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了歌星的二丫從北京回來了,三旦開車?yán)液秃〉ソ诱尽W诟瘪{駛位上的胡小蝶吩咐我:“羊,你是寫小說的,等會兒開飯,弄個歡迎詞吧?!?/p>
我看著車窗外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柳絮,思緒飄飛……
四十年前,二丫家的院子里有棵五米多高的大楊樹,樹上有個喜鵲窩,兩只小喜鵲每天都會從窩里探出頭,沖著樹下吃糖的二丫叫:“饞丫,饞丫!”
“敢罵我饞,走著瞧,我將來一定會飛得比你們還高!”二丫翻睖著眼睛,氣鼓鼓的小肚皮起伏不停。
我和三旦來找二丫玩扇“啪唧”,啪唧就是男孩子們用香煙盒疊成的三角狀的玩具。說是玩,其實是通過一種默契的配合將二丫的啪唧占為己有。二丫的爸爸是走南闖北的火車司機(jī),每次回家,都會給二丫帶不重樣兒的水果糖和香煙盒, 有時也捎帶上兩本小人書,最令人羨慕的是他還有一套《三國演義》連環(huán)畫!
“今天不玩了?!倍咀爨俚美细?,很認(rèn)真地剝一顆水果糖——這張?zhí)羌埖闹魅艘欢ㄊ前嚅L胡小蝶。
“因為啥呀?再玩一會兒唄。”三旦吸溜一下清鼻涕,一臉討好的笑。
二丫哼一聲:“你倆合伙兒贏我,別以為我不知道!”
“輸不起直說,只有膽小鬼才找借口?!蔽铱谒畤W嘩地盯著二丫手里的糖。
“你才是膽小鬼!”二丫根本不服氣。
“那接著玩唄?!?/p>
“我才不上鬼子的當(dāng)呢!”二丫不屑地撇著小嘴,高舉起手里的糖,“你們不是膽大嗎?誰有本事把小喜鵲抓下來,我請他吃糖?!?/p>
我和三旦只有過年節(jié)才有機(jī)會吃上水果糖,所以,面對二丫的“糖衣炮彈”,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了。
為爭頭一個上樹,我和三旦相互推搡,面紅耳赤,最后石頭剪刀布,三局兩勝,我贏了。
我勒緊褲帶,往手里啐唾沫,安慰著垂頭喪氣的三旦:“往后可得好好學(xué)習(xí),沒知識,干啥都不行?!?/p>
“呸,狗特務(wù)樣兒!”三旦兩眼通紅,恨不得活吃了我。
這時候,兩條羊角辮翹翹的班長胡小蝶來了,發(fā)現(xiàn)我們要掏鳥窩,她尖著嗓門兒喊:“你們作啥妖呢?信不信我告老師去!”
“管天管地,還管人拉屎放屁!”我氣急敗壞地回應(yīng)著,手腳卻沒停下,才爬了兩米多高,便感覺有些暈頭轉(zhuǎn)向了,碗口粗的樹干似乎開始搖晃,頭頂上樹葉子嘩啦啦直響。
“羊,你快下來!”胡小蝶的嗓子里帶著哭腔兒。
二丫將漂亮的糖紙遞給胡小蝶:“甭管,讓他嘚瑟,摔死活該!”
胡小蝶一揚(yáng)手,把糖紙扔出去老遠(yuǎn):“沒你的糖,能有這事嗎?還幸災(zāi)樂禍呢!”
樹枝咔嚓作響,我心里有些怕,仍強(qiáng)挺著向上爬。越往上去,樹干越細(xì)。
二丫唯恐胡小蝶生氣,不給他作業(yè)抄,屁顛顛地將刮飛了的糖紙撿回來,沖我喊:“羊,你聽班長的,快下來,我把《三國演義》小人書給你看,行不?”
“說話算數(shù)!”我雖然嘴硬,心底卻早打起退堂鼓了。
好不容易兩腳落地,我的心終于踏實下來。
進(jìn)了二丫家,我的兩只眼睛扎進(jìn)《三國演義》小人書里,再也拔不出來了。胡小蝶一邊監(jiān)督二丫抄寫作業(yè),一邊用手輕輕撫平糖紙,發(fā)現(xiàn)二丫哪個字寫錯了,便用長長的鉛筆狠敲他的腦袋:“笨死你得了?!?/p>
二丫在漂亮女生面前,一點(diǎn)兒脾氣也沒有,還賤賤地哼唧:“讓我們蕩起雙槳……”
“救命啊!”屋外傳來一聲殺豬般的號叫。
我們這才想起那個一直被忽略的人,不約而同地大叫:“三旦!”
老楊樹上,喜鵲窩在三旦的頭頂上搖搖欲墜,觸手可及。然而,可憐的三旦只顧死命地抱著樹干,不敢動一下。他腳下的樹枝被踩斷了,隨時都有可能從樹上掉下來摔成肉餅。
最后,胡小蝶的爸爸開來吊車,幾個大人站在一個大筐里,七手八腳地把三旦從樹上弄了下來。
撿回一條命的三旦,撲通一聲跪在胡小蝶的爸爸面前,把頭磕得咚咚響:“胡叔,從今往后,您就是我的親爹!”
二十年后,胡叔成了他的岳父……
出站口,在熙攘的人流中,我們終于看到了二丫。
我們向他使勁兒招手,須臾成粉絲,二丫似乎找到了感覺,旁若無人地唱起來:“憶童年時竹馬青梅,兩小無猜日夜相隨……”
我們也跟著唱,特忘情,不覺間,幾個人已然淚眼蒙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