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穎
17歲那年,我愛上了一個男孩,在偷偷交往了差不多一年之后,我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體驗了愛的感覺。
那段日子,我們像兩只幸福的小田鼠,總是選擇一切時機偷偷地黏在一起。我曾設想過無數(shù)最恐怖場景,或田野之中被農人撞見;或半夜時分被治安聯(lián)防抓了去……所有想象得出的場面里,唯一沒想到,但卻是最要命的場景,那就是——假如懷孕了,怎么辦?那時候,所有書本和報紙,所有老師和家長,沒有人會給我們提起這件事。
但不知道并不代表不存在,不發(fā)生。一向準時的生理周期被打破了,直覺告訴我:“出事了!”
我把這事給男朋友講了,他的反應,比我想象的冷靜,但他不斷抽煙的舉動出賣了他,也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安。他開始自言自語地設想解決的方案:“結婚?不行,年齡還差一兩歲!”“去醫(yī)院?不行,要結婚證!”
他不斷提出方案,又不斷地否定。而在這自問自答中,我眼前閃過的,是當時同類事情發(fā)生后可怕的場景。那些平常七大姑八大姨們八卦的種種類似事件,要么是女主角上吊或跳崖,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八卦與我會有什么關系。但現(xiàn)在,它們不再像長在別人臉上的青春痘那樣不用擔心,而是一眼望得見的未來,迫在眉睫地擺在我的面前。
我們決定干點什么。
最本能最優(yōu)先的選擇,是應該去正規(guī)醫(yī)院。但是,正規(guī)醫(yī)院對手續(xù)的要求也是正規(guī)的,什么結婚證戶口本單位證明,都得一應俱全,這個壁壘,確實嚇阻了很多有偷嘗禁果之心的年輕人,但同時也讓一些已經闖了禍的年輕人走上了不歸路。
我們絞盡腦汁,千方百計從家中偷出父母的結婚證,想來個冒名頂替,讓年逾不惑的他們來一次“意外懷孕”。我和母親年輕時的樣子很像,換件衣服和發(fā)型,想必可能蒙得過去。而他和我父親的距離,則相差得太大,即便說不上有十萬八千里,但讓一只猴子扮成豬八戒般的難度,倒是有的。他從家里偷出父母的結婚證,他的影像,與父親的形象接近了,但我和他媽的距離,又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他的媽媽像一只驕傲的茄子,而我,頂多像一根怯生生的豇豆。
就在我們坐在起火的列車上飛奔向懸崖般商討著自救方法時,一根救命稻草橫空飛了出來,這稻草就是他哥哥,他們兄弟之間的感情非常好,他在最無助最焦慮的時候,把這事講給哥哥聽。哥哥前兩年結了婚,他們單位開介紹信的是一位喜歡打哈哈的和事佬大媽。沒費太多周折,一張救命的介紹信就到手了,看著那蓋著大紅印的紙,我忍不住喜極而泣。
來到婦幼保健院。行走在醫(yī)院的走廊里,我唯一的感覺就是路太長,人太多。這其實完全是一種心理作用。
一位慈祥的婆婆接待了我,她銀白色的頭發(fā)和潔白的工作服在陽光映照下顯得異常潔凈和安詳。她沒有像傳說中那樣,一臉兇相地要查戶口簿結婚證,甚至我們送上的介紹信,也草草瞄了一眼,就退還給了我們。
她耐心地聽完我的詢問,又問了許多問題,然后為我做了檢查,最后以一種輕松的口吻,對我說:“傻孩子,你沒懷孕,是因為氣血不暢和神經緊張造成的假孕現(xiàn)象,我給你開點藥調理一下就行了。”
就像死刑犯在即將開槍的關頭得到的卻是一道特赦令,我的心情,可想而知。當我掩飾不住喜悅地離開時,那位老醫(yī)生像教育自己的親孫女一樣,語氣既溫和又嚴厲地說:“女孩子,一定要懂得愛護自己!”
之后,她把一盒東西塞到我手中,回家后我才知道,那是一盒乳膠的安全套,這是我這輩子接收到的最驚悚的禮物,但我看著它,卻感覺到無限的溫暖和安慰,并在心中暗暗記下了許多一生都要堅守的規(guī)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