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思呈
一年之盡,猶如一日之暮,人對時間的感覺尤為尖銳。
我們身邊的中年人,大致有著幾種對時間的態(tài)度。一種是想干的事太多,而自己的時間太少。一種是萬事皆提不起勁兒,覺得人生不外如此,只能被生活責(zé)任推動著茫然前行。還有一種目標(biāo)雖然明確,也知道努力,但壓力過大,對時間的焦慮感過強,以至于雖然已經(jīng)過上了中產(chǎn)的生活,但幸福指數(shù)仍有待提高。
中年人對時間的感受何以如此刻骨?歸根到底,是我們對時間的焦慮。
不管有沒有愛情,在中年時,愛的缺席或者出現(xiàn),都會加劇時間的痛感。
在這個年齡去愛,有一種“心灰不及爐中火,鬢雪多于砌下霜”的焦慮,覺得時間和精力及余暇,已經(jīng)配不上這奢侈的感情。這個時候的人,遠不能像年輕的時候,可以“她已以其愛人的思想、聲音和靜默建立了一個王國,從此除了他之外,其余的人都是化外之民”。
既如此,那我們的生活里,還能對時間做些什么努力嗎?
我的一個朋友某一天用了我的電腦,對它的緩慢反應(yīng)忍無可忍,在他身上我看到了很熟悉的煩躁。他的態(tài)度讓我思考,我們?yōu)槭裁礋o法稍微忍受機器的緩慢?事實上它并沒有耽誤任何事,東西都能保存得很好,我們也沒有什么事急這么半分鐘一分鐘。但如果我們對這種老舊和遲緩過于憤怒,這憤怒的后面,是一種值得我們警惕的東西。
就像我們在排隊辦事時、等車時,種種憤怒后面都是對時間的焦慮,我們總是無法忍受別的任何事,來分去我們一點點的精力。
然后,因為這種極低的忍耐度,我們必須買更新更好更高的配置。為了買新的和高的配置,就要多賺點錢。為了多賺點錢,我們又更加忙碌,更加處于對時間的焦慮之中。所以歸根到底,我們對很多東西失去了寬容,這變成了我們焦慮的根由。
某一天我又看到另一個朋友,她在文章里寫了一件事。
在她常走的那條街上,有一家舊書店,老板在門口養(yǎng)了兩棵琴葉榕,看樣子是放養(yǎng)的,葉上厚厚的塵土,一看就是沒有被照料,因為這種植物很好養(yǎng)活??傊莾煽们偃~榕就這么帶著厚厚的塵土好好地活著。
她每次經(jīng)過的時候,看到葉片上的塵土就抓心撓肝,琢磨著要怎么才能去洗洗那葉子而不被書店老板看成神經(jīng)病,她甚至為此上網(wǎng)查了如何租賃市政清掃車,那種車自帶水罐和噴水管。
她想,自己也許可以租一臺,扮成清潔工的樣子清洗整條街,到那家店的時候,裝作順手就把兩盆琴葉榕給洗了。但是,——作家畢竟是作家啊,她的想象力也真夠的——她說,“為此我得去學(xué)開卡車的A照,而且我也沒找到可以租清掃車的地方,還要購買清潔工的衣服,而且我得為此清掃整條街,才能顯得若無其事”。
我一邊看一邊笑,但與此同時,我意識到,這是一出后現(xiàn)代的黑色喜劇,這無厘頭的想象也是典型的中年人焦慮類型。
做一個對自己的要求低一點的人,說起來似乎與我們從小受到的教育背道而馳,但在這繁弦急管的中年,我們無論如何不能成為命運的幫兇。我們需要做的,是在時間的洪流里放自己一馬,把自己從時間的霸權(quán)里救出來,把自己救出來。
(常朔摘自《瞭望東方周刊》 圖/錦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