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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來臺港暨海外學者文學史著作對《阿Q正傳》的闡釋

2019-02-18 11:15:01古大勇
關東學刊 2019年4期
關鍵詞:多元化

古大勇

[摘要]五十年來,臺港暨海外產生了多部(新)文學史著作,這些史著,能從語言學、風格學、接受學、比較文學、敘事學、文本細讀法等不同視角對《阿Q正傳》進行多元化個性化的闡釋;除個別文學史家外,如司馬長風批評《阿Q正傳》的缺陷,王德威讓《阿Q正傳》在文學史中“失蹤”,絕大部分文學史家都認同《阿Q正傳》的經典價值。由于政治背景、文化語境等的差異,臺港暨海外與大陸文學史著作對于《阿Q正傳》的闡釋面貌和規(guī)律,既有相似之點,也有不同之處。

[關鍵詞]多元化;經典認同;經典解構;接受規(guī)律

[作者簡介]古大勇(1973-),男,文學博士,泉州師范學院文學與傳播學院教授(泉州362000)。

自從夏志清的《中國現代小說史》于1961年誕生以來,臺港暨海外產生了多部(新)文學史著作。代表性的文學史有劉心皇著的《現代中國文學史話》(臺灣,1971),李輝英著的《中國現代文學史》(香港,1972),司馬長風著的《中國新文學史》(上、中、下)(香港,1975),尹雪曼著的《中華民國文藝史》(臺灣,1975)和《五四時代的小說作家和作品》(臺灣,1980),周錦著的《中國新文學簡史》(臺灣,1980)和《中國新文學史》(臺灣,1983),唐翼明著的《大陸現代小說小史》(臺灣,2007),顧彬著的《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德國,2008),皮述民等著的《二十世紀中國新文學史》(臺灣,2008),孫康宜、宇文所安主編的《劍橋中國文學史》(美國,2013),馬森著的《世界華文新文學史》(臺灣,2015),梅維恒主編的《哥倫比亞中國文學史》(美國,2016),鄧騰克主編的《哥倫比亞中國現代文學指南》(美國,2016),王德威主編的哈佛版《新編中國現代文學史》(美國,2017),許子東的《許子東現代文學課》(香港,2018)等。在這些文學史著作中,魯迅及《阿Q正傳》是其中重要的書寫內容。那么,臺港暨海外學者究竟是如何闡釋《阿Q正傳》的呢?他們與大陸學者文學史著作對于《阿Q正傳》的闡釋有沒有差異性呢?本文即以上述文學史著為研究對象,探討其對《阿Q正傳》闡釋的獨特面貌及邏輯規(guī)律,梳理《阿Q正傳》在臺港暨海外文學史中的接受史,并與大陸略作比較,探究不同文化語境對文學作品接受的潛在影響。

一、多元化的解讀視角

縱觀上述文學史,其對《阿Q正傳》能進行自由開放的多元化解讀,解讀視角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層面:語言學、風格學、接受學、比較文學、敘事學、文本細讀法等。尹雪曼從語言學的角度來評價《阿Q正傳》,肯定小說語言表達上直刺靈魂、一針見血的“狠”之特色:“魯迅是學醫(yī)的,受過科學分析的訓練和醫(yī)學解剖的實習,因此拿起筆來,能夠剖開人們的心靈,能夠探索到靈魂深處的秘密。他完全以醫(yī)生對待病人的態(tài)度,冷靜的拿起筆來正對著他不喜歡的‘道學先生和‘正人君子,像《阿Q正傳》里的趙太爺,像《祝?!防锏聂斔臓?,以及《高老夫子》里的高爾礎,便針針見血,毫不留情的分析解剖,直到原形畢現為止?!币┞瑫r高度評價《阿Q正傳》文字的“峭拔有力”和“簡潔”:“魯迅作品中的文字表現,有如國畫的山水,奇峰迭起,峻拔有力。而運筆方法,絕不是工筆畫,確如瀑布的一瀉千里,簡潔明快”;“新文學創(chuàng)作,由于語體化,遣字用詞比較復雜,魯迅作品也不例外;但是在緊要關頭,在故事發(fā)展到緊張階段的時候,他從不故弄玄虛,總是簡潔明白。像《風波》里七斤嫂和八一嫂的吵架,像《阿Q正傳》里阿Q在趙太爺家調戲女傭而挨打,都是極為緊張的場面,拙劣的小說作者一定在這時候大顯文才,堆砌下許多繁重的詞藻和累贅的描寫,讀者也一定會感到不耐煩的。魯迅不賣弄。”“風格即人”,而語言是風格的內涵之一,是作家個性面貌的獨特“標簽”,也就是說,魯迅語言直砭靈魂、針針見血的“狠”勁、“峭拔有力”和“極簡”的風格唯魯迅一人所獨有,假如把魯迅的文字和其他作家混在一起,讀者也能一下子從中辨識出魯迅的“面孔”來??梢哉f,尹雪曼精準敏銳地發(fā)現了魯迅獨特的風格“基因”。

有文學史家從接受學的角度來解讀《阿Q正傳》,尹雪曼談及中國共產黨對《阿Q正傳》的“接受”,他說,“共產黨善于利用,明知道《阿Q正傳》表現的思想意識對他們并沒有什么好處,然而卻從文章里斷章取義地抽取了兩個片段——第一,特別的丑化阿Q精神,使青年人似懂非懂地以阿Q作為斗爭對象,任何頹廢的、不積極的青年,都會被籠統(tǒng)地加上‘阿Q的稱號,制造斗爭氣氛。第二,把‘二十年后又是一條好漢這句話英雄化,促使一些血氣方剛的青少年去為他們冒險賣命?!痹摱卧挶憩F了尹雪曼潛在的反共立場,明顯有一些夸張、與文本事實不符的內容,但也觸及《阿Q正傳》接受史上政治化、意識形態(tài)化的傾向。從《阿Q正傳》接受史的角度來說,大陸“毛澤東時代”的魯迅研究學者偏重于從階級的、政治的、革命的視角來評析該小說,帶上了濃厚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色彩。例如,20世紀50年代初,人們普遍用階級論來分析阿Q典型,把階級論上升到絕對化的程度,陷入了庸俗社會學的歧途。在當時的報刊上,紛紛出現了諸如《用土改醫(yī)治阿Q》《武訓與阿Q》《結束了阿Q的時代》等之類的題目,牽強附會地把阿Q和當時的社會現實(土改、農民翻身等)直接聯系起來。這種階級論的傾向在學術界的突出表現就是給阿Q劃定階級成分,而忽略甚至反對阿Q精神勝利法的普遍問題,甚至當時一些知名學者也不能避免這種時代的局限性。從階級論角度分析阿Q典型的代表性文章有蔡儀的《阿Q是一個農民的典型嗎》、許杰的《阿Q新論》、李桑牧的《(阿Q正傳>的偉大意義》、張泗洋的《論<阿Q正傳>》、耿庸的《<阿Q正傳>研究》等論文,都存在著明顯的階級論烙印。如蔡儀《阿Q是一個農民的典型嗎》一文的主要觀點是“阿Q是一個農民”,在封建社會里,農民的個體的生產與生活方式,產生了“精神勝利法”,但又認為“精神勝利法”僅僅是一種“農民的精神”,忽略了“精神勝利法”內涵的普遍性,低估了《阿Q正傳》的思想意義。因此,從這個角度來考察,尹雪曼上述一段話事實上觸及了《阿Q正傳》接受過程中的意識形態(tài)化弊端。

如果說尹雪曼是從階級接受史的角度來談《阿Q正傳》的接受特點,那么許子東則從地域接受史的角度來談《阿Q正傳》的接受差異:“我做過簡單的課堂調查,關于精神勝利法,在香港的大學里,大多數學生認為是普遍人性;在上海、北京的大學里,大多數學生認為是國民性;而在美國加利福利亞洛杉磯分校的討論課上,更多學生認為是階級固化秩序當中的弱者的生存之道?!钡赜蚪邮懿町惖谋澈笫聦嵣鲜俏幕瘋鹘y(tǒng)、價值觀念、歷史淵源以及所受教育背景差異的體現。例如,大陸的學生很少不受到晚清以來以梁啟超、魯迅、胡適等人為代表的學者提出的“國民性”思想的影響,“國民性”思想在近代以來的中國風起云涌,屢掀波瀾,很少有人不被裹挾其中,成為國民性話語的服膺者和同謀者。而香港和海外的學生則缺乏這個教育背景和文化傳統(tǒng)。

周錦從比較文學的視角肯定了《阿Q正傳》的獨特思想價值:“有人把這篇小說(《阿Q正傳》)譽為《堂吉訶德》,那是不夠深入的看法,因為《阿Q正傳》所代表的是當時那個社會的普遍現象,是那個古老民族的通病,其社會性與民族性不是其他小說所能相比的?!敝苠\在《堂吉訶德》的坐標上,肯定了《阿Q正傳》的超拔性,指出了其無可代替的民族性和世界性的特色:阿Q既是中國土壤孕育的特殊的“這一個”典型,如他的保守、排斥異端、健忘、狼與羊的二重性格、奴性、“合群的自大”等具有典型的民族特色,而“精神勝利法”同時又具有普遍的“人類學”內涵意義。因此,它的內涵豐富性自然超越堂吉訶德。

孫康宜、顧彬、馬森分別從文體學和敘事學的角度來解讀《阿Q正傳》。孫康宜的《劍橋中國文學史》中指出了《阿Q正傳》“擬正史的風格”;顧彬的《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指出《阿Q正傳》“對傳統(tǒng)的戲仿”的敘事特色,認為“敘事者在這里對傳統(tǒng)的戲仿是在其他小說里所沒有的”;顧彬同時發(fā)現《阿Q正傳》具有萊爾所謂“心理的故事”的特色:“即使小說中的《序》和場景的先后排列使得敘事者近乎于傳統(tǒng),但另一方面對主人公的描寫還是可以在西方敘事手法的意義上被歸結為現代性的……《阿Q正傳》因其敘事者的無所不在而成為一部‘心理的故事(萊爾語)”。馬森認為魯迅的包括《阿Q正傳》在內的小說大多有一個“隱含的作者”,“魯迅深明‘隱含的作者之道,使他在創(chuàng)作小說的同時創(chuàng)造出一個‘第二自我來代替作者自己成為讀者心目中的敘述者”;《阿Q正傳》中就“有一個講故事的‘我”。應該說,《阿Q正傳》采取的是風格偏向傳統(tǒng)的“章回體”小說形式,但三位文學史家卻從敘事學的視角指出了傳統(tǒng)中的“先鋒”和“現代性”元素,從而確認《阿Q正傳》在藝術上的中西融合、新舊并存、打通傳統(tǒng)與現代的特色。鄧騰克等主編的《哥倫比亞中國現代文學指南》中有一章為《“狂人”阿Q,魯迅小說中的傳統(tǒng)與現代性》,其中也論及《阿Q正傳》的傳統(tǒng)與現代性兼容的特色。

許子東從國民性和辮子的角度來解釋阿Q這個名字的內涵,有令人耳目一新之感:“國民性是麻木的,看人殺頭也沒表情,‘吃瓜群眾只是看熱鬧,沒有同情心。其實國民性就是圓圓的一張臉,沒有嘴、沒有眼睛、沒有鼻子。‘Q字的尾巴就是清朝留的辮子,漢人被清人統(tǒng)治了近四百年,最大的恥辱就是要留這個辮子,反清最重要的兩個標志,就是,男人割辮,女人放腳,所以,‘Q就是一張麻木的國民的臉,留了一個辮子?!痹S子東還用形象的“類比法”對阿Q“精神勝利法”內涵進行細讀,深入淺出,且不乏當下諷刺意味,不禁令人會心一笑。他以中國人關注的GDP為例來逐層闡釋阿Q精神內涵的幾個階段:“今天有些地方,明明沒有很高的GDP,怎么辦?阿Q精神的第一個階段:我沒有這么高的GDP,但比旁邊的省要高,比去年要高。阿Q精神的第二個階段:雖然GDP沒有這么高,但我把一些不應該報的東西也報進去,搞一個虛的數目,搞得GDP也很高。……還有阿Q精神的第三個階段:為了虛造GDP,搞有毒的土地,搞假藥,害自己本省的人,來取得一個數據上的勝利。這樣一種虛妄而且自虐的精神勝利法,到底是階級固化秩序當中的弱者生存策略,還是我們民族的集體無意識,或者是一種普遍的人性弱點?劇作家陳白塵在為紀念魯迅誕辰100周年而作的話劇《阿Q后傳》的結尾處說了一句:“阿Q沒有斷子絕孫”。如果不是從生理血統(tǒng)的層面,而從作為一種精神現象的文化“基因”的層面來說,阿Q確實沒有斷子絕孫,阿Q的文化后裔繁衍不絕,許子東在這里所揭示的有關GDP種種做法,形象地闡釋了作為一種文化“基因”的“精神勝利法”充斥于當下的官場。這說明了魯迅在百年之前所發(fā)現并痛心疾首的“精神勝利法”并沒有被成功改造,而仍然作為一種精神頑疾廣泛存在于當下社會現實中,也因此說明阿Q形象恒久的啟發(fā)意義和生命力。

二、經典的認同、解構與“失蹤”

什么是經典?經典一詞含有傳統(tǒng)的、典范的、優(yōu)秀的、不朽的等內涵。英文中的canon一詞,指的是傳統(tǒng)的具有權威性的著作。佛克馬和蟻布思認為經典是“精選出來的一些著名作品,很有價值,用于教育,而且起到了為文學批評提供參照的作用”,“經典包括那些在討論其他作家作品的文學批評中經常被提及的作家作品”,而“只有知名的作家才可以因比較或解釋而被提及”。經典具有原創(chuàng)性、獨異性、豐富性、多元性、開放性、超越性等特征。在大陸的文學史著作中,《阿Q正傳》早已被確認為當之無愧的經典,甚至是經典中的經典,在經典作品的位序中享有崇高的地位。而在臺港澳暨海外,除個別的文學史家以外,絕大部分文學史家對《阿Q正傳》的評價比較高,公認《阿Q正傳》是文學經典,體現出與大陸文學史家大致相似的接受特征。劉心皇對于《阿Q正傳》的好評是通過轉述蔣夢麟的評價來進行的:“他的早年作品,如狂人日記、阿Q正傳,……在當時是受人歡迎的,因為當時的人們多半不滿于現實,心中苦悶,他便代表大眾以文字發(fā)泄出來了。”陳敬之可以說是僅次于蘇雪林的“反魯人士”,他曾罵魯迅是“共黨‘文特和‘左派仁兄們的橫眉豎目、其惡無比的幫兇”,罵魯迅“狂妄驕橫”、“領袖欲極強,而自視又甚高”,“‘左聯時代之與赤匪合流,助桀為虐,致國家民族,深受危害,其心可誅,其罪莫贖”;“魯迅對整個中華民族所造下的罪孽來說,實在是夠深重夠悲慘了!”陳敬之對魯迅的咒罵不可謂不惡毒,但對魯迅作品,也能給予公正的評價,如認為“(魯迅)是中國短篇小說的奠基人,也以小說而馳名中外文壇”;“至于說到魯迅那篇一舉成名的《阿Q正傳》,當然更是他的具有代表性和精心結構之作”;在藝術上,則是“中外人士目為一篇最成功的作品”。尹雪曼和周錦兩位臺灣文學史家對魯迅都懷有意識形態(tài)偏見,但他們仍然對《阿Q正傳》贊不絕口,尹雪曼認為《阿Q正傳》“是中國現代小說中享有國際盛譽的作品之一”,“為讀者在阿Q身上發(fā)現中華民族的病態(tài),在當時或有針砭時弊的作用”。周錦認為“在魯迅的小說中,《阿Q正傳》是一篇非常成功的作品,……感人深遠,影響很大?!崩钶x英認為《阿Q正傳》“影響的深遠”,“是當之無愧的”;他隨即轉述魯迅的論敵陳西瀅在《新文學運動以來的十部著作》一文中贊賞《阿Q正傳》的話,認為“作為和魯迅筆戰(zhàn)過的陳西瀅,能說得出這番話來,足以證明《阿Q正傳》如何的不同凡響了”。梅維恒在《哥倫比亞中國文學史》中認為,“魯迅被公認為二十世紀中國最偉大的作家,……《阿Q正傳》是他海內外最具影響的一篇作品”。皮述民認為,“魯迅在新小說方面的成就和影響是不容質疑的”;“而《阿Q正傳》,實可稱為不朽之作”。唐翼明認為,“魯迅是中國現代小說的奠基者,也是迄今為止最偉大的現代中國作家”,高度評價《阿Q正傳》等一些代表性小說。馬森高度評價《阿Q正傳》,認為它是“為魯迅贏得了廣大的讀者和國際聲譽的一篇小說”,并承認“一向以反魯聞名的蘇雪林,在評價魯迅小說的藝術時也很公道”。

應該說,臺港暨海外絕大多數文學史家對《阿Q正傳》表現出一致的經典認同傾向,但其中也有例外,主要以夏志清和司馬長風為代表,他們對《阿Q正傳》的評價并不高,甚至解構了《阿Q正傳》的經典價值。夏志清的《中國現代小說史》是冷戰(zhàn)時期的特殊產物,作者基于意識形態(tài)目的而預設了一個“共產作家”(左翼作家)與“非共產作家”二元對立的文學史結構,貶抑前者而推崇后者;認為魯迅是中共制造的“神話”,認為《阿Q正傳》“顯然受到過譽,它的結構很機械,格調也近似插科打諢”,貶低《阿Q正傳》的藝術價值。夏志清為何對《阿Q正傳》評價較低,要從這本書寫作的時代背景來考察,這本書是在全球冷戰(zhàn)時期而產生的。夏志清的研究資金來源于美國的洛克菲勒基金會,洛克菲勒基金會是一個關注慈善事業(yè)的基金會,它通過資助各種社會團體和研究機構,對美國政治、外交、軍事和經濟進行廣泛的研究,對政府決策產生重大影響。它在整體上服務于冷戰(zhàn)時期美國的國家戰(zhàn)略需要,其根本目的就是徹底改變社會主義國家的意識形態(tài),推行美國的價值觀,服務于美國的反共戰(zhàn)略需要。夏志清的資助基金既然來自于洛克菲勒基金會,當然也就不得不為其服務,因此,貶低具有左翼身份的魯迅及其《阿Q正傳》也就不奇怪了。

司馬長風亦對《阿Q正傳》進行價值重估和經典解構,認為學術界對《阿Q正傳》的崇高評價是一種根深蒂固的成見;他首先闡釋了魯迅不喜歡《阿Q正傳》的幾點表現,然后指出《阿Q正傳》的幾點缺陷:

(一)文學革命的目標之一是推翻士大夫的文學,建立平民文學,可是《阿Q正傳》中,雜有好多一般民眾無法了解的古文,如“若敖之鬼餒而”,“不能收其放心”等等。即使今天一般大學生也看不懂。(二)主人公“阿Q”無統(tǒng)一個性,他被寫成既膽大妄為又卑怯懦弱,既投機取巧又癡呆糊涂,既是被迫害者又是迫害者,既狡猾又麻木……。在小說技巧上這是明顯和嚴重的錯誤。(三)就主題和內容來說,《阿Q正傳》中沒有一個好人,阿Q及任何一角色,沒有一個好的動機和行動,換言之所寫的是個灰冷的絕望的世界,把一個社會寫成無一好人,或無一壞人,把一個人寫成無一好動機,或無一壞動機,這都違反真實,都是對小說藝術的破壞?!斞溉绮话寻當作一個人物,一開始就以寓言方式,把他

寫做民族的化身(那篇序自然要砍掉),那么會非常精彩,并且可解消以上的所有批評。

如何評價司馬長風的觀點呢?魯迅在自己的作品集中不提《阿Q正傳》,這只是個人的癖好而已,不能與《阿Q正傳》有重大缺陷簡單劃上等號。司馬長風闡述《阿Q正傳》幾點缺陷是沒有說服力的。首先,《阿Q正傳》應該是一篇平民主義文學,但不是趙樹理的那種適合農民閱讀的平民文學,而是具有啟蒙主義訴求的平民主義文學;從文字上來說,除了偶爾引用的古文,老百姓基本能看懂。其次,司馬長風認為阿Q無統(tǒng)一個性,在小說技巧上是明顯和嚴重的錯誤。阿Q無統(tǒng)一個性,正好說明了阿Q性格的豐富性和多面性,林興宅曾提出阿Q的性格是由十組對立統(tǒng)一的性格內涵組成的“性格系統(tǒng)”:質樸愚昧又圓滑無賴;率真任性又正統(tǒng)衛(wèi)道;自尊自大又自輕自賤;爭強好勝又忍辱屈從;狹隘保守又盲目趨時;排斥異端又向往革命;憎惡權勢又趨炎附勢;蠻橫霸道又懦弱卑怯;敏感禁忌又麻木健忘;不滿現狀又安于現狀。無統(tǒng)一個性正說明多元個性內涵的存在,不正證明了阿Q性格內涵的豐富性與復雜性嗎?第三,司馬長風認為把一個社會寫成無一好人,或無一壞人,把一個人寫成無一好動機,或無一壞動機,這都違反真實。從人物塑造的角度來說,這不是作品的失敗之處,而恰恰是作品的成功之處?!笆吣辍睍r期和“文革”時期文學作品中大量存在的好人/壞人截然對立的現象,我們難道不是還記憶猶新嗎?該時期文學作品中,充斥的要么是高大全式的英雄,要么是與革命對立、矮小猥瑣的“壞蛋”和敵人。其弊端就在于用政治符號取代審美符號,混淆“政治劃分”和“性格劃分”的區(qū)別;就在于把世界上最豐富最奇妙最復雜的有機統(tǒng)一的“人”分解成靜止、孤立、單一、缺乏關聯的片面,成為某種觀念的“傳聲筒”,而不是具體、真實、生動、豐富、矛盾的人。因此,也就不能達到對人的性格世界的全面的把握和科學的認知。所以,劉再復先生提出了“性格的二重組合”原理,“就是性格兩極的排列組合,或者說,是性格世界中正反兩大脈絡對立統(tǒng)一的聯系”;性格的二重組合包含“美惡并舉”和“美丑泯絕”。只有這樣,才能全面把握具體的、矛盾的、豐富的、全面的人。而皮述民等的史著正是從正面意義上來理解阿Q的“性格的不統(tǒng)一”,認為正是“性格不統(tǒng)一,他才成了阿Q”。另外,好壞只是作家的道德評價,好與壞是相對的,相對于趙太爺和假洋鬼子而言,阿Q是一個好人;相對于阿Q來說,小尼姑是一個好人。就阿Q來說,魯迅對其的態(tài)度是“怒其不爭,哀其不幸”,他既有好的一面,也有壞的一面。而阿Q的動機同樣也有好的一面和壞的一面,如阿Q的革命動機,既有滿足個人私欲的動機,也有源于改變個人被壓迫命運而激發(fā)的革命潛力和積極性。第四,司馬長風認為魯迅如不把阿Q當作一個人物,一開始就以寓言方式,把他寫做民族的化身,會非常精彩。事實上,在《阿Q正傳》中,阿Q既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同時也是一種寓言式的存在,馬克思·詹姆遜就認為可以把包括魯迅作品在內的第三世界的文本“當作民族寓言來閱讀”。

尹雪曼對于《阿Q正傳》的諷刺特色,作出否定性評價,他認為:“說這一篇小說的諷刺性是成功的,而且非常有深度;只是徒逞一時之快,揭一時之病,并不能根本挽救中華民族的厄運,而且落得外人當笑柄,或以為中國人都是這樣的,使原已有的病痛更為沉重。聰明如魯迅,當初創(chuàng)作時候不會想不到這些,只是他的生活環(huán)境造成了他的偏激思想,所以必然會這樣地寫出來?!彼J為,“我們必須自立自強,鼓舞民族精神,培養(yǎng)民族意識,建立高度自信。決不能再像魯迅小說一樣的徒然給予諷刺,那樣只會使創(chuàng)痛得到更大的傷害,沒有好處。”尹雪曼這里是誤解了魯迅的殷殷苦心,魯迅創(chuàng)作《阿Q正傳》,目的是“揭示病苦,以引起療救的注意”,改造國民劣根性,建立完善的國民性,達到“致人性之全”的目的,從而促進民族走向自強和自立,走向現代化;魯迅的諷刺是出于啟蒙主義的目的,是基于對中華民族命運憂心如焚的關懷和深沉的愛,而絕非自揭傷疤,丑化中國人,打擊民族的自信心。

這里值得注意的是王德威主編的哈佛版《新編中國現代文學史》,該著采用“離經叛道的編輯思路”,進行“百衲衣式的文學史敘事”,匯集海內外143位學者作家撰寫的161篇文章,以作家作品為中心,按照編年順序,構成一部千頁巨制的文學史。這161篇文章就如161個“衲衣片”共同綴合成一件“百衲衣”式文學史,而魯迅不過是這“百衲衣”的一塊“衲衣片”,那么,王德威是怎么寫魯迅的呢?關于魯迅一節(jié)的標題是“Save the children”——Zhouyucai Writes“A Madmans Diary”under Pen Name Lu Xun。原來,王德威的史著中僅僅提到“A Madmans Diary”(《狂人日記》),《阿Q正傳》竟然“失蹤”。王德威只提《狂人日記》的“另類”寫法不妨視為海外文學史寫作的一種新思路,但此種現象表明:雖然王德威不提《阿Q正傳》并不代表他不重視《阿Q正傳》,但至少在王德威心目中,《阿Q正傳》不如《狂人日記》重要,是《狂人日記》而不是《阿Q正傳》更能代表魯迅的成就。

總之來說,對于《阿Q正傳》,只有以上少數文學史家作出批評或令其“失蹤”,絕大部分文學史家還是認同《阿Q正傳》的經典價值,表現出經典認同和經典解構共存的現象,或整體認同與局部解構并存的現象。

結語:與大陸文學史著作闡釋規(guī)律的比較

如果說五十年來臺港暨海外學者文學史著作數量可觀,那么,同時期的大陸成績更是喜人,從1951年王瑤的《中國新文學史稿》誕生一直到現在,大陸出版的新文學史著作已經逾百部,數量是前者的數倍。那么,大陸和臺港暨海外學者文學史著作對于《阿Q正傳》的闡釋有沒有什么差異呢?就大陸而言,從“毛澤東時代”到“新時期”,文學史著作對于《阿Q正傳》的闡釋,經歷了一個從相對單一的階級壓倒啟蒙的政治革命視角,到以啟蒙為中心的多元化闡釋視角的變遷過程?!懊珴蓶|時代”的新文學史,諸如王瑤的《中國新文學史稿》、丁易的《中國現代文學史略》、劉綬松的《中國新文學史初稿》、蔡儀的《中國新文學史講話》、張畢來的《新文學史綱》等,更側重于從階級和政治革命的視角對《阿Q正傳》進行闡釋,造成對小說以啟蒙為中心的諸多豐富內涵的遮蔽和忽略。新時期以來,大陸的《中國現代文學史》著作生產進入“井噴期”,數量達到頂峰,有影響的有錢理群等著的《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朱棟霖等主編的《中國現代文學史》、嚴家炎主編的《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等,縱觀這些文學史著作對于《阿Q正傳》的闡釋,則呈現出以啟蒙主義為中心的更為多元化的闡釋趨向。可以說,大陸文學史著作對于《阿Q正傳》的闡釋基本是按照這種線形的規(guī)律而縱向演進的。

而臺港暨海外學者文學史著作對于《阿Q正傳》的闡釋規(guī)律,則與大陸有差異。具體而言,雖然意識形態(tài)會影響臺港暨海外學者,但總的來說,他們對于《阿Q正傳》的闡釋,即使在“冷戰(zhàn)”或國民黨“戒嚴”時期,也表現出相對多元化的闡釋趨向,沒有大陸“毛澤東時代”那種強制性的規(guī)約,那種高度一體化的階級和政治革命的闡釋視角。而且這種多元化的闡釋視角是一以貫之的,我們既可以看到“冷戰(zhàn)”時期尹雪曼、周錦、司馬長風對于《阿Q正傳》不同視角的闡釋,也可以領略到“冷戰(zhàn)”之后顧彬、馬森、許子東等人的另辟蹊徑的見解。當然,就闡釋的多樣化和豐富性而言,則遜于新時期以來的大陸;新時期以來的大陸學者會把一些學界的最新研究成果吸收到史著中,如林興宅的“系統(tǒng)論”、王富仁的“鏡子”說(“思想革命”說)、汪暉的“反抗絕望”說(人類學)、張夢陽的“精神典型說”等都被有機納入到《阿Q正傳》的闡釋系統(tǒng)中去,但此點在臺港暨海外學者那里卻少見。

另外,大陸史著對于《阿Q正傳》是清一色的高度評價,將之視為神圣的、不可動搖的經典,幾乎看不到對《阿Q正傳》哪怕是只言片語的批評。魯迅在大陸一定程度上被神化和偶像化,除了在民間,魯迅成為主流學界不可質疑和批評的對象。然而在臺港暨海外,雖然絕大部分文學史家對《阿Q正傳》評價很高,但也有司馬長風指出《阿Q正傳》的缺陷,也有王德威讓《阿Q正傳》在文學史中“失蹤”,而這種做法在大陸語境中是需要勇氣的。但正如伏爾泰所說:“我雖然不同意你的意見,但我誓死維護你說話的權利”,雖然筆者并不贊同司馬長風等人對《阿Q正傳》的批評立場,但我認為他們有這個“說不”的權利,即使這個“說不”是非常過分的“酷評”。因為一個健康而正常的文學批評環(huán)境應該允許有人“說不”,而且必須有人“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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