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子
我父親的公司一夜破產(chǎn),為了躲避各路債主和要賬公司雇傭的黑道人物的追殺,我?guī)е赣H連夜逃往另一個城市銷聲匿跡。同去的還有我癡愛了許多年的男友郭風(fēng)。
租了一套房,我們置辦了簡單的家具后,就像三只無可奈何的蟲子,蠕蠕地生活了下來。
由郭風(fēng)養(yǎng)活我們父女我是心安的。我愛了郭風(fēng)七年之久,從他大學(xué)畢業(yè)成為一文不名的打工仔開始。他亦愛我愛得入骨。
他說:“我愛你,和你是誰的女兒無關(guān),讓我把婚禮上的誓言背給你聽。從今以后,不論境遇好壞,家境貧富,生病與否,發(fā)誓相親相愛,至死不分離?!?/p>
父親食不下咽,當(dāng)初他強烈反對我們交往,他一直不看好郭風(fēng)。他看中的是另一個青年才俊阮飛。阮飛英俊儒雅,談吐機智且能力超群??墒俏业男氖且黄[蘢的綠草地,除了郭風(fēng)誰也不能染指。可是郭風(fēng)失蹤了,或者說他逃走了。他終于扛不住這樣的生活重?fù)?dān)了。
沒有一技之長的我開始從最簡單的活兒做起。看著我日益粗糙起來的手,父親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zhuǎn)。他說:“女兒,是我連累了你,是郭風(fēng)不愿養(yǎng)活我。”
我緊緊依偎著他說:“爸,你想錯了,他不要你就是不要我。以后就再也不要提他了,好嗎?”
這天晚飯的時候,我給父親買了瓶酒,沒有了郭風(fēng)的日子,他卻像如釋重負(fù)似的舒展了些。
天黑的時候,我聽到父親的房里有人講話,我走進(jìn)去,看到的居然是阮飛。他沒有隨著我們的破產(chǎn)而落泊,依然是衣著光鮮。我想跟他打聲招呼,進(jìn)去的時候,強烈感覺到他瞬間明亮起來的眼眸。
這個冬天我們沒有被困頓壓倒,阮飛適時地出現(xiàn)像根擎天柱撐起了一片明麗的天。父親的房間漸漸有笑語飛出來。阮飛給我買的東西堆滿了床又堆滿了半個房間。
春天來的時候,阮飛站在風(fēng)中舞得要翻倒的白玉蘭前,問我:“能允許我愛你嗎?”
我無力回答,阮飛微笑著牽我的手去看夕陽。夕陽那樣美,阮飛垂下頭,在他灼熱的鼻息中我熱烈地迎上去。余暉給青嫩的草地鍍上了一層瑰麗的綢毯,我淚流滿面地躺下來,阮飛一點點褪去我的衣衫……我不知道心中驟然升起的是不是那種叫做愛情的東西。
“傻丫頭,你知不知道我愛了你許久,對你的愛就像細(xì)針扎在心頭,沒有一刻不刺得我心疼難奈?!比铒w的耳語像天下最美的吟唱,我放任著自己沉迷在無邊的心醉里。我沒有怎樣用力,和郭風(fēng)的那段我以為海枯石爛的往事就在歲月的塵埃中一段段爛掉了。
俗話說:姜是老的辣。我到底還是太嫩了點,在識人方面,父親是對的,他一直是對的。
婚禮舉行得盛大而隆重。那天婚禮上云集了全城最舉足輕重的名流。接過司儀手中的話筒,父親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說:“在今天的大喜日子里,我首先要和我的寶貝女兒說聲對不起。靈子,我從來沒有破產(chǎn),我是故意設(shè)了這樣的一個局,我就是要找到一個真正愛你的男人。俗是俗了點,可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如果以想讓你幸福的名義,你會不會原諒我呢?”
我飽含熱淚地?fù)渖先肀Ц赣H,可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發(fā)生了,父親居然就在我的懷里面色臘黃地倒了下去。檢查結(jié)果很快出來。我可憐的父親居然已是肺癌晚期了。
醫(yī)生說:“真是奇跡,居然又多活了三個月!”
我立即眼淚滂沱,原來父親早知他患了絕癥,也早知時日無多,他強撐了三個月就是為給女兒找個好的歸宿。在彌留于世的那幾日,父親已不能說話,他喜歡長久地看著我,默默地,大顆大顆的淚珠滑過面頰,砸落在枕頭上。
我們的新房坐落在一處安靜得有些可怕的地方。這本是阮飛極力反對的,他堅持要把家安在車水馬龍的桂花小區(qū)。
可是我的態(tài)度強硬得不可更改,阮飛只好讓步。他不知道我的心思。這是唯一一座我和爸媽共同生活過的別墅,那時父親的事業(yè)剛起步,建這座別墅的時候我也剛剛幾歲,那是段神仙一般快活無憂的日子,這座別墅是個見證。
我不知道這樣的堅持是不是我們夫妻關(guān)系開始出現(xiàn)裂痕的導(dǎo)火索。反正后來阮飛不怎么回家了,他說這兒安靜得讓他心悸。
每天夜里,我躺在這座大大的宅子里都無法安眠。
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有老鼠的抓爬聲細(xì)切地傳過來,這樣的聲音時常進(jìn)入我的夢境。在夢中,成群結(jié)隊的老鼠烏壓壓地從我的頭上脖子上穿行而過,有時候會壓得我從窒息中驚醒過來。
阮飛來的時候,我叫他給我買了些老鼠藥,他驚訝地瞪大眼瞧我,我哈哈大笑地說:“光是寂寞怎么會讓一個女人去死呢?”
他的笑很勉強,又有些欲言又止的尷尬。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念頭就是在這個時候一下蹦出來的。我從來沒有問過不在我身邊的日子阮飛宿在何處。他只是說新接手的公司千頭萬緒,他常常忙個通宵,有時候就隨便睡在了辦公室。
我總是心無芥蒂地相信,可是,我忽然想知道這一切是不是真的。
薄暮的黃昏,接到阮飛要加班的電話后,我就開車等在路口。不一會兒,阮飛的奔馳緩緩地途經(jīng)我的身邊。于是,我開車跟著他。
一幢精致的花園洋房里,一個漂亮的女子花蝴蝶樣翩躚著飛了下來,還沒等阮飛打開車門,她就匆匆將香唇送上。隨后,我就看著他們相擁著進(jìn)了門。
月上中天,我還是沒有睡意。桌上有包蘭蔻香閨的煙。我看不上抽煙的女人,可這一晚,我成了一個自己也瞧不起自己的女人。
就在這時,討厭的老鼠又開始作怪。我邊砸東西邊哭叫。可是我分明聽到另一種可怕的蓋過我的聲音的類似木棍頂?shù)匕宓穆曇簟?/p>
我顧不得害怕,跑到位于地下的貯藏室。銹跡斑斑的大鎖牢牢地掛著,我從來不到這兒,可是我斷定聲音就是從這兒傳上來的。
砸開大鎖后,一個黑影鬼魂似的飄了出來。在燈火通明的大廳中我看清了,這個長長的毛發(fā)遮住了整個面孔,兩眼黑黝黝的男人居然就是當(dāng)初莫明失蹤的郭風(fēng)。
“你怎么現(xiàn)在才救我出來呀,自從我察覺到有人居住在這幢別墅后,我就一直頂?shù)匕?,一直頂,嗓子都叫啞了。”郭風(fēng)說。
天哪!那么多個郭風(fēng)求救的夜晚我卻以為是老鼠在作怪。
父親“破產(chǎn)”后,郭風(fēng)全部的心思都用在怎樣養(yǎng)家糊口上。
對父親的破產(chǎn)他甚至是高興的,他說這至少讓他有機會證明他愛的是靈子本人。他拼命地工作,無意中發(fā)現(xiàn)父親的病歷。就是在最艱難的時候,為了救父親,他瞞著我,賣血,還一度想賣一個腎。
就是在那樣一個月黑風(fēng)高的夜晚,他加班回來,一個蒙面的男人將他劫持而去。從那以后,他就以貯藏室里主人丟棄的食物為生,再也沒有機會出去。
西餐廳,我給阮飛要了杯咖啡,相對而坐。我說:“你有了女人,怎么不和我說一聲呢?”
我的開場白很突兀,卻不料阮飛的回答更突兀:“我正要和你說呢。怎么樣,要離婚嗎?”
我哈哈地笑了,優(yōu)雅地拿出一根蘭蔻香閨,一簇火苗“啪”的一聲穩(wěn)穩(wěn)地在我面前點燃,一個氣宇軒昂的男人微笑著站在我的面前。他就是郭風(fēng)。
阮飛吃驚地站了起來。
“我不是鬼,貯藏室里有足夠讓我活命的食物。你知道你的失誤在哪兒嗎?你該殺死我。還有你不該把新房安在那座早就沒有人跡的別墅,不該讓我的求救有了希望?!惫L(fēng)笑著說。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把那座別墅當(dāng)作新房,是靈子死活要住在那里。我是恨不得那座別墅和郭風(fēng)你一起化為塵土的。”阮飛失態(tài)地打翻了咖啡,濕濕的一大塊印子烙在他精致的前襟上。
郭風(fēng)冷冷地笑了,就像看一頭垂死掙扎的狼。
“我還沒完蛋,離婚,我至少還能分到一半的家產(chǎn)!”阮飛號叫著。我和郭風(fēng)牽手微笑而去。
見到那個艷麗女人的第一面,她就驚惶失措地變了臉色。
“我該怎么稱呼你呢?以前是我父親的女人,現(xiàn)在是我丈夫的女人?我早就知道始作俑者是你,你是我父親的一縷枕邊風(fēng),當(dāng)然洞悉一切了。你的目的是和你的情人阮飛共享我家的榮華富貴,對嗎?可惜你忘了一句話,姜是老的辣,我父親早在婚前就做了財產(chǎn)公證,他所有的一切全以個人贈予的方式給他唯一的女兒,和任何人都沒有關(guān)系,包括丈夫?!蔽业卣f。
我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絕望的女人是怎樣瞬間變成一頭兩眼閃著綠光的母狼的。
可是這一切都和我無關(guān)了,我要做的事還有很多,例如要接手我爸的公司,要理順頭緒,最重要的是還要去定制婚紗,我想做個九月的美麗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