中式服裝、旗袍之類的傳統(tǒng)服裝越來越得到消費者的青睞，瑞蚨祥的服飾在很多演出、婚禮、慶典儀式等特殊場合大有施展的空間。盡管瑞蚨祥難比往日作為中國近代商業(yè)先驅的輝煌，但是瑞蚨祥的老師傅們依舊堅守著文化傳承的信念，堅守著“至誠至上、貨真價實、言不二價、童叟無欺”的經營理念，那誠懇待人、科學做事的精神仍在闡釋著商業(yè)文明的內涵。

那面曾經在新中國開國大典上飄揚的第一面五星紅旗，如今靜靜地陳列在中國國家博物館里。在這面國旗上，我們可以看到有雨點大的色斑，這是因為開國典禮當天下午，天空曾飄過一陣星星點點的小雨，再加上當時紅綢布容易掉色。

近年來，制旗用的紡織品基本上以聚酯纖維類春亞紡和牛津布取代了純棉布，還有人造纖維織物和真絲綢。制作旗幟的工藝早已從一般的絲網印刷發(fā)展到了較為先進的數(shù)碼噴繪轉印技術。部分國旗布料、染料已采用了高科技的納米技術處理，防雨防灰塵的功能明顯提升，能夠保證顏色長久鮮艷。與過去相比，有的還采用了高壓蒸化技術，提高了色牢度，充分保證國旗的鮮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