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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八年的海螺溝之旅

2019-02-22 12:22:41嘎子
貢嘎山 2019年5期

下面的故事是我在一本老舊的日記里翻出來的,今天瞧著發(fā)黃生霉的紙頁和那些墨色淡漠了的文字,像穿越的時空,瞧著一個陌生的時代和一些發(fā)生在陌生人身上的事情……

我讓半夜里那聲劈山斷崖似的雷聲轟醒后,就再沒一點睡意了。喝了幾口寡淡的剩茶水,瞧著窗外一陣又一陣雪亮刺眼的閃電光,我鼻腔有些酸澀。再一次瞇著眼睛,我就跟著好多年前的那群人走了。還是那條在夜色里特別刺眼的山路,細長崎嶇,突兀穿進厚云似的森林,突兀蛇似的在光滑的崖壁上繞來繞去。

記得,那是我第一次去海螺溝,跟著《四川文學》的小說改稿會去的。那時,《四川文學》還叫《現代作家》,能讓挑剔的編輯選上參加改稿會挺不容易。因為年輕氣盛的我們都覺得,能選上,我們都可以自豪地稱自己是現代作家了。

還記得那位和藹親切的朱建群老師,記得他電話一遍一遍地打到我就職的《貢嘎山》文學編輯部,喘著氣說找你真不容易呀,嘎子。有浙江口音的朱老師怕我聽不懂他的話,說得很慢。他說,這次筆會我們從策劃到組織都挺不容易,是一次難得的青年作家筆會,你一定要參加呀。可以向那些在國內很活躍的筆鋒正健的青年作家們學到不少東西,對你以后寫作都有好處。他還說,阿來和高旭帆都會參加。我當然不會拒絕了。那個年代,電話都是轉著轉盤撥號,打個長話得讓電信局轉來轉去,很不容易呀。而我,只是個剛剛上路,寫什么都很手生的文學小青年,對朱建群老師的熱情邀請感激得眼淚汪汪。

那是20世紀80年代末,思想解放運動后的中國文學最自由的時代。那時,一切都如早晨空氣一般的清新,作家們都有嘗試最為新鮮的自我的欲望,盡管大多剛剛接觸西方現代流派,卡夫卡、馬爾克斯、加謬、薩特、艾略特……對我們來說,都是很新鮮的偶像。我們讀他們的東西,也夢想著能和他們一樣,寫一些癲狂不是病的東西,來滿足一下偽創(chuàng)造的欲望。那個時代,像我一樣的無知青年,開口閉口必談馬爾克斯的魔幻現實,薩特的存在主義,還有那個喜歡釋夢的弗洛伊德,把我們自己的一些雜夢混在一起,可以就著一杯啤酒清談一夜。

那個時候,阿來還很年輕,可他的那些思維角度與敘事語言都很獨特的小說已經引起了評論家的注意。高旭帆已經發(fā)表了很優(yōu)秀的小說《山吼》和《野壩》。記得朱建群老師很欣賞高旭帆的小說語言,在給我的退稿信里常說,你怎不學學高旭帆的敘事語言呢?學他那種來自生活、凝練簡潔、自然流露出自己個性的語言呢?你總是在細節(jié)描寫上精雕細刻,而失去了寫作語言的個性,讓人讀起來生澀僵硬。朱建群老師真的是個少有的細心幫助初學者的好編輯,我還記得他常告訴我,你在創(chuàng)作小說時,應該忘掉小說這件事,應該想到你是在尋找失蹤已久的自己。你的模樣、你的說話、你的個性,找著了,你寫作就自然多了。

不過,那個時候真的年輕氣盛,人也很狂妄。我才不管尋不尋找得到自己呢?讀著什么舒服的書,就摹仿著寫。寫出來了,就冠以很得意的文題。記得這次筆會我寫了個三題小說,冠了個牛氣哄哄的名字:魔幻故事。

那個時候,高旭帆還在瀘定宣傳部,他也參加過海螺溝風景區(qū)最初的開發(fā),這次筆會的生活當然就全靠他來安排打點了。吃住都安排好了,就在瀘定縣招待所里。我下瀘定時,高旭帆走了,說是由成都來參加筆會的另一路人車壞在了冷磧鎮(zhèn),他在縣上找了一輛車接他們去了。他們天黑盡了才到,原來車壞了后,他們都想走路去瀘定,反正沿著大渡河走,一路都是好風景。高旭帆接他們的車到了,他們也不愿坐車。這樣,走到瀘定縣城時,天老爺也累了,那張本來就顏色不太好看的高原臉說黑就漆麻黑了。

都是年輕人,火氣大,走走路可以輕松一下坐累了的身子骨。那群人有阿來、朱亞寧、陳樂陵。還有《現代作家》有名的年輕編輯冉云飛。已經很疲憊了,人一到就急急地找床鋪,飯也不吃就睡下了。朱亞寧和陳樂陵我還是第一次見,其實早就在《當代》《收獲》出的那一期新思維新探索專號上就認識了。那是集中出的一期很前衛(wèi)的小說專號,都是國內最激進最有探索精神的一批新人寫的小說。其中有朱亞寧的《萬人大會》和樂陵的《大魚》。我曾經讀著朱亞寧的《萬人大會》非常激動,竟然可以這么寫,而且像流水賬目似的把一次萬人大會寫得細膩如毫,且每一個細小的細節(jié)都親切生動,如就發(fā)生在眼前。朱亞寧是個沉靜憨厚的人,少言語,任何人任何時候招呼他,他都是一副憨憨的笑臉。冉云飛見到他就很激動,叫他金甲蟲。冉云飛哈哈笑得很爽朗,對我說:“你知道我為啥叫他金甲蟲?哈哈,他寫了部中篇,就叫《金甲蟲》。我叫他修改,修掉小說中卡夫卡《變形記》的影子。他改了,可那個卡夫卡的甲蟲模樣卻老也改不掉。他是受了卡夫卡的影響,可你寫小說,一定要像你自己呀!”

朱亞寧不反駁,只是憨憨地笑笑,臉紅了。

冉云飛看著我,臉陰了,說:“還有你,小說的題材和題目都不行。我最看不慣寫小說要帶上別人的影子。拉美有魔幻小說,你也要魔幻故事?其實,那樣下去,你不僅丟掉自己,也永遠找不回來自己的魂?!?/p>

那時的冉云飛,人瘦小,長發(fā)蓬亂,顯得臉更瘦小。穿一身皺巴巴的牛仔襯衫,光著腳板穿一雙軍用橡膠鞋,進屋就把鞋脫下,盤腿坐在沙發(fā)上,黑黑的腳丫子在腿彎里伸出來,蟲似的一搖一晃的。他說自己負責這個青年專號的小說編輯,卻是個寫詩的。他更喜歡讀詩寫詩,一激動,長發(fā)飄蕩起來,眼珠子都充滿了血紅,一串詩句吐出來,而且是用很純正的普通話吐出來,每一串詩句都讓我這樣的文學白癡激動萬分。他站在沙發(fā)上,揮手朗誦,敞開的衣衫也扇了起來,像是正在飛翔的翅膀。詩讀完了,他喘口氣坐下來,說這是他自己剛寫的,好不好?我們都說好。他說,他在川大讀書時,也敢當眾朗誦。那時,他穿一身花襯衫,周圍滿是聽他朗誦的人,那時心里的詩句就會源源不斷地冒出來。他瞧著我笑了,問:“你知道大學時他們都叫我什么?”我說:“肯定叫你大詩人了?!彼匦α?,說:“他們都叫我瘋狂的貴族!”

有時,冉云飛又很嚴肅地問我,在你沒見到我時,你覺得我是怎么樣的人?說實話,我早就聽說過,《現代作家》新來的冉云飛編輯是個讀了很多書才華橫溢的人。其實,沒見他之前,我也收到過他的退稿信,那手工整漂亮的鋼筆字和簡短卻中肯的意見,讓人感覺到這是個做事認真,注重修養(yǎng),中規(guī)中矩的人。他問,你現在看見的我呢?他笑得很刺人,很直接地說,是不是像個叫花兒?我連說不不不,像個詩人,大詩人。

他哈地笑了,說想起一件事,真的好笑。他說,真有一個熱心的作者來雜志社找他,他讓那人坐在編輯室里,說就在這里等等吧,冉編輯開會去了,可能要一會兒才回來。那人老老實實地就坐在那里等著,他還給那人倒了熱茶,就開始看稿編稿沒理睬他了。過了好久,那人哈欠滿臉疲憊得快睡著了,他把那人叫起來,說等在這里太無聊了,我們出去走走,走一圈回來,或許冉編輯就回來了。他帶著那人走上街走下街,走了好大一圈,邊走邊談寫作的事?;貋砗?,那人好失望,說冉編輯怎么還沒回,看來是見不到他了。這個時候,冉云飛才指著自己的鼻子,很認真地對那人說,你看清楚點吧,我就是你要找的冉云飛。可不是啥大編輯,只是個很普通的人呀!那人的眼睛睜大了,臉紅了,說話打著哆嗦說,你真的是冉編輯呀,我還以為你只是個看門的。

陳樂陵在一旁笑,說沒叫你冉土匪就好了。冉云飛也笑,腦袋搖晃了一下,頭發(fā)像雜草一樣飄飛起來。他說,你想叫就叫吧,我沒意見。

在好多時候,樂陵真的很直率地叫他冉匪。他也真的啥事也沒有地哦哦應答著,哈哈哈很爽朗地笑著。

陳樂陵是個很有才氣的小個子,他用“樂陵”的筆名寫了好多很有地方滋味又有哲學底蘊的小說。讀他的小說,不動聲色就叫你變成深沉起來,手托下巴就成了雕塑思想者。他卻是個很幽默活躍的人,蹦上蹦下的像個有好動癥的小男孩。他舞跳得很好,特別是當時很流行的霹靂舞,手腳一僵硬,就變化成一具木偶或機器人,隨著音樂節(jié)奏很生動地表演太空步。他說他畢業(yè)于西師美術系,最擅長的不是寫小說,而是畫油畫。我突然喜歡他喜歡極了,因為那時我也很想畫畫油畫。就問他,畫了些什么畫?他說剛畫了一幅畫,叫《主席正在睡覺》。那是幅把神還原為人類的畫,畫中的主席側著身子正酣睡在床鋪上,蓋著他常蓋的那床補了補丁的毛巾被。他很細膩很認真地畫了睡熟的主席微微張開的嘴巴,一溜憨憨的口水從嘴角滴了下來。他說,那幅畫本來是為一次畫展畫的,可審畫者審掉了,說對主席不尊重??梢娝麄兊乃枷脒€很保守,還停留在個人崇拜、造神造鬼的時代,看不得把神還原成一個真正的有血有肉有味道的人。他笑了,說他們不喜歡,我也不是專門為他們畫的。只要我自己喜歡,我的朋友們喜歡,就行了,哈!

我說,啥時候你把那畫的圖片給我看,我肯定也喜歡死了。

筆會就在瀘定這個簡陋的招待所里開始了,《現代作家》的朱建群老師沒來,由腳印老師負責,冉云飛和楊泥老師指導,《紅巖》文學雜志也有一位叫趙曉玲的老師協助指教,把選上的每個人的稿子發(fā)下來,稿子都附有審稿老師的修改意見。我的三篇小說只選上了一篇叫《鞋底》的,意見卻有長長的兩大頁,可見當時的編輯老師好認真。只有兩天時間,我們都關在屋子里,除了吃飯上廁所,都在修改自己混亂得一團糟的文字。

那幾天,只有阿來很閑,好像根本就不在意修改文字。別人都在一大堆稿紙上忙的時候,他躺在床鋪上睡覺,或是招呼幾個人圍一桌子打牌玩。我問,你的稿子不用修改了?他說沒心情時,哪個硬去弄它。該睡就睡,該玩就玩。高旭帆悄悄對我說,都別跟阿來玩,他是高手,你們都弄不贏他。果然,半夜里我們都在夢里玩得舒服時,他悄悄披衣起來,鋪開稿紙激動得鼻尖都染上了一片紅色。天剛亮時,他就把長長的一個幾萬字的中篇改完了。

那次筆會很遺憾的是,有幾個寫小說的大手筆沒來。莫懷戚、鄧一光和須一瓜,那個時候對于我們偏安于高原的文學青年還很生疏,多年后他們都將是中國文壇里的大紅人,他們寫的小說也紅了中國的半個天。今天我還在幻想,假如他們來啦,我們會不會也在一個桌子上改小說,而那時我滿頭青絲似的嫩草,會不會也染上一點他們的紅。

稿子改完后的那個晚上,又來了一大批人,都是四川作協邀請的,記得有大胡子詩人張家果,有年輕帥氣的趙智,有一臉知青模樣的評論家何世平。又聽說腳印的男友多多也來了,我們一下興奮起來,說多多呀!那可是與詩人北島、江河齊名的大詩人呀!我們都想去看,冉云飛漫不經心地說,看什么看,人家兩口子親熱著要你們去偷看?他又說,此多多非彼多多,可是也寫詩,而且寫得很不錯。那個多多叫大多,這個叫小多。明天我們會一起去海螺溝,會看到的。他又回頭問高旭帆,是不是這樣的,我們會一起上山?高旭帆說早點睡,明天會走得很早。冉云飛有些傷心地說,走得太早了我就不去了,覺都沒睡夠哪來的勁爬山呀!

第二天都起得早,都是一臉的瞌睡打著哈欠起來的。高旭帆精神十足,說車都發(fā)動了,快點,都上車吧。上了車,我才看見冉云飛已經坐在車上了,頭仰靠在椅背上,還是那一身有些邋遢的牛仔裝。他說剛睡下就讓起來了,只有在車上睡一會兒了。

車上也睡不了多久,因為那時通向大渡河那邊的公路橋還沒修好,公路也沒通到磨西鎮(zhèn)子。我們只有在那座兩根鋼繩閃悠悠吊著的木橋邊停下來。高旭帆說,走不動的可以在磨西鎮(zhèn)子里租馬騎。聽說有馬騎,我們的瞌睡一下就飛走了,很有力量地踏上了搖搖晃晃的木吊橋。何世平笑了起來,說我們在橋上來個齊步走,看看橋可不可以在共振中閃斷。好呀,我們應答著,大聲說齊步走,橋猛烈晃動起來,膽子小的女生們尖著嗓門大叫起來。腳印讓一個很帥氣的小伙子保護起來,嚇得一臉慘白。她大聲說,這玩笑開不得喲,會丟命的。我們卻在刺激中哈哈笑得喘不過氣。

那天,我們的確走得太早了,到了磨西鎮(zhèn)天還沒亮。晨風掃著細雨冷颼颼地打在臉上,背脊就不自然地顫抖起來。都在說冷死了,找個地方喝點熱茶吧。高旭帆說,前面,鎮(zhèn)政府準備有熱茶和玉米饃饃。

磨西鎮(zhèn)很古老,一條細長的街彎彎扭扭地朝著山坡上伸去,看著像扔在地上的僵硬的蛇。兩旁全是飄著炊煙味道的木板房,有兩層的也有一層的。路旁那幢兩層樓房看著很神氣,大門旁掛有牌子,磨西鄉(xiāng)政府。我們便都朝大門里鉆。里面有人很熱情遞來毛巾,讓我們揩擦讓細雨潤濕的頭發(fā)和臉。當然,我們更喜歡他們端來的土巴碗里的熱茶水,還有烤得很脆的玉米餅子。吃飽了喝足了,天也大亮了。有人說這鎮(zhèn)子邊有座天主教堂,聽說毛澤東長征時住過那里,去不去看看?好多人都在叫,該去看看。多次來過這里的高旭帆急了,說要看,等海螺溝回來后再去吧。今天我們還得趕到三號營地呢!時間耽擱了,怕是天黑都走不到。

有人哀聲叫起來,還要走那么久呀!是《現代作家》的編輯楊泥女士。何世平悄悄說,真的嬌氣。楊泥大聲叫高旭帆,說不想去了,就在這個小鎮(zhèn)上住兩天。高旭帆說,他已經叫人租馬去了,有了馬就可以騎馬去。楊泥才安靜下來。

馬租來了,只有兩匹馬。好些吵著要騎馬的都自覺閉嘴了,因為都是男子漢,馬只能給弱小的女子們騎。

高旭帆帶路,走的是一條鄉(xiāng)村小路。他說只有走這樣的路,才能全面了解這里的氣候變化和美麗景觀??纯?,我們現在來到的是亞熱帶氣息的鄉(xiāng)村田園。麥苗剛剛出土,青幽幽的飄著香味。四周村莊旁高高挺立著的芭蕉樹,巨大的葉片在風中搖晃著像大海里的船帆。顯得竹林子更低矮了。土屋內的狗最敏感,一聲接一聲地狂叫起來。我們卻讓清新的空氣和甜甜的氣味陶醉了。

冉云飛一路上都在為我們讀詩,有他自己隨口創(chuàng)作的,有世界著名詩人的詩。我驚嘆他的記憶,不管是荷馬、歌德、莎士比亞這些老牌詩人,還是里爾克、波德萊爾這些現代詩人的詩,他隨口就來,情緒飽滿,眼睛雪亮,長發(fā)在風中飄飛著,詩歌隨著風遠遠送去,看著帥極了。讀完詩,他鼻尖上都抹上了淡淡的血色,說他曾經在川大當著眾人朗讀詩歌時,還要瘋狂。他又說一遍,那時都叫他“瘋狂的貴族”。

出了村莊,爬上一個小山坡,我們鉆進了一片杉樹林。粗壯的樹干頂著鋼針似的細葉,風一抖動就掉一地干枯的葉子。高旭帆抓了一把鋼針似的葉子叫我們看,說這里的植物大多是這樣的細葉,說明這里進入了高海拔的寒冷帶。我問,可以見到冰川了吧?他說,還早,還得朝上爬。細細的路就在森林里穿著,有些河溝都不寬,一步就跳了過去。水很清亮,水里的細沙也看得清清楚楚。我們都在水里找魚,想這么清亮的水里魚該怎么生存呀!果然尋到了幾條魚苗子,很怪的魚,渾身像玻璃一樣透明,不仔細瞧,真的很難在這樣明鏡似的水里發(fā)現它們。高旭帆用手撈了一條叫我們瞧,說這水里的魚都長不大,渾身就這樣透明的。它們也許就進化成這樣,在小小的清清亮亮的溪水里要生存下去,只能這樣式吧。他又小心地把魚放回水里。我瞧著魚開始肚皮翻白在水面哈著氣,不久就翻過身子,在水里劃出一線波紋,身子也越來越透明起來,游到深水里就難發(fā)現了。

從杉樹林穿出來,又鉆進一片更大的樺樹林。剛下過不久的雪還沒融化干凈,樹下行走很溜滑??裳┫春蟮臉鍢淞趾軡崈簦蔹S的葉片在陽光下閃耀著金光,樹干上的花紋像畫上去的,很漂亮。學過油畫的陳樂陵激動了,找了一把小刀,就在樺樹干上找樹皮。他小心地劃下了一張又一張樹皮,攤開來叫我們瞧,上面的花紋像水墨又像潑彩的圖案,很抽象又很具體。他說要帶回去,做個畫框掛起來,這才是神作的畫,我們學畫的怎么也畫不出來。他也影響了我們好些人,都找柄小刀撬樹皮,可是劃了好些樹皮,都沒他劃的完整好看。

到了二號營地,已是下午了。高旭帆說安排的簡單的飯食,快點吃了好趕路。那時的二號營地只幾幢簡陋的磚木房子,有溫泉有飯館和客房,但很少有人在這里住。我們來這里時,好像滬定縣里有什么單位在這里開會,客房都滿了。只好匆匆吃了飯就又趕路了。

此時,我才發(fā)覺沒看見阿來。問高旭帆,他說阿來早就朝三號營地去了。他沒吃飯,自己帶有玉米餅子。我太佩服阿來了,他在磨西吃玉米餅子時,就知道留些來中午吃了。他總愛獨來獨往,一個人背個馬桶包,就撞進森林去了。

太陽快落山時,我們也走得皮塌嘴歪腿打閃了。剛想坐下來休息一會兒,高旭帆朝陽光燦爛的地方一指,說快看,三號營地到了。

我們看見了陽光絢麗處,一排尖尖的紅屋頂房子立在樹林里,很像來到了一個畫報上才能見到的童話世界。高旭帆卻有些遺憾地說,可惜呀,天氣不好,那團霧把房子后的那匹大雪山遮住了。明天早晨你們都來看,尖頂房子襯著晨光里刷了層金色的大雪山才真的漂亮,好多來這里的人都說,比北歐見到的那些景色都漂亮。

我們幾個擠著住進了這種窄小的木屋子,床上一躺真像住進了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才有資格住的童話屋子,感覺好極了。

高旭帆說,你們想不想看看真正的冰川?我說冰川不是還要朝上爬么?他連說好幾個不,說你們想看的話,我?guī)銈內?。反正現在離吃晚飯還早著呢,你們去瞧瞧冰川的腦袋。

我們都激動起來,忘掉了爬了快一整天的山路的疲憊,對他說,走吧,誰怕誰呀!

其實就是順著木頭房子下面的那條河溝朝源頭走。河水與所有山泉一樣,清清亮亮的,在石頭上磕碰著,炸開的水花子都是冰涼冰涼的??諝馇逍聵O了,吸一口都像把腦子里所有的煩惱和勞累都清洗了一遍,渾身爽快極了。高旭帆叫我們摸一下河溝里的水,一股冰冷刺痛了骨頭,我們都朝手指上哈著熱氣。他更得意了,說這里離冰川不遠了,水就是從冰川骨頭縫子里流出來。我們朝河溝上游瞧,盡是亂石和雜樹叢,根本就沒有路。只有踩著亂石艱難地朝上攀著。

那個年代有相機的就是大哥,都圍繞著他想在他的膠片上留下身影。我沒有相機,當然也不喜歡去湊熱鬧,就同言語少笑臉多的朱亞寧走在一起。瘦小的陳樂陵輕松靈巧地在亂石中蹦跳著,時而回頭用手指框出一個畫面叫我看,說那段枯木配這些荒灘亂石,真的是一幅好畫。高旭帆笑了,說這算什么,等一會兒你們看到的畫下來,才叫好畫。我們都說,肯定是個好風景。他卻笑而不答,揮著手說,走吧走吧,走到了你們都會震撼的。

我們朝上走,鉆進森林又鉆出來,高旭帆一臉的怪笑,停下來看著前方。我們都停下來,張大嘴呵呵呵叫著,又說不出什么話。眼前是一大片讓大火燎光了枝葉熏得漆黑的樹林子,地上堆滿了泥土和焦炭,空氣里還能嗅到煙臭味。高旭帆說這就是森林墳場,震不震撼?大自然從來就是在與災難的抗爭中,學會頑強生存的。他用手指著一些枯枝上,有些激動地說,瞧呀,這些看起來像枯骨似的樹皮上,已經能看到綠色了。你們再瞧仔細點,枯枝的夾縫里,有嫩芽似乎要鉆出來。再過幾年幾十年,燒毀的都會成為肥料,滋養(yǎng)躲過劫難頑強生存的嫩芽們,它們都會生長成一片新的樹林的。這就是大自然講給我們的生存之道。

有人感嘆了,說大自然自生自滅,其實永遠不滅。只有可惡的人類,才一棵一棵一點一點毀滅自然。

陳樂陵一臉嚴肅地立在這片森林墳場前,他突然跪了下來,雙手合在胸前,默默禱告著什么。亞寧笑了,手在眼前扇著想要扇走什么。我問洛寧,是在禱告什么?他說,我在告訴山神,如果這次筆會寫的東西不滿意,就像他放天火燒掉森林一樣燒掉它。哈哈,笑得很爽。亞寧說,敢燒稿的人才有做大作家的潛質。

我們沿著河溝,繼續(xù)朝上攀著。水流好像更大了,大股的水從高處沖擊下來,把混著冰屑的水珠子濺在我們的臉頰上,很痛。高旭帆說快到了,你們快要看到冰川了。我們笑著鬧著,竟然沒有一個人喊累。上了高處,瞧見水是從一大片斷崖處涌出來的。高旭帆把斷崖處的泥沙掏了掏,露出藍玉樣的冰層,他興奮地說看看,這就是冰川。這一大片都是,不過被冰水沖擊下來的沙石掩蓋了。我們轟地圍在了那里,可能是太陽曬了一天了,有一大片沙層轟地塌了下來,袒露出好大一片冰層,看起來好像真的來到了南極北極的某個冰板上。樂陵站在冰層上,做了個企鵝搖著尾巴行走的樣子,說企鵝來了,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起來。

那一天最遺憾的,就是沒有誰帶上相機。我們坐在冰川的周圍,默默地看著一股一股的冰水從夾縫里擠出來,又嘩地傾倒向河溝里,泥沙瞬間就沖散了,只留下清亮透明的水朝山下流淌。高旭帆說你們仔細瞧,這冰板在移動變化,一會兒讓一層新的沙磯淹沒,一會兒又塌陷下來,露出新的雪亮的冰層。我們就瞧著它的變化,心里想著亙古荒野之事。想著我們生存的世界也許就是這樣運動著變化著漸漸成形了。那些巨大的翻江倒海、山崩地裂的造山運動,如果濃縮成一個小小的沙盤,或許就是這樣的。再過億萬年,誰知道這里會成什么樣子呢?也許真的成了冰封萬里的南北極地,也許成了沃野千里的動植物樂園。

陽光就在那一刻熄滅了,在高原的山叢中,熄滅得很突然,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寒冷的風就刮起來了,一大片陰云把山林子都蓋起來了,看樣子一場暴雨又會來了。我們就沿著河溝朝下撤退。到了營地,風小了,云也散開了。有人叫起來,快看月亮。

月亮在云縫隙中羞羞地露出一個角,像黑云咧開了嘴唇偷笑。

我們簡單地吃完晚飯,有人剛出門就驚嘆地大叫起來,啊,好大的月亮!我們都沖到飯廳門前,飽滿的月亮剛從鍍了層銀色的云彩后沖出來,把漫天稀薄的云霧沖得粉碎,七零八落地飄散了。天空一片明凈,連遮蓋了一天的雪山都露出了頭,襯著深藍色的夜空很雄奇很神秘。周圍的森林一下靜了下來,靜得像涂了油墨準備拓印的木刻版。高旭帆說這時泡在溫泉水里,那才舒服呢!我們都朝他看,想問溫泉水在哪兒?

他說,就在這片林子背后,有個天然溫泉游泳池,帶了游泳褲的都可以去游。

有人說,老子啥都沒帶,光屁股就不能游泳了嗦?冉匪和我應和說,對頭,老子就想純天然地與大自然接觸。

哈,都笑起來,說都去吧!男的女的都去吧!

當然,去的都是我們這樣的野性改不了的大男人。

陳樂陵脫開衣服,露出一身的白肉,他看了一眼池子里的有些渾濁的水,問高旭帆有沒有水蟲?高旭帆說有蛇,修這池子時,就挖出來好幾根這么粗的蛇。樂陵縮縮脖子說,我不敢光屁股裸泳了,還是穿一條火把窯褲兒吧。蛇把我的那東西咬掉了怎么做男人呀!我們就哈哈笑得喘氣。

當然,沒有一個人光著屁股裸泳,都留了最后一條遮羞短褲。躺在水里,瞧著明凈如洗的夜空,瞧著四周搖搖晃晃的高山杉樹,還有彎著脖子伸進水里的古怪松枝,真有躺在童話世界的感覺。

滾圓的月亮升了上來,云煙都散得精光。銀色的月光與帶有松油香味的溫泉水混在一起,擁抱著我們酥軟的身子。那些濃厚的松樹影子在水里搖晃,像一只手在渾身上下揉搓擦拭,真的像神仙一樣的享受。沒有誰在水里游來游去,都躺在池邊,身子長長的癱在水里,瞇上眼睛盡情享受。阿來躺在我的旁邊,望著天空笑。高旭帆在講修這個游泳池的事。他說,這個池子是天然的,本來就是這樣的一池溫泉水,只不過把它擴大了一點點。只在擴大的地方砌了坎抹了水泥。那邊的巖石和樹木都沒動。他說,這水對皮膚很好,當地村民都喜歡來泡,洗一洗啥皮膚病都能治好,泡一泡多年的老寒腿也變輕松了。據說,當年日本登山隊攀登貢嘎山遇暴雪失敗后,只有一個叫松田宏野的逃了出來,就是在這附近讓山民找到的。當時,他整個人都僵硬了,都以為他死了。當地的民醫(yī)說在水里泡泡看,就輕輕地放進這個水池里,漸漸的他臉上才有了血色,人醒過來了。山民才用擔架抬了下山,救了他的命。

高旭帆站起來,胸脯讓溫熱的水泡得通紅,他指指樹林遮蓋的那邊說,那里的水才燙,水也好,當地老鄉(xiāng)一大早就愛去那里的出水口接水喝。那可是藥泉水,喝了還可以壯陽呢!水里泡著的男人們聽著都有些激動,瞧著高旭帆一雙亮閃閃的眼睛,想這是真的嗎?高旭帆說,這水能壯陽,樹林子里的精靈們比人清楚。聽這里的老鄉(xiāng)說,每年一到野獸動物們的發(fā)情期,那些公的野牛野獐子野鹿子們都會來這里找水喝。有一年,有老鄉(xiāng)發(fā)現,還有一對豹子來這里喝水,可惜他們帶的槍只裝鐵砂子,沒人敢打。

我們聽得哦哦叫,說都去那水口子上接點水來喝。有人哈地笑出聲來,說那你一晚上肯定睡不著覺了。

我們也不知道泡了多久,都賴在水里,懷里攬著明明凈凈的月亮,都不想爬起來了。

有人從樹林子里鉆了出來,在高旭帆耳邊低聲嘀咕了些什么,高旭帆就大叫所有人都爬起來。有些還想泡在水里不走的閉著眼睛說,還沒泡夠呢,等月亮走了才起來。高旭帆急了,大聲說,都半夜一點了,明天還要爬冰川呢!

當然,不僅僅是這句話,還有的話他低聲又低聲地說出來,很害羞的樣子。他說,腳印老師想和她的多多單獨來泡,不想池子里有其他人。

我們一聽,就都跳起來了。一路上都看到那對親親密密的人兒,讓我們羨慕嫉妒恨著。這個時候,該屬于他們,屬于一對親密的情侶。我們走回尖屋頂童話房子時,心里都在想,童話世界里最美麗的童話,當然該屬于一對有情人。

屋子里沒燈,亞寧和樂陵啥時回來的,都蒙著頭睡出了一片鼾聲。月光很亮,用不著點燈,只是那種刺眼的月光讓人興奮起來就難入睡……

又是高旭帆把我們叫醒的,他敲著門喊,起來起來,快看日照金山了。

我惺忪著眼睛,躺在床鋪上,聽見好多人都在走廊上跑來跑去,驚嘆地叫著好漂亮,快拿相機來照相!

日照金山我在畫片上見過,不就是一座沉默的雪山讓晨光染成了金色嘛!有什么好瞧的。高原人見多了!可站在走廊上一抬頭,我還是讓那座金塔震住了。真真切切的黃金鑄成的佛塔一樣,高聳在一大片濃霧繞著的森林頂上。天藍得出奇,是那種沒有盡頭的深藍。金塔便立在那里,雄奇宏偉險峻,只瞧一眼就會被它震住。有相機的都拿出來了,毫不吝嗇膠卷咔嚓咔嚓地拍著。當然,我也想讓人以金塔為背景拍一張,可那一刻我害怕了。因為在這座金塔之下,任何人都顯得比蟲子還萎縮渺小。

當然,日照金山的景色只一會兒,晨光消失了,雪山又恢復了它的老樣子,晶瑩的白色中閃耀著一層藍藍的寒光。高旭帆又在大聲喊,快吃早飯,吃了好趕路。今天可比昨天爬的山更陡呢!

我們上路了,先穿過森林小道到四號營地,在那里就可見到從大冰川伸出的冰舌、冰瀑和大冰河了。

在我的記憶里,四號營地大冰河口子上,有一大樹高原杜鵑花,我們到時開得正旺。花樹半依懸崖,朝著細長的山路伸來,像一個用花兒鑲嵌的傘蓋,漂亮極了。又惹得這群文藝青年激情萬丈,停下來不想走了,都在這花樹下拍照,特別是火氣正旺的男人們,倚傍著花樹像倚傍著情人一樣。當然,我也拍了一張,和花站在一起,我的丑態(tài)一下就顯露出來了。

冰河浩瀚,卻看不見一滴水,怒濤波涌,全是變幻多端的巨石泥漿。高旭帆說那都是冰川運動帶下來的山石,看著盡是沙石,卻像河水一樣在流動。只是很緩慢,如果不立個參照物,很難看清它的移動。高旭帆又說,此時沒有路了。我們就沿著冰河朝上攀登。看見前面的那一大片么,那就是冰瀑布。我們將攀到冰瀑下面那個平臺上。一路上,可以看到真正的冰川奇觀。不過,都要小心點,有些冰洞子深不見底,滑下去可能連尸體都找不到了。他說得大家背脊一陣冰涼。

我們艱難地攀上一個亂石坡,就是冰川叢了。其實,冰川也是生在亂石叢中的,只是這一堆那一片有冰柱子或冰巖石突兀起來,像亂石叢中生長出來的冰牙齒。路也難走起來,淺淺的沙層下便是厚厚的冰板,得小心地踩踏才不會溜滑。真的有好些冰洞子,有些淺有些深。淺的里面汪著清幽幽的水,洞頂上還在不停地滴水,凍結起來就成了長長短短的冰條子,很漂亮。深的望不見底,扔個石頭下去,滾落的響聲漸漸遠去,像滾到了世界的盡頭。我們都嚇得縮緊了脖子。高旭帆說,這些冰柱和冰崖都會運動,上午我們看見的是這樣的,下午就會變了樣,也許冰柱塌成了平地,新的冰柱又會產生。他再次叫大家小心,別滑進冰洞子里去。

那一天,他是最辛苦的,因為他還得照顧很嬌氣的楊泥老師。他悄悄對我說,狗日的阿來,本來楊泥是叫他照顧的,他早早地就遛了,人影子都找不到了。他倒是很細心,一直負責到底。特別是在邁過一個個小冰河溝時,全是他背著楊泥過去的。阿來聰明,他才不和我們走一樣的路呢。他找了一條好走的上山路,從對面那個沒有亂石的山坡,繞一繞就早早地上了頂。站在頂上一塊巨石頂上,咬著嘴唇冷笑,默默地看著爬山爬得很狼狽的我們。

天藍得變了形,彎成了巨大的穹廬,扣在雪山頂。太陽升高了,天空變得有些慘白,像失去了血色。我們吃力地爬山,出了一身的汗,卻感覺不到酷烈陽光的熱。對著陽光哈口氣,竟然有灰色的寒氣飄出來。不過,快到頂上那塊巨石了,我們都有了遠洋航船快要靠岸的感覺,都在想能躺在那塊巨石上曬太陽才舒服呢!

阿來就站在那塊巨石上,很得意地瞧著我們。

我們都爬上了巨石,然后伸長疲憊的身子躺了下來。石頭頂上很平,能躺下十來個人。冉云飛把牛仔外衣脫了下來,里面只穿了一件粉紅的運動背心。他其實一點也不瘦,還很強壯。肌肉藏著生長,鼓起來就是一團團的鐵硬。他說我不熱呀,把衣服脫了才涼快。我搖搖頭,沒敢脫。石頭讓太陽烤熱了,手摸著像摸著某種有生命的活物,暖暖的似乎還能感覺到血液的流淌。我躺下來,仰望著天空,似乎正朝那里墜落,那里是沒有盡頭的宇宙,是無法用詞匯形容的藍,藍色的背后還有我們無法想象的黑暗。

除了體力不支的女士們,男人們都喘著粗氣爬上來了,都朝石頭上爬。擠不下時,我們就讓了路。石頭下面是一個枯草坪,朝上伸去,就是山底下都能看到的冰瀑布。這里瞧,能清楚地見到冰川的嶙峋與陡峭,感受到那種雄厚奇?zhèn)サ膲衙馈N覀兌既滩蛔χê痛笱┥匠堕_嗓門狂吼起來,哦霍霍……

詩人冉云飛激動地蹦跳著,搖著滿頭亂發(fā),說面對這么純凈無瑕的大自然,你們還把人皮捂在身上,害不害臊呀。他說著就把衣褲脫個精光,連一條遮羞的褲頭都不剩,對著冰川和雪山大喊大叫。開始,我們還哈哈哈看著他笑,不久就有人說,這里沒有女人,誰不敢脫呀。說脫就都脫了個精光,在純藍的天空下,好像只有這樣,每一具從娘胎里來的純色的肉體才是最潔凈的,才能與直爽大氣的冰川融合。

我開始還不敢脫,因為我一身的骨頭真不敢脫光來展覽。冉云飛一把抓住了我的領子,瞧著我羞紅了的臉說,你還捂著干什么,難道你不是男人?我只好一件一件地脫了個精光。

此時,我才感覺到輕松極了,有些寒氣的風刮在身上也爽快極了。人呀,只有勇敢地扔掉面具和偽裝后,把你藏掖的一切袒露出來,才是真的解脫,才能獲得與大自然一樣的輕松。

此時,帶著相機的一點也不吝嗇膠卷了,咔嚓咔嚓地拍著。我們裸露著一切在雪山冰川前狂跳著歡呼著高唱著,又躺下來抬高腿做成各種藝術畫面的造型。

轟轟……一聲巨響,像打雷。有人說雪崩了,我們都抬頭望去。雪山頂上真的崩塌了,一大片煙霧彌漫著朝下撲來。我們都像木頭一樣,驚愣地瞧著,那些巨大的雪霧在山壁上摩擦著滾下來,有人還發(fā)現雪霧中有摩擦出的火星子,就大吼起來。

有人說,雪霧會不會崩塌到這里來呀,會不會把我們埋葬呀!我們都瞧見了雪粉在眼前閃爍,風也寒冷起來,都忙著把衣服穿上,冷凍的身子還在顫抖。

還好,雪并沒崩塌下來,巨大的冰瀑布阻擋削減了雪崩的力量。這塊巨石和這片草坪能在這里保全下來,不受冰雪的影響,成了這里的一個安全的港灣,本來就是一個小小的奇跡。

我們下山時,還在興奮,一定要把這些膠卷沖洗出來,發(fā)表在刊物上,肯定會引起轟動。那是四川一群最前衛(wèi)的青年作家與最純凈的自然的親密接觸呀!當然,這些膠卷是沖洗不出來的,在那個年代里還沒開放到煙消云消似的敞亮,據說這些膠卷跑遍了成都的大小照相館,都沒有人敢把這些“黃色下流”的東西洗印成照片。

我們青春時期的一次行為藝術,只能留駐在記憶的溝痕里了。

下山路比上山艱難多了,此時我們才感覺到肚子餓得難受。我們沒走亂石灘了,順著阿來走過的那條小路,從山的另一面繞過去,終于上了大路。不過,走回營地還要很久,又不知道他們準備好飯菜和茶水沒有。腳印老師說,這里有兩匹馬,就讓會騎馬的趕到營地通知他們準備好飯菜,誰去?我爽快地說會騎馬。冉云飛也說,他也想先趕回去。我就同冉云飛騎馬朝回趕了。

騎馬下坡不能跑,只有仰著身子踩緊馬鐙才能保持平衡。可是,看到樹叢中伸出來的紅色尖頂屋子,我們還是激動得大喊大叫起來……

晚上,我們沒去泡溫泉。陳樂陵和朱亞寧說要去看看趙曉玲老師,他們川東的作者對《紅巖》雜志有很深的感情。我一人去洗溫泉也沒趣,就跟著他們去了。

趙曉玲老師和楊泥老師住一個屋子,她們也很累了,早早地就坐在了床鋪上。拘謹了一會兒,他們就愉快地談起了文學,談起了他們共同喜歡的英國女作家伍爾芙和曼斯菲爾德的小說,講伍爾芙的意識流小說《到燈塔去》。對意識流小說,那時我只讀過王蒙的,好像跟著夢走,醒來后啥都忘掉了。記得趙曉玲老師說意識流,就像你走進了一個大房間,里面有很多彩燈開關,你眼睛看見什么就按開什么開關,就閃亮什么顏色的光芒。想想也是,生活就是這樣的隨意,你自由地按下什么開關,生活就給予你什么感受和故事。我默默地一言不發(fā)聽他們的對話,才知道自己的文學閱讀和知識面貧乏得像個一無所有的乞丐。他們談的我都很陌生,那些作家和作品,我像聽著遠在天外的某些外星人的事。那一刻我才明白,文學絕不是憑一時沖動和一點聰明就能成就的事,得閱讀和思考,得擴張大腦里的藝術與生活的容量。我對他們——來自川東的朱亞寧和陳樂陵佩服極了。

第二天,筆會就散了,各回各的家了。阿來跟我們去了康定,他將乘車去姑咱,然后開始他準備了好久的步行之旅。沿大渡河甲絨藏族居住區(qū)翻山越嶺,去丹巴、走大小金川,回到老家阿壩。我又欽佩又擔心地問他,你就這樣一個人走回去,遇到沒人的地方你住哪兒呀?他笑了,說隨便找個山洞就住了。我一個大男人還怕這些?他總是那樣,說話時冷笑著看你,看得你有些心虛。列美對我說,阿來你別擔心他,他會找到地方吃住的,餓不死的。

那個早晨天還黑著,阿來就走了,背著馬桶包沒有回頭,一搖一擺的好像還在哼著什么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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