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巧
人生在世,總有人情賬。作為讀書人的清代士大夫群體,即便滿腹學問,浮沉宦海,也難免彼此之間要點綴人情,或多或少有著經濟上的往來。
貧寒的士大夫往往需要借錢趕考、赴任。清代讀書人參加考試以及官員赴任,交通不方便,甚至路上要花幾個月時間的,花費不少,很多士大夫尤其是出身貧寒之人都是借錢啟程的。
《曾國藩年譜》記載,道光十七年(1837年)“十二月,公(曾國藩)謀入都會試,無以為資,稱貸于族戚家,攜錢三十二緡以行,抵都中,余三緡耳?!薄@位晚清“中興名臣”當年也是借錢去北京參加會試的。
曾國藩考中進士,回家復習后再進京參加散館考試,其路費也是四處籌借的,有贈送的禮金,更多的是靠借貸。他在道光十九年(1839年)四月十六日的日記中寫道:“向(曾)大啟借錢為進京路費,大啟已諾?!蓖炅拢謱懶畔蝰珀柕耐逶听S、曾謙六借錢,沒收到回信。八月,曾父當面又向曾謙六提出借錢,對方同意借銀200兩??墒堑绞路荩y子還沒送來,曾國藩只好硬著頭皮,再度寫信催借銀兩,并且還寫了對聯(lián)條幅送給曾謙六,以示結好。
衡陽縣令等地方官員得知曾國藩將去京城參加散館考試,都送了禮金給他作為旅費。新晉進士的寒磣,出身寒門的士大夫官員們其實都有體會。
晚清名臣王文韶在同治六年(1867年)湖北道臺任上時,一位叫徐子靜的朋友被派云南任職,手頭拮據(jù),他慷慨解囊:“徐子靜辭行,擬即由川(四川)赴滇(云南),長途薄宦……可矜亦可慮也,贈三十金?!蓖纹吣辏?868年)三月二十一日,有朋友恭養(yǎng)泉回京城任職,路費緊張,王文韶又“贈(恭)養(yǎng)泉百金,聊以送別。”
其實,翻看清代士大夫們的文字,你會發(fā)現(xiàn)很多湊錢集款去赴任的例子。在當時,經濟寬裕后的士大夫接濟手頭拮據(jù)的同學、朋友也是人情往來的常事。咸豐八年(1858年)九月,得知以前在京同為翰林、已亡故的黃麒祥的妻兒避亂鄉(xiāng)間,生活困難,此時已是朝廷重臣的曾國藩請人代送30兩銀子慰問。當時,好友兼文友的吳子序回老家,曾國藩也“贈銀二百兩以為亂后葺屋補綴之費”。
同治七年(1868年)三月十七日,王文韶的朋友歐陽吉人去北京,缺少旅費,他“贈卅金并移百金”——明確說好,30兩銀子是贈送的,100兩銀子到京再歸還。
作為同年參加鄉(xiāng)試的“同學”,士大夫之間也有互幫互助的情分。同治三年(1864年)三月十四日,晚清名臣翁同龢的侄兒、過繼兒子翁曾翰在日記中記述:“同年高文煜故,家貧,同人做助,余送二十千(錢)?!痹儆型问荒辏?872年)五月二十八日,“知同人為覃溪先生后人集養(yǎng)贍資,得三百金,商俟收齊時交樂映川設法生息?!薄坝孜嵊滓约叭酥住?,有善心的士大夫們伸手互助,被認為是道義所在。
“雪中送炭”出錢幫鄉(xiāng)親度經濟難關,在當時算得一件義舉。清朝學者兼名幕僚錢泳在《履園叢話》中記錄了嘉靖年間一件真事:華亭縣窮秀才周芳容去尋找于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病死在歸州的父親,輾轉顛沛,歷盡困苦險惡,在急公好義的士大夫們的指點、資助之下,用了一年多時間終于將父親的骸骨背回了故鄉(xiāng)安葬。作者在總結這件事情時說:“是役也,(周)芳容在京城時幾凍惡死,正陽關幾病死……非史君濟以資斧不能至漢口……非劉州牧與張將軍倡賻贈舟,不能浮江歸里。”沒有士大夫們“雪中送炭”的經濟資助,孝順的窮秀才絕對難以完成一件轟動當時的孝舉。
再看,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三月二十三日,曾國藩因升官為翰林院侍講,盡管自己的負擔也很重,但是他依然從自己薪俸中擠出10兩銀子寄回湘鄉(xiāng),接濟生活困難的曾氏族人。曾國藩官至封疆大吏后,更是常常接濟親朋故交。
士大夫之間,常常贈送禮金,表達問候之意。王文韶為地方官員時,常會順托送奏折進京的差役們帶送一些銀兩給在京的座師、朋友們,并致問候。其日記中所記不少,如同治六年(1867年)六月二十九日的日記:“折差赴京……托送太屬元卷公分八十兩,另送書師元卷十二兩?!?/p>
同治七年(1868年),當錢塘籍官員吳振械致仕歸鄉(xiāng),路過湖北武昌時,身為布政使的王文韶特地出城拜見同鄉(xiāng)前輩,并贈送100兩銀子,為其送行。
在經濟上幫襯同鄉(xiāng)士大夫是條件好的在京顯宦之家樂于做的事情。翁曾翰按照長輩的要求常接濟在京的同鄉(xiāng)官員,如光緒二年(1876年)二月二十七日,翁曾翰代表翁家“送同邑(京官)元券廿一份”,每份四兩銀子,共送出了21份,又“送陳屺瞻元券四兩”。
清代士大夫們過年過節(jié)都給老師送“節(jié)敬”,座師家中有大事更要出錢盡力。如:同治二年(1863年)四月,“同年出知單,以愣香師須刻書三種”,學生們集資,翁曾翰出份子錢四兩白銀贊助;同治六年(1867年)八月,其座師何受山在家守制,缺少用度,要學生們幫襯,“馬煥卿同年偕云生來,傳何師意欲同房八人集二百金以應目前之急?!睂Υ耍淘惨差H有微詞,在日記中抱怨:“想同人羅掘,未必能如數(shù)也?!焙髞恚@位老師的夫人又讓學生們集資為老師買房子,學生們只好勉力為之。
在京城的清代士大夫們會有些額外收入,多數(shù)來自家鄉(xiāng)的“補貼”?!多嚾A熙日記》記述,咸豐年間廣東舉人鄧華熙報捐員外郎,在刑部任職時,能收到家鄉(xiāng)州縣派分給他的“公車費”,作為一種對考中舉人以上功名的知識分子的“補貼”,他領取的數(shù)額為白銀三兩六錢左右。作為京官,為本籍同鄉(xiāng)出具考試、旌表印結一類的文字證明,也會收到饋贈銀兩,多少不等,這是小京官們的一項重要額外收入,曾國藩、鄧華熙等人日記中都明確記錄代辦印結之事。
同時,清代地方官員在春夏之際,會向本籍的士大夫們奉上多少不一的炭敬、冰敬(其實就是銀兩)?!皠e敬”一類的饋贈,也是當時士大夫之間通常所行的。
官員們離開京城,如果條件好的話,會贈送親朋好友們一些銀兩,稱為“留別銀”,這在士大夫之間很流行。來看同治十一年(1872年)十月份:初六日,官員英樸奉送翁曾翰留別銀八兩;二十五日,來京城辦事的地方大吏嚴渭春,是翁曾翰父親的好友,離開京城時,送給翁曾翰一筆留別銀,數(shù)額十六兩?!@個月,翁曾翰收到了兩份“留別銀”,這是最普通的月份,其他時間,可想而知。同治十三年(1874年)三月初一,李鴻章離開京城時,給翁曾翰的“留別銀”也是十六兩。這樣的留別贈銀,從翁曾翰日記中來看,數(shù)量頗多,這與炭敬、冰敬以及別敬之類的經濟贈與,同時并行。
據(jù)曾國藩記錄,1840年,他初到北京落腳,全年開銷為800兩銀子,其中還賬300兩,實際開銷500兩左右,其時,曾氏的仕途才起步,所得與所施,都很有限。而常熟翁家作為當時的顯宦,收支金額就很大了。光緒元年(1875年)底,翁曾翰盤點在京家用賬目,全年光應酬用銀就為3900余兩,數(shù)目頗大。其時,一品大學士的年薪也不過180兩銀子和180斛祿米。
總之,清代士大夫之間的經濟往來,正常情況下,既有謀生的需要在內,某種程度上也體現(xiàn)了儒家文化中互幫互助以及尊敬、行善的道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