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
一
每次乘坐飛機,我總喜歡靠窗的位。
飛機從地面滑行,然后一躍而起,那個瞬間,身心突然脫離熟悉的地面,有種無法掌控自我的不安。
我透過小小的舷窗往外看,樹木矮下去,高樓矮下去,山峰矮下去,地面被切割成一塊一塊規(guī)則或不規(guī)則的形狀,星羅棋布,青色的河流蛇一樣蜿蜒其間。我睜大眼睛去搜尋自己居住的建筑,它連同旁邊高聳著紅色十字架的教堂,都變成了一個模糊的點,微小如塵。
我啞然失笑,那個點可是我近十年的身心棲居之地,裝滿生命里許多喜怒哀樂的小世界。從小到大,我們從一個點到另一個點,不斷地轉(zhuǎn)換,越是年輕,轉(zhuǎn)換越快。年紀大了,倒是慢慢穩(wěn)定下來,喜歡安居在一個點里生活。說白了,我們一生都在尋找一個個點。那些點里所有的快樂與幸福,苦痛與掙扎,在這個高空的視角下,如同我們俯視腳下忙亂的螻蟻,實在顯得太微不足道了。
飛機越飛越高,整個地面都變成了一個模糊的點,漸漸地,天地間只剩一片云的世界。我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仰望天空,渴望成為一抹自由的流云。此刻,它們像潔白柔軟的棉花,大朵大朵地盛開在身邊,觸手可及。
我閉目,空心,即使是片刻的時光,我也想以一種云的姿態(tài)活過。
二
火車突然鉆入一條隧道。
光亮瞬時消失,眼前成了黑色的盲區(qū)。黑暗初始讓人充滿警覺和恐慌,其他感官變得異常敏銳。耳畔火車呼嘯而行的聲音,顯得格外響亮。車的縫隙里擠進來一些風(fēng),皮膚上有了絲絲涼意。臥鋪車廂里一下子安靜下來,散發(fā)著方便面、鹵肉、雞蛋等多種混雜的氣味。
我不得不放下書本,收回流連在文字里的目光,或者被迫停止觀賞那些沿途的風(fēng)景,抑或暫時擱置盤桓在心頭的俗世煩惱。
在一片巨大的黑暗里,我看不到別人,也看不到自己。我閉上眼,打開心,這一刻,無須關(guān)注世間萬物,只與自己的心靈赤誠相對。我全身心地放松下來,從真世界和假世界中抽身而出,回到自己的世界,享受這段短暫的獨處時間。
很快,眼前一亮,隧道轉(zhuǎn)眼已被甩到了后面。窗外依舊陽光燦爛,油綠的樹木和整齊的麥田,在眼前一掠而過。窗內(nèi)又恢復(fù)了喧鬧,幾個調(diào)皮的孩子繼續(xù)嬉笑著在走廊里跑來跑去;對面中鋪的女孩兒慵懶地躺著玩手機游戲,腳指甲上的大紅色鮮艷欲滴;下鋪的胖男人又在吃東西了,發(fā)出吧唧吧唧的響亮的聲音。
我依然坐在窗前看書,累了就側(cè)過頭看窗外,想著一些紛亂的雜事。那個黑暗中真實的自我又悄然藏匿起來,在別人目光的注視下,我面無表情,不想用任何細節(jié)來袒露自己的內(nèi)心,甚至一絲微笑。在這無遮擋的光明的世界里,沒有人知道我的孤獨。
當火車駛?cè)胂乱粭l隧道時,我想起了紀伯倫的詩句,一個人有兩個我,一個在黑暗中醒著,一個在光明中睡著。
三
旅行中認識一位朋友,她去過很多地方??墒?,她卻告訴我,已經(jīng)厭倦了旅行。
她說,出門前要做各種攻略,然后大箱小包地帶著一大堆生活必需品,跑東跑西,夠麻煩的,最后只是相機里多了些圖片而已!那些景點也不過如此,沒什么意思!
不久,我又看到她在朋友圈里曬最新旅行照,有些詫異,詢問,她笑答,趁能走的時候就走走,否則這輩子白活了!何況,我經(jīng)常在外旅行,很多人羨慕得很呢,沒辦法,停不下來。
我的羨慕之情立刻消失殆盡,原來旅行并不是她喜歡的生活方式,而是從中獲得某種心理滿足的炫耀方式。她認為花錢去旅行,在別人眼里,就是享受生活,甚至認為去的地方越多,就越顯現(xiàn)出人生的價值。
真正的旅行,不是走馬觀花的到此一游,不是功能強大的相機拍攝,也不是千山萬水的遍布足跡,而是從中獲得了極大的精神愉悅,那才是真享受。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一朵淡菊,一座南山,陶淵明就進入了物我兩忘的超然境界;“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一只孤舟,一場大雪,柳宗元就釣出了妙不可言的空靈禪意。他們于咫尺之間,行走天涯,達到了許多人永遠無法企及的遠方。
旅行并無時空的限制,只要身心遠離了世俗的束縛,就能體味到自然與人生的真趣。用耳去諦聽,山水有清音;用鼻去細嗅,為有暗香來;用眼去欣賞,處處皆風(fēng)景。
朋友,別忘記,把心帶上去旅行!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