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涵
想將思緒付諸紙上,當真的提筆時,卻又好像無從下筆,只??斩吹娘h渺臆想占據(jù)著全部心智。果然,最長的一剎那,就是提筆之后,落筆之前,而從這些零散的思緒中發(fā)掘出來的,大多是自我的日常思索。
一個人是有很多張面孔的,絕不只是兩面而已,沉郁也好、熱烈也罷,有時人可以變成一個極致的矛盾體,有時也會顯得無比簡單、無比純粹。
每到我感覺胸口發(fā)悶,一天長得如同一條走不到盡頭的漆黑隧道時,總會想起墨菲定律,生活一次又一次地向我證明了這條極其悲觀的定律是不容置疑的?!笆虑榭偸窃絹碓皆??!被艚鹪凇稌r間簡史》中論述到熱力學第二定律:熵只會自發(fā)地增高。其實正像墨菲定律的另一種表現(xiàn)形式,物體有從有序到無序的趨勢。你永遠都只會看到花瓶從完整被打碎,而不會看到破碎的花瓶又重新回到桌上——宇宙的熵在升高,于我看來,是個悲哀的事實,因為這意味著消極才是生活的本來面目。我并不是什么悲觀主義者,不過是在低迷失落中發(fā)出半是自嘲半是安慰的感慨。但這些似乎消磨意志的情緒,實際上,負面并非負面,就像光與影永遠是共生的一樣,負能量永遠不會脫離正能量而孤立出來。一篇古老東方童話的結(jié)尾曾寫道:“你永遠不會處在頂峰,也永遠不會處在低谷?!比绱藢Υ?,兩者之間便再無區(qū)別,我只將它們當成構(gòu)建我世界的一磚一瓦罷了。
而關(guān)于自身的不足,我時常憎恨于我種種于我有害的行為和習慣,極大的原因是我發(fā)現(xiàn)自己幾乎改變不了它們,大多時候我被懶惰縛住手腳,寧愿在腦中一遍遍設(shè)想,也不愿起身去拾起近在咫尺的現(xiàn)實,疲于假想,卻又難得開始,而如今我確然在與之不斷抗爭。
我的每天都過得或多或少的糾結(jié),一方面抱怨著艱澀流動的時間,企圖千方百計地打發(fā)掉一天;一方面又深恐自己虛度光陰,無所事事,總是在糾結(jié)反復中消磨掉一天。我深覺周遭事物的索然,卻并未對這世界感到無畏厭倦。就如拜倫早期發(fā)出的感嘆:“我從未愛過這個世界,就像它也對我那樣,我不想高聲叫;更不想堆著笑,天地不仁,美與善不過是表象。”這是一種境界,厭世的境界。隨后他又寫道:“生如白駒過隙,此身乃一草芥,任死神隨意收割。”這是另一種境界,置生死于度外的超然境界,故許多事不過看開了而已。
后來我明白了,生活本就是從瘋狂到普通,再從普通到瘋狂,如此反復,如此循環(huán)。村上春樹筆下的渡邊徹,愛喝白蘭地,并不時地與永澤去酒吧尋歡作樂。他的一部分生活是糜爛的,可他也喜歡在秋日的午后,一個人就著一杯咖啡,坐在圖書館呆上一下午。他不喜與人深入接觸,卻又能為了從未愛過自己的直子遠行到深山中的阿美寮。村上春樹說,“我只是想寫一部現(xiàn)實的戀愛小說”。從《挪威的森林》里面隨便選出一個人都難以僅用一種顏色去描述,這也便是為何其中的人物在自我救贖的路上顯得真實無比。
毛姆曾在《月亮與六便士》中寫道:“我總感覺大多數(shù)人這樣度過一生好像不大對勁兒。我承認這種生活的社會價值,我也看到它井然有序的幸福,但是,我的血液里有一種強烈的沖動,渴望一種桀驁不馴的旅程。而我又何嘗不想經(jīng)歷一次和派西尼那樣的奇幻漂流呢。
還是會時常驚詫傾倒于世間種種難以描摹的顏色。一件帽衫,一個籃球,一副耳機(播放著Luhkel的So Sick或是Logic的Confessions Of a dangerous mind)就可給予我以極大的慰藉。傍晚窗外粉紫色的天空,有別于平流層以上單調(diào)的藍色,極淺極淡的余暉的漸變,隱沒在極淺極淡的山嵐。這同樣是每天給我以動力的畫面,過于遙遠的目標無法帶給我堅持完一天的力量。就好比爬山,當我不再預想時,每一步都不只是一個目標的手段,它本身就是一個獨特的事件,我并不樂意將幾百個晝夜歸納起來加以冠名為實現(xiàn)某個目標的過程。只是為了某個未來的目標而活著是膚淺的。支撐生命的是山的側(cè)面,而非頂峰。這是對所走的每一步的尊重和認可——它們是平等的。
我不止一次思考過自身存在的意義,我曾聽到過“永恒才有意義”,那么看來只有神明才具有“昔在,今在,恒在”的特質(zhì)了。但身為一個人,我對自己“只能出現(xiàn)于這個時間和空間的局限”感到另一種可貴,仿佛我是拼圖板上扭曲奇特的一小塊,單獨看毫無意義,及至恰恰嵌在適當?shù)臅r空,卻也是不可少的一塊。“天神的存在是無始無終浩浩莽莽的無限,而我是此時此際此山此水中的有情和有覺?!睆垥燥L是這般談自我的。正如風過來了,水手自然問起雨和星辰。
孤獨是一面鏡子,在孤獨中我才能與自己狹路相逢。
猶記得住在出租的房子里,事隔經(jīng)年,那里有著能看日落的陽臺。每天放學歸來時,我都喜歡搬一張極富有情感的綠皮椅,就著略微斑駁的窗子,一個人坐著。對我而言,黃昏的天空如同遼闊的原野,以及承載著我全部期許與心結(jié)的陽臺,并予我以自由。孤獨為我指出了一條自我審視的道路,像魯迅先生出走的影,路上再無別的影的腳印,隨意欣賞一旁的風景,那世界全屬于我自己。
我想我已寫了不少,可自我的剖析與思索總是無休止的,只有至人才能達到無己的境界。即便熟讀經(jīng)書,努力去記住所有典故的來處;即便可以旅行,去到任何距離的星球,但就如席慕容所說:“我們依舊還是一個又一個在黑暗荒莽中穴居的人,無知無識,不知道該如何去應(yīng)對這羞怯狂烈又充滿了感覺的肉身?!?/p>
我不時對過去的自己感到羞愧,而當一天結(jié)束,我跋涉到隧道盡頭時,我意識到——
我不過是在逐漸學習,并且忠于自己。
(指導老師? 鄭冬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