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建懷
孔子說:“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顏回缺衣少食,居于陋室,窮得叮當(dāng)響,人不堪其憂,他卻不改其樂。為什么?子曰:“賢哉,回也!”因?yàn)轭伝刭t,有德行,有操守,良好的品格鑄就了干凈的靈魂。而且,他一時如此,一生如此,所以顏回成了孔子最得意的弟子,美譽(yù)千年。
然而,有些人立志要做個賢人君子,做個有德行有操守的人,卻在貧窮的時候不能守志,被“糖衣炮彈”擊中軟肋,毀壞節(jié)操,以至悔恨終生,漢初名士朱建便是如此。
毫無疑問,朱建是一個有精神潔癖的人,他雖然遭逢亂世,在一群毫無仁義道德的莽漢手下討生計,卻沒有近墨者黑,反而顯出一種遺世而獨(dú)立的鶴立雞群。當(dāng)年,他任淮南王英布的相國,因未參與英布謀反受到劉邦賞識,被封為平原君。
后來,朱建遷家于長安。長安是西漢之都,到處是吸引人的輕裘肥馬,到處是惹人心動的烏紗皂履,但朱建卻廉潔守正,剛直不阿。
《史記》評價他:“行不茍合,義不取容?!睆牟浑S聲附和,從不討好取悅,為人有操守,做事有底線,成了朝野間最著名的清流。但讓人意外的是,他的“刻廉剛直”,最后卻在金錢和“孝心”的面前坍塌了。
朱建的清名,為朝中眾臣仰止,呂后男寵、辟陽侯審食其久聞其名,多次欲結(jié)交,但均為朱建婉拒,審食其恨悵不已。不久,朱建母親去世,他家徒四壁,無錢葬母,不禁一籌莫展。審食其投其所好,立即給朱建饋贈百金,作為賻儀(向喪者家屬贈送的實(shí)物或禮金)。
朱建正愁腸百結(jié),審食其的百金無異于雪中送炭,他幾乎想都沒想便欣然笑納。而其他平日里想結(jié)交朱建的權(quán)貴,看到他連審食其的賄賂都受之無愧,便紛紛前來送錢送物,朱建共收禮五百金。朱建“受賄葬母”,果然為母親辦了一個“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喪事。然而,孝心盡了,人情不盡,沒完沒了。
劉邦去世后,劉盈繼位,是為漢惠帝。劉盈雖為皇帝,但大權(quán)卻抓在母親呂后手中,內(nèi)心頗有不平。他多次聽說審食其與母后關(guān)系曖昧,污穢后宮,羞憤難當(dāng)之際,命人將審食其抓捕入獄,準(zhǔn)備問斬。
審食其求呂后說情,但此事本因呂后起,莫非自證其事?拒絕了。求同僚,亦無人出頭,因此求救于朱建。朱建欠著“人情債”,不得已,為營救審食其奔走。朱建找到惠帝男寵閎孺,說皇帝寵幸你,天下皆知,審侯因太后寵幸而下獄,今日倘若他被殺,他日太后發(fā)怒,也將殺你。不若你去求皇帝,救下審食其。在朱建的威逼利誘之下,閎孺苦苦哀求惠帝,審食其最終無罪釋放。
審食其起死回生,自然慶幸。但朱建就不然了,一個正人君子,卻要為無恥小人當(dāng)說客,那感覺比吃下一只骯臟的蒼蠅好不了多少。更最讓他痛心的是,一心想身潔名高、清廉正直,卻因“盡孝”而玷污了節(jié)操,留下了罵名。
到了漢文帝的時候,審食其終因罪惡深重被殺,文帝因朱建曾與審食其拉拉扯扯,便派官吏去抓捕他,朱建不堪其辱,官吏剛進(jìn)門,就自殺了。
為了一個陰險的男寵,朱建不僅丟掉了名節(jié),還犧牲了性命,讓人唏噓。
君子與小人不過一線之隔,這條線就是人生與法律的底線,守住了底線就是君子,逾越了底線就是小人,甚至罪人。
蔡東藩先生在《前漢演義》中,曾對朱建失節(jié)一事感嘆道:“百金足以污節(jié),貧窮之累人實(shí)甚!”評價雖無不當(dāng),但沒說到關(guān)鍵處,一個人決心要做一輩子賢人君子,需要戰(zhàn)勝的不是貧窮,而是自己的內(nèi)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