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佳

1

我叫米奧，我是一只貓。

我很小的時候就被送給了一位大姐姐，我曾記得媽媽那甘甜的乳汁、媽媽的體味，還有她那溫暖的懷抱。后來，有關(guān)媽媽的回憶越來越模糊。

現(xiàn)在，我是一只幸福的貓。姐姐很寵我，給我吃美味的貓糧，喝清冽的礦泉水。我的皮毛油光水滑，就像一匹緞子。姐姐摸著我的皮毛，從頭部慢慢地?fù)崦郊贡?。此時，我半睜著眼睛，“喵嗚”一聲，姐姐溫柔地說：“多好聽的聲音呀！你真可愛，姐姐給你取一個洋氣的名字吧，叫‘米奧！”于是，我半推半就接受了姐姐的賞賜。

姐姐很辛苦。她每天早上5點起床，6點就要離開家，去公交站點等車。姐姐說，市區(qū)上班高峰期容易塞車，她得提前出發(fā)，捧一個飯碗不容易。

姐姐走后，一天的光景，我，一只貓，坐擁70平米的豪宅，躥上跳下好不愜意。我吃飽了，肚鼓腰圓，邁著小碎步，從一個房間遛到另一個房間，暢通無阻。我昂起頭，天啊，我就像一個巡視轄區(qū)的將軍，豪情萬丈。

我不滿足于地面上的疆土，想看得更高，望得更遠(yuǎn)，就“噌”地一下，騰空而起，跳到窗臺上。透過窗玻璃，我看到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還有路邊的銀杏樹。那銀杏葉就像姐姐手里的小扇子，綠綠的，還一搖一搖的，幾片不安分的銀杏葉飄飄悠悠地從枝頭搖落。我伸長了脖子，貼著窗玻璃，盡最大努力，卻依然看不到銀杏葉落到了什么地方。

那天晚上，姐姐回家有點晚了。我坐在門口撓大鐵門，鐵門也不搭理我，沉著鐵臉，我只好乖乖地跑回自己的小天地。

我的小天地里有一只不銹鋼碗，里面盛著礦泉水，還有一只小瓷碗，里面有姐姐給我的小魚干，那是我的美食。我?guī)卓诰湍芡痰粢粭l小魚干。

聽到樓梯里姐姐的腳步聲，我就飛快地跳下來，跑到門口，迎接她。

姐姐告訴我，公司聚餐為一個同事過生日。她變戲法似的從包里掏出一條粉紅色的絲帶，上面還有一個蝴蝶結(jié)。姐姐說，要把我打扮成公主。她把絲帶系到我的脖子上，蝴蝶結(jié)擺在中間，姐姐讓我擺一個造型，拍了照片發(fā)到朋友圈。

很多人都問她，我是否有貴族血統(tǒng)。哈哈，真好玩！

姐姐很開明，每天都給我自由活動的時間。通常是她打開大門，我“嗖”地一聲，竄到門外。樓道里是水泥路，上面飄著一層似有若無的灰塵，姐姐很討厭灰塵，可我喜歡在泥土里打滾。天啊，那簡直就是在洗泥土浴。我一骨碌向左打個滾兒，再一骨碌向右打個滾兒，再四仰八叉把四個小爪子舒展開，怎么舒服怎么躺。哎呀，泥土的香味鉆入鼻孔，我忍不住想打噴嚏，可沒打出來，我用小爪子搓搓白色的鼻孔，還沒打出來，我就繼續(xù)打滾。

你瞧，我就是這樣一只不肯安分的貓。一天里的大部分時間，我都守在屋里，不是曬太陽，就是吃飽了呼呼大睡，直到我看到那只流浪貓。

2

那天，我跳上窗臺，看到小區(qū)垃圾箱那兒有一只流浪貓，黑白花紋相間，和我一樣，頓時無端生出一些好感。我緊緊地盯著它，生怕它像那些飄著飄著就不見了的落葉。

只見它用牙齒撕開垃圾袋，把頭埋進(jìn)去，大口大口地吃，頭還一抖一抖的，看得出來，它吃得很歡實。我不禁暗暗地羨慕，多帥氣的動作呀！我也想去垃圾箱看個究竟。我時常看到流浪貓圍著垃圾箱轉(zhuǎn)，那里一定有我不知道的新奇。

于是，有一天，趁著姐姐給我放風(fēng)，我撒開腿，箭一樣地沖下樓道。

呀！外面真大呀！我只看得眼花繚亂。

我躲進(jìn)灌木叢里，看到姐姐一個角落一個角落地尋找，還不時地向鄰居打聽，她在用手比劃著我的模樣。我的心軟了，我想出來，跟姐姐回家，可看看周圍，天那么高，院子那么大，我又不想呆在一個屋里。咦，那不是從銀杏樹上飄的葉子，正悠哉悠哉地隨風(fēng)卷動，我看到了它的脈絡(luò)，那葉片邊緣一波一波如水蕩漾，太新奇了。我忘記了姐姐，想抓住落葉，落葉躲閃著，有趣得很，等我抬起頭來，發(fā)現(xiàn)姐姐已不見了。

我有些茫然地邁開步子，天天盼著出來闖蕩，可真正出來卻發(fā)現(xiàn)不知道該去哪兒。此時，我的肚子咕咕亂叫，我想起那只帥氣的流浪貓在垃圾箱邊吃美昧，就跑了過去。垃圾箱高高的，有幾個方便袋被風(fēng)吹得呼啦啦響。我靠近垃圾箱，把身子直起來，可就是夠不著吃的，我急得用爪子撓垃圾箱。

突然，脊背猛地挨了一下，火辣辣的疼！那是我從未體驗過的痛楚，我回頭一看，是個兇惡的男人。他一邊撿石頭一邊喊：“哪來的野貓？滾！再不滾，打斷你的腿！”我嚇得拼命跑出小區(qū)，跑出姐姐的庇護(hù)。

我開始流浪了。

肚子里嘰里咕嚕地叫，脊背一直都在疼痛，我第一次深切地體會到饑餓和挨打的滋味。我想姐姐了，姐姐現(xiàn)在在干嗎呢？她要是見到我這樣狼狽，一定會心疼的，我曾經(jīng)是高貴的米奧公主呀！

我耷拉著腦袋，漫無目的地走。前面，一個小孩子手里拿著一根火腿腸，那香味再一次攪動著我的腸胃，我忘記了疼痛，緊緊地跟在小孩子的后面。

小孩子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了我。他驚訝地說：“你怎么身上流血了？呀，血都粘在毛上了，好嚇人呢！”

我討好地“喵嗚”一聲，沖他叫著。

小孩子蹲下身來說： “可憐的小家伙，你一定是餓了，這根火腿腸留給你吧！”

他把橘紅色的腸衣剝開，丟給我，我大口吞咽。

小孩子說：“慢點吃，小心噎著！”

“給！”他又丟給我一根火腿腸說，“你一定是餓壞了，都給你吧，我還要去練鋼琴呢！”

一天的遭遇讓我忘了姐姐教給我的禮儀，一口咬住火腿腸，生怕小男孩反悔，飛快地跑開。

3

我找到一個角落，想慢慢享用火腿腸。

這是一座偏僻的舊樓，一片紅花開得正艷，隱隱聞到一股花香，可我顧不上欣賞它們，得趕緊吃火腿腸，我咬開腸衣，正想吃，忽聽到很不友好的“喵嗚”聲，還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火腿腸已經(jīng)不見了。我憤怒地抬起頭，天?。∥铱吹侥侵粠洑獾呢堈⒁曧耥竦赝?，嘴里叼著那根火腿腸，身上的黑白花紋依然是那么漂亮。它看了我一會兒，就大搖大擺地走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的運氣還可以，遇到幾個好心人給我吃的。我現(xiàn)在跑得飛快，遇到襲擊我也懂得躲避。

那天，我正在垃圾箱附近徘徊，一個女人扔過一袋垃圾掉在箱邊。我聞到一股香味，就飛快地跑過去，幾乎同時，幾只流浪貓也趕來了。大家撕扯開那只袋子，是魚！鮮美的魚湯淌了出來，我伸出舌頭貪婪地品嘗著美味，真像姐姐做的魚湯，好懷念姐姐呀！

這時，那只帥氣的貓又出現(xiàn)了，其他的貓都住了嘴，怯生生地看著它。我顧不上那么多，姐姐的味道吸引著我，我繼續(xù)吃。

哎喲，我的脖子好痛！

是那只帥貓！

我怒不可遏，擺脫開，又一腳踹了過去，那只貓沒想到溫順的我會反抗，一個趔趄竟然摔倒了。我跳到它的身上，又撓又咬，把這幾天受的委屈一古腦發(fā)泄出來。我的憤怒爆發(fā)出強(qiáng)大的力量，那只貓的脖子被我咬出了血。

我吐出它的貓毛，繼續(xù)旁若無貓地喝魚湯，所有的貓都對我肅然起敬，包括那只帥貓。感謝那袋魚湯，它讓我找到另一個我。

那只被我打敗的貓叫雷雷。我和雷雷不打不相識，竟然成了朋友。雷雷是這片的街頭霸王，幾乎沒有它不知道的事兒。

那天，我和雷雷一起走了很遠(yuǎn)，看到那棵銀杏樹。我才發(fā)現(xiàn)，我回家了。

我竄到姐姐的門口，撓大門。姐姐打開門，一把抱起我，左看看，右看看，直嚷嚷：“啊，長大了，也瘦了！哎呀，這身上哪來的傷呀？你這個傻米奧，呆在家里多好，非得跑出去受罪！哎呀，身上這么多灰塵！”姐姐一邊說，一邊把我放進(jìn)浴盆。姐姐幫我搓洗完，又拿出吹風(fēng)機(jī)，我閉上了眼睛。

我身上的傷一定嚇著姐姐了，可這些傷口也鍛煉了我。姐姐的撫摸讓我覺得恍如隔世。我，那只善戰(zhàn)的貓，那只打敗雷雷的貓又變回了尊貴的公主，每天吃姐姐準(zhǔn)備的貓糧，呼嚕呼嚕睡大覺，享受姐姐對我無微不至的照顧。

每天，我都跳上窗臺看外面的風(fēng)景，那些風(fēng)景對于我來說已不再陌生，卻仍然有巨大的誘惑。我又一次看到了雷雷，它圍著垃圾箱大叫，那是我們的暗號，我也在家里大叫。我們一呼一應(yīng)，我和它之間隔著一扇緊閉的大門。

姐姐發(fā)現(xiàn)了端倪，出門趕走了雷雷，可我的心已收不回來了。我憧憬著外面的世界，在姐姐家我是公主，而在外面我是女王。于是，我又一次成功地逃離了姐姐家。

我看到姐姐站在風(fēng)里，風(fēng)吹起她的長發(fā)，她是那樣的落寞。我躲在暗處，直到姐姐一步一回頭地離開。我在心里說：“姐姐，再見了！”

4

我又開始流浪，曾被人追趕，被野狗追逐，也遇到過好心的老人。他們在頂樓辟出一塊地方收養(yǎng)流浪貓，每天定時喂養(yǎng)。我很少光顧，我年輕能干，用不著施舍，我把機(jī)會讓給那些老去的、生病的，還有剛出生不久的小貓。在這片貓的世界里，我因此贏得了尊重，我也很享受這種尊重。

過了很久，我又回到姐姐家的小區(qū)，發(fā)現(xiàn)姐姐抱著一只不太漂亮的小貓遛彎。小貓的尾巴斷了，身上也是黑白相間的花紋，瘦瘦小小的，怯怯地打量著周圍。姐姐撫摸著它，從頭部到脊背，一如當(dāng)年撫摸著我一樣。這只小貓更需要姐姐的照顧，我就這樣看了一會兒，又悄悄地離開。

我再一次回到姐姐的小區(qū)時，身邊已有五只小貓咪了，它們是我的孩子。我們靜靜地望著姐姐的家，能看到姐姐家的那只小貓已經(jīng)長大了，也躥上了窗臺，向外面望著。它出落得很漂亮，油光水滑，看來，姐姐的喂養(yǎng)讓它脫胎換骨。

孩子們很頑皮，圍在我的身邊不停地打鬧。長期野外的生活讓它們從小就警惕性很高，生命力很強(qiáng)，就像它們的媽媽一樣。

我看到姐姐穿著一襲月白色的連衣裙子，非常漂亮。姐姐那么善良，一次一次包容我的背叛，一次一次接納我，她把愛心無私地給了我，也給了那只曾經(jīng)落魄的小貓。姐姐教會了我愛，我也會把這愛傳遞下去，給我的孩子們。我更要教給孩子們?nèi)绾蚊鎸ι?，我給了它們生命，也會教給它們珍惜生命，在一次次磨難中學(xué)會強(qiáng)大。

我沖著姐姐“喵嗚……喵嗚”地叫，姐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邊的孩子們，大叫著：“米奧！米奧！”

我回應(yīng)著，帶上我的孩子們跑遠(yuǎn)了，如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