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蕾 黃旭峰
[摘 要]韓國因其特殊的地緣關系,深受中日兩國,尤其是中國的影響,同時還保有著自身獨特的文化特征,使得韓國人的基本人際狀態(tài)有其特殊性。通過“PSH”模型對韓國人的基本人際狀態(tài),即對“極致倫人”進行解構,可以系統總結韓國的社會文化特征,有助于從整體上把握韓國人的社會心理,這對于處理好中日韓三方關系,實現東北亞地區(qū)的和諧與穩(wěn)定有著一定的參考作用。
[關鍵詞]極致倫人;韓國;基本人際狀態(tài);“PSH”模型;心理文化學
[中圖分類號]C912.1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007(2018)03-0018-06
對韓國人的人際關系研究由來已久,其中最為重要的是關于“儒家思想”對韓國社會深刻影響的研究。如韓國學者樸永煥稱,韓國社會不僅注重形式和拘泥于名分,而且受儒家觀念影響,強化家國意識和集體意識,過分強調血緣、地緣、學緣,極度強化男尊女卑的理念。[1](74)崔志鷹也指出,韓國社會“重視人際關系上的義理、人情,重視以家庭為中心的集團的共生,強調家族、民族的同質性”,并將“家”的概念擴大到了“國家層面”,提倡“國家主義”“集團主義”。[2](97~98)此外,亦有一些學者從語言學的角度來闡述韓國語體系中所包含的序列意識??梢?,韓國人的社會關系受傳統儒家文化影響深遠,注重地緣、血緣以及長幼序列為韓國人際關系的基本特征,而這種特征上升到國家層面則體現為注重“自他意識”的社會關系,這一點同韓國的民族主義思想是一脈相承的。
另外,對于韓國人的心理特征,中韓兩國的學者都做了比較透徹的分析,其中最令人矚目的是關于韓國“恨”文化的理解。李圭泰從“恨”字的構造方面進行解讀,認為“恨”字的結構是左“心”右“艮”,因此“恨”首先是集結在心頭非常難以排解的感情。[3](250)李御寧則從日韓兩個民族的對比研究出發(fā),指出韓國人的心理特征是“恨”,與此相對,日本則是一種“怨”的心理機制。[4](231)此外,針對如何化解這種“恨”的心理郁結,絕大多數韓國學者指出,韓國人對于“恨”只是被動地接受,從來不會積極消解“恨”的根源。如林憲榮指出,韓國文化是“消化”委屈悲傷的文化。[5](22)由此可見,基于“恨”的韓國人心理機制似乎已經成為了一種定說,對于“恨”內涵的解讀也似乎相差無幾。但對于如何“消解”這種“恨”的情感要素,學界尚未給出充分的解釋,僅僅停留在“被動消化”這一較為模糊的行為,并未闡述為何會“被動消化”,以及具體怎樣“被動消化”。
許烺光所提出來的“心理社會均衡理論(簡稱PSH)”是理解人的心理、行為以及文化等相關關系的理論模型,為我們認識諸如中日美等大規(guī)模文明社會的“人的系統”提供了一種新的視角。該理論認為人是處在一個人與人、人與物、人與文化之間互動的“場”,是心理和社會的動態(tài)平衡體,由內而外分為八層。[6](4~14)
具體而言,第7、6層為“無意識”和“前意識”層;第5層為“限表意識”層;第4層為“可表意識”層;第3層為“親密的社會關系與文化”層,即每個人強烈依戀的人、物或是思想觀念;第2層為“作用的社會關系與文化”,這一層的構成要素也是人、物和文化規(guī)范,然而我們并非對其投注感情,僅僅只是對我們來說“有用”;第1層為“遠離的社會關系與文化”層,出現的是離我們生活更遠的社會范圍內的人或物;第0層為“外部世界”。其中,在這種基本人際狀態(tài)中處于重要地位的是第3層,人類的所有需要,特別是高層次的需要,大都在這一層得到滿足,因而尚會鵬指出,可將其稱為人的“生命包”。[7](57)
“PSH”模型在中日美印等國的相關研究中已有具體的成功案例。但是,迄今為止幾乎沒有先行研究將“PSH”運用于韓國。因此,本文將嘗試從心理文化學的角度使用“PSH”模型對韓國人的基本人際狀態(tài)進行解構和分析。
一、韓國人“PSH”模式的基本特點
自古以來韓國深受儒家文化的熏陶,儒家所倡導的倫理綱常、人倫關系在韓國社會和家庭中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即以血緣、地緣為中心,以長幼秩序、尊卑秩序為原則而締結成的共同體成為了韓國人際關系的核心,在某種程度上,這種倫理綱常在基本人際狀態(tài)中所發(fā)揮的作用要甚于中國?;诖?,可將韓國人的基本人際狀態(tài)定義為“極致倫人”,即為倫人模式的一個亞類型。然而與中國的“倫人”模式有所不同,韓國人的基本人際狀態(tài)基于其本國文化,使得韓國又具有了與中國不同的諸多特點。韓國人的基本人際狀態(tài)主要體現為:以血緣、地緣為中心的“自我意識”、強烈的排外意識、高揚的愛國主義精神、勃興的宗教信仰。
(一)以血緣、地緣為中心的“自我意識”
基于以上家庭等級制度的存在及影響,傳統的韓國社會中衍生出了一種以“地緣” “血緣”“親緣”為中心的“自我意識”。具體來說,韓國首先將同地緣、親緣的人視為“自己人”,這種“自己人”韓語表達為“(uri)”,漢語翻譯為“我們”。“”所體現出的共同體意識在韓國社會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通常來說,一旦使用了“”這個詞就表示韓國人將對方作為了“自己人”,同日語類比的話類似于“miuchi(身內)”,即都將對方視為自己圈內的人。然而,韓語的“”又與日語的“miuchi”存在著非常大的不同,日語的“miuchi”其對象在不同情況下是可以變動的,這也是尚會鵬所闡述的“緣人”[8](102)概念中的一個特征。而韓語“”一旦締結就牢不可破,很難被改變,且能夠在任何情況下得到該集團的支持和保護,但集團內部的任何一員都必須恪守嚴格的家庭等級制度。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韓國的“自己人”意識更貼近于中國,但比中國的“同族”“同鄉(xiāng)”的概念更為深刻?,F代韓國有很多熱衷于在中國尋親祭祖的韓國團體,如2004年韓國田姓人赴河北邯鄲雞澤縣省親[9](72)等等。
韓國家庭的家長享有絕對的權威,其他家庭成員必須無條件服從于自己的長輩。家庭內部始終貫穿著長幼有序的秩序規(guī)定,不允許任何人打破。此外,還有一整套針對這一長幼有序的禮儀規(guī)范和語言規(guī)定。韓國的家庭成員在家庭中的地位取決于其輩份的長幼,同時,韓國社會通常也是以這種長幼有序的絕對標準來衡量自己的地位。韓國的這種特征同日本有較大差異,日本所代表的“緣人”類型,即家庭成員中可以有非血緣關系,甚至比擁有血緣關系更為重要,這在韓國社會中是不可想象的。大多數情況下,韓國社會家庭成員有且僅有可能是同自己有血緣關系的人群。
由此可見,韓國人際關系的重點處于“PSH”模型中的第3層部分,PSH第3層的親密社會關系層牢固且穩(wěn)定,輕易不會動用其他層的內容來進行補充,每個人都能夠從這一層獲取親情的慰藉。因此可以說,韓國社會的家族、家庭內部的人際關系模式類似于中國人的“倫人”模式。
(二)強烈的內外意識
韓國用以區(qū)分“內外”的標準就在于血緣和親緣關系,且這種血緣、親緣關系一旦締結就會形成牢固的集團或是共同體,而不具備血緣、親緣或是地緣關系的人則很難進入這一共同體內。與上文提到的“我們”相對,對于“他者”韓語中一般用“(namu)”來表達,韓國人對“自己”一方表示極度的團結,而對于“他者”則表現出了強烈的排斥意識。韓國社會有嚴重的排外現象,從狹義上來說主要體現在族群間、地域間的分歧與矛盾。
首先是血緣關系的排外表現。據韓國《京鄉(xiāng)新聞》報道,韓國排名前40名的大財團中有17家因繼承權問題上演過內部爭斗。雖然韓國締造了經濟發(fā)展上的“漢江奇跡”,并自詡為高度現代化國家,然而韓國的企業(yè)治理以及管理仍舊落后,往往采取社長的“旨意”或“家族內部”討論來決定,追根到底源于韓國人對于血緣關系的重視和推崇,任人唯親,這也是為何韓國的家族企業(yè)非常多的原因。
除了因血緣關系導致的排斥行為之外,地緣關系造成的韓國內部紛爭也屢見不鮮。其中最為著名的是韓國政壇中鮮明的地方主義色彩,尤其是以慶尚南道為首的“湖南派”和以全羅南道為首的“嶺南派”的隔閡最為明顯。從宏觀角度來看,韓國人的排外意識包括海外韓裔人群在內的外國人士,特別是在日美的韓國人或是中國朝鮮族,雖然同屬于朝鮮民族,但是即使是他們回到韓國也很難融入到韓國社會里。對于他者的態(tài)度,韓國同中國、日本也存在巨大差異。中國傳統社會雖也是以“倫理”來維系,但中國人更傾向于用一種包容的態(tài)度去接受;日本雖然也嚴格區(qū)分“自/他”,然而區(qū)分標準為“緣”,不具備血緣、地緣關系的人也可以成為日本人的家庭成員。因此,從排外意識的角度來看,韓國人“PSH”模型中的第3層和第2層之間的分別尤為明顯且牢固,這一“內外”分別的牢固性同樣也是韓國人基本人際狀態(tài)的一大特點。
在特殊情況下,韓國人會將個人意識投注到國家層面,集中體現為韓國的民族主義。因而,韓國人的“PSH”模式中第1層和第2層模糊不分,這一點與日本類似,即容易將個人的情感投注到諸如國家、民族層面的事物以及文化中。然而又與日本天皇崇拜的具象化崇拜稍有不同,韓國人的民族主義多為對國家、民族、文化等抽象意識的崇拜,并未形成某種實體化的崇拜對象。
(三)勃興的宗教信仰
在宗教信仰方面,韓國與中國和日本之間存在著非常大的不同。以宗教信仰率為例,據2005年韓國統計年鑒報道,韓國的宗教信仰人數約占總人口的53.2%,高于西歐。與此相對,日本信教人數僅占總人口的16%,而中國信教人數僅為7%。另據韓國蓋洛普所做的《韓國人宗教和宗教意識調查》顯示,韓國人信教的最大原因是為了尋找心靈的寧靜。從這一點來說,韓國人在面對現實世界中無法解脫的境遇時,容易寄身于宗教世界求得心靈上的慰藉。[10]中國人和日本人則都無需動用潛意識層或超驗世界尋找精神寄托,“倫人”以及“緣人”“PSH”模式中的內三層并未得到開發(fā),而韓國人通過宗教信仰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第6層和第7層。
例如,上述所談到的“恨”,概括來說主要是對于被壓迫、被欺凌的憤懣和不滿以及自身能力限制無法解決問題的矛盾,直到這種被壓迫、壓抑的屈辱被雪洗之前,這種“恨”的郁結會長期扎根在韓國人的心靈深處。解決這種“恨”的情感因素,可以有兩種解決辦法:其一為現實層面,即以自己的實力來反制外部的壓迫;其二為從精神層面,即將這種“恨”的情感寄托于宗教方面,以獲得內心的救贖。在這種情況下,韓國的本土宗教薩滿教應運而生,并深刻影響著韓國人意識的各個方面,通過薩滿教的各項儀式和祭祀性活動,受盡苦難的底層人民以及被壓迫的民眾可以釋放自己內心中郁結的“恨”,祈求得到公平和安樂。
另外,基督教在安撫韓國人心理方面也發(fā)揮了強有力的作用,基督教在韓國發(fā)展之迅猛也為世之罕見。2011年韓國已成為世界第二大基督教傳教國,基督教能在韓國獲得如此迅猛發(fā)展的一個非常關鍵的原因是基督教的本土化。韓語稱“上帝”為“ (Hananim)”,韓國人認為,他掌管著世間萬事萬物,同時還秉持正義、心懷悲憫,能夠將人從痛苦中解脫出來,聽取世間的不滿、憤懣和悲痛,給人以心靈上的慰藉,這種“韓國化”的基督教教義本質上和薩滿教基本一致。此外,韓國佛教也與之相一致,倡導世人不用執(zhí)著于現世之苦痛。當一心念佛以追求擺脫一切苦惱的涅檠境界,佛教的教義在一定程度上也緩解了韓國人“恨”的情感要素,這也是為何韓國佛教影響深刻的緣由。
從韓國的宗教信仰情況亦可看出,潛意識在韓國人的基本人際狀態(tài)中發(fā)揮了非常大的作用,囿于“恨”情感的郁結而無法釋放的韓國民眾轉向于宗教層面,以求在精神層面上獲得救贖。另一方面,中國傳統宗教信仰雖在不同時代有不同特點,但總的來說宗教意識較為淡薄,中國古代所尊崇的儒學從嚴格意義上來講并非宗教,而是一種“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政治理念。日本雖被稱為“宗教多元化”的社會,一個人可以同時信仰多種宗教,但多半是一種實用主義,目的是為了追求自身安全、商業(yè)繁榮、事業(yè)發(fā)達等現世的利益。
二、韓國人“PSH”模式及其四個維度
通過上述分析,可以對其“PSH”模型圖進行一個大致的
描繪,具體來說可以表現為以下幾個要點(每一層所對應的含義詳見第一章):
1.以血緣、地緣為中心的“自我意識”:PSH第3層的親密社會關系層牢固且穩(wěn)定,這一層構成了韓國基本人際狀態(tài)的核心。
2.強烈的排外意識:第3層和第2層之間的區(qū)別尤為明顯且牢固。
3.高揚的愛國主義精神:第1層和第2層模糊不分,容易將個人情感投注到國家層面。
4.勃興的宗教信仰:一定程度上塑造了第6層和第7層。
以上是針對韓國基本人際狀態(tài)進行的描述和分析,接下來我們將對于韓國基本人際狀態(tài)的四個維度(集團維度、交換維度、情感控制維度、自我認知維度)進行具體分析。
(一)集團維度
韓國人的基本人際狀態(tài)是以血緣、地緣為中心來維系的,并以父權家長制以及長幼秩序、尊卑秩序為其根本準則,這種儒家思想下形成的地緣、血緣關系使得韓國人的親屬集團有著極強的穩(wěn)定性和持續(xù)性。家族給予集團各成員以安全感和歸屬感,而集團中的個人則必須尊重父權家長,嚴格遵循長幼有序和尊卑有序的原則,處于地緣、親緣關系外的人很難進入韓國人的集體中,使得韓國的集團社會具有非常穩(wěn)固的特征,這與中國“倫人”的集團維度相似,且程度更甚。
除此之外,由于韓國文化中存在固有的“恨”的情感因素,使得除了家庭、家族集團發(fā)揮作用之外,宗教作為緩和“恨”情感的要素也發(fā)揮了巨大作用。從韓國本土宗教“薩滿教”到基督教和佛教,都存在這樣的精神治愈作用。由此可見,韓國的集團維度仍然是以血緣、地緣為中心的共同體意識為主,并輔以精神、意識層面的宗教信仰。
(二)交換維度
基于上述以血緣、地緣為中心的共同體意識,韓國社會中占優(yōu)勢的交換模式為“信用借貸型”,也就是說在同一個共同體中,基于彼此之間的親緣關系、地緣關系,在一種可以相互期待、信賴的基礎上可以予以借貸而不需要其他形式的契約來締結。
與中國的“人情”或者“關系”相類似,韓國將這種基于相互信賴的人際關系稱為“(yeongo)”,這種“”包含在“我們”這個集團之中,使得韓國人的交換維度具有一種不可計算、不用回復的特性,且這種“”一旦締結,就很難輕易改變,而維持這種“”存在的即是這種基于地緣、血緣關系的共同體。這樣的“交換維度”與中國的“信用借貸型”相類似,在家族關系中的交換維度一般是一種自發(fā)性的施恩與報恩的關系,而較為疏遠的朋友、熟人之間,則主要是以這種“”為中心,來進行一種人情式的施予和接受。與此相對,在“自我”以外的關系網中,韓國人一般持“公平原則”來進行交換。
(三)情感控制維度
韓國人的情感控制維度與中日兩國均有不同,兼具“壓抑型(repressinon)”和“抑制型(suppression)”的特征。首先,在傳統韓國人際關系中,同中國相似,將人的原欲抑制到“限表意識”層,即:“抑制型”的情感控制模式。儒家文化的長期浸潤,使得韓國人傾向于通過儒家思想來約束自己的日常行為,韓國人個人情感的表達基本上是在集團內部進行傳遞,更多地傾注在人際關系方面,類似于中國“倫人”的情境型行為表征。
另一方面,由于韓國人受歷史以及環(huán)境影響,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恨”的情感因子,且由于自身限制而不能主動地解決這種“恨”的情感,只能進行消極的“自我消化”,這就使得宗教可以發(fā)揮巨大作用。也就是說,在這一情況下,韓國人更傾向于將自己的內心情感(這里主要是指的“恨”)壓抑到潛意識中,并將情感寄托于某種精神層面的信仰,如薩滿教、基督教以及佛教,通過宗教的心理治愈作用來緩解“恨”的情感。這種兼具“壓抑型”和“抑制型”的情感控制維度特征是韓國所特有的,也是區(qū)別于中日兩國基本人際狀態(tài)的主要表現。
(四)自我認知維度
韓國人的自我認知維度受這種地緣、血緣關系的影響,強調人與人之間的互動性,趨向于在這種互動之中來界定自己。也就是說,這里的“自我”并非是作為個體的“自我”,而是一個存在于某種共同體中的“自我”,“自我”存在的前提即為集團的存在。在韓國,與個人相比,韓國人更為重視集團利益的共同體文化。共同體文化認為個人社會性的一面比私人的一面更加重要,人們站在集團的立場上思考問題的性格也更加突出。
韓國人自我認知的群體也可分為親人圈、熟人圈和生人圈,同中國的倫人相似,親人圈和熟人圈之間是相互分隔的關系,即基于血緣關系。除非在特殊情況下,熟人不可能變成親人,而親人也不可能成為熟人。相比之下,韓國人的親人、熟人圈之間的界定更為明顯,有著明確的區(qū)分。因為親人的判斷基準是血緣,對于重視血緣關系的韓國人來說,很難將不存在血緣聯系的人納為親人圈的一份子。然而對于生人圈和熟人圈,韓國人的自我認知群體和中國存在較大差異。
三、從“PSH”模式來看韓國的內外意識
通過對韓國人的“PSH”模式分析和闡述可以發(fā)現,構成韓國人基本人際狀態(tài)的核心或是基礎歸結到一點,即為“內外”意識:其內為通過血緣、地緣的關系來構筑牢固而團結的共同體;其外表現出強烈的排斥意識。這種“內外”之分,從狹義方面來說可以看作是韓國社會各個具體集團的區(qū)別;而從廣義方面來說,則可以看出韓國對內、對外意識的不同。
(一)對內:強大的民族自豪感
上面談道,韓國的家庭、社會是通過親密的血緣、地緣關系而締結成的一個緊密而又牢固的共同體,或是集團。而從國家的層面來看,我們可以將韓國比作一個“大家庭”,即以血緣(朝鮮民族)和地緣(朝鮮半島)關系而組成的緊密而又團結的國家式共同體。
歷史上,朝鮮半島始終處于周邊大國的壓力之下,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韓國重新獲得獨立。20世紀60、70年代在樸正熙的領導下韓國實現了舉世矚目的“漢江奇跡”,一躍成為了亞洲四小龍之首。除了軍事防衛(wèi)方面,韓國實現了歷史上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獨立,這也是韓國歷史一個全新的轉折點。伴隨著國家主權的獨立以及經濟崛起,韓國的大國意識日益膨脹,開始迫切尋求民族文化的整飭以及民族心理的重塑。然而需要指出的是,民族心理層面的重構和樹立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夠實現的,需要有長時間的民族文化積淀,基于這樣一種現實性的矛盾的存在,韓國民眾陷入了一種“畸形”的民族主義精神的境地。具體來說,這種情形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其一是推崇本國文化,以滿足自己的“大國意識”;其二是以“嫁接”“臆造”的方式來支撐其民族主義精神。
由于存在以上逐漸膨脹的民族主義意識以及韓國本國文化較少這一客觀事實的矛盾,以致韓國人為維持其思想意識層面上勃興的民族主義或大國意識,對于本國固有文化都極為推崇,而對于韓國國內文化積淀中的空白部分則以“嫁接”“臆造”的方式來加以填補。所謂“嫁接”,即將原本不屬于韓國文化里的他國文化挪用為自己本國的事物,以此來滿足自己日益膨脹的民族優(yōu)越感。
此外,為填補本民族文化的空白之處,韓國有時候也會使用“臆造”的方式來進行填充,具體來說就是憑空捏造一些與事實不符的情形來提高本國的民族文化力等。體現在歷史方面的“臆造”行為,又稱之為“造史”;或是將歷史上別國的著名歷史人物“編入”韓籍,無根據地捏造史實以致引起了中日兩國的強烈反感。
(二)對外:強烈的排外主義
韓國的民族主義精神在對內方面表現為極強的民族凝聚力以及高亢的民族自豪感。然而,在對外方面則表現出了極為強烈的排外性,而這種排外性總的來說可以分為兩點,即“限入”和“去現”?!跋奕搿笔窍拗七M入的意思,表示韓國對于外來人口、思想、文化或者物質等方面所持有的一種限制的態(tài)度。而“去現”即為去除韓國現有的打上他國烙印的事物,這里主要是指韓國的“去中國化”和“去日據化”。
1.“限入”的排外主義
基于以上韓國人高度的民族自豪感和種族優(yōu)越意識,對于外來人口、思想或者物品等方面表現出了強大的排斥性。植根于地緣、血緣以及親緣等強烈的紐帶,韓國人對于不屬于本民族、本國籍的人甚為冷漠,雖表面上施以對待外賓、外族的禮節(jié),但內心深處仍然表現為極端的排外思想。以入籍韓國的外國人為例,據統計,韓國自1948年開始統計以來,至2014年底入籍韓國的人數累計達到了14.86萬人,約占韓國總人口的0.29%,[11]且入籍韓國的中國朝鮮族人口占了很大一部分。而據日本法務省統計,2015年入籍日本的外國人數累計達530,846人,約占日本總人口的0.41%。[12]加拿大學者史蒂文·丹尼曾撰文稱, “韓國孤立的地理位置和閉國政策,使得讓更多韓國人接受外國人為社會成員變得十分困難……真正使他們融入韓國社會的是其經濟貢獻,而非民族背景。”[13]強大的“自他意識”不僅在韓國國內社會,而且在面對外來人口或者要素的時候也發(fā)揮著強大的作用。
2.“去現”的排外主義
韓國除了在面對外來人口、文化、事物等方面保持著高度的警惕和排斥以外,還會對于現存于韓國(包括朝鮮)國內的帶有他國烙印的事物進行去除,給人一種自古以來韓國就是一個不受他國影響、獨立強大、具有悠久傳統的社會印象。以“去中國化”為例,在逾3000年左右的時間內,朝鮮半島都深受中原文化的影響和浸潤,在文字、服飾、思想、禮節(jié)以及政治體制等各方面無不深受中華文明影響。然而,近代以來隨著韓國民族主義興起以及中國對韓國影響的日益衰弱,韓國開始一步步去中國化。例如,大韓民國政府在剛成立不久就頒布了第六號法律《韓文專用法》,在小學教育中完全廢除漢字教育。再如,在20世紀80年代的民主化運動后,韓國又改含有中國烙印的“漢城”“漢江”為“首爾”“韓江”,以示去除中華文明的影響,樹立韓國文化的獨立形象。
四、結論
許烺光先生所提出來的“PSH”模型分析法對于解析和認知社會文化及其特征提供了非常新的視角,可以更加直觀、系統地來剖析不同的文化特征,具有非常大的使用空間和研究價值。然而到目前為止,使用“PSH”模型來分析文化特點的事例還相對較少。鑒于此,本文嘗試著使用“PSH”模型對韓國人的基本人際狀態(tài),即“極致倫人”進行了分析和總結,闡述了韓國基本人際狀態(tài)的相關特點和四個維度。此外,通過韓國人的“PSH”模型來對現今韓國的對內、對外意識進行分析和說明,并兼與中國、日本進行對比研究。這對于我們了解韓國、審視韓國人的行為特征、構筑更為和諧穩(wěn)定的中韓、日韓關系以及加強東亞地區(qū)的共識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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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韓]李御寧,張乃麗譯:《韓國人的心》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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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韓國人的宗教和宗教意識 (2) 韓國人的宗教觀和意識結構》,http://www.gallup.co.kr/gallupdb/reportContent.asp?seqNo=80&pagePos;=1&selectYear;=2005&search;=&searchKeyword;= .
[11] 《加入韓國國籍外國人突破10萬人大關 中國人最多》,中國新聞網,2011年1月25日,http://www.chinanews.com/hr/2011/01-25/2809336.shtml.
[12] [日]《允許入籍申請者數、允許入籍者數及不允許入籍者數變化》,法務省民事局,http://www.moj.go.jp/MINJI/toukei_t_minj03.html.
[13][加]史蒂文·丹尼:《韓國外來移民遭遇“民族主義”排斥》, 孫西輝譯 ,《社會科學報》,總第1467期7版。
[責任編輯 張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