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瑋

從左至右：斯大林，羅斯福，丘吉爾

1971年10月25日，第二十六屆聯(lián)合國大會通過2758號決議，恢復中華人民共和國在聯(lián)合國的一切合法權利。

1

說到中國和聯(lián)合國的故事，必須先從羅斯福說起。

1943年，盡管全世界的反法西斯戰(zhàn)爭還處于膠著狀態(tài)，但當時的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心里知道，勝利的天平已經(jīng)倒向了同盟國。

這位美國歷史上唯一一個連任四屆的總統(tǒng)，開始為二戰(zhàn)后的格局操心了。

按照羅斯福的想法：美國、英國、蘇聯(lián)和中國，只要這四個軍事大國保持團結一致，決心維持世界和平，就不會再發(fā)生世界大戰(zhàn)。

這就是他的“四警察”構想，也是后來“聯(lián)合國”的雛形。

但是斯大林不同意這個想法。

斯大林認為，孱弱的中國沒有這樣的資格，世界的格局，由蘇聯(lián)、美國和英國控制就可以了。

在這一點上，丘吉爾倒是罕見地與斯大林保持一致：他也完全不理解為何中國要摻和進來，世界的格局由英、美、蘇共管就行了。

但在這一點上，羅斯福卻非常堅定，甚至對斯大林表示：要么讓中國進來，要么索性就別搞什么聯(lián)合國了。

羅斯福的理由是，中國現(xiàn)在確實很弱，但它畢竟是一個擁有4億人口的國家，未來肯定是亞洲乃至全世界的重要穩(wěn)定力量，把它當作朋友，總比當作一個潛在的麻煩來源要好一些。

而另一個可以推斷的理由是，當時的中國處在依靠美援的蔣介石統(tǒng)治之下，把中國加進來，在四個擁有最高權力的國家里，美國可以多一個自己的可靠盟友。

1945年10月24日，聯(lián)合國正式成立。加上后來吸收進來的法國，聯(lián)合國最終擁有了美、蘇、英、法、中五個常任理事國。

雖然1945年，中國共產(chǎn)黨派出董必武作為代表參加了《聯(lián)合國憲章》的簽署，但那時在聯(lián)合國代表中國的，是中華民國。

而羅斯福當時堅持中國成為聯(lián)合國安全理事會常任理事國的兩個理由，也成了日后聯(lián)合國因為“誰代表中國”這個問題產(chǎn)生無數(shù)幕后較量的背景：第一，美國需要一個作為盟友的中國;第二，那么大一個中國，聯(lián)合國不可能忽視。

2

然后，出場人物輪到了喬治·H.W.布什。

1970年的喬治·H.W.布什，剛剛被尼克松總統(tǒng)任命為美國駐聯(lián)合國代表。

布什上任之前，自然要翻一翻之前美國在聯(lián)合國的表現(xiàn)記錄，于是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為了阻止新成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加入聯(lián)合國，美國在過去的十幾年里真的挺辛苦的。

中華人民共和國從1949年成立后不久，就向聯(lián)合國提出：驅逐臺灣代表，恢復中華人民共和國在聯(lián)合國的合法席位。

在這個問題上，美國首先采用了一個辦法：拖。

從1951年第六屆聯(lián)合國大會到1960年第十五屆聯(lián)合國大會，整整10屆，因美國在幕后操縱，每年大會都“暫緩討論中華人民共和國恢復聯(lián)合國席位的問題”。

但是到了1960年，美國有些扛不住了。

因為1945年聯(lián)合國成立，非洲國家在聯(lián)合國只有4個席位，隨著非洲獨立的國家越來越多，1960年時，非洲國家在聯(lián)合國的席位達到了26個。越來越多的非洲國家贊成中華人民共和國重返聯(lián)合國。

1960年，第十五屆聯(lián)合國大會，雖然“暫緩討論”的提案又一次得到了通過，但出現(xiàn)了22張棄權票和34張反對票，贊成票下降到了42張。

這個時候，羅斯福當年的另一個理由就顯現(xiàn)出來了：沒有人能忽視幾億人口的中國。

那個時候的中國，正在勒緊褲腰帶支援非洲兄弟。受中國支持最多的阿爾巴尼亞和坦桑尼亞，一直是發(fā)起“要求恢復中華人民共和國聯(lián)合國席位”提案的主力軍。

怎么辦？美國人想出了第二個辦法：轉。

1961年11月15日，美國、澳大利亞、哥倫比亞、意大利和日本聯(lián)合發(fā)起了1668號方案，把聯(lián)合國的中國代表權問題上升為“重要問題”——“重要問題”在聯(lián)合國大會上有三分之二的多數(shù)國家同意時才能生效。

但這一招，也沒能持續(xù)多久。

1965年的第二十屆聯(lián)合國大會，在表決中國的“重要問題”提案時，居然出現(xiàn)了47票贊成和47票反對的平局——多數(shù)非洲國家都贊成中華人民共和國進入聯(lián)合國，這讓美國感受到了失去主導權的威脅。

于是，美國想到第三個辦法：分。

“分”這個辦法，就由布什來執(zhí)行了。1971年8月，布什向聯(lián)合國秘書長吳丹遞交了一封書信及備忘錄，強調“雙重代表權”。

美國駐聯(lián)合國代表喬治·H. W. 布什

按照布什的解釋，美國主張“中華民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同時擁有代表權，即在聯(lián)合國大會上，“中華民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各有一票。

簡單地說，就是“一個國家，兩張選票”。

這個方案遭到北京的反對，布什早有預料。

但出乎布什意料的是，臺灣也反對。

3

反對這個方案的人，是宋美齡。

當時的臺灣，其實已經(jīng)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窘境：從1949年到1971年，和臺灣“中華民國”維持“邦交”的國家越來越少，相反，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建交的國家卻越來越多。

20世紀60年代，臺灣還通過農(nóng)業(yè)技術輸出，專門去幫助非洲國家，以求能“以援助換選票”，但效果一年比一年差，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建交的非洲國家還是越來越多。

在這樣的背景下，美國的“雙重代表權”傳達到臺灣“外交部”，“外交部”其實是默認的。

但就在臺灣當局的最高層會議上，一直是“親美派”代表的宋美齡卻拍案而起，堅決反對這個方案。

宋美齡的理由也很簡單：如果接受這個方案，那就等于承認“一中一臺”，也就是承認了“兩個中國”。

當時宋美齡說了這樣一句話：“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蔣介石就坐在宋美齡的身邊，一言不發(fā)。

4

鏡頭給到毛澤東。

在中南海的毛澤東，其實一直很關心中華人民共和國能否重返聯(lián)合國。1971年，毛澤東還專門為此詢問了當時外交部歐美司司長章文晉，想知道中華人民共和國在這一年有沒有把握重返聯(lián)合國。

章文晉就開始幫毛澤東算投票。他把截至1971年與中國建交的國家都算了一遍，一共61個，換句話說，就算它們全部投票給中國，也只有61張選票，無法達到“重要問題”所需要的三分之二多數(shù)。

聽到這個答案，毛澤東倒也不急。他對羅斯福當初的第二個理由，同樣抱有信心——這么大的一個中國如果不加入聯(lián)合國，聯(lián)合國存在的意義何在？

所以，毛澤東的重點主要放在拒絕美國的“雙重代表權”提案上，指出總之就是不能上美國人“兩個中國”的賊船：“不管烏鴉叫還是喜鵲叫，今年不進聯(lián)合國！”

當時的毛澤東，低估了樂觀的“革命形勢”，但是北京對于進聯(lián)合國“無所謂”的態(tài)度，卻急壞了一個印度尼西亞人。

5

這個印度尼西亞人，叫馬立克。

馬立克當時的身份，是印度尼西亞的外交部長，但他還有一個身份，是1971年第二十六屆聯(lián)合國大會的主席。他非常希望中華人民共和國能夠進入聯(lián)合國。

為此，馬立克還專門委托自己的中國朋友打聽，北京對于在1971年恢復聯(lián)合國席位有何想法。他覺察到，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機會可能就在1971年。因為就在1970年的聯(lián)合國大會上，支持中華人民共和國恢復聯(lián)合國席位的贊成票第一次達到了51票，超過了反對票的47票，只是沒有達到三分之二多數(shù)而已。

黎明的曙光，就在眼前。

可惜，1971年9月馬立克等到的，是印尼當時的總統(tǒng)蘇哈托的指示：對“恢復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聯(lián)合國席位”的提案投棄權票，對美國的“雙重代表權”提案投贊成票。

無法違抗總統(tǒng)命令的馬立克，決定在投票當天，做一個“技術上的處理”。

6

1971年10月25日，歷史性的一天終于來臨。

在此之前，除了場外，聯(lián)合國內部也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一系列的幕后較量：美國總統(tǒng)尼克松親自給很多國家代表寫信，美國國務卿羅杰斯和常駐代表布什分別找100多個國家的代表談話溝通，希望屆時大家能夠投票贊成美國提出的“雙重代表權”提案。

而另一方，很多亞非拉國家的代表也在為北京拉票。坦桑尼亞駐華大使薩利姆甚至把8月20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堅決反對“兩個中國”的聲明印成了聯(lián)合國大會的正式文件發(fā)給各個代表，讓他們明確知道北京的態(tài)度后，再投票給“兩阿提案”——阿爾巴尼亞和阿爾及利亞等一共23個國家提出，立刻恢復中華人民共和國在聯(lián)合國的唯一合法席位，并取代“中華民國”擔任安理會常任理事國。

所以，1971年10月25日的第二十六屆聯(lián)合國大會，就是“雙重代表權提案”和“兩阿提案”的大決戰(zhàn)。

但大決戰(zhàn)還沒開始，似乎就已經(jīng)分出了勝負。

美國和日本等22個國家每年提出的“重要問題”提案，居然以59票反對、55票贊成和15票棄權的結果被否決——中華人民共和國取得聯(lián)合國席位的提案，變成只需要超過半數(shù)贊成即可通過。

周恩來會見基辛格

這一結果，讓整個會議大廳沸騰起來，誰都明白其中的含義。坦桑尼亞的代表薩利姆甚至離開席位，帶頭跳起了非洲舞。

這時，布什表示需要發(fā)言，他快步走上講臺，提出了美國代表團的要求：“兩阿提案”里要刪除“立即將臺灣代表團驅逐出聯(lián)合國”的內容。

布什話音未落，非洲國家代表團的座席那里，傳來了一片又一片的“NO”（不）。

而之前受到美國鼓動的沙特阿拉伯代表巴羅迪又提出，對“兩阿提案”提出修正，建議表決推遲到10月26日——這樣可以再給美國多一點拉票時間。

又是一片的“NO”。聯(lián)合國大會的主席馬立克宣布：布什和巴羅迪的提議不被采納。

這時候，現(xiàn)場的“中華民國”首席代表周書楷頓時臉色鐵青，奔上講臺，宣布“中華民國”將不再參加之后聯(lián)合國大會的任何程序，退出聯(lián)合國大會。

終于輪到表決“兩阿提案”了。

在表決前，馬立克宣布了他的那個“技術處理”：和以往不一樣，這次的投票，將進行公開唱票——哪個國家反對中華人民共和國進入聯(lián)合國，都會被大聲朗讀出來。

后來有人分析，大聲念出來，對一些國家代表的投票心理，還是產(chǎn)生了一些影響的。

結果出來，沒有懸念：76票贊成，35票反對，17票棄權。

“兩阿提案”通過了，“雙重代表權”提案就已無表決的必要。

中華人民共和國在這一刻取代了“中華民國”，成為“中國”在聯(lián)合國的唯一代表，并擔任安理會常任理事國。

全場支持中國的代表，長時間起立鼓掌。

7

最后還想說說基辛格。

1971年10月25日，基辛格代表總統(tǒng)尼克松，正在北京和周恩來接觸。

其實，這段時間中美關系的急劇升溫，也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最終獲得多數(shù)票的一個重要原因——一些國家吃不準美國的態(tài)度，索性就投給了中華人民共和國。

但事實上，尼克松是想在1972年再考慮讓中華人民共和國進入聯(lián)合國的——至少要等自己訪華之后。在此之前的解決方案，就是“雙重代表權”。

10月26日，基辛格準備返回美國。因為信息傳遞的問題，那個時候，基辛格還沒得到中華人民共和國已經(jīng)恢復聯(lián)合國席位的消息，但北京方面已經(jīng)知道了。

在釣魚臺開往首都機場的紅旗轎車里，當時的中國外交部副部長喬冠華故意問基辛格：“博士，你看今年這屆聯(lián)合國大會，我們能恢復席位嗎？”

基辛格的回答秉承尼克松的意圖：“今年恐怕不行，明年有可能，等我們總統(tǒng)訪華后?！?/p>

喬冠華沒有點破。

基辛格乘坐的“空軍一號”飛機起飛后，他便立刻收到了一份電訊稿，得知了消息。

后來，基辛格在日記中記錄下了他當時的心情：“我的話應驗了，光是中美接近，就會使國際形勢產(chǎn)生革命性的變化，對此連我自己也認識不足?！?h3>8

讓我們靜靜地列出一份名單。

聯(lián)合國恢復中國合法席位，喬冠華大笑，感動了無數(shù)中國人。

這份名單，是1971年10月25日，第二十六屆聯(lián)合國大會對“兩阿提案”的最終投票表決統(tǒng)計結果。

今天，再回過頭去看這份名單，依舊覺得很感慨。

76張贊成票

亞洲19國：阿富汗、不丹、緬甸、錫蘭（斯里蘭卡）、印度、伊朗、伊拉克、以色列、科威特、老撾、馬來西亞、蒙古、尼泊爾、巴基斯坦、也門民主人民共和國、新加坡、敘利亞、土耳其、阿拉伯也門共和國

非洲26國：阿爾及利亞、博茨瓦納、布隆迪、喀麥隆、阿拉伯埃及共和國、赤道幾內亞、埃塞俄比亞、加納、幾內亞、肯尼亞、利比亞、馬里、毛里塔尼亞、摩洛哥、尼日利亞、剛果人民共和國、盧旺達、塞內加爾、塞拉勒窩內（塞拉利昂）、索馬里、蘇丹、多哥、突尼斯、烏干達、坦桑尼亞聯(lián)合共和國、贊比亞

歐洲23國：阿爾巴尼亞、奧地利、比利時、保加利亞、白俄羅斯、捷克斯洛伐克、丹麥、芬蘭、法國、匈牙利、冰島、愛爾蘭、意大利、荷蘭、挪威、波蘭、葡萄牙、羅馬尼亞、瑞典、烏克蘭、蘇聯(lián)、英國、南斯拉夫

美洲8國：加拿大、智利、古巴、厄瓜多爾、圭亞那、墨西哥、秘魯、特立尼達和多巴哥

35張反對票

非洲15國：中非、扎伊爾（剛果民主共和國）、萊索托、加蓬、利比里亞、馬爾加什（馬達加斯加）、南非、馬拉維、斯威士蘭、岡比亞、達荷美（貝寧）、尼日爾、乍得、上沃爾特（布基納法索）、象牙海岸（科特迪瓦）

美洲13國：美國、巴西、玻利維亞、烏拉圭、巴拉圭、委內瑞拉、多米尼加、海地、洪都拉斯、薩爾瓦多、尼加拉瓜、哥斯達黎加、危地馬拉

亞洲4國：日本、沙特阿拉伯、菲律賓、柬埔寨

大洋洲2國：澳大利亞、新西蘭

歐洲1國：馬耳他

17張棄權票

美洲5國：阿根廷、巴巴多斯、哥倫比亞、牙買加、巴拿馬

亞洲7國：巴林、黎巴嫩、約旦、卡塔爾、泰國、印度尼西亞、塞浦路斯

歐洲3國：西班牙、希臘、盧森堡

非洲1國：毛里求斯

大洋洲1國：斐濟

（于莫薦自瞭望智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