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進

2019年12月2日下午，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北京同俄羅斯總統普京視頻連線，共同見證中俄東線天然氣管道投產通氣儀式。中俄代表分別在黑河、阿塔曼斯卡亞和恰揚金三個管道沿線站向中俄兩國元首匯報：俄方已準備好向中方供氣、中方已準備好接氣

2019年11月，中俄兩國外交部門和相關油氣企業(yè)幾乎同時高調“官宣”：中俄東線天然氣管道將于12月初正式投入運營。12月2日，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北京同俄羅斯總統普京視頻連線，共同見證中俄東線天然氣管道投產通氣儀式。這個被俄羅斯駐華大使杰尼索夫贊為“全球能源領域最大投資項目”的天然氣國際管線正式投產使用，時值中俄建交70周年，又是中俄兩國領導人宣布建立“新時代全面戰(zhàn)略協作伙伴關系”頭一年，具有重大戰(zhàn)略意義，再次引起世界關注。

東線天然氣管道投產通氣具有重大戰(zhàn)略意義

盡管中俄東線天然氣管道談判從接觸到談成經歷一些波折，但是兩國政府對這個項目一直抱有很高期待。早在2014年5月，在中俄兩國領導人見證下，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公司（中石油）與俄羅斯天然氣工業(yè)股份公司（俄氣）簽署了為期30年，合同額高達4000億美元的供氣協議。雙方商定，俄羅斯通過中俄天然氣管道東線向中國供氣，輸氣量逐年增長，最終達到每年380億立方米，累計30年。30年內，俄羅斯將向中國能源市場供氣超過1億立方米高質量天然氣。協議達成后，項目進入實質性建設階段。

這條管線建設難度極大。按照規(guī)劃，該管道全線建成后，將從俄羅斯西伯利亞延伸到中國長三角地區(qū)，逾8000公里，俄羅斯境內管道全長約3000公里，我國境內段新建管道3371公里，利用已建管道1740公里，中國境內途經9省份，跨越5111公里。這不僅涉及管道建設一系列復雜的技術問題，還涉及兩國對各自國內經濟發(fā)展形勢，國際能源合作走向等一系列重大問題的判斷。據媒體披露，僅僅就過境段控制性項目，從選擇穿越點、穿越方式到確定設計標準和現場施工執(zhí)行，雙方就進行了22輪談判，足見項目復雜程度。

從2015年正式開工建設，到2017年工程全面提速，其間經歷一些小曲折，但是從整體看，由于兩國政府和企業(yè)都在積極推動該項目，因此一些技術性障礙和難題都被逐個攻克。據相關人士透露，這條管線建設標準極高，科技含量已經達到世界一流水平，一些技術在世界范圍內也是首次使用。隨著工程提速，到2019年10月，管道北段貫通并完成過境通氣程序，中俄雙方相關部門以及建設者們?yōu)榇烁冻隽似D苦努力，確保了這一“世界級訂單”得以順利實施。據報道，中俄東線天然氣管道全線分北段、中段、南段進行建設，整條管道初步計劃2023年建成。

中俄東線天然氣管道起自俄羅斯東西伯利亞，由布拉戈維申斯克進入我國黑龍江省黑河。途經黑龍江、吉林、內蒙古、遼寧、河北、天津、山東、江蘇、上海9個省、市、自治區(qū)，已建成投產的北段工程（黑河—長嶺）全長1067公里。從這條線路經過的區(qū)域看，一是它涵蓋俄羅斯西伯利亞地區(qū)經濟發(fā)展核心地帶，將帶動該地區(qū)相關產業(yè)快速發(fā)展，使之成為俄羅斯遠東和西伯利亞經濟發(fā)展的“生命線”。俄羅斯總統新聞秘書佩斯科夫指出，“因為俄國內沒有這樣跨地區(qū)的項目，它將成為很多地區(qū)發(fā)展的起動器。接著將會出現額外的基礎設施，額外的工作崗位等”。二是它進入中國境內后沿途經過東北、環(huán)渤海和長三角地區(qū)，上述地區(qū)人口密集，經濟發(fā)達，市場龐大而且能源消費呈穩(wěn)定快速增長態(tài)勢，一方面能夠保障管線供氣潛力得到充分挖掘，另一方面能夠確保這些地區(qū)經濟增長對于清潔能源消費需要的安全供應。

在中俄東線天然氣管道建成之前，兩國天然氣合作主要集中在液化天然氣領域。即俄羅斯通過薩哈林2號項目和位于北極圈內的亞馬爾項目向中國提供液化氣，盡管合作成效非常好，但是液化天然氣從運輸便捷性到規(guī)模都無法與管道運輸媲美。中俄東線天然氣管線的建成和使用，不僅大大強化了中俄天然氣合作的緊密性、穩(wěn)定性和規(guī)模，而且使兩國能源國際合作格局都得到了進一步優(yōu)化，是中俄戰(zhàn)略合作互利共贏理念的最佳體現：俄羅斯在遠東和西伯利亞天然氣國際合作領域增加了強有力的中國戰(zhàn)略伙伴;中國則在過去中亞和緬甸兩個方向天然氣國際管線基礎上，從東北方向增加一條來自俄羅斯合作伙伴的新線路，這對中國天然氣供應多元化和能源安全無疑是重大利好。

能源是中俄戰(zhàn)略合作的穩(wěn)定器

在國際政治領域，任何跨境油氣管道項目都被認為具有地緣戰(zhàn)略含義。中俄東線天然氣管道的建成與投產，無疑包含重大地緣戰(zhàn)略因素，這一項目被眾多媒體稱為中俄“世紀工程”。回顧冷戰(zhàn)后中俄關系歷史，油氣合作始終貫穿其中，是中俄關系發(fā)展水平的晴雨表。

俄羅斯獨立初，中俄關系處于重建和探索階段。此時雙邊能源合作量小、領域窄、合作方式簡單。無論是石油還是天然氣貿易，都以海運和鐵路運輸為主，在兩國經貿合作中占比也不算太高。1996年，中俄兩國領導人決定把雙邊關系確定為“面向21世紀的戰(zhàn)略協作伙伴關系”，雙邊能源合作開始進入新階段，兩國能源戰(zhàn)略合作意愿逐年升高，一些重大項目開始談判并有突破，中俄原油管道項目談判就是這個階段啟動的。事實上，關于中俄天然氣管道項目的研究、論證和相關談判也是從這個時期開始的。2001年，中俄簽署具有重要歷史意義的《中俄睦鄰友好合作條約》，雙邊戰(zhàn)略伙伴關系基礎極大夯實，雙邊能源合作也取得一些新突破。當時關于首條中俄原油管道走向主要受日本方案干擾。在兩國領導人親自推動下，2004年，“泰納線”方案得以拍板。2006年，中石油與俄氣簽署《關于從俄羅斯向中國供應天然氣的諒解備忘錄》，中俄就東、西兩條天然氣管道建設方案進入商業(yè)談判階段。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fā)后，中俄戰(zhàn)略合作意愿進一步增強，中俄原油管道一線項目加速實施。到2011年1月，中俄原油管道一線工程正式運營。2013年3月，隨著習主席成功訪問俄羅斯，中俄全面戰(zhàn)略協作伙伴關系進入新階段。中俄政府間簽署的《關于擴大原油貿易合作的協議》把中俄能源合作推向更高水平。中俄原油管道二線項目也快速推進并于2018年1月正式投入運營。

中俄東線天然氣管道從中國黑龍江省黑河市入境，途經黑龍江、吉林、內蒙古、遼寧、河北、天津、山東、江蘇、上海9個省、市、自治區(qū)，全長5111公里。圖為中俄東線天然氣管道北段黑河首站場區(qū)。

2019年年末，中俄東線天然氣項目能夠按計劃順利完成并通氣運營，是中俄兩國領導人親自推動的結果，也是兩國全面戰(zhàn)略協作伙伴關系的具體成果表現。正是在2019年6月，習主席成功訪俄，兩國領導人決定把中俄關系提升為“新時代全面戰(zhàn)略協作伙伴關系”?？梢哉f，中俄東線天然氣管道項目快速推進、實施和順利通氣，為兩國全面戰(zhàn)略協作伙伴關系增添了新內容，也是對這一關系進行解讀的最佳注腳。

中俄在能源領域進行合作的互補性極強。一方面，中國是全球油氣進口和消費大國。就天然氣而言，數據顯示，中國2018年進口天然氣1254億立方米，居全球天然氣進口國首位。另一方面，俄羅斯又是全球天然氣生產大國。俄羅斯2018年天然氣產量為6695億立方米，約占全球天然氣產量17%。從這個視角看，中俄兩個全球級的天然氣生產大國和消費大國之間，具有極大的合作空間和前景。這是中俄東線天然氣管線項目得以順利實施的基礎條件。

隨著中俄東線天然氣管道順利實施并實現通氣，西線方案也受到更多關注。事實上，2006年開啟的中俄天然氣管道項目商業(yè)談判，包含西線方案。2009年，中石油與俄氣達成合作框架協議。根據當時規(guī)劃，中俄西線天然氣管道經西西伯利亞穿越阿爾泰從中國新疆入境。俄羅斯最初更加重視西線方案，但是中俄雙方圍繞西線天然氣購銷價格談判遇到困難，雙方分歧巨大，加之這條線路受正在快速推進的中國與中亞天然氣項目影響和其他問題干擾，方案被長期拖延難以定案。但是中俄雙方關于這條線路的論證和談判并未停止，一直在推進之中。2017年中俄總理第二十二次定期會晤，兩國決定繼續(xù)西線天然氣管道供氣談判。2019年9月，普京在接見俄氣總裁米勒時，親自提出并委托米勒做好關于經蒙古國建設通向中國的西線天然氣管道論證工作。普京這一表態(tài)，表明俄羅斯高層對中俄西線天然氣管道項目十分重視，也有意推動項目盡快落地。

中俄天然氣合作為中國—中亞能源合作帶來新機遇

中俄兩國近年來在天然氣領域的合作不斷取得突破性進展，尤其是本次東線天然氣管道建成通氣，使西線項目開始變成兩國天然氣國際合作的重頭戲，可以預計兩國將不斷加快談判節(jié)奏，使西線項目盡早得到落實。關于中俄西線天然氣管道合作項目，有少數中亞國家學者發(fā)表了一些文章，表達了他們的憂慮，主要是擔心隨著中俄天然氣合作不斷深化，將擠占中國與中亞天然氣合作的份額。他們認為，中俄西線天然氣管道將與中國—中亞天然氣管道形成競爭關系，將降低后者在中國國際能源合作中的地位，從而影響到中亞相關國家的經濟利益。

實際上，這種擔憂是多余的，存在一些誤解。首先，受環(huán)保和能源結構調整的雙重影響，近年來中國市場對天然氣的需求呈快速增長態(tài)勢，中國—中亞天然氣管道供應已經形成的常態(tài)和穩(wěn)定需求不會受到外部因素的任何影響。其次，即便中俄西線天然氣管道建成通氣，所形成的供氣能力也不足以滿足中國對進口天然氣市場的全部需求。根據中國政府規(guī)劃，到2020年，天然氣在一次能源消費中的比重將提高到10%以上。僅2018年，中國的天然氣消費量即達到2729億立方米，同比增幅達17.3%，當年天然氣進口量達1254億立方米，增量接近300億立方米。其中，中亞管道氣和液化天然氣分別占進口量的17.2%和26%。當年進口管道氣增速近21%，達到520億立方米，增量主要來自哈薩克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從這些數據看，中國—中亞天然氣合作穩(wěn)中有升，而且占中國全部天然氣進口量的比重在合理區(qū)間范圍。

自2009年中國—中亞天然氣管道建成投產以來，中國與哈薩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和土庫曼斯坦的天然氣互利合作十分順暢、態(tài)勢良好。A、B和C線相繼建成運營，D線也在建設中，中亞天然氣成為中國進口氣的重要來源。但是近幾年來，中國—中亞天然氣合作也出現了一些新問題。首先是個別國家在供氣價格上不斷提出不合理訴求，甚至一度發(fā)生冬季供氣高峰短期斷氣事件，給中國天然氣市場造成了一定消極影響。其次是圍繞中亞地區(qū)能源博弈，俄羅斯、歐美等大國強勢進入中亞以及中亞國家執(zhí)行能源出口多元化戰(zhàn)略，地區(qū)能源格局正在發(fā)生一些微妙變化，使得中國—中亞天然氣合作變得復雜起來。

隨著中俄東線天然氣管道投入運營以及西線天然氣管道談判加速推進，中國—中亞天然氣合作將增添新的穩(wěn)定因素，一些國家甚至可以直接從新管線獲益。從中俄西線天然氣管道提出構想之日起，哈薩克斯坦和蒙古國都表達了希望未來能夠接入中俄西線天然氣管道甚至成為過境國的愿望。說到底，這條管線從哪個國家走，既包含經濟利益考量，也會有地緣政治含義，相關國家都將從中直接受益。

俄羅斯管道天然氣進入中國，實際上有利于中亞天然氣出口國改善國際能源合作布局，為相關國家能源出口多元化提供更多自由空間。事實上，當前環(huán)里海國家都在努力拓展能源國際合作多元化的新渠道，俄羅斯增加對中國供氣，無疑可以緩解中亞國家來自俄羅斯能源領域的戰(zhàn)略壓力，使他們在國際能源合作中擁有更多選擇的可能性，一些中亞學者對此有清醒認識。

當前，中國與俄羅斯、中亞各國在“一帶一路”框架內的全方位合作已經展開，能源合作是其中最具有戰(zhàn)略性的合作領域，作為清潔能源的天然氣合作顯然不能缺席任何一方?？梢灶A見的是，隨著中國與這些友好鄰國在天然氣領域的合作逐步深入，多管線，多方向必將構筑起中國與俄羅斯和中亞各國能源國際合作網絡的新“絲綢之路”，為地區(qū)國家繁榮與穩(wěn)定注入新的積極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