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謝逸仙有8個月沒拿到過工資。那段時間他一度以為PLU撐不下去了,2007年臨近春節(jié)的時候謝逸仙和陳琦棟說:“要是公司不行了,你就說一聲,剩下的錢我也不要了。”后來,陳琦棟融了一筆錢,給每個人發(fā)了點過節(jié)費。謝逸仙也順勢留了下來。他覺得,他不能走,他是“唯一會的人”。也出于這個原因,謝逸仙分到了一點股份,技術入股PLU。
王玨回憶,那個時候雖然大家不知道PLU怎么賺錢,但好像每個人都不慌不忙的,每天坐在那里打游戲,下班了也不愿意走。王玨離開后,真正讓謝逸仙發(fā)愁的是自己能力不夠。他記得有兩次出去做活動,大家費了很大的力氣,但還是被甲方各種指責。謝逸仙覺得可能是自己的能力不夠,當時想著做完這個活兒就不干了??擅看巫鐾甓歼€是留了下來。
那段時間,謝逸仙在上海,女朋友在揚州,兩個人一個月見一次面。有一次,謝逸仙去揚州找她。揚州有個瘦西湖很有名,謝逸仙帶著女朋友在門口問了問,票價是80一張。最后兩個人在門口轉了轉就走了。
隨后幾年里,謝逸仙輾轉于幾個城市。他結婚生女,最后在蘇州和上海之間的太倉扎下根來。在一次視頻里,妻子告訴他女兒會走路了??粗畠旱沧驳貥幼樱x逸仙忽然覺得自己錯過了什么。一年后,在他的要求下,妻子帶著女兒來到了太倉。此時,謝逸仙明顯覺得女兒對自己生疏了很多?!拔遗畠盒r候和我很親的,但那兩年因為工作我錯過了很多?!钡驗楣ぷ鳎荒芎团畠荷钤趦蓚€平行的時間維度里。
PLU成了陳琦棟更大的商業(yè)版圖中的一部分。當時PLU被稱為活動部,而在上海的直播平臺龍珠TV則在內部被稱為直播部。謝逸仙成了活動部的老大。過去,PLU人少,大家都想著怎么把活兒做得讓客戶滿意,團隊江湖氣很重,沒什么上下級。但隨著經濟境況好轉,在PLU向正規(guī)轉型的過程中,謝逸仙感覺到了來自同事的疏遠。
PLU有個習慣,每次做完一個活動大家都相約著出去喝酒,慢慢地,謝逸仙發(fā)現(xiàn)喊他去的時候越來越少。身邊的人,卻覺得謝逸仙的脾氣越來越大。2016年,有一次謝逸仙已經記不清的活動結束,他想幫著收線。但看著滿地的線纜,他竟一時不知從何處下手,想問一下正在收拾的人,發(fā)現(xiàn)也叫不出名字。他只是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做些什么。
如今他最信賴的劉鶴和郭昊先后都曾因為各自的原因離開PLU去了龍珠直播平臺。這兩年里,謝逸仙自己帶著團隊一個又一個地接項目。CFPL成了謝逸仙團隊固定負責的項目,PLU和香蕉計劃按年輪流承辦LPL,還有2018年在迪拜舉行的《絕地求生:刺激戰(zhàn)場》全球邀請賽……
2018年,郭昊和劉鶴都回到了如今已是量子體育VSPN第三事業(yè)部的老PLU團隊。在他們離開的時候,謝逸仙沒有挽留,甚至還給他們出主意,當他們回來的時候,謝逸仙也沒有拒絕。如今,郭昊繼續(xù)做著項目經理的職位,劉鶴則負責第三事業(yè)部自己的導演組,謝逸仙負責技術組并統(tǒng)籌全局。第三事業(yè)部以自己獨特的方式運營著。
現(xiàn)在,謝逸仙已經慢慢適應了這種情況。年會的時候,越來越多過來敬酒的人他喊不出名字。他知道有些東西已經變了,之前他抗拒,如今他選擇慢慢接受。
就像一部電影里最受關注的是那些主要角色和扮演者一樣。在電子競技的賽場上,最受關注也是那些不斷刷新人類極限的選手們?!耙粓霰荣?0%的時間在播放游戲畫面?!爸x逸仙說,“這是電競比賽的背景?!庇螒騼鹊臄z像頭由開發(fā)商內置,游戲畫面由選手完成。
那么,電競導演的任務是什么?這是如今年輕的電競導演們的困惑。謝逸仙和同時代的電競導演們卻來不及有這樣的困惑。
在直播還不普及、畫質還停留在普清的年代,電競導演們的主要任務是把活動辦好。那時他們想著怎么讓活動流暢地進行,吸引更多的人到現(xiàn)場。
擺在謝逸仙面前的問題更加直接。沒錢、沒人、沒設備,還得一直接活兒才能養(yǎng)活自己。王玨回憶道,雖然在外界的印象里,NeoTV很有錢,但實際上,大家都是“手里拎著設備,腳上掛著個設備,做著綠皮車在全國各地辦比賽?!?/p>
那時,謝逸仙想的是怎么快速地做完一個活兒。做得越快,接得越多。
用最少的設備、最少的人完成每一個到手的任務,團隊里任何一個人技術的熟練度和應對突然情況的能力,就成了謝逸仙眼中解決問題的關鍵所在。時間長了,這份對技術的偏執(zhí)成了謝逸仙最明顯的特點,并遺傳給了他的團隊。
在PLU早期的時候,團隊里的新人都會接受謝逸仙專門的訓練。這些新兵先要知道設備的使用方式和彼此的連接方式。接下來要用筆畫出這些連接方式。筆試通過后,謝逸仙會讓這些人把所有設備全部斷開,弄亂,然后在一間空屋子里重新組合。幾天后,組合好的設備會被再次拆散,在另一件空屋子重新組合。這個過程會持續(xù)很久,從開始的一周,到后來的5天,3天,1天,半天……
謝逸仙那段時間對于各種設備是癡迷的。
PLU最窮的那幾年,每年謝逸仙總會去北京看一看攝影設備展。當時他一件設備也買不起,但是他想看看,想知道怎么用,有什么效果,“現(xiàn)在用不上,萬一以后用上了呢。”
那時PLU整個團隊的特質也是明確的。
郭昊在2008年加入PLU。很快,他就被磨練成一個全面手。懂拍攝、懂制片、可以和客戶對接……自己一個人帶著幾個同事就可以接手一個不大的活動。
和很多電競公司一樣,當時PLU也有自己出錢主辦的比賽。2008年的時候,謝逸仙想,為什么不讓觀眾買票呢?于是,他找到陳琦棟,“我那個時候和他說,我想賣票,50一張。”50一張,當時的電影票也不過這個價格?!澳惘偭藛幔坑^眾為什么不去看電影?”陳琦棟的回答留給了謝逸仙他一直在思考的問題:觀眾為什么要花錢來現(xiàn)場看比賽?5年后,他才有精力開始著手解決這個問題。
謝逸仙自己承認,作為一個被臨時架上去的“導演”,他沒有足夠的知識,也沒有王玨一樣的人指導他。對于純粹內容上的疑問不是沒有,但一直以來要么是照葫蘆畫瓢,要么只能卡在問題本身。他試圖向外界尋求幫助,他詢問過一些在電視臺工作的人,也帶這些人來看過現(xiàn)場。他得到過對作品的肯定和否定,當然,也一直在被拒絕。
2010年的時候,當時韓國頂級的職業(yè)聯(lián)賽OSL第二賽季的決賽在上海東方明珠前的廣場上舉行。當時PLU的當家解說大師和二龍坐在臺上激情地解說著比賽,謝逸仙卻坐在韓國人的轉播車里看著韓國人忙活。當時他很羨慕韓國人,專業(yè)、有設備。后來,陳琦棟做龍珠TV的時候,他和陳琦棟說:“你少簽一個主播,給我買臺轉播車吧?!标愮鶙潧]答應他。
2013年,當時還在光線傳媒的劉鶴看了《英雄聯(lián)盟》S2總決賽的直播?!爱敃r我的反應是覺得做的不錯,是個新鮮事兒。“那時候,劉鶴在光線傳媒做電視綜藝,當時借由PLU的招聘廣告,劉鶴認識了謝逸仙。
那段時間,因為接手LPL,PLU第一次買了設備。雖然只是大屏、少量的高清攝像機和切換臺,但好在是成套的制播設備??粗@些的設備,謝逸仙“就像士兵看見武器裝備一樣”開心。
設備人手逐漸充足讓謝逸仙開始思考那個5年前他沒能回答的問題:為什么觀眾要來現(xiàn)場?
他們在上海四個固定地點定時安排了四輛大巴車,用來將接送LPL的觀眾?,F(xiàn)場也準備了許多應援物發(fā)給到場的人。陳琦棟曾經質疑過這種行為,但謝逸仙認為,引導觀眾的情緒是他的任務,中國人是含蓄的,他需要通過手段其激發(fā)他們。
幾個月后,大巴車成了一種標志。每周末晚上,太倉LOFT門口總是早早擠滿了出租車。在太倉,你說去看LPL司機師傅可能不知道,但如果你說“去看游戲比賽”,司機師傅一定會把你送到PLU的辦公地點或是太倉LOFT——LPL當時的舉辦地。粉絲們也開始自發(fā)地組織發(fā)放應援物。
后來,謝逸仙帶著PLU的團隊喊出了“你來現(xiàn)場看一次”的口號。直到今天,他還存著很多當時全國各地的粉絲舉著機票、火車票的照片。2013年剛接手的時候,謝逸仙說要給每場比賽編個號,到了2015年,劉鶴來到PLU后帶著其他人拍了LPL第1000場的紀念視頻。在已經廢棄的太倉LOFT里,他們和若風一起辨認著當年的痕跡。在一面玻璃墻上,吹開浮在上面的灰塵,他們看到了WE兩個字。
《英雄聯(lián)盟》職業(yè)聯(lián)賽賽場兩邊的臨時休息區(qū)是郭昊仿照NBA的場邊休息區(qū)設置的。當時他的想法是甚至不需要有聲音,不管輸還是贏,只需要讓觀眾看到比賽結束后選手的狀態(tài)就行。他還設置了如今各個戰(zhàn)隊教練、經理偶爾出席的評論區(qū)。他記得,當時Snake的經理左霧有點迷信,每次Snake比賽時都不洗頭,穿同一件衣服,帶一盒紅雙喜牌的香煙,用同樣的姿勢慶祝勝利。
盡管后來LPL被別的內容公司接手,但這兩個區(qū)域被保留至今。
從2011年開始,模仿也好、借鑒也好,謝逸仙整個團隊的人一直在把那些成熟的內容元素、操作手法融進電競的比賽。謝逸仙也逐漸明白了自己的工作:“賦予一場游戲比賽以之外的意義?!甭涞郊毠?jié)上,在現(xiàn)場,要引導觀眾的情緒,“讓觀眾以一種特定的情緒進入到比賽里”,并用現(xiàn)場的情緒帶動、吸引線上的觀眾。
但是,他還是感到一些難以突破的限制。2014年,直播平臺出現(xiàn),電競正式進入超清時代。線上觀眾的變多,電競受眾的增加都對內容本身提出了更高要求。在一些比賽開幕式的直播中,經常會看到吐槽的彈幕,“太拖了”、“沒意思”等等。
謝逸仙當然也感受到了這種變化,但他無計可施?!跋敕ǘ荚谀X海中,但是做不出來,不知道怎么實現(xiàn)?!备匾氖牵敃r身邊連可以和他討論的人都沒有。
2014年,在洛杉磯觀看S3的謝逸仙第一次見識到了成熟的內容制播團隊。“那個時候我在現(xiàn)場看,幾百人,很有序地圍著這么個作品來回忙活。”激動之余,他給劉鶴打了個電話。在謝逸仙眼中,這個電視臺出身的年輕人恰好可以填補自己的短板。次年年初,感受到流媒體沖擊的劉鶴正式加盟PLU。
劉鶴和謝逸仙、PLU之間有著明顯的不同。他那時對謝逸仙的評價是:“雖然出于尊敬,大家都叫他導演,但其實謝導那個時候真的只是個導播,比電視臺的導播懂技術?!北M管當時PLU已經陸續(xù)購進了不少設備,也招了不少人,但在劉鶴看來一切都太原始了。
拍攝LPL第1000場的時候,劉鶴帶了個編劇和攝像。結果,攝像拍不出劉鶴想要的畫面,編劇想不出令他滿意的臺詞。沒辦法,時隔多年,劉鶴只能親自上手。視頻拍好后,剪輯剪了三版、配樂配了三版,劉鶴都不滿意。最后,他自己熬了三個通宵。第四天上午走出PLU時,謝逸仙早已停好車在門口等他。到了場館,他把U盤交給負責播放的同事。
在之后的日子里,伴隨著和劉鶴一次次討論,謝逸仙腦海中那些朦朧的想法開始變得清晰,在他打造的舞臺上,這些曾經的想法,如今都在變?yōu)楝F(xiàn)實。他也萌生了一個念頭,與其依賴自己在藝術上有所突破,不如找到合適的人,自己則安心在后面保證這些人的想法能夠被實現(xiàn)。
電子競技在國內的發(fā)展不過20年,成規(guī)模的發(fā)展可能不過10年,但每一個電競導演都留下了獨屬于自己的作品。比如前NeoTV的總導演王玨留下了如今一再被提起的WCG,那也許是電競蠻荒時期唯一值得稱贊的賽事,但2014年之后,心系電影的王玨最終做回了老本行,雖然2015年又被拉去以曾經WCG總導演的名義幫助香蕉計劃拿到了LPL的制播權。比如游戲風云的滕林季,留下了中國電競歷史上第一個制作水平比肩電視節(jié)目的電競聯(lián)賽CFPL,如今,滕林季在VSPN里負責著管理工作。當然,還有游戲風云的沈偉榮,留下了令無數人懷念的G聯(lián)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