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琳

（澳門大學中文系，澳門 999078）

筆者前日在做語氣詞“兮”字分析時，對其“氣體受阻后發(fā)出”的本義產(chǎn)生興趣，遂翻閱《漢語大字典》及《說文解字》，找出帶有“丂”字字形的常用字，對其含義進行分析，意在探索“丂”字本義在其他具有同樣構(gòu)型的字中，是否有所體現(xiàn)并沿用至今。筆者選出以下8個字：兮、乎、虧、巧、考、號、朽、甹，并分析其與“丂”的關(guān)系。

1 “丂”“考”“巧”“虧（虧）”

“丂”是象形字。 《說文解字》對“丂”的解釋為：“氣欲舒出。ㄅ上礙于一也。丂，古文以為虧字，又以為巧字。凡丂之屬皆從丂?？嗪魄小?。按照《說文》的解釋，筆者推測古文“丂”字下方的“丨”應為呼出的氣體，也作彎曲之狀，上方的“一”是為阻礙之物?！稄V韻·上聲·晧·考》也注：“丂，氣欲舒皃。”

甲骨文金文篆書

《漢語大字典》對“丂”解釋為有四。一是音作苦浩切（kao三聲）時，有三個含義。

（1）作《說文》中的本意：氣欲輸出的樣子。

（2）同“考”。 稽考。 五代徐鍇《說文解字·系傳·丂部》：“丂，猶稽丂之意也?！鼻宕鷮W者邵瑛在《說文解字羣經(jīng)正字·丂部》中也說：“按，此乃稽考之考之本字?！倍纸杂屑坠俏?、金文、篆書的記載，“老”為形聲字，在聲旁“丂”的上方加像僂背老人狀的形旁?！墩f文》：“考，老也。從老省，丂聲?？嗪魄??！惫省皝@”也作高壽之意，如“壽考”。

甲骨文金文篆書

（3）同“巧”?！墩f文·丂部》：“丂，古文以為巧字。”段玉裁注：“此則同音假借?！薄墩f文》：“巧，技也從工，丂聲，苦絞切”。在“丂”的基礎(chǔ)上加多像工具形的形旁“工”，成為我們現(xiàn)在所見的“巧”字?！稘h語大字典》中記載：“巧”通“考”?！夺屆屟哉Z》：“巧，考也?？己袭愵惞渤梢惑w也?！蓖跸戎t疏證補引王啟原曰：“巧，考（考）古通?！逼渲?，“考”是“考”的異體字。現(xiàn)在我們所常用的“巧”也已不復原音。

另外，“丂”還用作對死去父親的稱呼。如上海博物館所藏西周“仲枏父鬲”，上所刻“皇且(祖)丂”。

“巧”“考”皆從“丂”得聲，故有學者認為“考”和“巧”皆為“丂”的同音假借，筆者認為非也?！墩f文》對假借的定義為：“本無其字，依聲托事，令長是也?！敝攸c在于是否“本無其字”，“考”“丂”字形皆可追溯到甲骨文，二字的讀音、意義完全相同，唯有形體不同，故“考”應為“丂”的異體字，而非假借。反觀“巧”，文獻只記載其篆體，未有甲骨文、金文的寫法，因此筆者推測其應是假借“丂”字作為聲旁而造的新字。

《漢語大字典》對“丂”的第二種解釋是作yu（二聲）音時，同“于”，也即隸變前的“虧”。 《說文》：“虧，于也。象氣之舒虧。從丂從一。一者，其氣平之也。凡虧之屬皆從虧。羽俱切今變隸作于（虧 kuī）氣損也。從虧雐聲?！北硎練饬鲝目谥邪l(fā)出，但氣力不足，是為虧。另《說文》也記錄:“丂，古文以為虧字?！倍斡癫米ⅲ骸疤澟c丂音不同，而字形相似，字義相近，故古文或以丂為虧?！?/p>

篆體

綜上所述，從漢字使用上來看，“丂”“考”“巧”“虧”可以看作同一個字，并相互替換。

2 表“氣流發(fā)出受阻”義的“于”“兮”“乎”“號”

（1）“于”，《說文》：“于，于也。像氣之舒于。從丂，從一。一者，其氣平之也。

甲骨文金文篆書

“于”有三音：一為《廣韻》羽俱切，平虞云，即“于”字；二為《集韻》邕俱切，平虞影。即“迂”字；三為《洪武正韻》休居切，即“吁”。

《漢語大字典》對“于”的解釋有15種，其中表示氣從口中發(fā)出之意的有二，其一是作“于”時，是為語氣詞，表疑問，相當于“乎”字。清代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豫部》：“于，假借為乎?！薄秴问洗呵铩彂罚骸叭粍t先生圣于？”高誘注：“于，乎也?！逼涠亲鳌坝酢币舻膰@詞。《詩經(jīng)·周南·麟之趾》：“于嗟麟兮！ ” 毛傳：“于嗟，嘆詞。”這兩者都表示氣從口中發(fā)出的語氣詞。

（2）“兮”《說文》：“語所稽也。從丂，八象氣越虧也。凡兮之屬皆從兮。胡雞切?！薄百狻弊鳛檎Z氣詞，多用于韻文，相當于“啊”“呀”等感嘆詞。 《廣韻·齊韻》：“兮，語助?！薄对娊?jīng)·齊風·東方之日》：“彼姝者子，在我室兮?！薄豆糯鷿h語常用字字典》中對其解釋為：“由表分散而發(fā)，揚之義的“八”和表示氣息在呼出時遇到“一”的阻礙的“丂”上下組合而成，合起來表示氣在受阻后再發(fā)出來?！睉糜谖膶W作品中，“兮”通常作語氣助詞，相當于“啊”“呀”“也”等表示感嘆的字，表示停頓或語氣拖長之義。

甲骨文金文篆書

（3）“乎”，《說文》：“語之余也。 從兮，象聲上越揚之形也?！庇^“乎”的甲骨文，上方的三撇，可看做呼出氣流的散發(fā)。楊樹達在《積微居小學述林》中有言：“呼召必高聲用力，故字形象聲上越揚，猶曰字表人發(fā)言，字形象氣上出也?！薄昂酢痹谖闹谐Ｗ稣Z氣詞，表示疑問、反問、感嘆、祈使、推測、召喚等意，如《論語》：“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即表示疑問。值得注意的是，在字形上，甲骨文、金文、篆體中皆出現(xiàn)了“丂”相對應年代的字形，但隸變后，“乎”的字形發(fā)生改變，楷體的“乎”字不存在“丂”這一字形。

甲骨文金文篆書楷書

（4）“號”《說文》：“痛聲也。 從口在丂上。 凡號之屬皆從號?！笔菚庾郑戏绞且粋€張開的口，表示氣從口中發(fā)出，大聲呼喊之義。

綜上所述，以上四個含有“氣流從口中發(fā)出受阻”義的漢字中，除“號”外皆為語氣詞，用在句末或句中表示感嘆、疑問等含義。

3 不含“氣流發(fā)出受阻”義的“朽”“甹”

（1）《說文》：“朽，腐也。 ”其有腐爛、衰老、磨滅消散、氣味若有若無等含義，但并不帶有“氣流發(fā)出時受阻”的“丂”字意義。

盡管如此，筆者認為可借用其引申義：氣力不足，進而理解為衰竭、腐朽之意。將木與衰竭之意相結(jié)合，是為“朽”。 另外，“朽”的篆體，左邊是“歹”的篆體，本作“歺”，是殘骨的意思，殘骨加上右邊表示氣力衰竭之意，也可推測出衰老無力的含義。但由于“朽”不直接包含“氣流發(fā)出受阻”的含義，故歸為第二類。

（2）《說文》：“甹，亟詞也。從丂從由?；蛟划j，俠也。三輔謂輕財者為甹?！?/p>

已不具有氣流呼出義，而指豪俠和亟詞兩個意思。

4 結(jié)語

綜上所述，在所選取的常用的帶有“丂”字形的兮、乎、虧（虧）、巧、考、號、朽、甹中，含有“丂”字本意“氣流輸出受阻”的字有五個，分別是：虧（虧）、于、兮、乎、號（號）。并大部分在用作語氣詞時，表示氣從口中發(fā)出受阻的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