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塘

鄭爽用力掐滅了香煙，似乎想連同一些往事也一起掐了。

電話那頭雖然沒有說一個字，鄭爽也知道是他媽劉玉英打來的。十年，這對母子沒有見過一次面，沒有說過一句話，雖然生活在同一個城市，卻像處在地球的兩極，一個心寒，一個心冷。

鄭爽跟劉玉英關系的徹底破裂是在劉玉英的六十歲生日那天。生日的前兩天，鄭爽的父親偷偷塞給鄭爽5000塊錢，讓他給劉玉英買個像樣的禮物，因為鄭爽的兩個哥哥給劉玉英買了一條鉆石項鏈和一只玉鐲。鄭爽把錢推得老遠，“不要，你拿走，我有多大能耐就盡多大心意?！碑斷嵥嘀浑p皮鞋去給劉玉英過生日，又從劉玉英眼里讀到那種令他不寒而栗的眼神。

鄭爽害怕這種眼神，怕到骨髓。鄭爽弟兄三個，小時候鄭爽的學習成績非常好，年級第一是常態(tài)，第二第三是意外，劉玉英走到哪都能收到羨慕的眼光。鄭爽的兩個哥哥則成績平平，還時不時地在學校惹點小麻煩，俗話說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鄭爽理所當然地成了兩個哥哥的“災星”，“你看你弟弟……”.每次考完試，這句話能掛在劉玉英的嘴邊好幾天，如果在這個非常時期那哥倆再不識相地招惹到鄭爽，肯定是“皮帶炒肉絲”，一頓飽揍。

劉玉英對鄭爽寵愛有加，雖然是家中老小，但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先盡著鄭爽。鄭爽也沒辜負劉玉英的殷切希望，考上了市重點高中，把劉玉英高興的，仿佛看到了鄭爽的一只腳已經跨人了清華北大的校門。

然而鄭爽上了高中后卻成績平平，怎么使勁都不能達到從前的輝煌。剛開始劉玉英還以鼓勵為主，認為一兩次失誤也屬正常，鼓了幾次后，鄭爽的成績仍像一條往下的拋物線，只落不起，劉玉英的臉色開始不好看了，雖然不打不罵，但從她眼里流出的那種失望的眼神，足可以把鄭爽“殺”死。有好幾次鄭爽想沖著劉玉英大喊，求她打他一頓，求她放棄對他過高的期望，就像他兩個哥哥一樣，可以自由成長。

高考成績出來后，鄭爽看著陷人巨大失望之中的劉玉英，突然大笑不已，“哈哈哈，一切都結束了，結束了……”笑聲里仿佛透著一種狠狠的報復。

鄭爽去了職校上了兩年學，畢業(yè)后去了一家化工廠當了一名操作工，工廠郊益不是很好，鄭爽就用空余時間跑跑出租，生活得也還不錯。

鄭爽跟家人很疏遠，除了必要團聚的日子他才會到場，除此之外他只在自己的小家里過他自己的日子。

劉玉英六十歲的生日宴上，鄭爽的兩個哥哥簇擁其左右，劉玉英.看著身邊這兩個兒子心花怒放，一個是小有成功的商人，一個是政府機關職員。眾人喧嘩，鄭爽只顧悶頭喝酒。那哥倆祝完酒，劉玉英拉著他們的手說：“你倆當哥哥的，要好好幫一幫鄭爽……劉玉英的話還沒說完，鄭爽把酒杯狠狠地摔到桌上：“我有什么需要他們幫的，我這樣丟你人嗎？我靠自己勞動吃飯，有什么丟人的，如果你看著我鬧心，我可以消失，就當你沒有我這么個兒子！”劉玉英氣得手捂著心口：“你良心給狗吃了，我這還不是為你好！”鄭爽臉上現(xiàn)出難以名狀的痛苦的表情：“是，你是為我好，從小到大我就在你的這個好中喘不過氣來，好到我想逃，想死?！编嵥f完起身離開了宴席，劉玉英呆在那兒，半天沒恍過神來。

那天的電話確是劉玉英打來的，當時死神正跟她擦肩而過。躺在病床上的劉玉英醒來第一個要見的人是鄭爽。劉玉英拉著鄭爽的手說：“對不起，兒子，媽媽差點沒有機會跟你說這三字?！编嵥瑴I如雨下：“媽媽，別說了，都是我不好，沒有活成你期望的樣子，讓你失望了?！薄皟鹤樱f別再說這樣的話了，媽媽得難受死啊?！?/p>

母子倆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生怕手一松，會有什么東西飛走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