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芒

親愛的王女士：

感謝您，沒有讓我成為您的花。

展信看到這句話，您是不是有點受到驚嚇？想到您也許會被這沒頭沒腦的感謝弄得眉頭微蹙，我就忍不住感到雀躍。

您別把信丟開，稍微耐心點啊。最近看了本寫“母愛”的高考作文合集，我被嚇到了，于是寫信尋求母親的安慰，很合理吧？

不知道為什么，看完那些歌頌?zāi)笎鄣奈恼拢視绱撕ε?。為什么媽媽在雨天接孩子，一定會將傘面傾斜到一邊，自己弄濕半個肩膀？為什么媽媽照顧生病的孩子，一定要徹夜不眠，直到眼睛里布滿血絲？為什么媽媽送孩子去求學(xué)，一定是每天守著手機(jī)，接到一個電話便覺得歡喜？

別人的媽媽讓我害怕，王女士。

昨天我們?nèi)タ础栋祽偬一ㄔ础罚愠靶ξ铱蕹蓽I人，但令我淚崩的，其實不是江濱柳和云之凡的苦戀，而是連名字都沒有的“江太太”。這個妻子的形象和別人筆下的媽媽真像啊，相似得令我難過，難過得痛哭失聲。

告訴我啊，媽媽，為什么她們都像開花的竹子，把全身的營養(yǎng)都給了果實，放任自己枯死？

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您一定不會這樣吧？您一定在有滋有味地過著自己的日子，和朋友們喝茶談天，偶爾才會想起還有個在外求學(xué)的女兒，對吧？

說實話，我曾羨慕過別人的媽媽。她們的愛都表現(xiàn)得那么明顯：她們無論從超市買多少東西，也不會讓女兒伸一根手指;孩子犯錯，會喋喋不休地教訓(xùn);孩子受傷，會像憤怒的野獸一樣護(hù)衛(wèi)自己的幼崽?？墒牵跖?，您總是把“你、我”分得如此清楚：逛超市時誰買的東西誰拎著;我犯錯了就冷眼看著我，語氣平靜地講道理;有次我暈倒，摔得頭破血流，您和爸爸只是淡定地在我頭上放了塊毛巾止血，然后扶著我去醫(yī)院縫針。

您愛我嗎？我曾想過，直到我發(fā)現(xiàn)每天清晨，您都會在客廳的窗口目送我走過街角;在北方的漆黑寒夜里，您總會留一盞燈。那時我猜，您大概是愛我的。

今年，我選擇了住校。五一節(jié)期間我本打算回家，您卻說要出去旅游，被拒絕的時候，同樣的疑惑再次泛上心頭，但如今我多么慶幸您有自己的生活。您會精打細(xì)算，也會細(xì)細(xì)保養(yǎng)指甲，會嘲笑我沒收過情書，然后炫耀您有多受歡迎，您對外貌的要求比我還高，常嫌棄我不修邊幅，您常和朋友們聚餐唱歌，對我貧瘠的交際圈嗤之以鼻……您的年輕和活力時常令我疑惑您是否像其他的媽媽一樣愛著自己的孩子，但如今我終于明白，并對這種自由的愛充滿感激。

您總說所謂母女，再怎么親近也是兩個個體;您說我們是兩棵樹，我不能窩在您的陰影里;您說動物都會把長大的孩子扔出自己的領(lǐng)地;您說您不是我的燈塔，充其量是個新手引導(dǎo)NPC。

他們總說，媽媽年輕的時候都是仙女，說媽媽是個美人兒。時光，你別傷害她，我慶幸投生成為您的孩子，不必去哀求時光或憎恨自己。

王女士，感謝您沒有讓我成為您的花，我將作為獨立的竹子，輕松并滿懷憧憬地成長下去，也希望您能在時光的風(fēng)雨里長青不敗。

來自您的“小朋友”

2019年10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