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精華
自從幾年前父母來城里和我們一起生活后,就沒再回過老家,但是故鄉(xiāng)那一抹紅,早已定格成我記憶的底色。
那是一種怎樣的紅呀?棗紅?杏紅?高粱紅?瑪瑙紅?玳瑁紅?幾場秋霜過后,滿山遍嶺的沙棘果紅得更加得意、更加任性了。我不知道用哪一種紅色來定義它的色彩,姑且叫她故鄉(xiāng)紅罷。
沙棘果又名火棘果、火把果、赤陽子、米紅籽,它還有一個大眾化的名字——救兵糧。救兵糧這個名字的由來,有好幾個版本,相比之下,我更偏愛翼王這個版本。相傳太平天國年間,翼王石達開余部一隊兵馬被困一大山中,炊斷糧絕后,士兵們靠吃山中沙棘果,解了軍需之危,故得此名。而我倒覺得,“救兵糧”如果更名為“救命糧”,或許更確切。
我的故鄉(xiāng)在湘西南與貴州緊鄰的高山上,因為地勢高,這里沒有河流,僅有一座濃蔭覆蓋的山塘。農(nóng)作物的生長,除了靠山塘里有限的儲水,就是等待“望天水”了。在那糧食極度貧乏的20世紀60年代,滿坡滿嶺的沙棘果,自然就成了拯救一方生靈的救命果。
沙棘果可不像其他果樹那么嬌貴,它不擇土質(zhì)的肥脊,也不管是背風還是向陽,種子落地就會生根,用不了幾個春秋,就會繁衍成一坡繁榮的大戶。每到春末夏初,潔白細小的花朵綴滿枝頭,如層層疊疊的雪花堆在上面;秋冬季節(jié),沙棘果紅透了,就像熊熊燃燒的火焰在山頭蔓延。
幾場霜降過后,植物家族們落葉的落葉,枯萎的枯萎,唯獨沙棘果這戶旺族,如一團團火焰,仍在漫山遍野地燃燒。就算冰雪天地,這火焰不但不會熄滅,反而燃燒得更旺了。遠遠望去,沙棘果就像一片紅霞任性地抖落在冰天雪地里;近看,一層透明的冰凌子裹著一粒粒紅寶石般的沙棘果,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真可謂寒冬臘月里的一抹生機。
還記得小時候,小伙伴們在山上放牧牛羊時,渴了,轉(zhuǎn)身摘一把沙棘果塞進嘴里;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肚子抗議了,鉆進刺蓬拽幾把沙棘果嚼一嚼,肚子平息了,腳底又生風了。可以說,在那個年代,沙棘果就是大山賜予我們最珍貴的零食了。
在大人眼中,沙棘果就是救命的野果。每年的霜降過后,村里的婆婆嬸嬸們,都會背上背簍上山,去采那熟透了的沙棘果回來,和著玉米、紅薯、高粱等一起磨成漿,然后做成粑粑,或者舂爛摻和在面粉里做煎餅,當成主食度過難關。當然,也有些巧婦還會把新鮮的沙棘果加工成酸甜可口的飲料,下地回來,進屋喝一杯自制的原生態(tài)“加多寶”;愛喝酒的人家,則會把沙棘果釀制成養(yǎng)生酒,逢年過節(jié)或有貴客來訪,就在火爐邊煨上一壺沙棘果酒犒勞自己或款待客人。而在我母親眼中,沙棘果的功用卻遠遠不止這些。
經(jīng)霜打過的沙棘果,已完全褪去酸澀味,嚼在嘴里,又甜又翠。每到臘月,母親會選幾個好天色,把摘下的沙棘果一簍一簍地攤出來。在院壩里,母親會擺上一個個簸箕,把顆粒飽滿的沙棘果擇出來,洗凈,再放進簸箕里晾曬。我呢,則找來針和錢,把它們穿成兩串,一串掛在自己的胸前,另一串掛在母親的脖子上。母親開心得像個孩子,還真的戴了幾天,直到沙棘果由“紅瑪瑙”干成了“黑豆鼓”,母親這才從脖頸上拿下來。
母親的娘家是中醫(yī)世家,在外公的耳濡目染下,母親自然也懂些簡單的藥用常識。每到春末夏初,母親總會去摘一些新葉,挖一些新根回來,洗干凈后,鋪在竹篩里曬干,然后分別收藏起來。盛夏時節(jié),偶爾煨一鍋沙棘葉水,全家人當茶喝,母親說沙棘葉水清熱解毒,還解渴。鄰里哪家小孩得了疳積、消化不良,都會來找母親。母親就用沙棘根加一些冰糖一起煨好后,給病孩服用。
母親還把沙棘果熬制成沙棘油,沙棘油可甘貴了,母親說它對冠心病、心絞痛、心肌炎、風濕性心臟病等病癥都有極好的防治作用。母親用沙棘油為藥引子,治愈了方園幾十里好多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病。
……
“滴滴——”一陣汽車的喇叭聲把我從記憶中拽了回來。離村子越來越近,我的心情也越發(fā)激動起來:在我的記憶里,火紅火紅的沙棘果,那就是故鄉(xiāng)的底色呀!我想象著、期待著久違的故鄉(xiāng):你會用滿山遍嶺的故鄉(xiāng)紅,為我舉行一場盛大的“接風宴”嗎?
日暮時分,出租車在村口的風水樹前停了下來。我迫不及待地下了車,舉目望去,我徹底傻眼了,只見坡坡嶺嶺的紅土地上,空空如也。我的故鄉(xiāng)紅呢?我童年的生命之樹呢?這個季節(jié)本是沙棘果大紅大紫的季節(jié),它怎么會消失了呢?
納悶的我忍不住向路邊趕牛回家的少年打聽,少年一邊甩著纖細的牛鞭,一邊欣喜若狂地告訴我:有一個好大好大的老板把我們村子的地全部買了,他說要把原來的沙棘果改成種紅花。紅花?什么紅花?少年見我滿臉疑惑,大聲吆喝了一聲準備偷吃田邊蔬菜的大黃牛,帶著幾分得意告訴我:“紅花是一種中藥材,它的花瓣就像火焰一樣漂亮。這里以后就是一個美麗的藥材基地了,到時候,紅花不但可以讓游客觀賞,還有很好的經(jīng)濟效益哦……”
失落、欣喜、懷念……此時此刻,各種情感在我的身體里撞擊……這時,一串汽車的喇叭聲響起,從車上走下來幾位專家模樣的中年人,他們一邊走,一邊興致勃勃地談論著藥材基地的規(guī)劃。愣了一會兒我才回過神來,望著遠山紅艷艷的落霞,我似乎看到了另一種更加炫目的紅色。感謝這個時代,它的發(fā)展,依舊保存了我喜歡的底色——故鄉(xiāng)紅。
不由自主地,我想起來這樣一段文字:“沙棘,神奇之樹,源于兩億年前喜馬拉雅山脈,生于千里高原;沙棘,生物奇跡,恐龍滅絕,沙棘興旺,孽根生長成林,光照人間,守護荒漠……”
(深圳蒲公英教育培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