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環(huán)
摘 要:隋唐至北宋時期,道教思想不斷豐富與發(fā)展且呈現(xiàn)了廣大的包容性,對文學理論產生了推動作用,尚簡文風便是其中之一。自上古時期道家就有尚簡的文風傳統(tǒng),而在這一時期道教的尚簡文風影響更為廣泛,對社會生活、修道成仙、藝術等都產生了影響。
關鍵詞:隋唐至北宋;道教思想;尚簡
一、隋唐至北宋時期道教思想的發(fā)展
從公元589年到1127年,經歷了隋朝、唐朝與五代十國、北宋諸朝代。在這五百年間,盡管社會跌宕起伏,但思想文化的發(fā)展卻是多姿多彩。道教在此時期的發(fā)展,與魏晉南北朝相比,發(fā)生了很大的改變。
首先,這歸結于當時的時代背景。道教在這一時期社會地位得到了明顯的提升,《隋書·經籍志》記載,開皇年間,隋文帝即發(fā)布詔書申明“伏膺道化”的理念,而唐高祖李淵更有《先老后釋詔》,以為“老教、孔教,此土先宗,釋教后興,宜崇客禮。令老先、次孔、末后釋”?!斑@兩位皇帝的詔書從一個側面反映了隋唐時期“崇道”已經成為基本國策,從而保證了道教組織發(fā)展的合法性。”[1]這也為道教理論建構、思想發(fā)展奠定了物質基礎。
其次,在這個時期,道教思想的發(fā)展具有廣闊的文化空間。尤其是以貞觀君臣為代表的唐代統(tǒng)治者總結了歷史經驗教訓,在意識形態(tài)方面采取了相對寬松的政策。經濟恢復,文化繁榮,儒釋道互相融通成為一種主要趨勢,在這種環(huán)境下是非常有利于道教思想發(fā)展的。
最后,道教哲學理論在這一時期有很大的發(fā)展,尤其以“重玄”哲學的日益完善為代表。這一時期以老莊哲學為大宗的玄學將本體論、心性論有機聯(lián)結起來,形成了復歸本體、排遣雜念的淳化心性的“否定式”重玄思維理路。不僅如此,還有以李筌為代表的《陰符經》詮釋學,以麻衣道者、陳摶為開先的唐宋“周易象數(shù)學”,以及道教哲學對修煉方法的促進,例如精神修煉、心性修煉理論的完善。
所以,道教思想在隋唐五代北宋時期這一階段的發(fā)展,“顯示了某種開放的特質,具有了廣大的包容性,與傳統(tǒng)學術中的諸多門類發(fā)生了相互滲透”,[1]其中不可忽視的就是道教思想對于這一時期的文人創(chuàng)作、文學理論所具有的獨特推動作用。道教與文學理論在魏晉時期就已經建立關系,在隋唐至北宋時期道教發(fā)展到了鼎盛時期,這種關系就愈加趨于緊密。同時,“道教的尚簡時風也進一步促進了尚簡文風的形成,使文學藝術作品等趨向含蓄,更耐人尋味?!盵2]
二、溯源:道教思想史中的尚簡思想
要想追溯道教尚簡文風的思想源頭,就要從道教思想淵源“敬天法祖”為軸心的宗教觀念和宗教行為談起。由于上古時期種種局限先民們發(fā)明了許多人神溝通形式,其中就有一種為“易占”。這種運用“卦爻象數(shù)”來推問事物狀況的形式后來由于卦象解釋學的興起,逐步延伸出哲理的內容?!吨芤住肪褪前严笳鞣栂到y(tǒng)與文字解說系統(tǒng)對應起來的智慧成果?!耙缀啞弊鳛椤吨芤住氛軐W的重要特點,首先是內容與形式的統(tǒng)一,即以“易簡”而得天下之理,得天下之理而“成位乎其中”[3]。其次,《周易》所傳達的“易簡”之道也是一種生活方式。最后,《周易》作為群經之首所傳達的“易簡”之道,與古代哲學、政治學、道教、文學、藝術都產生了密切的關系,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先秦時期道教最重要的經書《老子》一書雖然只有五千言,卻言簡意賅,涉及到了政治經濟哲學軍事等各個方面,老子用“道”來解釋宇宙萬物,卻又說“道可道非常道”.即便如此,此書卻被朱元璋稱為“萬物之至根,王者之上師,臣民之極寶”,可見此書微言奧旨。戰(zhàn)國中期《莊子》一書也多次表達了“尚簡”的思想?!肚f子·天運》說:“古之至人……以游逍遙之虛,食于茍簡之田,立于不貸之圃。逍遙。無為也;茍簡,易養(yǎng)也;不貸,無出也。”[1]除此之外,《莊子》一書中貴意輕言的思想也對后世產生了極大的影響?!肚f子·齊物論》說:“大道不稱,大辯不言?!睂嵱小皶槐M言,言不盡意”之感。
東漢時期的道書《太平經》卷98借天師之口:“文多使人眩冥,不若舉其一綱,使萬目自列而張。故萬民擾擾,不若一帝王也;眾星億億,不若一日之明也;柱天群蚑之言,不若國一賢良也;天道廣從,無復窮極,不若一元氣與天持其命綱也。”[4]這是天師在談到“真文”“邪文”時說到的一段話。以至于王弼在《周易略例·明緣》里談到的“夫少者多之所貴也,寡者眾之所宗也”或許也可以看作是“萬民擾擾,不若一帝王”思想的延伸。西晉時期道士葛洪甚至專門寫了一篇《省煩》來談到作文尚簡的問題。葛洪針對禮制和章句之學都提出了自己的見解。他認為“安上治民,莫善于禮”,但禮節(jié)不應該過于繁瑣,他提出對過去的禮制“皆可減省,務令約儉?!?/p>
南北朝時期道士顧歡在概括佛、道兩教的文章特點時說:“佛教文而博,道教質而精,精非粗人所信,博非精人所能。佛言華而引,道言實而抑,抑則明者獨進,引則昧者競前。佛經繁而顯,道經簡而幽,幽則妙門難見,顯則正路易遵。此二法之辨也。”[5]這說明道教在理論上是以精、簡為作文原則的。不僅如此,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尚簡也成為了為人處世重要的準則。
三、道教在唐宋時期的“尚簡”思想及影響
到了唐宋,道教更是進一步地提倡尚簡文風,其影響不僅體現(xiàn)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還影響到了修道成仙、政治生活,甚至是藝術領域。
首先,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唐末著名道士杜光庭在青詞寫作上造詣頗深,被稱為“學海千尋,辭林萬葉,扶宗立教,海內一人而已?!钡澜獭霸~文止欲簡要”“詞章之體,欲實而不文,拙而不工,樸而不華,實而不偽,直而不曲,辯而不繁,弱而不穢,清而不濁,正而不邪,簡要而輸誠?!倍殴馔ピ谡劦角嘣~寫作時也非常注重道教的尚簡文風,他說:“應青詞須用上等青紙,勿令稍有點污穿破?!鐔⑹ズ?,下文不得過十六句,當直指其事,務在簡而不華,實而不蕪,切不可眩文瞻飾繁藻,惟質樸為上。”宋代王安石的散文就講究簡潔,王安石的《答司馬諫議書》筆力尖銳,文辭簡潔,劉熙載評論說:“只下一二語,便可掃卻他人數(shù)打段,是何可貴!”不僅如此,唐宋時期劉禹錫裴延翰蘇軾都有自己對于作文尚簡的評論,“片言可以明百意,坐馳可以役萬里,工于詩者能之”“竊觀仲舅之文……潔簡渾圓,勁出橫貫?!庇纱丝梢?,唐宋時期道教的尚簡時風對文人寫作講究以少勝多的標準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其次,在修道成仙上,司馬承禎所著的《天隱子》一書言簡語約,其《易簡》篇申明“凡學神仙,先知易簡”,“易簡者,神仙之德也”,也就是“先知易簡”是成仙的先決條件。相反,如果神仙之道繁冗復雜,只會“使人執(zhí)迷,無所歸本”。也就是著者所說的“世人學仙反為仙所迷者有矣,學氣反為氣所病者有矣”;“天地在我首之上,足之下,開目盡見,無假繁巧而言,故曰易簡。易簡者,神仙之謂也”[6]??梢?,修道成仙之要義是要懂得“易簡”。
再次,在社會生活中,宋仁宗是宋朝第四位皇帝,他是宋朝十八位皇帝中生前死后名聲最好的一位,這與他的“自守之道”是密不可分的。宋代道士張乾耀在回答宋仁宗的問題時曾說過:“陛下茍能返古之樸,行以簡易,志慮清明,神氣完和矣?!彼稳首谠谖黄陂g也一直都是堅守“自守之道”,并且“行以簡易”。
最后,道教的“尚簡”主張還影響到了藝術領域。北宋時期蘇軾就非常贊賞鐘繇、王羲之的書法。王羲之說:“丹陽易簡而理通”“思簡而易從,便足以操守成業(yè)。”而王羲之的雜帖文大多篇幅不長,言簡意賅,筆走龍蛇,一揮而就。蘇軾就贊美其書法是“蕭散簡遠,妙在筆畫之外”。
四、有關道教尚簡文風引發(fā)的思考
筆者認為,道教的尚簡文風有待于我們的進一步思考。尚簡不應該僅僅局限于一種文風,還應該成為一種價值取向,一種為人行事的態(tài)度,甚至是一種我們今日應當秉持的養(yǎng)生觀。
首先,尚簡是一種價值取向。“隨著現(xiàn)代性工程在各個層面上的展開,一百多年中國也由原來的精英文化、國家意識文化、民間文化的三分天下,演化為精英文化、國家意識文化、民間文化、大眾文化的四分天下。”[7]換言之,今日的中國文化始終充溢著各種各樣的挑戰(zhàn)。鑒于此種現(xiàn)象,筆者認為,要在當今文化的眾多豐富性中尋簡。
其次,尚簡也是一種為人行事的態(tài)度。一是統(tǒng)治者治國理政須執(zhí)其綱要,握其樞紐,懂得君簡臣繁。二是我們在為人處世上,更要懂得簡易行止,恬淡簡約。三是我們在做事方面,更要懂得化繁為簡,以簡易的方式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最后,尚簡是一種養(yǎng)生觀。在今天這樣繁雜的社會,筆者認為,老子倡導的靜神養(yǎng)生觀——“少私寡欲”“去利存性”,更加符合現(xiàn)代人的心境。須知凈化心靈首先得去除龐雜,才能簡易求真,這才是今日該持有的養(yǎng)生觀。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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