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童星
小編叨叨叨:在光怪陸離的娛樂圈他也一點也不惹眼,就像班級里坐在后排最默默無聞的那一個,不會搶任何人的風頭,卻在最后一場考試里成為人人稱贊的“黑馬”,你驚呼,詫異,卻發(fā)現(xiàn)他其實一直都在暗暗努力,每一步都走得踏踏實實。
——林木木
張譯的人生是從16歲那年開始走“背”字兒的。
那時他是整片小區(qū)里最特別的孩子,性格內(nèi)向,不愛學習,但對調(diào)皮搗蛋卻始終熱情。他用大蔥喂兔子惹它們發(fā)瘋、在母雞腦袋上撒尿逗它們?nèi)鲆?、用斧子掘螞蟻窩看它們落荒而逃……
“不著調(diào)?!边@是彼時張譯收獲的“一致好評”??蔁o論平日里有多么混不吝,對于每天早上6:30開播的《新聞和報紙摘要》節(jié)目,他的心中總是充滿了敬畏。聽著主持人字正腔圓念出的新聞,他想“播音員”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神圣的職業(yè)了,沒有之一!
1994年春天,北京廣播學院(現(xiàn)“中國傳媒大學”)開始在全國招生。彼時張譯高二,雖然還不夠高考的歲數(shù),但還是報名參加了院校專業(yè)課的考試。
幾個月之后,成績公布了,專業(yè)課全國第一。但因為沒有文化課的成績,張譯最終還是只能與“廣院”擦肩而過。得知消息后他挺沮喪,但同桌卻顯得格外興奮:“別氣餒!以你的實力一定能考上廣院!中央臺有個羅京你知道吧?到時候你就是羅譯!”
抱著一定要成為“哈爾濱羅譯”的想法,張譯在第二年再次報考了北京廣播學院。為了表明自己的決心,他在最終志愿表上只寫了這一所學校的名字。
在高考這條路上,他沒給自己留后路。而巧合的是,高考也沒給他留后路。那一年北京廣播學院只在東北招收兩名學生,他因沒得到特殊加分,最終成績從并列第二“咣當”成了第三——張譯,又落榜了。
兩次追夢無果,讓這位18歲鐵骨錚錚的東北爺們兒第一次感受到了夢想破滅的滋味。眼看著成為“東北羅譯”是沒戲了,張家父母又幫兒子盤算起別的出路。得知哈爾濱話劇團招學員,張爸爸連打帶罵地將兒子薅到了招生辦門口。
隔著一道門,老師只抬頭看了張譯一眼便搖了搖頭,站沒站相,坐沒坐相的,這一看就不是做演員的料??!
老師說得挺直接,但張父卻不想放棄。好話說盡,笑臉賠盡,前前后后跑了幾趟,才拿著借來的3萬塊,自費把張譯硬塞進了話劇團的大門。
但他的心里卻沒有半點高興的意思,因為當時的他始終認為,相比于端坐在廣播廳里的央視主播,做演員簡直是一份沒落到不能再沒落的工作了,太掉價了!
糾結(jié)了十來天,張譯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進了表演的課堂。他心疼錢,更心疼父母所以盡管百般別扭,入校之后他還是會每日按時出現(xiàn)在教室里。
在哈爾濱話劇團灰頭土臉地混了小半年,張譯迎來了生命中的一個重要轉(zhuǎn)折點。當時全國正在舉行文藝調(diào)演活動,團里演話劇,張譯閑得無聊便去看了兩場。坐在觀眾席中,張譯將自己完全置身于舞臺之外,開始第一次如此認真地,以旁觀者的角度去正視演員這個身份。
起初他只是看,看著看著,便開始痛哭流涕。也許是被臺上老師的演技所折服,也許是被強大的舞美燈光所吸引,總之那一天的張譯,近乎是以光速,在眼淚與感動中頓悟了表演這一職業(yè)的偉大與不易。
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一發(fā)不可收拾地愛上了表演之后,張譯幾度想過要帶著鋪蓋睡在劇院的排練廳里。白天可以看人排練,晚上能自己練習,既節(jié)省了來回宿舍的時間,又幫團里省了床鋪,這簡直一舉兩得。
那時話劇團里有一間類似“藏寶閣”的圖書室,里面放著團里多年來的經(jīng)典劇目,明里借不來,他便每天裹著軍大衣窩在角落里偷著看,什么時候讀完,什么時候心里才算舒坦。
急赤白臉地學了一年,張譯可算在劇本和話劇中摸出了點門路。老師看出來他對表演上心,旁敲側(cè)擊地暗示他,要真想在這條路上混出點名堂,那還是要去北京。
1997年,19歲的張譯正式做起了北漂一族。他開始頻繁出現(xiàn)在各大表演院校的考場上。報考解放軍藝術(shù)學院,體檢結(jié)果顯示營養(yǎng)不良,他連主考官的面都沒見上;參加中央戲劇學院復試,他對著老師大談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體系的利與弊,言語中滿是自己前后讀過超過2000個劇本的驕傲與自豪,結(jié)果老師只是看著他沉默,然后問道:“你考不考慮去讀中文系或者導演系?”
在眾多報考表演系外貌極其周正的考生中,張譯小眼睛單眼皮,一看就一臉憨厚樣的長相顯然不吃香。院校看不上他,他也不強求,收拾好鋪蓋,張譯轉(zhuǎn)身和室友道別,這時他聽見對方說:“要不你再去軍區(qū)戰(zhàn)友文工團試試?”
幾乎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張譯又向人打聽到了戰(zhàn)友文工團的地址。坐著老式公交車,走在只修了半截的破公路上,張譯一邊吃著揚在空中的黃土,一邊對著窗外大聲朗讀著等下要背誦的詩歌散文,一開始還有腔有調(diào),后來干脆就變成了鬼哭狼嚎,那時他想:“這北京城這么大?怎么就容不下我呢?!”
結(jié)束了在北京的所有考試,張譯回到了老家哈爾濱。左右等不來消息,他便硬著頭皮主動給戰(zhàn)友文工團打了電話,對方有些猶豫,最后極其不情愿地說了一句:“還有三個自費名額,你來嗎!”
前后不到3個月,張譯二度進京。穿上軍裝,背上行囊,折騰了兩年,他終于得到了一個落腳的地方。和其他表演院校不同,文工團的表演課程繁雜且量大。從周一到周六,從早上7點到晚上10點,除了要正常上課,戰(zhàn)士們還要擔起慰問演出、日常作戰(zhàn)訓練等一系列活動,雖然每天忙到腳不沾地,但張譯依舊樂此不疲,他說,自己是高高興興去吃苦。
決心發(fā)奮之后,張譯成了班里典型的“努力派”。配廣播劇、寫小劇本、研究小品包袱、自制搞笑段子,那幾年他自學各種才藝,做過場記、當過道具、打過燈光、學過剪輯……
當學員時,每日上交的小品作業(yè),是老師考核的最重要標準。在這過程中,從劇本創(chuàng)作到舞臺設計,再到最后的正式演出全部都要學生自己完成。
當時張譯是他們小組的主力,點子多、想法好、甩出的包袱也比別人好笑。但不知道為什么,無論前期準備工作做得多充分,到正式演出時他們一定會狀況百出。記得有一次,張譯吭哧吭哧寫了小半個月,終于寫出了自己認為“最滿意”的劇本,預備憋個大招亮瞎眾人。
為確保演出萬無一失,他找來了最信任的搭檔,就連道具都是自己親手做的,結(jié)果萬萬沒想到,演員剛一上場,就被道具絆了個四仰八叉。臺上張譯慌忙起身,抬眼便看見臺下主考官莞爾一笑,然后說道:“別演了,滾出去?!?/p>
諸如此類的事情,在當兵的那些年里他經(jīng)常遇到:說雙簧碰到觀眾冷場,演小品遇到道具失靈,就連日常交個作業(yè),都能碰到因為吃撐了彎不下去腰,而被老師趕出教室的情況……
文工團十年,論倒霉,誰也比不過張譯。后來他想,已經(jīng)這么衰了,老天爺還會讓我更倒霉嗎?!
命運答:完全沒問題?。?/p>
從學員班順利畢業(yè)之后,張譯正式“轉(zhuǎn)正”成了一名光榮的文藝兵。告別了曾經(jīng)苦哈哈做學徒的日子,團內(nèi)所有人的演藝生涯都開始逐漸步入正軌,除了他。
作為老師口中“全班唯一一個不會演戲”的學生,彼時的張譯只能在舞臺之上扮演一些龍?zhí)捉巧?。一晃而過的賣雞蛋大爺、上場就犧牲的英勇戰(zhàn)士,以及各種從觀眾全世界路過的甲乙丙丁,這些都是他在那十年里演繹的主要人物。
有一次團里破天荒選張譯當了個男三號,他高興得“如夢如幻,欲仙欲死”。開機前他一通準備,最后被告知拍不了,因為導演被撤了,劇組得重新選角。張譯不甘心,接著問:“那我咋辦?”領導輕笑說:“我推薦你去劇組做場記了。”人倒霉了,還真是喝水都塞牙縫。
2003年前后,張譯恩師退伍,分別前大伙湊在一起吃了頓飯,席間師徒二人抱頭痛哭,老師語重心長地對他說:“孩子啊,你演戲那就是個死??!”張譯瞬間心如死灰。這之后他消沉了一段時間,別人都以為他可能從此便放棄了,結(jié)果沒成想,他根本就是一個認死理的愣頭青。
演不行,寫總可以了吧!后來張譯得了一個寫劇本的工作,他洋洋灑灑一路寫,期間還把自己寫哭過好幾回。按照要求他要寫20集,眼瞅著差2集就收尾了,對方打來電話說,不好意思啊,沒錢拍了,劇本不要了!
團里沒機會,劇本寫不成,認死理的張譯又拿著自己的照片開始了“跑組”工作。手握自拍照,他見過各色各路的導演,但得到的最終回復卻出奇一致:“我們不需要你,因為你長得沒特點?!?/p>
“跑組”的日子張譯挨了四五年,不僅一個角色沒“跑”來,還把自己自信心打壓得夠嗆。彼時的張譯已經(jīng)26歲了,要啥啥沒有,那段時間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可老天卻告訴他:別急,你再等等,快了,就快了。
2004年張譯出演《農(nóng)工》,殺青時前輩問他多大了,他答快27了。對方點點頭,開口道:“這男演員啊,28歲要還出不來,那可就夠嗆了?!?/p>
這話雖然聽著有點嚇人,可張譯倒沒放在心上。“夠嗆”算個啥,這么些年在表演這條路上,他都被判了多少回“死刑”了?
轉(zhuǎn)眼到了年下,張譯從朋友那里得知《士兵突擊》劇組正在選角,他想試試,于是提筆便給導演寫了一封3000多字的自薦信,里面詳細列舉了自己適合飾演許三多的16點理由。
第二天,他把這封信鄭重其事地交給了導演康洪雷,當天晚上便接到了劇組副導演打來問檔期的電話。
正式進組前,張譯向部隊申請假期,因為時間不定,領導顯得很是為難。他怕給部隊添麻煩,干脆把心一橫,直接遞交了轉(zhuǎn)業(yè)申請。穿了十年的軍裝要還回去了,他舍不得,但拍戲這事兒他也盼了小半輩子了,他不想放棄。
后來張譯沒能演成“許三多”,變成了把許三多招入部隊的史今。“班長”的戲份不多,一共9集,張譯沒拍太久,便迎來了自己的重頭戲,也是殺青戲——史今退伍。
拍攝當天,張譯恰好接到了部隊的通知——轉(zhuǎn)業(yè)申請通過了。他沒說話,轉(zhuǎn)過頭和扮演高城的演員張國強坐進了車里。路過天安門時張譯癱坐于后座號啕大哭,嘴里含著的半顆大白兔奶糖沒了甜味,只剩下了眼淚的咸和十年來的苦澀與無奈。
他知道,從那一天起,自己再也不是一個兵了。2006年平安夜,《士兵突擊》開播,帶火了整整一個排的人。劇中的張譯,也給人們留下了無盡的淚水。在劇中情到深處的張譯,已經(jīng)無需演技。
而那一年,張譯剛好28歲。
連滾帶爬地走了十年,張譯終于如愿當上了演員。因為深知每一個機會都來之不易,所以面對角色他永遠心懷敬意。出身部隊,張譯不懂投機取巧,永遠只會拼盡全力。
拍《兵團歲月》,為了力求真實他在零下三十幾度的大雪天里洗澡,最后被人扛著回帳篷取暖;拍《生死線》,他一開機便被通知內(nèi)臟有問題,但他覺得沒事兒,結(jié)果差點當場淹死在片場;拍《我的團長我的團》,張譯扮“瘸”5個月,因為長時間用力不均,兩小腿的直徑發(fā)生了變化,他硬生生將自己好腿走成了“瘸腿”;拍《紅海行動》,為了不耽誤全劇組的拍攝進度,他愣是拖著骨折的腿完成了自己所有的戲份;拍《攀登者》,他又裝瘸,演技之逼真,惹得人特意去網(wǎng)上開貼詢問“張譯是不是真的瘸了”。
演員20載,張譯要戲不要命。
“我的老師是規(guī)矩人,我也是規(guī)矩人,所以演的戲也要規(guī)規(guī)矩矩。”一直點背、倒霉、默默無聞的張譯,終于看到紅起來的曙光了。
有的人,一夜成名、一站走紅,而張譯的紅,慢熱,充滿坎坷、血淚、傷痛,這樣的人不紅,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這些年,張譯前前后后拍了很多戲,拿過影帝,走過戛納,沒事兒還去柏林電影節(jié)里溜溜彎,他的演技一直在被肯定,但人氣卻始終不溫不火,問他難受嗎,他搖搖頭說:“其實找我上綜藝的不少,我都推掉了。我沒有本事去娛樂大眾,我就只會演戲?!碧ぬ崒嵶鋈耍J認真真演戲,軍隊紅磚綠瓦下長大的男人,永遠樸實與炙熱。不抱怨,不糾結(jié),從千難萬險中走出的演員,始終勇敢與樂觀。
很多年后,張譯仍記得自己當初在北京備考的日子。 那天陽光明媚,但是大風不停。他花100塊錢買了輛二手自行車,頂風騎了兩個小時跑到了北京廣播學院。因為沒有學生證,他只能從側(cè)門進去。走在夢寐以求但兩次錯過的大學校園里,張譯滿心惆悵。
那一天,他將學校內(nèi)所有帶“廣播”二字的地方都逛了一遍,然后在主教學樓里上了趟廁所,最后騎上車又逆風騎著回到了宿舍。
因為吹了一天的風,張譯第二天就發(fā)了燒,室友笑他,問他這是何必呢,他迷迷糊糊地答:“喜歡,向往,沒辦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