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玲玲

他叫周仙榮，外號：大仙兒，不光名字有“仙氣”，骨子里也有“仙風(fēng)”，兩個眼睛一轉(zhuǎn)都是道道兒。叫大仙兒，可不是道士，人家是個警察，是廈門市公安局刑偵支隊三大隊大隊長。他可是個厲害的角兒，手下的案子都是綁架、販毒和組織黑社會這樣的大案。

一、空手套白狼

點上一根煙，抿了一口茶，大仙兒帶著閩南腔的普通話蹦了出來。

1995年，大仙兒入警第二年，身份從學(xué)徒變成了骨干。

廈門人多，做生意的多，有壞心眼的人也藏在其中。那時候有錢人抽中華，沒錢的抽紅塔山。不少煙販子打上了游客的主意，看穿著推銷，中華、紅塔山、七匹狼，啥品牌都有，真的假的一起賣。有單盒賣的，還有整條賣的。

老煙民一抽味兒不對知道是假煙當(dāng)即報警，更多的帶回家還不知道。公安局長知道后，拍桌子大怒，這不是給廈門形象抹黑嗎，嚴(yán)查！

大仙兒他們組領(lǐng)了軍令狀，限期破案！但是報警人大多離開廈門了，上哪兒回訪去呀？線索，自己摸吧。

當(dāng)時二十三歲的大仙兒還不會抽煙，真假煙更分不清楚。他化裝成煙民，去鷺江道買煙，回去找會抽煙的民警幫他辨別，從煙紙的顏色和煙絲的味道及口感，一點點摸索。一來二去，煙也會抽了，和賣假煙的也混熟了。

搭上線，他成了臥底。

要見幕后“老板”，大仙兒特意扮上個造型，穿著花布衫子，大褲衩，一雙人字拖。為了讓自己更痞氣、更闊氣一點兒，他還向親戚借了一條大金鏈子戴上了。

他跟著假煙小販到了升平路一棟三層小樓里，一進(jìn)門，嘶，一股冷氣撲面而來，渾身舒坦。有錢人就是不一樣，天再熱，有空調(diào)。

木質(zhì)沙發(fā)上坐著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子，正在喝茶，滿屋子的鐵觀音味兒。不用說，這男的就是小販們口中的“老板”阿水，旁邊還站著兩個身材魁梧的年輕人，一個把玩著甩刀，一個擺弄著發(fā)型。

大仙兒往沙發(fā)上一靠，跟到自己家一樣，拿起茶杯就喝，一點兒也不拘謹(jǐn)。

阿水遞過來兩根煙，大仙兒瞄了一眼，抽出其中煙紙稍黃一點兒的那根。阿水笑而不語，也拿了一根同樣煙紙的點上了。大仙兒拿著煙在鼻子下聞了聞，沒點。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水哥，今天找到這兒，就是想跟你做生意，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啊？”

“這個買賣成本可高啊，小兄弟做得起嗎？”

“水哥你這是小瞧我?。课壹业氖膹S隨便賣點兒都能搞你幾車?！?/p>

“錢是一方面，風(fēng)險問題？”

“放心，水哥，規(guī)矩我懂，弄完咱們各干各的，互不打擾?！?/p>

阿水滿意地點點頭，又給大仙兒倒了一杯茶。

“水哥，你這里都有什么貨？”

“市面上暢銷的，我都有。單點，批發(fā)都行，還可以定做?！?/p>

“這樣吧，最好賣的先來一百箱?！?/p>

“沒問題，小兄弟很有實力嘛?！?/p>

“還是水哥門路廣，以后跟你一起發(fā)財?！?/p>

兩人一見面也不寒暄，用閩南話交流直奔主題。約好時間地點，周仙榮扔下兩萬塊定金，扭頭就要走。

“這么多貨你賣到哪兒??？”阿水突然一問，讓周仙榮有點兒措手不及。

“江浙一帶?！?/p>

“小兄弟有頭腦，沒事來泡茶?！闭f著，阿水拍了拍周仙榮的肩膀。

大仙兒心猛地收緊一下，還好功課做足了，看來這狐貍精得很吶，變著法地試探。

回到隊里，向領(lǐng)導(dǎo)一一匯報情況?！凹贌煆S不在本地，可能在漳州，產(chǎn)量大，老板本地人，獨窩，沒有合作人?！?/p>

隊長咧著嘴笑得開心，扔給大伙兒一盒煙?！霸偌影褎?，把這個點收了，完事請你們撮一頓?！?/p>

大伙兒一陣起哄，揚言要狠宰一回。

隊里大多數(shù)是小伙子，為了這單“大買賣”也是拼了。

盯梢是個力氣活兒，拼的是耐力。大仙兒在阿水家附近租了一間房，瞪著兩個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阿水家。隔壁飄來的菜香味兒讓他直咽口水。何以解餓，唯有忍著。盼來了隊友送來的飯，小炒肉配青菜，那叫一個香。吃飽了卻困意襲來，掐自己大腿一把，沒什么效果，看來對自己下手終究還是不夠狠。

混沌之際，瞧見阿水走出家門上了車，一下就清醒了。看著阿水開了一輛桑塔納出門，大仙兒拿著對講機(jī)報了車牌，蹲點這活兒他算是干完了。

交易這天，阿水定在島外。周仙榮跑到第一碼頭雇了一輛貨車，隊友駕車跟在他的車后面，兩車一前一后直奔集美區(qū)。可是貨車司機(jī)跟打了雞血似的，一路狂奔，等周仙榮再回頭，發(fā)現(xiàn)隊友的車不見了。心里罵了一聲，怪誰都沒用。沒手機(jī)，警用BP機(jī)也不敢?guī)?。隊友跟丟了，咋辦，隨機(jī)應(yīng)變吧。

阿水沒來，三個小弟出馬。對方帶著他繞來繞去，到了一個不知名的地方，老狐貍確實精著呢。兩貨車屁股一對，小弟們開始裝貨。

大仙兒拆箱驗貨，全部是硬包中華，只看外觀還真分辨不出真假。他在心里暗罵，這幫兔崽子，作假的技術(shù)用在正經(jīng)買賣上，也發(fā)財了。

96箱貨兩根煙的工夫就搬完了?！皹s哥，不好意思，老板說欠你4箱，過兩天補(bǔ)上?！毙〉軅儾亮艘话押?，手一伸。道上規(guī)矩，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按計劃，裝完貨，就動手收了。現(xiàn)在這情況，一對仨，肯定不行。大仙兒撓撓頭，看來這“空手套白狼”的活兒他要一個人干了。

小弟們看他不拿錢，不吱聲，急了，一左一右把他架起來，亮出刀子，捅人的架勢拉開了。

大仙兒腦瓜飛轉(zhuǎn)，編了一個瞎話。“我們錢和人分離的，要拿錢，跟我去銀行?！彼远诉@幾個人不拿錢不會罷休，又要自保，所以選擇人多的地方最安全。他帶著幾個人趕到輪渡附近的一家銀行，在銀行給隊里打了一個電話。“帶上存折，輪渡銀行見?！?/p>

隊友們又驚又喜，這小子有膽量，有頭腦，只身涉險，還能設(shè)局抓捕。

小弟們被抓，阿水也落網(wǎng)，追回贓款，端了廠子，連輪渡的假煙販子們也都清理干凈了。

這漂亮的一仗讓大仙兒體會到了“刀尖上跳舞”的酸爽，刀架脖子還不怕，那都是扯淡。但為那些小混混兒流血犧牲，太不值。

二、對綁匪的“陰謀”

大仙兒記得很清楚，2000年7月2號那天下午六點多，他正在坐公交車回家的路上，手機(jī)響了?！皝砘顑毫耍s緊回來！”

大仙兒一路跑回去的，打不到車。辦公室里幾個腦袋正擠在一起看地圖。

華僑，施姓富商，被綁架，綁匪要250萬現(xiàn)金，不能連號！

“告訴家屬，拖著，千萬別給。再來電話，一定要確認(rèn)人還活著?！?/p>

大仙兒一拍腦袋，這可咋辦。

突然間他想起一件事，這事可千萬不能讓記者知道。如果報出去，富商性命不保，對廈門的經(jīng)濟(jì)投資環(huán)境更會帶來巨大的影響。

“保密，一定要保密??！梁子，交代宣傳科給我看緊嘍?！?/p>

“施先生在廈門有房子嗎？”

“沒有，每次來都住酒店，宏都酒店?！?/p>

宏都酒店大堂內(nèi)放著優(yōu)雅的薩克斯曲《回家》，大仙兒他們步履匆匆。

到了房間門口，前臺小妹敲了敲，沒動靜。大仙兒催促小妹趕緊開門。小妹緊張得手直抖，電子卡插了幾次都沒插進(jìn)去，大仙兒搶過卡開了門。

房間內(nèi)，一個小行李箱打開著，衣服扔在地上，被子還是整齊地放著?！昂芸赡芫褪窃谶@兒綁的，趕緊通知技術(shù)科來。”

大仙兒回到大堂的時候，前臺小妹臉色蒼白?！熬齑蟾纾錾妒铝?？”

“別亂打聽，把大堂監(jiān)控給我調(diào)出來。”

黑白的畫面邊緣出現(xiàn)了三個人影，恍惚能看見兩個“短袖”和一個“襯衫”一起走出去。

時間是9點13分。大仙兒把前臺小妹叫過來辨認(rèn)，小妹皺起眉頭不敢說。

“到底是不是，給個痛快話啊。”

“感覺是，又不是，施先生來的時候好像不是穿這個衣服?！?/p>

大仙兒心里咯噔一下，這劫匪心思很細(xì)啊。連讓受害人換衣服這個細(xì)節(jié)都想到了，反偵查也一定有兩把刷子，看來這場“貓鼠游戲”注定是艱難的。

此行也算不虛，有了些許的收獲。他跑到路口，看到宏都酒店旁邊的電線桿上掛著一個監(jiān)控，來了精神。

“龍杰，趕緊去交警那兒調(diào)一下監(jiān)控，把這兩個路口的監(jiān)控都調(diào)出來，篩查一下8點50分到9點14分經(jīng)過這兩個路口的車?！?/p>

回到隊里，大仙兒把最后一根煙塞到嘴里，把煙盒捏成一團(tuán)扔進(jìn)垃圾桶。

“大仙兒，有眉目了嗎？局長讓一小時一報，廳領(lǐng)導(dǎo)也關(guān)注著呢。”

“這幫孫子挺聰明，應(yīng)該是早就計劃好了。家屬在哪兒呢？我想見一面?！?/p>

在市局對面的酒店里，大仙兒見到了施老板的太太和女兒。對方已經(jīng)哭成了淚人，神經(jīng)高度緊繃，飯不吃、覺不睡，一直盯著電話。

還沒等大仙兒張口，施小姐說話了。

“你們有把握嗎？我們冒險報警，希望你們能盡快救出我爸爸。不讓我們匯錢，萬一他們傷害我爸爸怎么辦？”

“施小姐，他們的目的是錢，所以拖著他們才有勝算。也希望你們保持冷靜，配合我們，提供越多的信息越好?！?/p>

“好，你們要了解什么？”

“施先生有沒有得罪過什么人？或者生意勁敵？”

“我爸爸樂善好施，為人低調(diào)，沒有什么敵人?！?/p>

“據(jù)我們判斷，綁架施先生的人應(yīng)該非常熟悉他的作息時間，不排除內(nèi)部人員。你們公司有沒有比較可疑的人？”

“不知道，我沒有參與公司業(yè)務(wù)?！?/p>

突然電話響了，施太太一下驚得站起來。

大仙兒掏出自己的手機(jī)，有些尷尬地起身去外面接聽。視頻組回報，鎖定了一輛三菱吉普，根據(jù)沿路卡口監(jiān)控，發(fā)現(xiàn)這輛車往泉州方向逃跑。

泉州、灌口，兩個方向，驗證了大仙兒的判斷，這個團(tuán)伙應(yīng)該至少有四個人。

“如果劫匪來電話，一定要討價還價。你們現(xiàn)在有多少錢？”

“200萬?！?/p>

“不能都給，先給70萬，穩(wěn)住?！?/p>

“你這個警察怎么能把人命當(dāng)兒戲？萬一激怒了他們，我爸爸有個三長兩短，你能負(fù)起責(zé)任嗎？”

“綁匪的目的就是要錢，我們判斷他們有四個人左右，給的越少，他們越不夠分，少給一萬，讓他們內(nèi)部先相互猜忌瓦解，他們就不會輕易對施先生動手?！?/p>

“判斷？你們僅憑猜測就拿我爸爸的生命去當(dāng)賭注？在我眼里，我爸爸的命比什么都值錢，250萬，我們給得起。如果你們還不盡快找到我爸爸，我們就自己和他們聯(lián)系?！?/p>

施家母女情緒激動，全盤否定了大仙兒的計劃?；氐酱箨犌埃笙蓛和低盗粝乱粋€民警盯著這對母女，防止她們私自聯(lián)系綁匪。

大仙兒的腦子飛快轉(zhuǎn)動，他在評估危險值。

好說歹說，施家母女終于同意先付70萬。

又一陣鈴聲響起，這次是綁匪來電話。

綁匪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恐嚇怒吼，揚言不給錢就剁手?？车肚脫糇雷拥穆曇艏笆┫壬舐暤暮艟嚷曌屖┘夷概萑氡罎?。綁匪下了最后通牒，兩小時內(nèi)把錢送到集美區(qū)灌口鎮(zhèn)一個工廠門口的綠化帶中，又特別強(qiáng)調(diào)，如果看見警察就撕票。

晚上十點多，施家母女駕車來到灌口，大仙兒藏在后備箱里，放下后排座扶手，既透氣，又能觀察外面的情況?？墒堑搅斯嗫?，大仙兒傻了眼，一片漆黑，一個路燈都沒有，周圍安靜得可怕。

電話又響起，綁匪讓停車，把錢放在路邊就馬上開走。施小姐趁機(jī)解釋，實在湊不到不連號的一萬塊。只聽綁匪在電話里怒吼，臟話連篇。

大仙兒仔細(xì)聽綁匪說話的聲音，明顯和之前聽到的不一樣，而且似乎還有風(fēng)扇轉(zhuǎn)動的聲音，看來是遠(yuǎn)程遙控，能看到他們。

施小姐下車，將錢袋子放在路邊，向周圍望了一圈，卻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上車，走人?；厝サ穆飞希笙蓛耗X子里已經(jīng)有了下一步的計劃。

又一條線索傳來，施先生在泉州公司的三名工人兩天沒有上班。大仙兒心里有了底，大概率是這幾個家伙干的。

繼續(xù)查。這幾個人的身份信息相繼浮出水面，泉州人，二十多歲，都有護(hù)照，菲律賓簽注。

一切謎團(tuán)都有了合理解釋，找同伙也變得容易一些。大仙兒馬上報告領(lǐng)導(dǎo)，聯(lián)系邊檢部門對三個人進(jìn)行邊控，隨后和同事跳上車，向泉州疾馳。都說兔子不吃窩邊草，但是藏人這事，綁匪一般會習(xí)慣性地躲在熟悉的地方。

次日早上，大仙兒決定主動出擊。讓施家母女主動聯(lián)系綁匪，聲稱錢湊夠了。

果然這個送錢的電話，讓他們喜出望外。在他們商議如何領(lǐng)錢的時候，大仙兒已經(jīng)悄悄地接近了目標(biāo)——一輛手動擋的奧迪A4轎車正停在路邊。機(jī)不等人，大仙兒和同事用車子擋住奧迪去路，跳下車。

綁匪猛踩油門往前一躥，但車不爭氣，“脫擋”熄火了。大仙兒趁機(jī)拿警棍猛砸車窗，拉開車門，沖了上去。廝扭過程中，綁匪一直試圖抓手臂上夾著的一個包。

“啪”，一把手槍掉在了大仙兒的腳邊。愣了一秒，綁匪伸手去抓。大仙兒飛起一腳將槍踢出好遠(yuǎn)，順勢把綁匪從車?yán)锢鰜?。反扣，上銬。

大仙兒走過去，撿起槍。制式的，小巧精致，真他奶奶的好看，還是意大利貨，卸下彈夾，五顆黃燦燦的子彈躺在里面。

隨身帶槍，不簡單。這玩兒命的玩意兒，除了干綁架，會不會還有別的？拉開后備箱，掀起苫布，手在備用輪胎里一摸。有貨！一個透明塑料袋里裝著白色粉末，除了毒品還能是啥，這分量至少兩斤。

兩綁匪，兩輛車。大仙兒和同事把綁匪擠在后座。

“小子，你分到多少錢？”

……

“不說話？還講兄弟義氣呢？真是傻到家了，把你賣了還替人扛罪呢。那兩個可一人拿了40萬?！?/p>

“40萬？不可能，我才拿14萬?！?/p>

14萬？不是四個人，還有一個。大仙兒在心里嘀咕。

“誰去收的錢？”

“阿偉。”

“就是他配合我們找到你們的。”

“阿偉這個叛徒?！?/p>

“行了，叛不叛徒的，那些白粉夠你們死八回了。你還在死扛呢，你兄弟都戴罪立功了，死刑可以免了。”

“警官，我沒有參與，真的，都是阿榮的主意，我就說不要節(jié)外生枝，他不信，說這個來錢更快?！?/p>

……

廈門，灌口。一名瘦高男子剛要拿贖金，突然被撲倒在地。

附近的一輛面包車?yán)?，墨鏡男脖子伸好長焦急等待，他掏出手機(jī)挨個打電話，全部關(guān)機(jī)！大事不好，趕緊溜之大吉。這小子把人質(zhì)一把推下車，倉皇出逃。

能跑多遠(yuǎn)？還沒出福建就被逮回來。另一個跑得遠(yuǎn)，在珠海要出境，正好“觸網(wǎng)”。幾個人口供一串，得了，綁架、販毒都清楚了，跟電影橋段差不多。

三個綁匪是施老板公司的打工仔，羨慕有錢人的日子，一合計干一票吧，就綁老板，他有錢。找了社會上的倆哥們兒就開干了。人的欲望就是不能滿足，干了這個還想干那個。社會上混的那位膽大，提議再弄點兒粉，連人帶粉一起賣到珠海去。其他幾個人嚇得夠嗆，不過也沒得商量，都是一條賊船上的，浮沉都綁一起。這可倒好，綁架已經(jīng)重判，讓這點兒粉又給罪加一等。沒個幾十年怕是出不來了。

案子結(jié)了，施老板一家千恩萬謝后走了。大仙兒卻睡不著了，一閉眼，就是手槍掉在他腳邊的畫面，這病學(xué)名叫啥來著？對，應(yīng)激反應(yīng)綜合征！破一案，弄一病，值不值？

三、與“雙面人”的博弈

2015年，大仙兒的警銜早已變成“兩毛三”，擔(dān)任刑偵支隊三大隊副大隊長，“打黑”成了主責(zé)。

年初，一名女子在網(wǎng)絡(luò)實名舉報翔安區(qū)馬巷鎮(zhèn)青年企業(yè)家陳世杰是披著羊皮的狼，不僅組織黑社會搶占土地，還毆打她的父親致重傷。她提出，如果誰能將他繩之以法，她以身相許。

網(wǎng)絡(luò)上分成兩派，有說炒作要搏出位的，還有說這女子勇敢，不向黑社會低頭的。大家關(guān)注的點是這個女子，卻沒有人真正在意女子說的是否屬實。

這條貼文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被大仙兒看到了，查查看，管他真假。大仙兒叼著煙，在山亭村到處溜達(dá)，揣著筆記本說自己是記者，來了解風(fēng)土人情。村民們高興啊，有記者報道敢情好，主動跟他夸贊家鄉(xiāng)美。

翔安區(qū)馬巷鎮(zhèn)山亭村是閩南古鎮(zhèn)，村子有800多戶人家，3800多人，幾乎都是本地人。陳姓在閩南是大姓，像山亭村幾乎全村人都姓陳，幾乎都是親戚。

前兩年，市區(qū)高速海翔大道穿村而過，給這個小村莊帶來了新氣象，也讓不少人看到了商機(jī)，陳世杰就是其中一個。

大仙兒試著和村民談陳世杰，不想剛才的熱情全部變成了轉(zhuǎn)身離開。村民們似乎在懼怕什么。

聯(lián)系到了舉報的女子，才解開這個謎。陳世杰生性頑劣，從小就帶著一幫混混兒到處惹是生非，派出所?？?，但頭腦聰明，他的第一桶金就是靠暴力換取的。當(dāng)時有工廠在村里征地要投資建廠，他通過暴力硬是壟斷了拆遷和土石垃圾搬運。隨后，陳世杰又成立工程公司，還有法律顧問，專門的律師團(tuán)。年輕有為，樂善好施，還得了青年企業(yè)家的頭銜。

陳世杰是“雙面人”，心狠手辣，而且狡詐透頂。

一天，兩個公司為了爭搶一個建筑工地，相互約架。陳世杰交代他的手下全部穿上對方公司的衣服，進(jìn)行群毆。等警察趕到，他們變成了被侵害方。要不是高清監(jiān)控清晰地記錄下來，還真讓他把警察玩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但是那場聚眾斗毆，沒有陳世杰的身影，貌似和他絲毫扯不上關(guān)系。

明知道他是背后的大BOSS，卻沒有任何證據(jù)，有專門的律師給他支招，眼看著他逍遙法外，大仙兒就是在和一個犯罪“智囊團(tuán)”在搏弈。

大仙兒咽不下這口氣，非拔了這顆毒瘤不可。可陳世杰手下上百號人，整個村子都是他的眼線。進(jìn)村都難，何況收集證據(jù)。

陳世杰勢力龐大，公開查很容易走漏風(fēng)聲，必須要保密。保密到什么程度？同一警組的人都不知道其他人在干什么。大仙兒把任務(wù)分解，讓民警們各自領(lǐng)任務(wù)去做，再由他整合。

多日不見的大仙兒，突然出現(xiàn)在辦公室，胡子拉碴，但依然有說有笑，讓那些懷疑他被紀(jì)委叫去“談話”的謠言不攻自破。

大仙兒扮過送煤氣的、搞土建的、送快遞的，只要能接觸到陳世杰的公司，他基本都扮過。所以說好臥底也是一個好演員。

大仙兒收到過各種各樣的恐嚇短信，他都當(dāng)垃圾短信一樣視而不見，不過，這次讓他有些擔(dān)心家人的安全。那天，他回到家，發(fā)現(xiàn)門縫上塞了一封信。打開后，只有四個打印上去的字“多加小心”。這當(dāng)然不是好心人的提醒，而是赤裸裸的恐嚇。從那天開始，他盡量多抽時間接送妻兒。

380多天的秘密跟蹤，收集證據(jù)。大仙兒掌握了大量的證據(jù)，但受害人作證是一道難題，他吃了不知道多少次閉門羹。群眾不配合咋辦？交心唄。大仙兒拿出磨破嘴皮子的功夫挨家走訪，還送米送面，好不容易征得同意。

2016年8月，時機(jī)成熟，市局調(diào)兵遣將，組織600多名警力連夜對山亭村實施突擊，一舉將陳世杰和他的犯罪團(tuán)伙100多名成員抓獲。

坐在指揮部里，大仙兒的心都懸起來了，就怕陳世杰聽到風(fēng)聲跑了，那么他一年多的努力都白費了。當(dāng)對講機(jī)里傳來陳世杰等主犯落網(wǎng)的消息后，他的心終于放下了，也替家人們放下了。

最終有86名團(tuán)伙成員被判刑，這個廈門市迄今為止最大的農(nóng)村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終于覆滅。

剛說到這兒，大仙兒的電話響了，他老婆打來的。“今天你去接兒子，一天天見不到個人影兒，這日子沒法兒過了?！彼麗廴嗽陔娫捴姓Z氣明顯帶著怨氣。

放下電話，大仙兒有點兒尷尬地笑了笑：“上周剛和我吵架。”

說著，大仙兒有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打黑年年有，今年是重點，所以他已經(jīng)七年沒有請過休假了。

“我這個人不講究儀式感，沒送過花，也沒帶她去看過電影?！?/p>

“天啊，那你是怎么打動你老婆嫁給你的呢？”

“我厚道，老實唄。”

“你沒帶老婆做過浪漫的事嗎？”

“有啊，我?guī)择{游，釣魚。曾經(jīng)10天跑了5000多公里，領(lǐng)略各地風(fēng)土人情?！?/p>

說起自駕游和釣魚，大仙兒滿臉的興奮，可以看得出這兩樣是他的最愛。我突然開始同情他老婆，遇到這么個直男加大男子主義，真是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啊。

（文中部分涉案人員為化名，圖片由公安部刑偵局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