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偉
摘 要: 黃梅戲版本的《仲夏夜之夢》,打破了語言框架,較為妥帖地由話劇作品轉(zhuǎn)化為戲曲作品,從主題、人物、情節(jié)做了本土化嘗試。較之莎劇原著,有簡化和拼貼的痕跡。
關鍵詞: 黃梅戲 《仲夏夜之夢》 戲曲改編 簡化 拼貼
莎士比亞的喜劇作品戲劇技巧精湛,有很強的喜劇效果。輕盈明快的節(jié)奏、起伏跌宕的奇思、笑中帶淚的諷刺,都能夠最大限度地吸引觀眾、娛樂觀眾。因此,莎翁喜劇作品也是歷來演出、改編的熱點。《仲夏夜之夢》作為莎士比亞較為成熟的作品,改編版本眾多,話劇、歌劇、電影、戲曲等都有涉及,可見《仲夏夜之夢》的受歡迎程度及藝術價值。
2018年9月13日,再芬黃梅劇院演出的黃梅戲抒情喜劇《仲夏夜之夢》在安慶黃梅戲藝術中心上演。講述大家閨秀魚兒與書生高尚自幼定親,后高尚家道中落,魚兒之父悔婚,強迫魚兒嫁與貴族公子吳銘。魚兒不從,與高尚逃到深山密林。愛戀魚兒的吳銘與迷戀吳銘的女子玲瓏追隨而至。林中清風神見兩對男女情路艱辛,欲助有情人成眷屬,卻亂點鴛鴦譜,歷經(jīng)曲折之后,有情人終成眷屬。整出戲情節(jié)輕快,主題清晰,人物形象鮮明。從服裝道具到唱詞念白,都加入了本土化的符號,舞臺效果非常熱鬧。作為一場舞臺演出,是相對成功的。但如果以一個“喜劇”作品的標準衡量,那么該劇又是有些單薄的。黃梅戲版將原作中的人物設置、情節(jié)結構做了很大刪減,這種處理使觀眾更容易理解劇情,更適合戲曲的敘事節(jié)奏,也使這個戲原本的意蘊有所折扣。由一個抒情喜劇變成了單純的“鬧劇”或者說“笑劇”,這是值得我們考量的。
一
改編外國經(jīng)典作品,我們首先要思考的問題是本土化。國外作品的人物設定、情節(jié)結構與本土的生活有著天然的差異,然而無論東西方都要面對生離死別、愛恨情愁這些人類永恒的主題。所以,改編的著眼點應當結合改編作品和我們當下的社會生活背景,探討這些人類不得不面對的永恒主題。
《仲夏夜之夢》首演于1594年,正是社會轉(zhuǎn)型劇烈發(fā)展的時代,英國等歐洲國家不斷開辟海上新航路,并且發(fā)現(xiàn)了美洲新大陸等新的地理單元,人們的好奇心與求知欲得到了極大的滿足;莎士比亞的生活時代橫跨都鐸王朝和斯圖亞特王朝兩個時代,感受過太平盛世和戰(zhàn)爭動亂,見識了資本對人本身深刻的影響。在文化上,文藝復興思潮,各種思想生機勃勃。這些復雜的社會背景必然引起偉大作家的深刻思考,這些深刻思考存在其作品之中。著眼當下社會,同樣處于社會經(jīng)濟高速發(fā)展時期,思想文化也在迅速轉(zhuǎn)變,社會背景復雜程度不亞于莎士比亞所處的時代。從這個層面來說,選擇《仲夏夜之夢》作為改編的劇目,同樣在復雜的背景下探討“愛情”這一主題,是一個既有時代意義又有永恒普世價值的選擇。
莎士比亞的《仲夏夜之夢》之所以能夠成為經(jīng)典喜劇作品,絕不僅僅是因為它喜劇情節(jié)和輕快風格,其“歡樂中的深刻”是它區(qū)別于一般喜劇的高貴品格。劇中男女既有反對封建桎梏束縛、勇于追求自由戀愛、實現(xiàn)人間最普遍最純真的愛情理想,又有對愛情、婚姻、家庭的反思,劇中仙王仙后之間若即若離的猜忌嫉妒,導致眾人“錯點鴛鴦譜”,一夜之間,拉山德醒來看到的是海倫娜,不停地向她求愛,而把赫米婭忘掉了。仙王發(fā)現(xiàn)后趕忙把花汁滴入正在熟睡的狄米特律斯的眼中。狄米特律斯醒來,看到正被拉山德追趕的海倫娜,于是兩人爭先恐后地向海倫娜求愛??吹竭@樣的情景,海倫娜和赫米婭都很生氣。與此同時,仙后也中了計,愛上了一個排戲的演員波頓。在這里雖有仙王“仙水”作祟,是個喜劇的巧合善意的游戲,但這背后也潛藏著“愛情”本身的“變幻之快”,令蕓蕓眾生無法掌握,即使海誓山盟的私奔,倏忽之間一覺醒來,海誓山盟轟然崩塌,所有誓言都煙消云散。以喜劇的形式快樂而深刻探討“愛情”復雜多義,正是這出戲的意蘊。
從黃梅戲《仲夏夜之夢》的改編本來看,其落腳點顯然有些簡單,劇中由仙王、仙后改編而來的清風、明月神,二人之間只有溫情嬉鬧的家庭生活,原作之中除溫情之外還有猜忌、欲望、嫉妒等復雜的情感,這種復雜的感情才是最真實的感情。兩對主角之間感情變得十分純粹。這種純粹的感情當然是浪漫的、理想的,在編導的想象中可能也是美好的,但是這種感情卻不是完全真實的,失去了真實感的“美”,只是一個幻想的泡沫,難以讓人產(chǎn)生感同身受的認同。這種主題簡單化的落腳點,也使該劇由一出快樂而深刻的喜劇變成一個笑鬧為主的舞臺作品。
二
人物形象設置是改編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對于莎劇的本土化改編更是如此,從人物的外在形象到人物內(nèi)在性格、從人物關系到人物所處的時代背景,最好能做到既保留原作精髓,又有鮮明的本土化特征。在這些方面,黃梅戲版本的《仲夏夜之夢》都做了嘗試,取得了較為熱鬧的舞臺效果。
首先,從人物外在形象上看,改編莎士比亞及其他外國名劇,在中國戲劇舞臺上已經(jīng)有過兩種比較通行的形式:一是“洋人洋裝”,只為適應不同的藝術樣式;一是改為發(fā)生在中國的故事,敷衍中國的人物,是相對徹底的本土化改編。黃梅戲《仲夏夜之夢》屬于后一種改編方式,兩對男女主人公分別是黃梅戲生角和旦角,發(fā)揮了黃梅戲的唱腔優(yōu)勢。原作中的仙童也改編成了黃梅戲中的丑角,服裝道具都是中國本土化的元素。其次,從人物內(nèi)在性格來看,黃梅戲版本是典型的才子佳人類型的喜劇,人物性格相對單一,劇中所有人物懷著對愛情的美好向往進行了一場“游戲”而已,在莎士比亞原作之中人物的性格側(cè)面要豐富的多,而作為人本身的復雜性才是跨越時代和地域的審美共通點。在這一點上作簡單化處理,讓整出戲失之簡單。第三,從人物關系的設置上看,黃梅戲版本只保留了清風明月神、高尚和魚兒、吳銘和玲瓏三組主要關系,刪繁就簡,從觀演效果來看,有助于觀眾輕松理解劇情,并且比較契合戲曲“立主腦、減頭緒”敘事方式,使劇情更流暢、集中。要注意的是,雖然減去敘事枝蔓有助于改編后適應戲曲的敘事節(jié)奏,但每組人物關系內(nèi)部的張力卻不能做減法,清風、明月之間只是溫情的打情罵俏,高尚和魚兒、吳銘和玲瓏也沒有真正的意志沖突。第四,從人物所處的背景來看,黃梅戲版本的《仲夏夜之夢》同樣做了簡單化的處理。時代背景的設置是要對人物形象的塑造發(fā)揮作用的,改編版當中環(huán)境背景只為人物提供時空場景,卻沒有對人物的行動產(chǎn)生影響,每個人物幾乎沒遇到任何環(huán)境背景的阻力,只是懷著單純美好的愿望行動,這樣失去了與現(xiàn)實中遭遇種種可能的觀眾之間的共鳴。
黃梅戲改編版在人物外在形象方面本土化程度較高,人物的內(nèi)在性格、人物關系及人物所處的環(huán)境背景方面處理得失之簡略。
三
情節(jié)是呈現(xiàn)主題、塑造人物形象的載體,是改編最終的呈現(xiàn)方式。黃梅戲《仲夏夜之夢》在情節(jié)上有增添也有刪減,其改編主要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其一,是劇中“巧合”的設定?!吨傧囊怪畨簟分凶钪匾那珊鲜窍赏`滴“仙液”,讓兩對戀人錯位迷戀。但是原作與黃梅戲版本的起點卻有不同。原作中仙王奧布朗與仙后提泰妮婭因一個男孩而不和,便想戲弄她,命仙童迫克,將花汁滴在提泰妮婭睡著的時候滴在她眼皮上,這樣她“醒來一眼看見什么生物,都會發(fā)瘋似的對它戀愛……她都會用最強烈的愛情追求它”,這個情節(jié)呈現(xiàn)出仙王、仙后之間的愛戀、猜忌、嫉妒、欲望等情感因素,復雜而真實;黃梅戲版本就簡化成了清風是個愛老婆的妻管嚴,偷老婆的“仙水”只是單純地想幫助玲瓏和吳銘,三組關系都是純情相愛的,簡化了情節(jié)也讓情感變得單一了。其二,“戲中戲”情節(jié)的刪減。莎士比亞的作品善用戲中戲的結構,《哈姆雷特》、《愛的徒勞》、《第十二夜》和《仲夏夜之夢》當中的戲中戲都起了重要的作用。在《仲夏夜之夢》中,昆斯、波頓等出場討論為慶祝忒修斯公爵婚禮而排一出戲,這出戲中戲有一個非常滑稽的題目《最可悲的喜劇,以及皮拉摩斯和提斯柏的最殘酷的死》,在這一出皆大歡喜的浪漫喜劇中,安排一出與主要情節(jié)平行發(fā)展的悲劇,說明真正自由與愛情是不可企及的東西,喜劇中間插入一出悲劇終究有些違和,因此,莎士比亞才會將這一出悲劇通過戲中戲的形式轉(zhuǎn)化成笑劇,這也是快樂之中深刻的部分,與現(xiàn)實中男女主角的遭遇互為鏡像。黃梅戲當中直接刪掉這各部分,只保留一個戲班班主,其實只是為了仙后被涂抹“仙水”之后對其發(fā)情,作調(diào)笑之用,顯然單薄多了。其三,“語言”的轉(zhuǎn)化。作為戲劇重要組成部分,改編當中戲劇語言的轉(zhuǎn)化,尤其是對于戲曲來說,還要轉(zhuǎn)化為唱詞,難度顯然更大。黃梅戲《仲夏夜之夢》基本做到了語言通俗暢曉,與莎翁劇作詩意戲劇還有一定的距離。
改編版本刪減了一些關鍵關目,增添部分主要是外部符號化的語言,莎翁劇作之中大量的“雙關語”、“斷句”等手法被網(wǎng)絡詞匯、當下的俏皮話所代替,此舉拉近了與最廣大群眾的距離,不失為一種策略。
概言之,黃梅戲《仲夏夜之夢》在內(nèi)容和形式上都做了一定的嘗試和探索,但還沒有呈現(xiàn)出莎翁作品應有的精神氣質(zhì)和藝術品位,距真正本土化的戲曲改編還有一定路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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