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雨虹

江南也彪悍

“那時候，我每天就會坐在朝東面的窗口，看天。那里的天無比純凈，云也美，一會兒像馬，一會兒像老虎，一會兒像汽車……出門是各種帥哥美女，都穿著泳衣，這是我對美國的第一印象?！?2歲便到夏威夷讀書的鄔君梅選了個好地方，在那個滿是陽光的海灘，做任何事都是很愜意的。

像人間天堂一樣的夏威夷迷倒了這個22 歲的女孩，但是在踏上這片土地之前，鄔君梅其實是下了很大決心的。畢竟在她去美國的那個年代，國內(nèi)對于美國的描述令她覺得自己是在“奔赴戰(zhàn)場”。

如今的上海媽媽，可能依舊有很大一部分是不放心女兒出遠門的，更何況是只身前往好萊塢。鄔君梅遇到了那個“例外”，“她簡直就是我的‘一生之敵’。你想象下，直到現(xiàn)在，她依然能夠管住我，不讓我這樣，不讓我那樣，我真的服了她。當年去美國，她只說‘你決定吧’，我糾結(jié)得很。不過還好，她雖然管我管得非常多，也非常細，但對于我自己的事，她卻很少干涉，都是一句‘你決定吧’讓我自己拿主意。所以到現(xiàn)在，人生中的幾個重要節(jié)點，還都是我自己懵懵懂懂這么走過來的。現(xiàn)在想想，有時候，人生想太多，就沒意思了，隨性點，反而會收獲不期而至的驚喜。”

都說上海女人精明，鄔君梅卻是個興之所至的人，有著一副正氣凜然的扮相，卻沒人猜得透她下一步想要做什么。她演了三次宋美齡，《宋家皇朝》里年輕天真的海歸少女，《建國大業(yè)》中成熟穩(wěn)重的蔣夫人，《遠去的飛鷹》里淡定從容的體面貴婦。就在眾人已被她獨樹一幟的氣質(zhì)吸引時，鄔君梅又去演了一系列“惡婆婆”“刁蠻女領(lǐng)導(dǎo)”，好像生怕有人惦記那個典雅如蘭的鄔君梅。

在新片《海上浮城》里，鄔君梅再次解鎖全新的形象，依舊令人瞠目結(jié)舌。在外，一件棗紅色皮衣，上海老阿姨必備的鮮艷花絲巾，再加上金耳墜、大卷發(fā)，還要抱著一只系著蝴蝶結(jié)的寵物犬。在家，豹紋睡衣是她的標配，扎滿頭的卷發(fā)棒是維持自己出門發(fā)型的必要手段，圍繞眼周一圈的青色眼線“嗖嗖”發(fā)射出冷箭。王招娣，這位具有“釘子戶”屬性的最彪美發(fā)店老板娘、坐擁天價老宅富婆、網(wǎng)紅廣場舞靈魂人物，就是鄔君梅的新角色了。

對于這位展現(xiàn)了現(xiàn)實生活中某一類代表性拆遷戶的女性角色，曼海姆-海德堡國際電影節(jié)將特別榮譽表演大獎頒給了鄔君梅，好萊塢大刊《綜藝》也認為她的表演極具吸引力和力量。一次“任性”的選擇，倒是有了意外的收獲。鄔君梅的偶像是梅麗爾·斯特里普，崇拜中藏著她的向往：“每一個年齡段，她都有閃光的、別人無法替代的角色，演什么像什么。說不定我也會像她那樣，50 歲后會遇到更多好機會，你從不會知道下一步會發(fā)生什么?！?/p>

紫禁城里的“零零后”

鄔君梅的眼淚實在忍不住，她走在馬路上，驟然得知導(dǎo)演貝納爾多·貝托魯奇辭世的消息，忽感有些走不動，只能找個地方坐下緩神。她聯(lián)系陳沖，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就這樣脫口而出：“貝納爾多走了！”就在前一晚，她似乎夢到和陳沖在片場，恍恍惚惚，走在馬路上的她已經(jīng)不能確認那夢里的細節(jié)了。

貝納爾多第一次見到陳沖時，北京正在下雪，鵝毛大雪掉落在他綠色的軍大衣上，看向年輕女孩的視線也有些模糊了。貝納爾多唯一一次執(zhí)導(dǎo)鄔君梅，蹲在她的面前，極其小聲地對女孩說：“試著讓我哭好嗎？”

距離鄔君梅飾演文繡已經(jīng)過去33年。第一次穿著戲服走入紫禁城時，鄔君梅剛滿 20 歲，而淑妃文繡不過 13 歲，換成當下的時髦說法，也不過是位“零零后”。滿洲女孩文繡千嬌百媚，穿清裝儀態(tài)萬方，著禮服盡藏風(fēng)情。她梳著波波頭，青澀而又驕傲的臉上帶著西方思想影響下的痕跡。在一個雨夜，文繡頂著大雨，彎腰大喊：“我要離婚?！彼蔀闅v史上第一位敢于向皇上提出離婚的妃子，就此逃離了那座城給她帶上的枷鎖。

33年后，歷史性的巧合再次上演，鄔君梅在屏幕上再度走入紫禁城，成為《如懿傳》里一生都被囚禁在宮墻里的鈕鈷祿氏。不過她本人倒是“中國女性在好萊塢”的典范，更甚者，24 歲時就加入美國演員工會，并被邀請成為奧斯卡終身評委。

打算去好萊塢，是一剎那間的決定。本來只是一個配音的工作，但在電話即將掛斷的剎那，鄔君梅忽然說：“機票買單程的就好了。”

“單程？”

“對，就單程?！?/p>

于是，一個22歲的小姑娘，拎著一箱行李，出現(xiàn)在了日落大道。日落大道和北京大一點的胡同差不多寬，最窄的地方只有4條車道，還有各種隔離欄讓它顯得更為擁擠。掛著各種車牌的“好漂”們的車輛堵滿了道路，當然，其中不乏真正的好萊塢大明星。第二個月，鄔君梅在大道上租了間公寓，正式開始了她的好萊塢生活。她的鄰居們有編劇，也有導(dǎo)演，還有許多也許一輩子也撈不著一個正角的龍?zhí)讉?，她每天走出自?0多平方米的小房間，前往各個電影公司試鏡，尋找工作。

“那是一個不真實的世界。你知道嗎？很難想象，在這樣一點點的區(qū)域當中，滿街都是俊男美女，無論是送外賣的，還是酒吧收銀的，每人手上都拿著個劇本在讀。整個城市就跟一個大片場一樣，我們都是其中的角色而已。這也許就是所謂的美國夢。每個人都在這里頭追名逐利，就跟電影《楚門的世界》里一樣，我們其實都是演員。這就是好萊塢……”

離開了紫禁城的鄔君梅，就像放出籠子的金絲雀，撲棱著翅膀，有著花不完的熱情。宮墻里，國土外，女孩的人生被一分為二，不過多年后，她回到了故土。鄔君梅的一生在她自己說來，就像一次隨遇而安的旅行，而在我們聽來，那就是個充滿了剎那和瞬間的萬花筒，里頭有花瓣、有光影，以及看不穿的未來。

2018年臨近結(jié)尾，上海的冬日，淅淅瀝瀝下著小雨，黃條灰格的羊毛闊腿褲、印著虎頭的套衫、一把印有莫奈《睡蓮》的傘，在等出租車的過程里，鄔君梅百無聊賴地抿著嘴踢一踢腿。剛一人逛街偷樂的她，正在雨夜里等待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