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jì)南方
作者有話說:一直想寫天才型的姑娘和努力型的少年,少年也聰明,但是更多的努力,而姑娘呢,總是守著一份拙意,喜歡一個人是拙,欲語還休是拙,最后和少年在一起,做他的蓋世英雄,踏云而來,真的很美好啦~
他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他沒猜中開頭,卻篤定了結(jié)尾。她一定會來。七彩祥云,為他而來。
01
黑子白子在木色棋盤上交錯落下,執(zhí)黑子的手指節(jié)分明,在棋盤上方停留片刻,似乎在猶疑該怎么下。讓坐在一旁圍觀的人不由地把心揪了起來,忍不住看向落白子的人,小聲說:“卿卿,江哥哥會不會輸???”
遲卿聽到這句江哥哥,不由地擰了眉頭。黑子落下來的同時,她的白子也落了下去。這一下極其不理智,破綻也賣得明顯。
遲卿從棋盒里拿出兩顆棋子,放在右下角,說:“認(rèn)輸,草莓冰淇淋是吧?花花,你去買?!?/p>
而花花卻沒有接她的話,反而撲到對面的人身邊,喊道:“哇!江哥哥最厲害了!”
她口中的江哥哥緩緩地放下眼鏡,疲憊地捏了捏鼻梁,說:“花花,別吵?!?/p>
小姑娘立刻閉嘴。遲卿橫了她一眼,她忙拿著錢跑了出去。遲卿抬起眼,眼底起了笑意,指著棋盤說:“江哥哥能給我解釋一下,我到底是怎么輸?shù)膯???/p>
江逾山伸出手把棋盤上的棋子弄亂,說:“三分鐘中內(nèi)復(fù)原,這頓我請?!?/p>
他眼中跳著好勝的光芒,遲卿哪里肯服輸,記憶涌上腦海,手也飛快地動起來。等棋盤恢復(fù)原樣,她抬眼看了看手表,說:“兩分五十秒?!?/p>
江逾山忽地輕笑一聲,他往前坐了坐,說:“那——天才卿卿,還需要我來跟你解釋一下,你是怎么輸?shù)膯???/p>
遲卿的臉登時黑了下去,覺得自己的賣蠢被人當(dāng)場揭穿十分的丟人。
她之所以會輸,當(dāng)然是故意的。雖然有點(diǎn)不好意思,但是她的理由也還算正當(dāng)——為了能聽江逾山溫柔地跟她講解。但她的愿望落空了。
于是在花花買來冰淇淋時,遲卿還在生悶氣?;ɑㄐ÷曊f她壞話:“江哥哥你別介意,卿卿最討厭輸,有一次她考了第二,據(jù)說罵了第一兩個小時?!?/p>
“我知道?!苯馍铰掏痰爻灾苛?,連說話都帶了幾分草莓的香氣飄在空氣里。遲卿不由得咽了咽口水,雖然很想吃,但是礙于面子,她……
她還沒想完,江逾山已經(jīng)不識趣地遞來冰淇淋。她瞪了他一眼,沒出息地接了過來。
花花驚訝:“你知道?”
“嗯?!苯馍叫χ粗t卿,“因?yàn)?,我就是那個第一。”
遲卿攥著冰淇淋的手緊了緊:“對,而且我是當(dāng)著他的面罵的,兩個小時零八分。”
江逾山說:“記得真清楚。”
遲卿不看他。沒錯,天才少女最愛干的事情,就是用她那聰明的小腦袋瓜記一些完全沒有必要的東西。
比如,第一次見到江逾山。
02
其實(shí)花花誤會遲卿了,她并不是因?yàn)榻馍綋屃说谝徊帕R他的,而是在考試之前,她在自行車棚里偶遇了江逾山。彼時江逾山正皺著眉蹲在自行車旁,聽到她進(jìn)來的聲音,他下意識地抬起了頭。
后來遲卿想過那一個瞬間,也許是當(dāng)時的陽光恰好照到江逾山的頭頂,也許是江逾山很心機(jī)地穿了白襯衫,也許是他的白襯衫解了兩顆紐扣露出白皙的脖頸??偸牵且豢痰慕馍?,簡直好看得不像話。
她被美色沖昏了頭腦,問:“需要幫忙嗎?”
“鏈子掉了?!苯馍綄⒁r衫的袖口卷起來,淡淡地說,“沒事?!?/p>
“我會修!”遲卿殷勤地蹲下來,在江逾山懷疑的目光下,開始熟練地修鏈子。江逾山蹙眉看了一會兒,說:“還有五分鐘考試,考完試我再……”
“沒事,你去考吧。”遲卿不抬頭,說,“卷子對我來說很簡單,不需要那么長時間?!?/p>
于是,就像龜兔賽跑里的兔子一樣,遲卿為她的驕傲付出了代價,等她跑到考場時,監(jiān)考老師訓(xùn)斥了她半天才肯放她進(jìn)來,卷子做到一半就被收走了。
如果不是她其他門考得不錯,估計(jì)會掉出前十。遲卿找到江逾山,與其說是罵,不如說是絮叨,江逾山則一直安靜地看著她,甚至貼心地跑去給她買了瓶水。遲卿哭笑不得,轉(zhuǎn)了轉(zhuǎn)礦泉水的瓶子,揶揄:“農(nóng)夫山泉,有點(diǎn)甜?”
“沒有你甜。”江逾山冷靜地接道,完全不知道自己撩了人。他看著她,“你想要什么?”
遲卿眨著眼睛看著他,說:“五分鐘之內(nèi),我要你的全部資料。”
江逾山一向冷淡的臉終于露出了驚訝,他注視了她一會兒,無奈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問:“說一遍記得住嗎?”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開始背誦個人簡歷,他的聲音悅耳,笑聲淺淺。尾音落下后,他喝了口水,眉眼微抬:“記住了多少?”
“你這是在挑戰(zhàn)我。”遲卿笑嘻嘻地說,“我只記住了你圍棋下得好。而恰好我下得也不賴?!?/p>
于是,三盤廝殺,下得還不賴的遲卿被江逾山連下三城。遲卿嘆了口氣,說:“不行,你太厲害了。我是怎么輸?shù)???/p>
江逾山給她解釋完后,才又重復(fù)了之前的問題:“遲卿,你今天找我,到底是為了什么?”
“???”遲卿歪了歪頭,隨意拿起一顆黑子在掌心玩著,說,“我是在跟你搭話,看不出來嗎?”
江逾山:“……”
誠然,江逾山自小便有天才圍棋少年之美名,自有傲骨,又因長得還不錯,見識過各式各樣的搭訕。但像遲卿清新脫俗的,倒是第一次見。
江逾山本來沒放在心上,但是回家后越想越不對勁,忍不住披衣下床,憑著記憶還原了最后一局,這才后知后覺遲卿讓了他,且連讓三場。而他居然以為是自己憑實(shí)力贏的,簡直丟人至極。
當(dāng)晚十一點(diǎn),遲卿接到了江逾山的電話。她早就知道憑著江逾山的執(zhí)著,他肯定會知道她故意讓了,甚至也做好了接電話的準(zhǔn)備,但是她沒有想到,江逾山的第一句話居然是——“出來?!?/p>
遲卿打開了窗,看到江逾山把手插著褲子口袋站在門口,風(fēng)呼呼地吹來,將少年的襯衫吹起一角。很快,他抬起眼,目光沉靜直直地看向她,看得她心頭一跳,下意識地想關(guān)窗。江逾山卻大步走過來,在她關(guān)上前伸手?jǐn)r住了她。
遲卿靠在窗框上,說:“江哥哥有何貴干?”
江逾山干脆地跳上窗臺,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說:“告訴我,怎么做到的?”
這下,啞口無言的變成了遲卿。
03
“所以說!”花花聽得連冰淇淋都忘了吃,“你們……江哥哥你……”
遲卿沉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江哥哥第一次主動來找我,就進(jìn)了我的閨房?!?/p>
“閨房?”江逾山罕見地挑了眉。他說,“墻上全是公式和抽象派的畫,地板以棋盤形式呈現(xiàn),床單被罩五顏六色地像花叢,還有——”他微微嘆氣,“有哪家姑娘的房間里除了床什么都沒有的?”
花花轉(zhuǎn)過頭,遲卿沒好氣地說:“你問他?!?/p>
花花再次轉(zhuǎn)頭,江逾山笑了笑,說:“當(dāng)時不是很能說嗎?”
江逾山雖然性子冷淡,但好在做什么都直截了當(dāng)。他進(jìn)去之后很不客氣地環(huán)顧了一下房間,遲卿有點(diǎn)緊張,聽到江逾山說了句正好后便席地而坐,從書包里掏出棋盒,說:“開始吧。”
遲卿知道他說的正好是有棋盤,不由氣結(jié),說:“我的房間難道你不好奇嗎?”
江逾山用一種“我該好奇嗎”的眼神看著她,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無奈地點(diǎn)點(diǎn)頭。遲卿便開始介紹自己的房間。
她向來如此,在喜歡的人面前愛表現(xiàn),話也多。說到最后,她坐到江逾山的對面,問:“如果不是等著我講解,你是不是想打我?”
江逾山說:“是的?!?/p>
遲卿受傷:“其實(shí)我沒有讓你,我本來就輸了,你怎么不信呢?”
“遲卿,天才少女,智商遠(yuǎn)超同齡人,老師曾建議跳級,但是……”江逾山刻意頓了頓,說,“你當(dāng)時怎么說的來著?”
“這你都知道?”遲卿朗聲道,“不想跟比我大的人坐一間教室,也不想失去童年的樂趣。再說,班里大概需要一個很厲害的同學(xué)。大言不慚,想做蓋世英雄。”
江逾山點(diǎn)頭,一副了然的樣子??傊?,那天遲卿還是跟江逾山講解了,他道了謝便離開了。并一連幾天不見人影。
直到遲卿她爸——棋院的負(fù)責(zé)人來找她,問她是不是刺激江逾山了,她才知道在周末兩天,江逾山?jīng)]出棋院一步。
遲卿連忙跑到棋院,江逾山坐在桌旁獨(dú)自下棋,子落得極慢。他沒有察覺到她來。她怕驚動他,站在門口不動了。
許久,江逾山抬起頭,見是她,他指了指對面的座位。遲卿坐下,說:“我不跟你一起下棋?!?/p>
“我下周有比賽?!苯馍秸f,“我也不想跟你下。”
他的言下之意是她太厲害怕打散他的信心。遲卿有點(diǎn)不好意思,她把臉放在棋盤上,只露出小半張,可憐巴巴地說:“你知道的,我從小耳濡目染,想學(xué)不會很困難。你十歲才接觸圍棋,比我厲害多了?!?/p>
江逾山的手上搓著一顆棋子,聽到這句話,他笑了一下,說:“這句話我很受用?!?/p>
十八歲本該是最驕傲的年紀(jì),但大多少年人都習(xí)慣于自謙。江逾山偏偏不同,竟然這樣接了她夸獎的話,讓遲卿訝異了一下,又忍不住點(diǎn)頭。
是了,這才是江逾山會說的話。
她按住了他的手,說:“江逾山,我有個好地方你一定要帶你去。”
江逾山垂下眼,將目光放在她的手上,睫毛柔柔軟軟地垂下,像落在她的心上般,癢癢的。
“慢著!”花花再次打斷了遲卿,一臉悲傷,“所以江哥哥第一次來自在書店,不是為了見我嘍?”
江逾山遞給她一個“你說呢”的眼神,讓遲卿的心情大好。
04
遲卿帶江逾山去的地方是自在書店,位于鹿鳴山腳下,依山傍水,環(huán)境極其優(yōu)美。而令江逾山訝異的是遲卿帶他認(rèn)識的人。
人并不多,大多十五六歲?;ɑㄒ苍谄渲?,一見到他,花花飛快地站起來,在黑板上個寫了一個數(shù)學(xué)題,說:“解題。”
江逾山掃了一眼,這大概是大學(xué)才會學(xué)的知識,他看不懂,于是他虛心地看向遲卿。
遲卿瞪了花花一眼,花花縮了縮脖子,說:“我以為他會呢……”她拿著粉筆在黑板上點(diǎn)了點(diǎn),說:“其實(shí)這個題很簡單,你先一眼看出答案,再隨便套公式好了。”
江逾山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他找了個沙發(fā)坐下,說:“那你能不能告訴我,怎么一眼看出答案?”
花花還想詳情解釋,但是被遲卿轟走了。她抱著抱枕,說:“不是我安排的。”
江逾山眉梢微動,忽地一笑,說:“你們很有趣。聰明的有趣。”
“是吧?”遲卿驕傲,說:“我們這兒的人平均智商150?!?/p>
“你組織起來的?”
“雖然想過正常人的生活,但是總要找點(diǎn)能聽懂我說話的人嘛。”遲卿盤起腿,說,“你知道我為什么要帶你來嗎?”
“總不會是想讓我加入吧?”
“哇!這你都猜到啦?”遲卿說,“不用測智商了,我宣布,你通過了?!?/p>
面前的女孩手舞足蹈的樣子完全不像個天才少女。江逾山失笑,他打量了下書店,雙層的書店是打通的,四周環(huán)繞的全是書,光是英文版的書就占據(jù)了整個墻壁。他站起來,說:“我給自己測試一下?!?/p>
說著,他走向英文書柜,說:“第七排第二十七本書,第十八頁,五分鐘背下來?!?/p>
遲卿咧咧嘴:“這也太粗糙了吧?”
“放心吧?!苯馍降氖种冈跁蟿澾^,他的手指修長白皙,落在黑色硬殼的書上愈發(fā)動人,他說:“我背不下來的。”
遲卿覺得,江逾山真是聰明極了,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的測試。但是嚴(yán)格的測試告訴她,江逾山最多只到優(yōu)秀水平。江逾山坐在梯子上,背靠著書,他微微低頭,側(cè)臉安靜美好。遲卿屏息,覺得那是她經(jīng)歷過的最漫長的五分鐘。
“遲卿。”江逾山卻忽然說話了,“我覺得你是最聰明的人了。”沒等她回答,他又說,“因?yàn)橹挥心銜刈??!?/p>
遲卿沉默不語。江逾山抬起眼,說:“在圍棋中,對圍棋有初步認(rèn)識,但對弈中漏洞百出,謂之拙,發(fā)現(xiàn)并修正自己的錯誤,謂之守。也就是一段??墒悄忝髅鞫加芯哦瘟耍瑓s寧愿在一段,守著一份拙意。有點(diǎn)可愛。”
江逾山的語氣平淡,像是說著最平常的事情。遲卿的臉卻因?yàn)樽詈笠痪湓挷粻帤獾丶t了起來。她扇了扇風(fēng),強(qiáng)迫自己喝了口水,卻還是覺得口干舌燥。她瞪著罪魁禍?zhǔn)?,故作兇巴巴:“你背完了??/p>
江逾山搖了搖頭。遲卿繼續(xù)兇:“記住幾句話?”
“一句也沒記住。”江逾山從梯子上跳下來,他說,“但是記住了幾個詞?!?/p>
“什么?”
“Person of my heart.”(意中人)
05
關(guān)于意中人,令遲卿最先想起來的,是陶淵明的那首詩:藥石有時閑,念我意中人。
雖說詩里意中人指的是友人,但遲卿自動換作了喜歡的人。以至于她在路上一直問江逾山為什么只記住了這個詞。直到到了棋院,江逾山才搭理她,他站住腳步,說:“遲卿?!?/p>
“嗯?”
“守拙固然好,但是——”他慣是平靜的眼中浮現(xiàn)一抹笑意,“也別太笨了?!?/p>
遲卿被他這句話定在了原地,江逾山的嘴角勾起一抹愉悅的笑意,轉(zhuǎn)身進(jìn)了棋院。遲卿重返自在書店時,義憤填膺地跟花花提起江逾山說她太笨,花花嘲笑她,笑完后,女孩一本正經(jīng):“那卿卿,你真的很喜歡江哥哥了?!?/p>
“江……哥哥?”遲卿揚(yáng)起手作勢要打她,“這是你能叫的嗎?”
雖說遲卿明令禁止花花親近江逾山,但架不住花花時間多,每逢她去棋院,總能看到花花纏著江逾山。她沒好氣地說:“別打擾他?!?/p>
“沒有?!苯馍秸f,“花花很聰明?!?/p>
遲卿忍住了問我不聰明嗎,在隔壁桌子坐下來,讓花花陪她下棋。一局過后,花花就要哭了,說了句“卿卿欺負(fù)人”便跑了出去。遲卿得意,江逾山說:“她被你氣走了?!?/p>
遲卿搖搖手指,“她去買冰淇淋了?!?/p>
江逾山挑了挑眉,遲卿說:“不信?走,跟我去看看。”
彼時是十二月的天,前一晚剛落了場雪,長街上有著肅殺的寒氣,前面的女孩穿著單薄,風(fēng)裹著殘雪不留情地從前方傳來,他暗自皺了眉,快走了兩步擋在了她的面前。
“你急著吃冰淇淋嗎?”遲卿在后面揶揄他。江逾山有點(diǎn)氣不過,走得更快了,果然看到花花正抱著冰淇淋走過來。
零下,雪天,吃冰淇淋。
天才兒童的世界令人難以理解。
江逾山等著身后遲卿說話,卻遲遲沒等到,反而聽到了一聲尖叫。他連忙轉(zhuǎn)過身,看到攤子前有人因?yàn)槭裁礌幊沉似饋?,大有要動手的意思,遲卿正看熱鬧看得起勁。
也僅僅一秒鐘,遲卿抬起腳,在吵鬧中中往前走了一步。
“卿卿!”雖然只是爭吵,可是挑事的人看起來五大三粗,十分危險。他忍不住擔(dān)心地喊出聲。
遲卿似乎回頭了,又似乎沒回頭。那一秒很漫長,他只是眨了一下眼,遲卿已經(jīng)在他面前消失,走進(jìn)了人群中。。
他眉頭忽地一皺,感覺周圍人的聲音逐漸遠(yuǎn)去,像是背景音般吵吵擾擾卻像隔著一層薄膜?;ɑㄗ叩剿磉?,拉住了他要往里沖的腳步:“江哥哥你放心,卿卿勸架一流啦?!?/p>
果然,很快人群便平靜了下來,警察正好也趕到了現(xiàn)場,遲卿從里面若無其事地走了出來。人群重重,她走到江逾山面前,從花花手中拿了個冰淇淋,吃了一口,見他還怔在原地,說:“走不走?”
江逾山恢復(fù)冷靜,說:“你去勸架?”
“就隨便聊聊?!?/p>
“你……”江逾山終于有點(diǎn)后怕,他察覺到自己的聲音有點(diǎn)發(fā)抖,卻還在強(qiáng)撐著掩住情緒,“你是屬唐僧的嗎?”
“什么唐僧!”遲卿跳腳,“是孫悟空好嗎?蓋世英雄!對了——”她話音一轉(zhuǎn),說,“江哥哥?”
“嗯?”
“你的意中人,是蓋世英雄嗎?”
“……”
06
那天是以遲卿做筆錄結(jié)束的,她記性好,把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被警察送了出來,任重而道遠(yuǎn)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姑娘聰明?!?/p>
遲卿抖了抖,她問江逾山:“我是不是應(yīng)該再笨一點(diǎn)?”
江逾山點(diǎn)頭,停頓了一下,他又說:“其實(shí)你可以不過去的。我聽說……也不是什么大事,一點(diǎn)小糾紛?!?/p>
“條件反射嘛?!边t卿撓了撓頭,說,“你可以歸咎于這是個人英雄主義在作祟?!?/p>
“什么亂七八糟的?!苯馍桨琢怂谎弁白呷?。遲卿追上去,說:“對啦,你過完年要去香港比賽是嗎?我也會一起去?!?/p>
遲卿是去玩,江逾山則是去比賽,所以兩人的時間很沒默契地岔開了。她回到酒店時,江逾山已經(jīng)休息了。所以最后算起來,遲卿將近一周沒有看到江逾山了,于是在最后一場比賽時,她乖乖地守在了比賽室外。
江逾山從電梯里走出來,他戴著副眼鏡,眉眼里寫滿了憊懶,鎂光燈閃間,她仿佛感覺到他的目光朝她這邊掃了一眼,隨即又很快移開。遲卿注視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后,大門緊閉,一片肅然。
全國性的大賽要求一天內(nèi)結(jié)束,遲卿定力好,坐在樓梯間玩數(shù)獨(dú),不知道玩了幾局,結(jié)束比賽的江逾山走到了她的面前。她轉(zhuǎn)著個魔方,頭也不抬:“贏了?”
江逾山沉默地蹲下來,她怔了怔,魔方卡在最后一步,江逾山的身子晃了晃,頭靠在了她的膝蓋上。他的唇色蒼白,緊閉的雙眼睫毛微微顫抖。遲卿張了張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說不出一句話。
“我沒事,只是有點(diǎn)累?!苯馍降拇絼恿藙?,飄出幾個字節(jié),像是在寬慰她,又想是在寬慰自己。
江逾山提議要去看看香港的夜景。他們坐纜車到了太平山頂,正值夕陽西沉,隱隱有黑云壓低,暴雨隨時都會到來,山頂?shù)娜瞬⒉欢唷K麄冊谟^景臺隨便選了個地方坐下。
遲卿還有點(diǎn)不好意思,她眼觀鼻鼻觀心,專心看風(fēng)景。江逾山也沉默著,過了一會兒,她忍不住了,說:“這次贏了比賽,拿大滿貫了吧?”
江逾山點(diǎn)頭,說:“等開學(xué)后,會把圍棋暫時放下,專心準(zhǔn)備高考?!鳖D了頓,他問,“你呢?我聽說有很多學(xué)校給你打了電話?!?/p>
“我?”遲卿往旁邊靠了靠,她搖了搖頭,笑著說,“像我這樣的人,最后大多都要去國外最好的學(xué)校對吧?我不想去,也許是你所說的守拙。我不需要學(xué)歷來證明我的能力,所以……我去哪里都行。”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偷偷打量了江逾山好幾眼,他的目光如往常般沉靜。等她說完,他笑了笑,說:“那你每次都考第一?”
“哪有每次,好幾次都沒去考試呢!”
江逾山低低地“嗯”了一聲,突然說:“我需要?!?/p>
“?。俊?/p>
“我需要學(xué)歷、需要贏、需要名次來證明我?!彼麄?cè)過臉,暴雨在一瞬間傾盆而出,落在地上,濺在他的白襯衫上,他的聲音被大雨吞沒,卻又清晰無比,“很羨慕你,但是也不嫌棄自己。”
遲卿聽到他說嫌棄時有點(diǎn)小委屈的語氣,不由地被逗笑了,她揶揄地看了他一眼,又轉(zhuǎn)目看向雨中的香港。
她輕聲說:“你知道嗎?我小時候還沒人知道我聰明,只覺得我不合群,是問題兒童。我最擅長的事情就是在發(fā)生問題時蹲在墻根撓墻,那時候我也沒有嫌棄自己。所以……”
“所以?”
“所以,江逾山啊……”遲卿垂下眼,說,“你不考慮一下嗎,我真的……還挺好的。”
雨聲巨響與周圍的人聲鼎沸摻雜在一起,她有點(diǎn)聽不清自己說了什么,只記得當(dāng)時的江逾山看著夜景,側(cè)臉溫和,他的聲音如嘆息般在她耳邊滑過:“是很好。”
笑意滿滿,卻分明是拒絕的口吻。
07
江逾山向來說到做到,開學(xué)后他真的再也沒有去過棋院。遲卿倒是還如往常懶散,常去的地方從自在書店變成了棋院,她常常坐在棋桌旁,一坐就是半天,思考江逾山怎么就不考慮一下她呢?
爸爸看不下去了,丟給她一套卷子,勒令她一個月做完。
“太小瞧我了!”遲卿拍著桌子,說,“我需要那么長時間嗎?”
對面的人沒說話,遲卿把書推過去,說:“哥哥,你告訴我這個題怎么解的?!?/p>
江逾山頭也沒抬,說:“不是大學(xué)的都會嗎?”
“老師說這道題時我沒聽?!彼f的理所當(dāng)然,“俗話說,聰明不干,等于笨蛋嘛。”
江逾山接過書,認(rèn)同地說:“這倒是沒錯。”
遲卿暗地咧嘴。這兩個月她為了不打擾江逾山,很少來找他。以至于每次來找他都要找足理由。譬如這次,江逾山只大概跟她講了一遍,她就懂了。但是她卻還是反復(fù)問了好多遍。問得江逾山皺了眉看她:“遲——卿——”
一字一頓,一看就忍耐了很久。
“我會了!”遲卿飛快地合上書。
江逾山低下頭繼續(xù)寫題,一只手卻蓋在了他的書上,他無奈抬起頭,遲卿十分不好意思地說:“你再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走?!?/p>
“什么?”
“你想考哪個大學(xué)?”
“你覺得……”江逾山不慌不忙地轉(zhuǎn)著筆,反問她:“你覺得我的成績能上哪所大學(xué)?”
實(shí)際上,遲卿對江逾山的成績從來沒有上心過,除了知道他曾超過她拿了第一之外,在其他考試中,江逾山表現(xiàn)如何,她一概不知。所以她出了門,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了他近三年來成績單。
“我看過江哥哥的成績單?!被ɑǔ酝炅俗詈笠豢诒苛埽亮瞬磷?,說,“高中三年從來沒掉過年級前十,最好的成績除了那次的第一,就是第二。反正離你不遠(yuǎn)?!?/p>
遲卿點(diǎn)頭,說:“那時候知道江哥哥努力,但是不知道這么努力?!彼聪蚪馍剑f,“每次考試都要往前進(jìn)個一兩名,是在追第一名的名次還是追我?”
江逾山泡了壺茶,他小啜了一口,說:“……都有吧?!?/p>
遲卿:“……”
雖然現(xiàn)在江逾山如此直接,但是當(dāng)時的少年真的彎彎繞繞,差點(diǎn)把遲卿繞暈了。她翻完成績單,很惆悵地想,怪不得江逾山不考慮她,因?yàn)樗娴暮軣釔蹖W(xué)習(xí)了。既然如此,反正她追趕一下也不是很難,為什么不努努力呢?
在離高考還有兩個月的時間里,遲卿把所有的書都認(rèn)真地啃了一遍,蟬鳴擾人,挑燈夜讀的學(xué)生依然在堅(jiān)持。她每天都堅(jiān)持到晚自習(xí)結(jié)束后才回家,一路上困得直點(diǎn)頭,直到江逾山騎著車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睜開睡眼惺忪的眼,喃喃:“江逾山?!?/p>
“陪我去個地方?!苯馍降_口,“上車?!?/p>
江逾山帶遲卿去的地方是棋院,彼時已經(jīng)接近十一點(diǎn),棋院早就沒了人,只有燈還亮著,風(fēng)扇寂寂。江逾山把書包丟在一旁,卷起襯衫的袖子,說:“遲卿。”
“嗯?”
“讓我?!彼哑遄油七^去,說,“而且要不著痕跡,讓我看不出來。”
遲卿抱著棋盒說:“你這不是為難我嗎?”
江逾山不給她繼續(xù)說話的機(jī)會,第一顆棋子已經(jīng)落了下來,遲卿鎖住眉頭,專心應(yīng)付他。江逾山的手法凌厲,殺氣滿滿,絲毫不退讓。時間迅速地劃過,不一會兒,兩人已經(jīng)滿頭大汗。終于,江逾山鎖死一步,遲卿看著半天,緩緩地放下棋,說:“我輸了?!?/p>
江逾山看著棋盤,說:“謝謝?!?/p>
“我沒有讓你?!边t卿忍不住說,“我費(fèi)了很大的力氣,想贏你,但是我做不到。”
“我要謝的也不是這個?!苯馍降拇竭吂雌鹨荒ㄐ?,他將目光定格在女孩的臉上,說,“謝謝你讓我看到,你認(rèn)真的樣子,真的很好看?!?/p>
他這話一出,遲卿的臉唰的一下紅了。江逾山開始收棋,說:“守拙很好,努力拼搏也很好。這都是我們自己的選擇。”頓了頓,他又抬起頭,有點(diǎn)無奈,“其實(shí)你那么聰明,根本不用我來說這些對吧?可是我還是忍不住想說,絮叨也會傳染嗎?”
他問得認(rèn)真。遲卿禁不住一笑,她點(diǎn)頭,又搖頭。
江逾山遞過來一個疑惑的目光,她才說:“你是不是最后想說,不管是怎樣,我們都是為了能變得更好而努力著,這樣就很好。”
“卿卿果然聰明?!?/p>
“聰明是聰明,不如江哥哥通透,但是——”遲卿看著棋盤,說,“還是要謝謝夸獎?!?/p>
“不用客氣?!?/p>
遲卿知道江逾山的意思,她雖然是天才,但是她太散漫,總沒有目標(biāo),現(xiàn)在為了能和他上一所學(xué)校努力著,有點(diǎn)太勉強(qiáng)了。他不想她的身上失去那股拙意。
“其實(shí)我可以的?!边t卿看著他,眼中有著與他類似的不服輸,“我也想看看自己全力以赴能不能拿個狀元回來?!?/p>
“那我豈不是只能拿榜眼了?”
“也能湊合?!?/p>
“那就……”
“努力吧。”
“嗯。”
長夜雖然不算漫漫,明日又是忙碌而匆忙的一天。但是突然有了目標(biāo),好像不確定的未來,有了個方向,走起來也沒有那么費(fèi)力了。
而且——
遲卿心想,白熾燈下的少年,真的很好看。
08
“哦?!被ɑㄕf,“這就是你一怒之下拿下全省理科狀元的根本原因?”
遲卿笑嘻嘻,說:“這是個導(dǎo)火索?!?/p>
花花白了她一眼,說:“要不要再下盤棋?就下那天晚上一樣的,兇險十分的?!?/p>
遲卿和江逾山同時拒絕?;ɑ▏K了一聲,說:“你們什么時候那么默契了!”她掃了一眼手表,叫了一聲,喊道,“我要去上畫畫課了,走了!”
女孩走得飛快,轉(zhuǎn)眼就消失在門口。風(fēng)呼呼地吹來,遲卿瞇了眼睛,感覺有人拉住了自己的手,她的臉微紅,看了江逾山一眼。江逾山若無其事地喝著茶,說:“好茶。要不要來一杯?”
“……來一杯?!?/p>
遲卿邊喝茶邊思考,她在高考后把江逾山騙到手這件事到底劃不劃算?又或者,她為了博回在香港被拒絕后丟的一些面子,讓江逾山先告白值不值得?
她正想著,江逾山撓了撓她的手心。她看向他,他的嘴角含著笑。遲卿喃喃:“值得……”
“嗯?”
“把你騙到手,很值得?!?/p>
江逾山微怔,隨即失笑。
想起了他是怎么被遲卿騙到手的——
那是在高考后,收到B大錄取通知書那天,他同時收到了來自自在書店的邀請函。當(dāng)天晚上,他就到了書店,參加所謂的面試。
面試官在長桌前裝模作樣地坐了一排,遲卿裝模作樣地拿著文件夾左顧右盼。
花花推了推眼鏡,說:“開始自我介紹?!?/p>
等自我介紹完后,遲卿清了清嗓子,說:“好,第一個問題。請問——”她頓了頓,看向江逾山,說,“你有喜歡的人嗎?”
這個問題太過私人,讓江逾山怔了怔?;ɑㄕf:“這個問題可以不回答?!?/p>
遲卿威脅:“這個月不準(zhǔn)吃冰淇淋。”
江逾山望向遲卿,女孩的眼中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仿佛在說“給你個告白的機(jī)會,錯過就沒有了”。
江逾山笑了一下。
“我的意中人……”他緩緩開口,“是個蓋世英雄?!?/p>
他的眼中的笑意像蘊(yùn)了星光般明亮,而遲卿則是這些星星中最璀璨的一顆,足以令所有黯然失色。
他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
他沒猜中開頭,卻篤定了結(jié)尾。
她一定會來。
七彩祥云,為他而來。
編輯/張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