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麗梅

一

連雨使出渾身勁，拼命往前跑。記得上中學(xué)時，學(xué)校每周都有幾節(jié)體育課，那1000米的長跑，每次她都跑得氣喘吁吁，只覺要斷了氣般。為了超過同學(xué)，她每天很早起床，家離學(xué)校近，她先到學(xué)校繞著操場跑幾圈再回家，一段時間后，她成為班里的跑步健將，在塑膠跑道上獨領(lǐng)風(fēng)騷。今天看來，她昔日的訓(xùn)練沒有白費，遠(yuǎn)遠(yuǎn)地把詠文拋在后面。

現(xiàn)在她跑的，是坂仔村的一條土路。坂仔村號稱柚子村，家家戶戶種植一片柚子樹，時值收獲季節(jié)，外地大貨車在坂仔村的公路上奔跑，發(fā)出轟隆隆的聲音，車過處，揚起霧蒙蒙的塵土。連雨在奔跑的過程中，偶爾回頭偷看一眼后面的詠文，詠文邊跑邊喊：“你這個三八婆，停下?！边B雨哪敢停，她意識到要是被詠文追上，難免遭受一場拳打腳踢，只有跑，跑得遠(yuǎn)遠(yuǎn)的，才能逃離詠文的魔掌。

公路兩邊，整齊地矗立著兩排房子，家家戶戶住著人。對于這樣男追女跑的鏡頭，村民們早已見多不怪，方圓幾里，都知道了她的傻，知道了他的無藥可救。

眼見詠文越追越近，連雨瞅見了路邊有個大棚，大棚里面堆滿了金黃的柚子，工人們正在包裝柚子。情急之中，連雨跑進(jìn)大棚，在高高的柚子堆后面躲了起來，詠文跑到大棚外面，無法確定連雨是否跑進(jìn)大棚，他往大棚里面瞅了瞅，看著忙碌勞作的工人，停住了腳步。他在外面站了片刻，轉(zhuǎn)身離開。

半個小時以后，連雨從柚子堆里探頭探腦走了出來，做柚子工的都是坂仔村村民，彼此都很熟悉。

一個女工對連雨說：“你老公早走了，出來吧?！?/p>

連雨走出大棚，四處查看，待確定詠文真的走了后，她來到旁邊的一戶人家，向?qū)Ψ浇枇溯v破舊的自行車，雙腿飛快地踩自行車，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娘家。

連雨走進(jìn)屋，外面夜色已經(jīng)籠罩下來，客廳卻漆黑一片。連雨無法確定母親是否在家，扯開嗓門喊了幾聲：“媽?！睍r常，家里為了省電，哪個屋子有人就只開哪個屋子的燈，連雨已經(jīng)習(xí)慣。果然，從里面廚房傳來一聲回應(yīng)：“欸?！边B雨走進(jìn)去，母親正在炒剩飯，看到連雨喘著粗氣進(jìn)來，母親把煤氣關(guān)了，問：“怎么這時候回來，詠文又打你了？”連雨哽了下喉嚨，說：“那個神經(jīng)病跟我要錢，我之前在廈門打工的一萬多塊錢都被他敗光了，再沒錢給他，他不相信，追著要打我?！蹦赣H嘆了口氣，說：“妖壽（造孽），怪你自己沒眼光，嫁了個畜生，自己種下的苦果只有自己咽。真不行，離了吧?！边B雨“嗯”了一聲，說：“我肚子餓了，有沒吃的？”母親說：“你爸晚上在大棚吃飯，你哥嫂帶著孩子到親家了，晚上沒做飯，隨便炒碗剩飯吃?！蹦┝耍终f：“你自己去煮碗面條吧。”連雨懶得動手煮面，說：“不煮了，我去圩上吃碗水面?！?/p>

水面，是坂仔村的特色小吃，而阿水家的水面，更是特色中的特色，坂仔村人吃水面都喜歡到阿水店里。每天，阿水把剛買回來的生面條放入鍋中煮。在煮面條的時候，手拿筷子攪動，以防粘鍋。每次，在開水沸騰時，阿水抓了把鹽巴擲入鍋里，鹽巴不僅可以防止面條粘在一起，還能使面條變得圓潤爽口。

面條煮熟了，要放冷水中過水，然后分成一份份，每份不多不少，剛好夠一碗，放篩斗中滴干水分。煤爐上的大鍋里，放著豬骨頭熬制成的高湯，芳香爽口。柜臺上擺放著搭配的佐料，五香、大腸、鹵蛋、咸肉、丸子等等，依個人的口味加入。

水面之所以有這誘人的香味，香油起著不可忽視的作用，阿水深知這一點。阿水用優(yōu)質(zhì)蔥頭，無雜質(zhì)蝦仁以及特級魚露制成香油。當(dāng)客人來了，阿水在灶臺擺好碗，往碗里撥拉些香油，然后把放篩斗上的面條放下幾份，在開水中稍微燙下，撈起來放入碗里，加上骨頭湯，依照客人的需要，佐以五香或鹵蛋或大腸或咸肉或丸子，香氣誘人的水面做成了。

連雨騎著自行車來到圩上，走進(jìn)阿水水面店，喊著阿水的名字：“阿水，來碗水面。”阿水站在灶臺前，在肉丸湯里燙面條，對連雨說：“好咧?！卑⑺畯呐赃叺聂せ锬闷鹨粓F(tuán)面條，放湯里燙熱，問連雨說：“要加什么？”連雨看了看架子上擺放的佐料。她很想說加個鹵蛋，想了想，不舍，對阿水說：“不用加，就這樣。”說完，下意識地咽了下口水。阿水已經(jīng)燙好面條，轉(zhuǎn)身拿過一個湯碗，把面條放進(jìn)碗里，加進(jìn)滾燙的高湯，數(shù)了三個肉丸一起加進(jìn)去，三個肉丸是包含在五塊錢里面的，然后對連雨說：“好了?！?/p>

連雨把面條端到座位上，低頭吃面條。阿水經(jīng)營水面有十幾年了，水面從一塊錢漲到五塊錢，阿水也從原先住的瓦片房搬進(jìn)了五層高的小洋房。

水面入肚，連雨心里有了踏實感。吃完水面，連雨在掏錢的空閑環(huán)顧四周，旁邊座位上坐著一個小女孩，小女孩埋頭吃水面，邊上一個女人靜靜地等待著。女孩吃了一碗后，嚷著要吃第二碗，第二碗吃完，女孩不罷休，嚷嚷著要把剩下的湯打包帶回家。女人耐心地對女孩說：“湯沒用了，想吃下次再來?！迸⒉淮饝?yīng)，鬧著一定要把湯帶回去。阿水聽到聲音過來解圍。連雨會心一笑，想起了兒子豆豆。她付了錢，騎著自行車回家。

晚上，連雨坐沙發(fā)上看電視，和母親有一句沒一句拉呱。十點半時，父親回來了，看到連雨，說：“你又回來了。”父親說完，在沙發(fā)上坐下來，過了一會，父親又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沒事不要往娘家跑，外人會議論?！边B雨沒說話，母親試圖向父親解釋什么，嘴巴動了動，終沒有開口。

二

兩年前，成績一般的連雨毫無疑問地落榜了，在別人的介紹下，到廈門詠文姐姐的快餐店里打工。也就在那時，認(rèn)識了詠文，沒多久，詠文的甜言蜜語俘獲了連雨單純的心，連雨墜入了愛情沼澤里。等真正看清詠文好吃懶做的品性時，連雨已經(jīng)懷了兩個月的身孕。

懷孕后的連雨把詠文帶回家，家人才知道這事。生米雖然已經(jīng)煮成熟飯，連雨父母依然按照坂仔村的習(xí)慣，打聽詠文家的情況。那是一個夏日黃昏，母親站在馬路邊，看到了一個熟人，是詠文家隔壁的，母親走了過去，和那個人打了招呼，旁敲側(cè)擊打聽詠文家。大凡有人這樣打聽的，都是為了兒女終身大事，對方是個明白人，且跟母親認(rèn)識多年，就和盤托出說詠文父親是泥水匠，四處做泥水活，詠文從小被他母親寵壞了，好吃懶做，二十幾歲了還在家啃老，對父母又打又罵。末了，那個人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說：“這樣的家庭，女孩子嫁過去會吃虧的。”母親的心低落到塵埃里，她幽幽地嘆了口氣，夜色有如一張網(wǎng)從頭上罩了下來。此時的連雨已經(jīng)又和詠文到廈門打工，連雨母親謊稱她生病住院，要連雨趕緊回來。連雨一接到電話，心急火燎地回到家。

在家人的勸說下，加之自身的感受，連雨有了想和詠文分手的想法。

連雨對詠文的態(tài)度慢慢轉(zhuǎn)變，詠文打電話催連雨到廈門，連雨以種種借口推脫。半個月后的某一天，連雨和母親在家，詠文氣勢洶洶地走進(jìn)來，連雨嚇得往樓上跑。連雨家住的是毛坯房，兩層樓，還沒裝修，紅色的磚塊裸露在外面。詠文迅速沖到身邊，拽起連雨的手往外拉，連雨尖叫著，母親過來幫連雨，挨了詠文幾拳頭，母親瘦弱的身子骨招架不住，眼睜睜看著連雨被詠文拽上摩托車揚長而去。

連雨走了，母親卻臥床不起，發(fā)起高燒，被送進(jìn)了保健院。連雨的哥哥和幾個舅舅憤憤不平，約好找到詠文家，詠文躲在樓上不敢下來。哥哥對連雨說：“這小子靠不住，你和我們一起回去吧。”連雨連連搖頭，低聲說：“我在這里挺好的?！币恍腥撕掼F不成鋼地看著連雨，連連嘆氣，轉(zhuǎn)身回家，并發(fā)誓以后就算連雨被打死，他們也不會插手。

沒多久，連雨生了個兒子，但這絲毫沒改變她被打的命運，時不時的，村民們在路上碰到連雨，都會看到她身上的淤青，或臉上，或手臂，或大腿，過了段時間，淤青消失了，沒多久，淤青又出現(xiàn)了，如此反復(fù)。連雨娘家的親戚也已麻木，當(dāng)街坊鄰居跟他們說這事時，連雨的親戚很有哲理地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她去吧；還說，婚姻好比一雙鞋，合不合腳讓她自己慢慢體會。

當(dāng)然，說完全不管連雨的死活是不真實的，連雨一挨打，唯一的避風(fēng)港就是娘家，而回來的不僅僅是連雨一個人，兒子豆豆也帶回來了。家里多了兩個人，要是連雨哥哥沒結(jié)婚，還說得過去?，F(xiàn)在的情況是，連雨的哥哥也結(jié)婚了，也生了個兒子，取名武武，武武比豆豆小三個月。兩個孩子在一起經(jīng)常為了某一件不值錢的玩具爭得你死我活大打出手。雖是小孩子的打鬧，連雨的嫂子周虹影的臉陰得能擰出水來。大人這邊的氣還沒消，兩個孩子卻又在一起玩得咯咯笑了。連雨父母擔(dān)心次數(shù)多了媳婦心里有想法，父親幾次對連雨說：“你和詠文的事要自己解決，不要動不動就跑回來?！?/p>

周虹影是連雨的高中同學(xué)。上學(xué)那會，連雨家在學(xué)校附近，離學(xué)校只有幾百米，連雨經(jīng)常掐好時間，從家里走出去，到教室時，上課鈴聲剛剛響起。周虹影就不一樣了，家在六七公里以外的坑西村，每天天蒙蒙亮，周虹影騎著自行車趕到學(xué)校上課，因為路途遠(yuǎn)，中午就到阿水的店里吃一碗水面，下午放學(xué)再騎自行車回家。高一時，連雨和周虹影只是普通同學(xué)的關(guān)系，到了高二，班主任安排她們同桌，兩人距離拉近了。周虹影中午沒回家，有大把的時間在外溜達(dá)，溜達(dá)久了，覺得沒意思，就去找連雨玩。連雨母親經(jīng)常要到柚子園干活，回家遲，午飯吃得也遲，經(jīng)常是周虹影到連雨家時，她家正在吃午飯。連雨母親有著鄉(xiāng)下人的樸實，看到女兒的同學(xué)來了，熱情地拉著周虹影一起吃飯，周虹影說她已經(jīng)吃飽了，連雨母親說那多少吃一點，說完，把原本裝滿一碗的米飯倒回去半碗，叫周虹影一定要吃。周虹影盛情難卻，勉強(qiáng)吃了下去，肚子卻撐得難受。這之后，她也學(xué)乖了，再要去連雨家時，就不再到阿水的店里吃水面了，這樣還可以省幾塊錢。

高二時，學(xué)業(yè)慢慢加重，冬天天擦黑才放學(xué)。周虹影走在山路上就覺得害怕。有一次放學(xué)遲了，周虹影對連雨說：“晚上我住你家吧，不知道你爸媽會不會答應(yīng)？”連雨也喜歡多個伴，爽快地說：“好啊。我爸媽肯定沒意見?！蹦翘焱砩?，周虹影住到了連雨家，和連雨睡一張床。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到了后來，住的次數(shù)多了起來。周虹影的父母是明白人，覺得孩子經(jīng)常住別人家心里過意不去，時不時騎著摩托車到連雨家，來的時候，經(jīng)常買一些東西，豬腳、排骨，或者抓一只自家養(yǎng)的雞鴨，拔一些自家種的青菜。這樣一來，兩家人的關(guān)系更加密切了。

連雨的哥哥連年，比連雨大三歲。連年高考落榜，在家和父母一起種蜜柚。每天晚上吃飯的時候，三個年輕人談笑風(fēng)生。有時候連雨和周虹影作業(yè)完成得早，他們?nèi)司偷綐蝾^吃燒烤，燒烤吃多了，吃出了感情，連年和周虹影談戀愛了。連雨的父母當(dāng)然也看出了端倪，心下喜歡，畢竟周虹影在她家住這么久了，她的脾氣、性格都已了解，心里的印象分還不錯，有了更深一層的關(guān)系，連雨父母對待周虹影更是視如己出，甚至更加關(guān)照，噓寒問暖，并時常燉些四物湯給她補(bǔ)身體，搞得連雨向父母抗議這不平等的待遇。高三畢業(yè)后，連年和高考落榜的周虹影順理成章結(jié)了婚。

三

連雨在娘家的第三天，哥嫂帶著武武回來了。連雨自覺在娘家待下去不是辦法，決定到廈門打工，可是她的衣服都在婆家。連雨擔(dān)心回去會挨打，對連年說：“哥，我想去廈門打工，要回去收拾衣服，你和我一起去吧?！边B年答應(yīng)了。

母親正在廚房洗碗，聽到他們的說話聲，不放心，雙手在衣角擦了擦，追著跑了出來，說：“我也去?！比蓑T著摩托車到了詠文家。詠文家住的是自家蓋的三層小洋樓，樓下大門緊閉。連雨說：“我婆婆可能帶豆豆出去了，那個神經(jīng)病不知道去哪了，我上樓收拾衣服。”連年和母親就在樓下等著。連雨上了二樓，來到自己房間。房間的窗戶關(guān)得緊緊的，里面漆黑一片，她走進(jìn)去想開燈，卻聽到屋里發(fā)出聲音。連雨馬上意識到詠文躲在房間里，拔腿就跑，后背卻一陣刺疼。她尖叫一聲繼而嚎啕大哭跌跌撞撞跑出來。連年和母親聽到連雨凄厲的叫聲，知道情況不妙，趕緊奔過去，只見連雨后背雪紅一片。原來，詠文剛才拿剪刀刺向了連雨。母親掀起女兒的衣服，剪刀扎下去有那么深，鮮血汩汩地正往外流。連年隨手從門背后拿了根扁擔(dān)，氣急敗壞地跑上樓找詠文算賬，詠文卻不知道什么時候從后門跑了。連年氣得臉色發(fā)青，拿出手機(jī)撥打110報警，此時，母親已經(jīng)找了件破衣服，因為緊張，母親的手抖個不停，母親好不容易扯了塊破布幫連雨包扎傷口，他們等不及警察到來，連年啟動摩托車，把油表擰到最高，風(fēng)馳電掣般地帶著連雨往保健院奔去。

如果說之前連雨對詠文還有點藕斷絲連，還想繼續(xù)忍氣吞聲和詠文在一起，這一幕無疑剪斷了她對詠文的情思。側(cè)臥在病床上的連雨回憶起往事，往事悠悠，像霧像雨又像風(fēng)，曾經(jīng)覺得甜蜜美好的愛情，現(xiàn)在想來卻心如死水，喚不起一點漣漪。在親戚朋友的指責(zé)下，連雨痛定思痛，決定和詠文一刀兩斷。

康復(fù)后的連雨向法院遞交了離婚申請，離婚申請遞交之后，連雨接到詠文的電話，說如果想離婚，就把警察那邊的案子撤了。連雨被刺傷的當(dāng)天，沒有等到警察到來，但沒過多久，警察那邊來電話問情況，派出所已經(jīng)有了記錄。連雨被詠文恐嚇，擔(dān)心到時候離不了婚，家里人都是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覺得惹不起躲得起，也都叫連雨去撤訴，免得離婚出現(xiàn)波折。

婆婆知道是兒子不對，面對連雨離婚的決定也無力勸說，只在空閑時候帶著豆豆過來陪連雨幾天。幾天過后，婆婆再來帶豆豆時，豆豆緊緊抱住連雨的大腿，哭喊著不肯離開，說家里的那個阿姨經(jīng)常打他，他不要回去。連雨在醫(yī)院養(yǎng)傷時，就有人對連雨說，詠文騎著摩托車在街上穿梭，引人注目的是他身后的那個女人，鮮紅的嘴唇，妖艷的打扮，女人的手緊緊環(huán)抱著詠文的腰，很親昵的樣子，引來了村民的駐足觀看。連雨只知其一，本來也下定離婚的決心，對于詠文另找了新歡，她已懶得過問，但兒子被虐待，對她的心靈是一種折磨。剛開始她還不相信，覺得詠文是豆豆的父親，應(yīng)該會疼愛豆豆，幾次接過豆豆時，發(fā)現(xiàn)豆豆身上的淤青，例如詠文曾經(jīng)留在她身上的淤青一樣，出現(xiàn)了又消失，消失了又出現(xiàn)。于是，連雨有把豆豆留在身邊的想法。她把想法說了出來，母親說：“你都自身難保，要個孩子做啥？以后誰還敢娶你？”父親說：“孩子給他們，等你以后嫁了人再生一個。”哥嫂說：“帶著個拖油瓶，誰還會要你，你還是現(xiàn)實點吧。”身邊的親朋好友、熟悉的不熟悉的，都叫連雨把豆豆放在婆家。

連雨不是沒想到這點，她初中同學(xué)美英，在廈門打工時跟一個臺灣人生了個女兒，臺灣人消失了，美英帶著孩子回到坂仔村，媒人倒是很熱情，四處幫她介紹，上門相親的一撥又一撥，當(dāng)看到美英身邊的孩子時，一個個一去不復(fù)返了。

這段時間，連雨睡覺總是做噩夢，她夢見豆豆被一個巫婆關(guān)在小屋子里，豆豆聲嘶力竭地哭喊，詠文看著豆豆微笑著，無動于衷；又夢見豆豆被老虎追著跑，豆豆邊跑邊哭喊著“媽媽”，她伸手要抱豆豆，卻怎么也抓不到豆豆，豆豆離她越來越遠(yuǎn)，最后竟消失了。連雨幾次從夢中驚醒，看著漆黑的夜，什么都沒有，而她的后背卻是濕漉漉一片。

連雨正想著把豆豆接在身邊，婆婆帶著豆豆過來了，隨身帶來的還有一大包行李。婆婆不好意思地搓著雙手對連雨說，詠文找的女朋友懷孕了，她以后恐怕沒時間帶豆豆了，還是讓豆豆在連雨身邊。婆婆邊說，邊指著那包行李，說，豆豆的衣服都帶來了。連雨不知道說什么好，事情來得如此突然，她沒有一點心理準(zhǔn)備，但她不能拒絕孩子。婆婆放下豆豆，邊走邊抹著眼淚。

為了照顧豆豆，連雨打消了去廈門打工的念頭。但是她不能沒有生活來源，為了有一份收入，她也想到大棚做柚子工。

想到哥嫂都在做柚子工，吃飯時，連雨順便問了連年。

連雨：“哥，你們組還需要人手嗎？我和你們一起去做柚子工?！?/p>

連年：“我們?nèi)藬?shù)夠了，你問問別人。”

周虹影在邊上聽了，說：“你去做工，豆豆怎么辦？媽帶武武，還要做飯什么的，本來已經(jīng)夠忙了，還要帶豆豆，忙得過來嗎？”

連雨也有想到這點，但是讓她專職在家?guī)Ф苟共怀鋈ベ嶅X是不現(xiàn)實的。

母親看著武武，又看了看豆豆，說：“一個是帶，兩個也是帶，兩個還更好帶，可以一起玩，你去吧?！?/p>

母親既然這樣說，周虹影也不好說什么。連雨在心里感謝母親。她想起美英一直都有在做柚子工，給美英打了電話，美英說，他們那組碰巧有一個人家里有事，去不了了，如果連雨想去，她可以和組長說下。

每年中秋節(jié)到來之季，正是柚子成熟季節(jié)。隨著坂仔村柚子的出名，當(dāng)?shù)赜行┐迕褡銎鹆髓肿由?，他們四處收購柚子，誰家有成熟漂亮的柚子，價格談妥后放下一點訂金，這家柚子就讓他收購。主人拿了訂金后，柚子若是種在山上的，就請工人上山摘柚子，柚子樹高的，要人爬上去摘才行，摘下來的柚子放進(jìn)籮筐，一擔(dān)擔(dān)從山上挑到山腳下，再用貨車運到山下。山路彎曲，地勢險要，只有經(jīng)驗豐富的司機(jī)才敢開車上山。即便如此，還是時不時地發(fā)生翻車事故，就在前幾天，就有輛貨車從山上翻了下來，慶幸的是，司機(jī)只是受了點輕傷。

一車車柚子從山上運到大棚，一堆堆的柚子堆在大棚里，工人們夜以繼日地加班，金黃的柚子經(jīng)過加工包裝，裝進(jìn)了禮品盒，運往全國各大城市，甚至出口到國外銷售。因此，每年柚子成熟季節(jié)，家家戶戶有多余的勞力都到大棚去打工，碰到要趕貨時，天天早出晚歸，中午半個小時吃飯，吃完飯急匆匆趕往大棚，晚上加班到十二點多。差不多半年的忙碌期，每人可以賺個三四萬塊錢。

每天早上，豆豆還在睡夢中時，連雨就到大棚做柚子工。有事情做，日子充實許多，每天繃緊神經(jīng)，根本無暇去胡思亂想。領(lǐng)了第一筆工資后，她當(dāng)著哥嫂的面給母親800元錢，免得被哥嫂說她占了便宜，白吃白住。

母親要帶兩個孩子，還要洗衣做飯搞衛(wèi)生，忙碌的時候，就讓兩個孩子在客廳玩。兩個孩子并不是每時每刻都能和平共處，有時為了搶玩具，他們會扭打成一團(tuán)。豆豆年齡大塊頭大，武武瘦小，根本不是豆豆的對手。有一次，連年和周虹影剛進(jìn)家門，就看到豆豆把武武壓在身子下捶打，周虹影臉色大變，跑了過去，一把拽起豆豆狠狠扔在地上，對豆豆咆哮道：“你怎么這樣壞？跟你父親一樣壞。”豆豆嚇得“哇”一聲哭出來。連雨剛好也回家吃飯，看到了眼前的一幕，她抱過豆豆，眼眶溢滿淚水，為了不讓淚水流出來，她沒說一句話，默默地抱著孩子進(jìn)了房間。

摩擦雖然存在，畢竟沒有更好的辦法，連雨只得忍氣吞聲。為了討好哥嫂，在給豆豆買衣服時，她也給武武買了一套；給豆豆買玩具時，也不忘給武武一份。休息時帶豆豆出去玩，順便也帶上武武。

自他們?nèi)プ鲨肿庸ぶ螅患胰穗y得坐一起吃飯，隨著冬季的來臨，柚子季節(jié)差不多過了，他們的活也少了很多，晚上一家人終于可以團(tuán)聚一起。豆豆和武武在玩一輛賽車，玩了一會，豆豆使了性子，拿起賽車跑到連雨身邊，對武武說：“這賽車是我媽媽買的，不給你玩。”武武說：“我就要玩，就要玩?！闭f完，伸手去搶賽車，被豆豆推開了，沒搶到賽車的武武躺在地板上打滾，周虹影把他抱起來，他又掙扎著躺下去。一家人反過來哄騙豆豆把賽車拿出來，豆豆把賽車藏到衣服里面，怎么也不肯拿出來。連雨以帶豆豆去吃肯德基為誘餌，想騙豆豆把賽車拿出來，豆豆還是不肯。武武在地板上哭得驚天動地，嗓子都哭啞了，連雨內(nèi)心不安，掀開豆豆的衣服想把賽車拿出來，豆豆死死地捂住衣服不肯答應(yīng)，連雨一用力，賽車到了她的手上，她把賽車拿給武武，拿到賽車的武武破涕為笑，這邊豆豆卻哭得異常，嘴里喊著：“痛……痛?！边B雨一看，原來她剛才暴力搶奪賽車，賽車鋒利的邊角刮到了豆豆細(xì)嫩的皮膚，皮膚滲出了血口子。連雨趕緊抱起豆豆奔往家旁邊的診所，外面，寒冷的風(fēng)迎面吹來，豆豆的哭聲撕扯著她的心，一陣緊似一陣，如刀絞般。每時每刻，她都在想多付出一點，換來豆豆在這個家庭的平等待遇，而事實上，她根本無法避免豆豆忍受這樣無辜的傷害。

半年后，連雨順利地和詠文離了婚，娘家成了她休憩的港灣?？墒撬睬宄?，這個家是屬于哥嫂的，作為嫁出去的女兒，她不可能永遠(yuǎn)待在這個家里，這里只是她暫時的停泊點。如航行的船只，一次遠(yuǎn)行之后，到達(dá)港灣做一次短暫的停留，而停留，是為了迎接更遠(yuǎn)的航行。

四

繁忙的柚子期過去了，豆豆也上了幼兒園。連雨到幼兒園接豆豆時，有時候豆豆會問連雨：“媽媽，別的同學(xué)有爸爸來接，我爸爸呢?！边B雨哄騙豆豆說：“爸爸在很遠(yuǎn)的地方上班，趕不回來?！倍苟箵u了搖頭，說：“宇宇奶奶說爸爸不要我們了?！边B雨聽了，心里一陣疼痛，她強(qiáng)裝笑臉，對豆豆說：“宇宇奶奶說假話，我們不信。爸爸在很遠(yuǎn)的地方上班，上次不是還寄了禮物給你了？”連雨不希望豆豆幼小的心靈承受太多傷害，有時候她會給豆豆帶個玩具回去，一回去就說，這個玩具是遠(yuǎn)方的爸爸寄來給豆豆玩的。此時，豆豆聽了媽媽的話，想起爸爸買給他的玩具，信了。豆豆說：“宇宇奶奶騙人，騙人是小狗。”

連雨畢竟還年輕，才25歲，坂仔村不乏熱心的村民要幫連雨做媒，當(dāng)然，介紹的不是離婚的，就是大齡青年。即便如此，大家仍然有個共同的要求，就是和連雨結(jié)婚可以，豆豆不能跟著。為了這事，連雨不知道拒絕了多少男人。

豆豆不能跟在身邊，那不是等于把豆豆拋棄了，我如果這樣做，豆豆長大不恨死我才怪。連雨自言自語。

這天，連雨家來了個媒人，對連雨說：“坑洞村有個男的，30歲，未婚，家里種了一大片柚子，在縣城有買房，有意和你來往?！?/p>

這條件聽起來不錯，男方之所以愿意娶連雨，在于他家在偏遠(yuǎn)的地區(qū)，偏遠(yuǎn)地區(qū)的女孩個個進(jìn)城當(dāng)了打工妹，進(jìn)城之后就想著飛進(jìn)金窩銀窩，她們的眼光把故鄉(xiāng)遠(yuǎn)遠(yuǎn)地拋在后面，把故鄉(xiāng)的男孩（人）拒之千里，使得故鄉(xiāng)的男孩變成了老男孩，變成了光棍、老光棍。時光的流逝，偏遠(yuǎn)地區(qū)的老男孩漸漸多了起來，娶妻成為一個嚴(yán)峻的問題。有人脈比較廣的，四處請人介紹，如果男方條件不錯，降低自身要求或許還可以娶上老婆，要是男方家還處于一窮二白的面貌，那么抱歉，姑娘們和你說再見。連雨也知道，眼前的這個對象，是目前聽到的條件最好的，要是錯過這個，以后恐怕再難找到這樣的人家了。

連雨的心里在猶豫著，父母卻已經(jīng)幫她答應(yīng)下來了，對媒人說，找個時間帶男方到家里坐坐。媒人一聽有戲，喜笑顏開地走了。

媒人走后，連雨憂郁地對父母說：“可是豆豆……”

父親說：“趁我們還年輕，在這個家里還能說上話，你趕緊奔自己的日子去，豆豆就在這里讀書，我們會幫忙照看，以后大了他自己也懂事了。”

連雨說：“我擔(dān)心哥嫂有意見。”

母親說：“有我和你爸在，他們也不敢說什么。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現(xiàn)在不好好把握，以后落得一場空?！?/p>

連雨知道父母說的話句句在理。自己還年輕還有人要，等到上了30歲，隨著美好年華的逝去，她最終會變成一棵枯萎凋零的花朵，無人問津。

那個叫賴少偉的老男孩在媒婆的陪伴下來到了連雨家，手里提著沉甸甸的禮品：旺旺雪餅兩包，花生牛奶一箱，冬筍一袋。為了這次見面，賴少偉連續(xù)幾天起得很早，到山里挖冬筍。每年冬天，冬筍一斤賣十幾元，之前，他都是把冬筍拿到圩場去賣，這次不一樣，冬筍挖回來后，他把冬筍一個個過了一遍，再小心翼翼地放進(jìn)袋子里，等到約定的時間，他騎上摩托車，趕了十幾公里的山路到連雨家，恭恭敬敬地把禮品搬進(jìn)屋里。

兩人經(jīng)過簡單的見面之后，彼此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半年后，他們自認(rèn)為可以一塊過日子了，于是辦了結(jié)婚手續(xù)。

連雨出嫁那天，母親請了村里最有名的廚師到家里掌勺。坂仔村人有個習(xí)慣，家里有孩子結(jié)婚，不管是娶進(jìn)來還是嫁出去，都不上飯館請客，大家請的是流水席。在這里，有一支特殊的隊伍，那就是鄉(xiāng)村廚師，鄉(xiāng)村廚師雖不是正規(guī)學(xué)校畢業(yè)，但都有拜師學(xué)藝的經(jīng)歷，掌握了扎實的功夫，再出去接單。主家只要跟他說需要請幾桌，一桌安排多少錢，他馬上會列出清單，菜品、重量，一目了然。主家再根據(jù)菜單到圩場采購，一大早，賣家會把菜送到家門口。而廚師同樣來得早，家門口場地大，大家都喜歡在家門口請客，廚師提前用簡易的磚塊把灶頭壘起來，煤球放進(jìn)去點火、燃燒，大鍋架在灶頭上，火燒得通紅，廚師看著場地大小，計劃可以同時擺幾桌，大鍋里的菜就炒幾份?；鹑紵瑥N師手握鍋鏟，鍋鏟在鍋里靈活翻轉(zhuǎn)，菜熟了，廚師邊給菜收汁，邊喊著放幾個盤子，旁邊幫忙的人眼疾手快，盤子一字排開，廚師把菜平均分到每個盤子里，送菜的人送到各個桌上。這個鍋熱火朝天炒著菜，那個鍋同樣不甘示弱，熱氣蒸騰，廚師估摸著火候到了，打開蒸蓋，里面蒸好的菜香氣撲鼻，清蒸鱸魚，清蒸鰻魚，清蒸螃蟹，清蒸排骨等等，一盤盤送往餐桌。連雨是嫁出去的，只需要請自家親戚，擺個三五桌就差不多，為了讓大家吃個痛快，母親同樣請了廚師來做菜，把出嫁儀式搞得熱鬧非凡。

出嫁時辰一到，連雨穿著一襲紅裙子，撐著紅雨傘，在母親的攙扶下邁出門檻，走向停在路邊的新娘車。坂仔村有個風(fēng)俗，嫁出去的女兒哭得越傷心越吉利，越能表現(xiàn)新娘的孝順。連雨的淚水雖包含著對父母的不舍，更多的是對豆豆的牽掛。豆豆跟在連雨后面，哭著要媽媽抱，周虹影跑了過來，要把豆豆抱往別處，豆豆鬧騰著，哭喊著，從周虹影的手臂上滑下來，往連雨的方向追去。連雨走進(jìn)新娘車，關(guān)上車門。新娘車什么時辰啟動，都是事先算命先生定下的，沒有人敢違背。車在既定的時辰緩緩向前，豆豆追著新娘車哭喊著：“媽媽，媽媽。”車越開越遠(yuǎn)，一串串鞭炮在耳邊炸響，豆豆的哭聲逐漸淹沒在鞭炮聲中，連雨坐在車?yán)?，悲痛欲絕。

按照風(fēng)俗，第三天新郎和新娘要回門一次。連雨回到娘家時，看到豆豆明顯消瘦許多。原本粗壯的孩子，現(xiàn)在看來，卻顯得如此單薄。她不知道，這兩個晚上，孩子需要經(jīng)歷怎樣痛苦的煎熬，年幼的心靈需要母親的愛撫，母親卻又離他而去。為了彌補(bǔ)這份虧欠，在娘家的一天，連雨想多帶豆豆，豆豆卻很生分，陌生地看著連雨。一個上午過去了，豆豆才似乎又想起連雨是他的母親，和連雨才逐漸熱乎起來，正在熱乎勁上，連雨又要回婆家去了，豆豆自然又是一陣聲嘶力竭的哭喊。

五

豆豆和武武上幼兒園了，每天早上，連雨母親帶著兩個孩子去幼兒園，幼兒園在家附近，走上十分鐘就到了，可孩子的腳步總是那么細(xì)碎，一路上走走停停，打打鬧鬧，往往要走二十幾分鐘，經(jīng)常是上課了才到幼兒園。為了節(jié)約時間，在出門前，連雨母親對兩個孩子說：“看誰表現(xiàn)好就抱誰?！眲傞_始兩個孩子都很聽話，規(guī)規(guī)矩矩地往前走，可沒走幾步，這個停下說腳酸，那個說走不動了。連雨母親無奈，想先抱起豆豆，在她的心里，總覺得這個孩子父母都不在身邊，更需要愛，連雨母親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看到家門口的周虹影正朝著這邊看，她只得先抱起武武，等走到拐彎處周虹影看不到的地方，再把武武放下來，抱起豆豆一直走到幼兒園。武武拉著奶奶的手，說：“奶奶，我也要抱抱，我也要抱抱?！边B雨母親嘴上答應(yīng)著，卻把懷里的豆豆抱得更緊了。

吃飯時，只要有好吃的，連雨母親就往豆豆碗里夾。母親當(dāng)然不敢太冷落武武，可是武武天生胃口差，什么都不吃，這剛好為豆豆創(chuàng)造了條件，武武不吃的，豆豆全部吃了。排骨、瘦肉、魚，來者不拒，這餐吃了，下餐還吵著吃。周虹影不止一次在餐桌上說豆豆“大吃”，大吃是閩南語，胃口太好的意思。母親聽出弦外之音，故意當(dāng)著大家的面說：“連雨每個月都寄來伙食費?！敝芎缬罢f：“像他這么大吃的，寄一份伙食費也不夠?！泵康竭@個時候，連年就拿著牙簽挑牙齒，裝作沒聽到。母親的臉黑了下來，沉默不語。

星期六，周虹影帶著武武回到娘家，她的七大姑八大姨馬上跟了進(jìn)來，大家都知道豆豆的情況，姑媽對周虹影說：“你公婆不是打算把一棟房子留給豆豆吧？”連雨父母在自家的宅基地上蓋了兩棟小洋樓，家里就連年一個男孩子，周虹影理所當(dāng)然認(rèn)為兩棟房子以后都是他們的，她回應(yīng)道：“不會吧，那房子以后還不都是連年的？”姑媽笑了笑，說：“我看未必，你看你公婆疼豆豆的樣子，我都看不下去，武武是他們親孫子，都沒那么疼。”周虹影嬸嬸接話說：“豆豆在你家總是個心病，以后長大了，兩個老人真說要把一棟房子給豆豆，你也沒話說，房子是老人蓋的。與其這樣，不如早點做打算?！敝芎缬靶南掠辛酥饕?。

周虹影回到婆家，晚上，大家一起吃飯時，周虹影開口了，說：“爸、媽，我看豆豆還是送回給連雨吧，孩子在母親身邊成長會更好?！蹦赣H看了周虹影一眼，說：“當(dāng)初少偉家就跟我們談好條件了，孩子不能跟著去。”周虹影說：“此一時彼一時，說不定現(xiàn)在改變主意了呢？你有空給連雨打個電話，看她什么意思?！?/p>

趁周虹影夫妻不在的時候，母親和父親聊起這事。父親嘆了口氣，說：“有空你就給連雨打個電話吧，我也聽到外人很多議論，說我們跟外孫親，唉。人老了，總是希望身邊的孩子孝順點，能伺候我們終老，別搞得以后我們老了，兒子媳婦都不管?！蹦赣H無語，給連雨打了電話，委婉地說了周虹影的意思。

連雨接到母親的電話，明白這是哥嫂的主意。她和少偉說了把豆豆接過來，少偉不高興地說：“怎么沒兩天就變來變?nèi)ァ！?/p>

連雨選擇周末回了趟娘家，自從出嫁之后，只要有時間，她都會回家看看豆豆，買一些吃的玩的給豆豆。豆豆看到連雨來了，撒嬌著要連雨抱。連雨抱著豆豆，連雨母親早已把豆豆的衣服收拾在一個袋子里，連雨和母親聊了幾句后，帶著豆豆到了少偉家。

連雨自感到對豆豆虧欠太多，一有空，就帶著豆豆出去玩。豆豆來了之后，連雨再沒辦法和之前一樣，天天到地里幫忙。公公婆婆和少偉每天早上到果園干活，中午回家吃飯。婆婆一進(jìn)家門，把尿桶重重地放在地上，說：“年輕的時候累死累活，到這個年紀(jì)了還是有干不完的活，人家某某命就好，吃完飯翹著大腿嘮嗑?！边B雨知道婆婆是拐著彎說她。婆婆都這樣說了，連雨只有放在心上，盡最大的能力幫家里干活。

豆豆在外婆的溺愛下，養(yǎng)成了不好的飲食習(xí)慣，餐桌上有好吃的，全部堆到自己碗里，連雨把菜從他碗里撥出來，豆豆就嚎啕大哭。少偉不高興地說：“這孩子怎么教育的，這么小就這壞脾氣?！边B雨哄著豆豆，對他軟硬兼施，豆豆無動于衷，一定要把好吃的全部歸自己所有。為了避免難堪，每次炒完菜，連雨把菜分成兩份，一份給豆豆吃，一份大家吃，并叮囑豆豆只能吃他眼前的那碗。但是按照豆豆的理解，以為自己的菜吃完才能吃另外一盤，于是，每次吃飯的時候，他就張開大口狼吞虎咽，嘴巴撐得鼓鼓的，飯菜還沒全部咽下去，他就等不及了，指著桌上的另一盤菜，說：“我要吃菜，我要吃菜?！?/p>

豆豆的到來，讓一家人的關(guān)系急劇惡化，公公婆婆的嘮叨，少偉的不滿，讓連雨感到這個家不是屬于她的，或者說不是屬于她和豆豆的。沒有豆豆的出現(xiàn)，可能她在這個家里會平靜地度過每一天，等到自己生有半男一女，她在這個家的地位將更加鞏固。地大家大，天地再大，似乎容不下豆豆一個小小的孩子。

某一日，連雨再一次因為豆豆和少偉吵了一架。對這樣的生活，她已經(jīng)感到厭煩，無休無止的爭吵，使她看不到生活的美好，她深感到自己猶如一只被困的猛獸，在一陣掙脫之后，已經(jīng)倦怠了軀體，疲憊了心靈。

那天，在跟美英聊天時，連雨無意中從美英口中獲得一個消息：阿水水面店要招工，包吃包住。

第二天，連雨帶著豆豆走進(jìn)了阿水水面店，連雨對阿水說：“我想到你這邊打工?！?/p>

阿水說：“行啊，沒問題?！?/p>

連雨說：“可是，我要把豆豆帶在身邊。”

阿水沉吟片刻，說：“帶來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