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潘玉渠
呂孝欽/圖
車轍里的童年,分身乏術(shù)
我無法重回長滿蒲公英的原野
就地打滾兒;也不能候鳥似地展開
噼啪作響的自己
枝梢的風(fēng),學(xué)會以緘默對抗
時光的老去;肉身上的刺
則像一道道滯重的筆觸
被出生地拔除殆盡
……或許,對于人生來說
任何一種注解都是徒勞的
我們能從熟透的果子里
剝出踟躕的核
卻無法收攏蟄伏于果核的
一個游子的戰(zhàn)栗
因為,遠(yuǎn)方是一種癮
的確喧囂了許多,關(guān)于過去
它認(rèn)定遺忘得越多越好
——這不是假設(shè),或猜想
它聽得懂那些譫妄的唱腔
認(rèn)得出油膩膩的表情
它清楚地知道,再多的抗議
都不該僵持——
終究要習(xí)慣這張新的面孔
好在名字還是七百年前的那個
“孔莊”——
作為一塊淳樸的印記
它暖融融的筆畫
讓人不忍責(zé)難
照片中,甲、乙、丙、丁
每個人都有一張固化的臉譜——
陷于生旦凈末丑的邏輯之中
獲取水溶物的體質(zhì)
性情馴良的鴿子
也會以縫合傷口的技法
飛過天空,讓逼仄的孔莊
成為鄉(xiāng)愁的淵藪
而我們,面對一張張泛黃的舊相片
就像幾根恍惚的繩索
在孔莊的深邃里
(形似于水井)
兀自打撈內(nèi)心撕裂的聲響
在魯南的這一小塊平原上
一座座房舍,包裹著不同的姓氏
風(fēng),在不同的季節(jié)
由南到北,或從東向西地拖起
一條五味雜陳的身影
人們習(xí)慣用南洼、六十畝
五隊場后、柳樹行子這樣的昵稱
來導(dǎo)航勞作的方位
喜歡用望天椒、大白菜
黃瓜、茄子、西紅柿
來摹寫豐收的色彩
來去匆匆的人們,在家譜上
一代代地沉淀下來
一如梧桐樹上凋落的黃葉
揭示出平凡的過往……
天空曠遠(yuǎn),只適合云朵舔舐,或跋涉
刈麥者俯身撿起散亂的旗幟
收攏夕暉和混沌的暮晚
羊群把舌尖貼近一根青草的腰部
是親昵,也是殺戮
炊煙則站在青瓦頂上
冶煉人間五味,讓孔莊的灶火
獲得了通靈的路徑……
視野如此寧謐,樸素的生活
讓我們陷入簡單的幸福
似乎,我們還應(yīng)向柳條借一孔
閃爍的哨音,召喚溫馴的斑鳩
開啟繁密的動詞
向著南方平穩(wěn)地飛
孔莊的道路彎曲坎坷
時間便會走得慢些
生老病死的藤蔓和墻頭草
擺出一副世外高人的姿態(tài)
迎風(fēng)袖手,作壁上觀
節(jié)令挾裹而去的骨灰
每年都會重新回到枝丫
村口那輪夕陽,在千百年里
已然回收了上萬顆心
輩分便是整個家族的年輪
新墳舊冢里長眠著
打了借據(jù)的稱謂。它們
讓俗世情感,在有效期后
傷疤一樣長滿田野
道路,已在腳下展開——
我打算行色倥傯,以便讓孔莊
忽略不計。被假期洗凈的內(nèi)心
只珍藏族譜、碑志,以及
祖先們錯失的山水
我一個人走,無須攜帶羅盤與日晷
無須計量對錯,兜售信念
“泥濘有泥濘之美”,我必能刪除
沿途的壁壘和陷阱
看淡繁花與明月……
天黑之后,時間沉滯
還會有足夠清澈的螢火
剝開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