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潭大學 411100）

電影《霸王別姬》的時間跨度非常大，從二十世紀二十代到七十年代，用幀幀如畫的場景展現(xiàn)了戲癡程蝶衣“不瘋魔不成活”的一生，他幼時被母親送去學戲，在這個過程中和師哥段小樓產(chǎn)生了深厚的情誼。后來兩人一舉成名，用京戲道盡霸王虞姬的盛世風采?？蓛扇藢虻挠^念差異愈發(fā)顯現(xiàn)，蝶衣渴望兩人一如當初唱戲一生，可小樓卻有著普通男人的生活情俗，娶了妓女菊仙過上柴米油鹽的生活，兩人在時代的蕩滌中走著截然不同卻又不斷交叉的路。最后蝶衣在兩人久別重逢的對戲中用自己真正的自刎唱響了虞姬自刎的絕唱。

這部電影享有盛譽，當中一些可供推敲的經(jīng)典臺詞吸引觀眾一遍遍品味。影片中的好些語言運用了不同的修辭手法，將要表達的深層含義以更具感染力的方式傳達給觀眾。

一、夸張

此辭格是指用言過其實的手段描繪事物，故意超出事物或行為在范圍、程度等方面的邏輯極限，以達到突出事物特點或加強某種感情的效果。

（一）天下最好吃的，冰糖葫蘆數(shù)第一。我要是成了角兒，天天得拿冰糖葫蘆當飯吃。

這句臺詞是小癩子說的，他是和蝶衣小樓一起學戲的伙伴，鬼靈精怪，時常挨打，吊兒郎當外表下有著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他想吃冰糖葫蘆的強烈愿望在這夸張的話語中得到充分體現(xiàn)，如此渺小的愿望和夸張的語言相碰撞，生出無限辛酸。他口中那冰糖葫蘆甜蜜的背后，是練功生活的艱辛，是渴望成角的企盼。他的夸張將生活的不易隱藏，展現(xiàn)出樂觀向上的特質，這樣的對比在小癩子含著冰糖葫蘆自殺的那一刻化作萬千感傷直擊觀眾心靈。

（二）哎喲，我的角兒，您可是星宿下凡！您今兒就一聲噴嚏也得是滿堂彩兒。今天不擠出幾條人命就上上大吉了。

這幾句話是戲院主對當時的一個名角所說的話，他的阿諛奉承和觀眾的無比熱情在夸張的語句中盡展無疑，足以看出當時人們對于京戲的重視，對于名角的吹捧。這也是戲班子里那些小孩的奮斗目標。

（三）座是汪洋汪海。一個個都伸著脖子，等著瞻仰您二位的風采呢。

（四）蝶衣，起來吧！全北京的大街小巷都支愣著耳朵，等著聽霸王和虞姬出場吶！什么叫“盛代元音”，這他媽就是！

第三句和第四句是那坤這個戲院主對蝶衣說的話，夸張之詞下是人們對蝶衣小樓已然成角的認可，足以見得他們的人氣之高，唱戲之好。后一句是蝶衣吸食鴉片后在床上休整時那坤講的話，彰顯蝶衣虞姬形象的無可替代之意?？僧敽髞淼卤惶娲那楣?jié)出現(xiàn)時，這些話又顯現(xiàn)出莫名的諷刺與悲哀。

二、反語

此辭格通俗來講就是說反話，用相反意思的語言來表達想要傳達的意思。這種表達重在弦外之音，語氣強烈。

（一）小爺我今兒練的是九轉金爐的火丹功……我到外頭涼快涼快……

（二）我成火人了，離我遠點！

這兩句話是童年小樓說的，他被班主在下雪天罰跪在屋外，回屋里顫抖著身體說出了這話，表面上是熱，實則是冷到不行。孩子氣的好面子在此反語中體現(xiàn)，散發(fā)出可愛與堅韌。他說這話也有不讓童年蝶衣?lián)牡囊馕?，其善良淳厚的品質也由此顯現(xiàn)。

（三）都說菊仙姑娘聰明…不然不能這時候來。

這是戲院主那坤說的話，實際是說菊仙來的不是時候。當時小樓被日本人抓走，需蝶衣為其唱戲才能被放出，正當?shù)轮鼻巴鶗r，菊仙正好來尋求幫助，蝶衣便轉頭故做清高假意不救。那坤此反語既有對菊仙此刻到來的無奈，又有安撫他們情緒之意，而蝶衣和菊仙的沖突矛盾也體現(xiàn)了出來。

（四）我要是再跑龍?zhí)祝瑢Σ黄鹉脑耘啵?/p>

這是小四對蝶衣說的話，表面上似乎是在感謝蝶衣的栽培，實際是認為離開蝶衣才有更大的機會。小四是蝶衣少年時撿回來的孤兒，戲班子解散后便跟著蝶衣學戲，后竟對蝶衣產(chǎn)生了不滿和不屑。他對新時代的思想過于偏激地攝入，不愿沉下心來練功，他在兩人爭執(zhí)后離開時說了這句話。當知曉他最終被紅衛(wèi)兵所抓的結局，現(xiàn)在的神氣是如此的諷刺。這樣一個思想偏激的孩子是時代的悲哀。

三、排比

此辭格是指用三個以上字數(shù)大體相等、結構相似、語氣一致的短語或句子，表達相關意義，以增強語言氣勢等表達效果。

（一）說的是一輩子！差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算一輩子！

此話是蝶衣對小樓說的。他要唱戲，唱一輩子，一分一秒都不差的一輩子，這是他對戲的癡迷；他渴望師哥陪他唱滿一輩子的戲，這是他對師哥的深情；他已察覺到了師哥對戲的信念不夠堅定，這是他對以后的擔憂。蝶衣的這些想法都在這個排比中得以表現(xiàn)，他用強烈的情感表達來宣明自己對戲的執(zhí)念，來掩飾自己未來也許不會和師哥一起唱戲的擔憂和害怕，并對這樣的害怕做出掙扎和努力。

（二）我叫你護著他！我叫你縱著他！我叫你看著他糟蹋戲！

（三）我叫你吃喝嫖賭！我叫你玩蛐蛐！我叫你當行頭！我叫你糟蹋戲！

這里的兩句話是老班主分別對蝶衣和小樓說的，他是邊打著他們邊說出這些話的，一系列的排比將老班主那恨鐵不成鋼的痛心疾首展現(xiàn)了出來?？粗囵B(yǎng)出來的徒弟一步步走上名角之路，又眼睜睜看著小樓放棄唱戲，從嚴厲期待到自豪喜悅，再到現(xiàn)在的失望至極，情感的跌宕在這些排比中呈現(xiàn)，用強烈的情感爆發(fā)去宣泄自己的難以接受和不愿承受。

（四）他給國民黨傷兵唱戲，給北平行轅的反動頭子唱戲，給資本家唱，給地主老財唱，給太太小姐唱，給地痞流氓唱，給憲兵警察唱，他，給大戲霸袁世卿唱！

這是文革時期小樓對蝶衣的揭發(fā)。一起長大的好搭檔竟被時代所逼走向了相互揭發(fā)的道路，這個排比透露的強烈感情并不是氣勢洶洶，而是小樓被逼無奈想趕快講完略過這一切的急切。這個排比也展示了蝶衣唱戲的生涯，不論是誰，只要欣賞他的戲，他都為其演繹。其實他只是為了戲，沒有什么階級看法，沒有什么群眾限制，心無他物，唯有戲。

四、對比

此辭格是把兩種相對立的事物放在一起來描寫，把要表達的東西在這樣的對照中鮮明地表達出來。

（一）要人前顯貴，您必定人后受罪。

（二）衣裳好穿，戲活難做！

這兩個對比都是在講做戲的道理，練好戲的難度之大足以見得。京戲的完美呈現(xiàn)離不開演員們扎實刻苦的訓練。的確如此，是蝶衣打小艱苦的練功歲月鑄造了他后來爐火純青的表演，是他對戲癡狂執(zhí)著的信念推就了他的登峰造極。

（三）我是假霸王，你是真虞姬。

這句對比展現(xiàn)了劇中一個最大的沖突。小樓要和菊仙結婚，蝶衣不滿，小樓便對蝶衣說出了這樣的話。他們兩個對于戲的追求不一樣，蝶衣把戲當作了現(xiàn)實，把現(xiàn)實當作了戲，這種人戲合一的境界是小樓沒有達到的。小樓深知現(xiàn)實之于戲的區(qū)別，他意在用此對比點醒蝶衣并宣明自己的立場。蝶衣對戲的癡迷也在這樣的對比中體現(xiàn)的尤為深刻。

五、借代

此辭格是指在語言中表達中不直接說出要表達的東西，而是借用與其相關的事物來代指，使表達更具深意。

（一）這么說，有個潘金蓮啦？

這是蝶衣對小樓說的話，用潘金蓮借指菊仙，諷刺菊仙不知檢點勾引師哥，這樣的借代把蝶衣對師哥為菊仙而打架這一行為的不滿展現(xiàn)了出來，這也蝶衣對菊仙不待見的最初體現(xiàn)。

（二）虞姬跟霸王說話，中間還得隔著條烏江啊？趕緊著，不然，劉邦可就殺進城了。

這是解放戰(zhàn)爭勝利之際小樓與蝶衣關系破冰前那坤說的話，用虞姬指代蝶衣，用霸王指代小樓，用烏江指代兩人當時說話的距離，又指代兩人關系的距離。小樓與蝶衣的一生因為霸王與虞姬緊緊相連，又因其產(chǎn)生各種愛恨憐憫，這當中百般滋味，需得反復品味。

（三）我也揭發(fā)！揭發(fā)姹紫嫣紅！揭發(fā)斷壁頹垣！

這句話出現(xiàn)在影片即將結束的一個情節(jié)高潮，蝶衣、小樓和菊仙三人在文革時期被紅衛(wèi)兵拉著游街時相互揭發(fā)。由小樓始，蝶衣覺得一切信念轟然倒塌，無所在意，在極度情緒失衡中喊出了這句話。姹紫嫣紅、斷壁頹垣從電影中出現(xiàn)過的昆曲《牡丹亭》中“原來姹紫嫣紅開遍，都付與這斷井殘垣?！钡某~而來，它有三層借代義，首先借指蝶衣奉為崇高的戲，逼的如此迷戲之人無奈喊出對它的批判，那種絕望足以見得。其次，姹紫嫣紅代指蝶衣小樓之前的美好唱戲生活，斷壁頹垣代指現(xiàn)在什么都錯了的動蕩歲月，這是對時代的隱晦批判，是身在漩渦而無力微弱的掙扎；再者，便是指代蝶衣與小樓的關系，從惺惺相惜到相互揭發(fā)，是什么導致現(xiàn)在的狀況？這當中的感慨刺痛著觀眾的心。

六、結語

修辭方式的運用可以增強語言的表達效果，這在電影的臺詞藝術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影片《霸王別姬》中臺詞對于不同辭格的運用，也是它成為經(jīng)典的一個因素。當我們重溫經(jīng)典時，實在不應錯過對其臺詞的推敲，品味當時語境下話語的百般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