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卯卯

之一：糧食在上

莊稼和菩薩一樣肅穆，誰在苦難中，輕捧著

裝滿五谷的凈瓶

淬火而來。像我一樣，在佛陀誦經(jīng)度化潔凈

的紙頁，為家譜填上

顫栗的磷火。之后為一朵煤油燈花、一條盲

腸土路、一個飽受苦難的甘肅

寫下頌詞。如此時刻，一顆素凈之心必然撞

見，眾多的——

麥穗在上、黃土在上

如同，那些骨頭閃耀、汗流浹背的先輩們

傷口張開嘴唇說話的肉身在上，黃土高筑的

墳塋在上。此刻，我的甘肅

隴東塬上麥子成熟，風像手掌，摩挲著關(guān)隴

大地四十年來

額頭布滿皺紋的農(nóng)業(yè)

和糧食高高舉起的生命慈寂之光。在這古舊

的習俗中，我的父老兄弟

和多少把沒有姓氏的謙卑的鐮刀，將黃天厚

土質(zhì)樸的恩典

息匿成為鄉(xiāng)愁，成為一個老式農(nóng)人的躬身之

禮，以及籽種們

風塵仆仆的輪回

繁殖在光陰不朽的隱喻之中，讓一個曾經(jīng)饑

寒交迫的甘肅

一個積貧積弱的甘肅，跌落于四序熟稔的經(jīng)

書之上?？嚯y書寫出的梵文

早已率糧票之先，抵達祖母們松弛的皮膚。

我多么希望

法相森嚴的麥稈上，救人性命的糧食，生成

無數(shù)的

黑面饃、黃面饃、白面饃在上。如同那一場從

1978年開始

燃燒的春天和火焰在上，讓我生死寬闊的甘

肅，成群的疾苦微風般

散逸。又如匍匐在泥土先人們的墓碑一樣，

蕩氣回腸

我要撿拾起先驅(qū)者的白骨，采擷那些靈魂倔

強的粗糲大風

喚醒那露宿于死亡和饑餓之間的嗔癡之語，

讓悼詞荒涼，蒙昧寂滅

我知道，一個被吹疼的甘肅，那一尊悲憫的

神祇，眼眸里祜養(yǎng)的

泥土在上。光陰高高舉起的光焰在上、黃金

在上

如我先知，那些成熟的谷粒鋪排在我詩歌

里，就是上蒼栽種于人間的星宿

讓我對糧食和生存祝頌的卜詞，光芒在上

之二：泥土在上

微風和善，山河溫潤，一個泥土成熟的甘肅

白云安寧，天地空垠。螞蚱彈琴，歌唱新的時

代，蟋蟀靜坐

默念著黃土人命運的經(jīng)語。唯高山沉默，恍若

一座座

麥粒高聳的廟宇

度化五谷的豐盈和熟稔。收割機觸摸著胡須，

開進

每一個樸實的日子，被咒語擊中的麥子和暑熱

的泥土在上

我相信，人生最質(zhì)樸的美學，就栽種在

大地的內(nèi)部，泥土的核心

如同一個沉默樸實的甘肅，人性細膩，火焰閃動

隴東塬上，糧食的名字就是遼闊的哲學，厚重

的泥巴就是一個

為幸福修飾過的動詞，讓美的規(guī)范在新時代排

列于高亢的音域

跟著農(nóng)人們喉嚨里的農(nóng)諺，在尖銳的節(jié)氣間成為

“改革”和“開放”。這對孿生兄弟的根系

……我要以2018年人的眼眸，看梯田豐腴，

一個在泥土中

孕育著孤本的強音的甘肅。之后認定黃土就

是父親死后的雕像，在某種

簡單而安靜的日子，那樣柔軟的觸摸著內(nèi)心的

悲憫

將死亡和饑餓堅硬的刀筆，點化為靈魂經(jīng)卷上

肅靜的字符

將我在花蕊里打聽到的墑情鍛煉成

勤勞致富的密鑰。將祖國高高舉起的宣言，傳

遍靜謐的村莊和山梁

成為春天的消息

之三：村莊在上

風還在高山頂上生長。一個萬物向上的村莊，

月光拔節(jié)

貧窮掙脫臍帶。年老的神祇，仰望著糧食深情

的皈依。有一爐明月的炭火

溫暖了土屋和農(nóng)桑的袈裟。那些遙遠的曦光，

為背井離鄉(xiāng)的針線度化

在新農(nóng)村的建設(shè)之中，是母親為祖國和甘肅縫

補出的韻腳

持懷鄉(xiāng)癥者還未歸來。那些暗通平仄的蛇皮

袋，依舊背著城市里盜版的

鄉(xiāng)愁和詩歌。只有鴿子，在屋檐前把酒言歡，談

論著一座

神靈高高舉起的村莊

打麥場上，媳婦們曼妙如妖。廣場舞融化的黃

金，已被文明

施舍給了開化之后的音箱。惟鐵叉和連枷這

一對孿生兄弟，骨灰最后的遺址

垂死在紅瓦白墻之間，是舊時代最后的證人，

用沉默誦讀

政策編纂的經(jīng)書

新式民居，一定是那最先開悟的一頁

早已落滿春風和云朵。一個嶄新的村莊在上，

身著漢白玉的小橋

風流倜儻。一個無法追憶的村莊在上，我相信

曾經(jīng)骨瘦如柴的河流，于暮色沉寂、群山逶迤

的夜晚

涓涓而去的不是愛人的耳語，就是世間

最柔軟的情話。一個風姿綽約的村莊在上，那條

通向家園的板石路旁，我親手栽種的宗教和法

輪隨妹妹遠嫁

只有羊群潔白的反光，在飲下清晨潔凈的露水

后，馱回來一個

佛陀喚醒的村莊

之四：河流在上

學著父輩，套牛把犁，重拾起老式的農(nóng)業(yè)

之后，在紙上坐穿光陰零落在家譜上的四十年

長夜。一個人命里的河水

從未如此涇渭分明。年輪的堤岸，黃河怒吼著

倔強的號子

跑進血管成為奔騰的血液

我知道，母親已經(jīng)將神州大地走倦。在金城蘭州面容慈祥。像佛陀一樣傾聽著：水流彈琴、石頭

們長嘯，青草們

柔嫩的叫聲在清晨發(fā)芽。在廣闊的甘隴大地，

懷抱著千萬兒女

耕種五谷，托舉稼軒，裁剪著小窗上的幽月

彌補著我的甘肅，良田和農(nóng)桑漏風的哲學

一個額頭布滿哀愁的母親，一條用豐富的乳汁

滋潤著兒女的

河水在上。我要學著她，清晨下田拾穗，黃昏越

過青銅的山峰

以佝僂著粗糲大風的手，撿拾起古老的農(nóng)耕

那些遺落于《詩經(jīng)·七月》的字符。用玉米出芽，

蕎麥開花

洋芋生長著足夠的淀粉將農(nóng)民的兒子養(yǎng)大。

以蒼老又慈悲的眼眸，注視著

胡麻高舉著淡藍色的火把，將莊稼人吃油面饃

饃的夢想，祜養(yǎng)成為

一枚疼痛的春雷，驚醒一個平實而孤獨的夜

晚，驚醒一卷星辰

在天空中松動

滑落在甘肅的腹地，就是佛的舍利?；湓邳S

河岸邊，就是母親

灼熱的眼睛。一個流水洗凈的甘肅，歩向小康

的村莊，光芒歸攏、春意

在河山間萌動。時光沸騰的漣漪，學著我的姿

勢，在母親那一雙

傷口們唱著歌謠的手掌，飼養(yǎng)一尾月亮、一條

意象叢生的河流

母親，奔騰的甘肅在上，眾神攥著那么多悲憫

的流水

滋養(yǎng)著勤勞的兒女。就像我，用五谷萌芽、萬物

向上的手勢承接

一個幸福普度的家園。用我深沉的愛，用未來

者的手掌

去迎接飄動的生命邑澤

之五：光陰在上

和一條泥土路、一座山、一方麥粒養(yǎng)大的村莊

歃血為盟，我就是泥土的兒子。裁剪十里長風

為衣，著萬畝河山為衫

一個萬物深情緊抱的甘肅，我就是為詩歌和改

革的藥方

療好傷口的神祇

在麥田最闊的地界，細數(shù)著為饑餓和疾病反復

涂改的傷口

那些苦難贈予我的黃金，是光陰內(nèi)部遼闊的氣

候。就坐在神龕里的

村志之上翻閱著歷史荒涼的印跡——

以及十年前，父親埋在土里的疾病。都是千瘡

百孔的村莊

在暗夜沉靜下去的火焰。撥弄我的甘肅，這些

四十年來廢棄的陰影

我知道清油和白面就是家族的眼疾，阿莫西林

和老式的手術(shù)刀

就是微風吹落在命運花枝上的詩歌

我多么渴望，一場不拘一格的變革，像大風撐

開月光和閃電

去擊穿厄運鋒利的黑暗。直抵一個新的時代

倔強的力量，扶起我的

氣血兩虧的甘肅。所幸，在一場電閃和雷鳴之后

來自祖國的雄鷹，銜著幸福的火焰，高高在上

在崆峒山下、祁連山畔、董志塬上

黃河身邊，奔騰飛翔。一個發(fā)芽的春天，高舉著

海潮和星辰

目睹大地嶄新、高鐵飛馳、屋舍儼然、老有所

依、病有所醫(yī)的甘肅

……一個生命高貴，幸福分娩的甘肅

祖國在上，甘肅在上。讓我手摘一朵海潮、一顆

星辰，我要將

純凈而嘹亮的火焰，在美好的日子里擺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