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甘棠
在祖國寶島臺灣省臺北市,有一所“胡適公園”,每日到此游覽的人絡(luò)繹不絕,2010年9月2日,時任國家文化部部長蔡武抵臺訪問,第一站立即前往位于臺北“中央研究院”的胡適故居參觀,并特地到“胡適公園”內(nèi)的胡適銅像和墓園憑吊:許多安徽績溪、旌德的游客到臺灣旅游,也常會到“胡適公園”等紀念胡適的場館參觀游覽,深深緬懷胡適、江冬秀夫婦這對本鄉(xiāng)本土的游子。
近代名人胡適,1891年12月17日出生于安徽績溪,1962年2月24日逝世于臺灣臺北。胡適原名“嗣糜”,字希疆,行名“洪辟”,筆名胡適,字“適之”,祖籍安徽績溪上莊。胡適自幼聰穎、好學上進,1910年7月到北京考取了“庚子賠款留美官費生”。8月16日從上海啟程去美國,起初就讀于康奈爾大學農(nóng)科:1915年9月轉(zhuǎn)入哥倫比亞大學讀哲學系,師從名家杜威:1917年6月學成回國,9月應(yīng)北大校長蔡元培的邀請,任北大教授,講授中國古代哲學史等課程。抗日戰(zhàn)爭時期,胡適出任中華民國駐美大使,抗戰(zhàn)勝利后又先后擔任北京大學校長和中央研究院院長等職.1962年2月24日,胡適不幸仙逝,1975年胡適夫人江冬秀也駕鶴西游。后來,夫妻倆合葬于“胡適公園”內(nèi)的胡適墓園。
胡適夫婦的婚姻帶著濃厚的神奇色彩,在“五四”期間,胡適作為新文化運動倡導者之一,曾極力抨擊封建禮教,為婚戀自由而大聲吶喊,斗爭的矛頭直指封建婚姻制度,可他自己卻順從母命,和文化差異很大的、志趣不同的、沒有愛情基礎(chǔ)的江冬秀結(jié)為伉儷。胡適與小腳太太江冬秀“土洋結(jié)合”的故事流傳甚廣,被外界好事者戲稱為“民國七大怪事之一”,也是那個年代人們茶余飯后津津樂道的熱門話題之一。
我家的祖屋就在安徽旌德白地,與胡適的故居相隔不過15公里,與江冬秀早年居住的江家大院相距不到5公里。我家祖上的老人與江冬秀的家人是相知相識的鄉(xiāng)親近鄰,加之,抗日戰(zhàn)爭期間我母親和姑媽在江村“六縣聯(lián)中”讀書,就住在江家悅心堂的大宅院里,母親和姑媽都稱江冬秀為“秀姑”,因而家里老人常常和我們談起胡適夫婦的許多軼事趣聞,讓我從中感受到了胡適、江冬秀媧緣中那不一樣的伉儷情深、難舍情感。
胡適出身在一個沒落舊官僚家庭,胡適的父親胡傳(1841-1895),字“鐵花”,號“鈍夫”,清朝末年的貢生,官至淞滬厘卡總巡、臺灣臺東直隸州知州,后因“乙未戰(zhàn)爭”離臺,著有《臺灣紀事兩種》文章,如今臺東市的“鐵花路”,就是當?shù)貫橛浤詈鷤鞫O(shè)立的。1895年8月22日胡傳病歿于廈門時,胡適只有4歲:而端莊秀麗的江冬秀,出身于旌德縣的望族,其外祖父呂佩芬和曾外祖父呂朝端是旌德縣的“父子翰林”,不過,受封建禮教的影響,從深閨中走出來的江冬秀,卻只能初識文字而已。
胡適與江冬秀的嫻緣,實實在在地具備著偶然性,是在一段不尋常的巧遇中產(chǎn)生的:江冬秀15歲的一天,隨母親到20公里外的績溪縣旺川的舅母家走親戚,恰逢胡適也隨母親來到姑婆家。原來,胡適的姑婆就是江冬秀的舅母。初次見面,幾句閑聊,江母呂賢英便“相中”了胡適,她說胡適斯文秀氣、聰明伶俐,日后必成大器,便有心要把女兒許配給胡適。隨后,是江母主動央媒,托胡適本家叔叔胡祥鑒前往提親。
俗話說,“好事多磨”。一開始這門親事進展得并不順利,因為江冬秀長胡適1歲,況且當時的江家中道殷實,而胡家日漸破敗。因此,對于這門婚事,倒是胡母猶豫不決、有所顧慮,可是江家的態(tài)度卻異常堅決,執(zhí)意聯(lián)嫻。經(jīng)媒人多次的磨合,又經(jīng)算命先生的掐算和觀音廟的求簽,胡母反復斟酌后,才算定下這門婚事。
胡適的母親馮順弟(1873-1918),是胡適父親的第三任填房,她16歲進胡家,22歲便守寡。在那樣的社會里,她勢單力薄,受著世俗的煎熬,日子過得極不稱心,于是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兒子的前程上。她要求胡適發(fā)奮讀書,出人頭地,光宗耀祖。在日常的生活中,胡適深深地感受到了母親做人的不容易,于是對母親是極為孝順,盡管起初他對這門婚事并不滿意,但是卻爽快地應(yīng)允了,后來胡適到了美國讀書,還多次寫信給母親,一再承諾:“婚約有效,絕無另娶之意?!?917年,胡適學成回國,在家住了一個月,便遵母命和江冬秀完婚,了卻了母親的一番心愿。
1917年12月30日,在胡適的婚禮上,胡家大院里喜氣洋洋、燈火通明,正廳懸掛著賀聯(lián),手搖留聲機里播放喜慶的江南絲竹,正門張貼著胡適自撰的對聯(lián):“舊約十三年;環(huán)球七萬里?!笔惆l(fā)了胡適、江冬秀相識后不同的生活感觸,在這13年里,胡適出國留洋,江冬秀空閣守待,恪守婦道,經(jīng)常到胡家照顧胡老太太,讓胡適安心在外讀書。胡家廳堂院門上張貼的對聯(lián)是:“三十夜大月亮:廿七歲老新郎?!毙吕晌餮b革履,新娘一身黑色綢緞禮服,兩位女嬪相伴著新娘,緩步來到舉行婚禮的正廳時,廳堂內(nèi)一片歡聲笑語。新郎、新娘雙雙在結(jié)婚證書上用印,雙方交換戒指,既沒有拜天地,也沒有磕頭,這樣的婚禮,在皖南的古老的小鄉(xiāng)村里,自然是十分引入注目。
婚畢,江冬秀在績溪老家,陪伴了體弱多病的婆婆一段時間,為了傳宗接代,要強的胡母堅持讓兒媳去北京與胡適夫妻團聚。平心而論,一開始胡適、江冬秀的夫妻生話并不很美滿,胡適是個勤奮鉆研的學者,江冬秀善交際,喜歡打麻將和玩紙牌,夫妻兩人興趣各異,文化差異極大,好在兩人互不相擾,互不干涉。后來胡氏夫妻育有二子一女,分別是:長子祖望、長女素斐、次子思杜,江冬秀便相夫教子,一心一意做好“胡太太”,倒也相安無事。江冬秀是個極聰明的女人,又善于治家,家務(wù)事處理得井井有條,就是后來在寓居紐約10多年中,雖然不懂英文,卻居然能一直堅持自己上街買菜:她烹調(diào)技藝極高,做得一手好徽州菜。在夫人的精心照料之下,胡適婚后生活很安逸,能夠一心一意做學問,夫妻倆舉案齊眉、相敬如賓,至于外界議論紛紛,說胡適“懼內(nèi)”,對老婆“三從四德”,那都是戲言。
江冬秀辦事果斷,直言快語,喜為朋友“兩肋插刀”,好打不平,當年的北大法學系主任、教授梁宗岱(南國詩人、廣西百色人)成名之后,和作家沉櫻陷入熱戀,竟然要和發(fā)妻何瑞瓊離婚,何瑞瓊忠厚懦弱,無力抗拒。江冬秀聞之拍案而起、挺身而出,為她打抱不平。江冬秀將何瑞瓊接到自己家中,給她助威壯膽,1933年11月25日,何瑞瓊起訴梁宗岱要求離婚一案,在北京地方法院審理,江冬秀親自到法庭代她辯護,結(jié)果使梁宗岱敗訴,一時間轟動了北京城。
1948年11月江冬秀又隨胡適再赴美國,期間她曾多次陪胡適去看望傳說中的“紅顏知己”,顯得十分豁達大度,倒也成為一段趣聞。江冬秀在江村的口碑極好,直到今天,江村的民眾還念念不忘這位“秀姑”,這大概與她在當?shù)爻W鲂迾蜓a路的善行有關(guān)。上莊、江村雖屬兩縣,但中間只隔一座山,可謂近在咫尺?;楹螅慊亟逄接H時,發(fā)現(xiàn)從上莊到江村這條古道上的“楊桃?guī)X”一帶,路面多年失修,坑坑洼洼,十分難走,便慨然捐資修復了“楊桃?guī)X”附近的路面3處,完工后還請了監(jiān)工檢查驗收。如今此路還在,斯人長逝,日月荏苒,當同鄉(xiāng)后人走在這條小路上,不能不感嘆萬千。
江冬秀在北京時,不避嫌,不怕受牽連,曾利用自己的“名人太太”身份,出面營救、保護過王必英(解放后績溪縣首任縣長)、石原皋(旌德籍科學家)等許多安徽籍革命志士,成為績溪、旌德老百姓至今仍在談?wù)摰囊欢味渭言?。就是胡適本人,在和江冬秀的長期共同生活中,也慢慢發(fā)現(xiàn)了她的許多長處,看到她有許多過人的見解,胡適慶幸自己娶上了一個極有主見的女人,逐漸找到了一種美滿婚姻的感覺。
日子就在平靜中不知不覺地過去了,江冬秀一直不愿胡適做官。1930年代,蔣介石曾多次動員胡適棄學從政,胡適因與江冬秀有“不進政界”之約在先,一直不從。但是,1938年7月20日下午,胡適在巴黎收到從紐約轉(zhuǎn)來的電報,蔣介石敦請胡適出任駐美大使,以取代將要卸任的王正廷大使。經(jīng)過反復思想斗爭,胡適以國事為重,毅然決定:“放棄二十一年的獨立自由的生活,今日起,為國家犧牲了?!焙m給江冬秀寫信道:“現(xiàn)在國家到了這個地步,調(diào)兵調(diào)到我,拉夫拉到我,我沒有法子逃,所以不能不去做一屆大使,我聲明到戰(zhàn)爭完結(jié)為止?!焙m接著說,“再發(fā)一愿,至遲戰(zhàn)爭完結(jié),我一定回到我的學術(shù)生涯中去。”
此時,國難當頭,日軍鐵蹄已蹂躪了大半個中國,廣州淪陷,武漢失守,中華民族真正到了最危險的時候,胡適可謂是“受命于敗軍之際,奉命于危難之間”:他在贈送友人的照片上自題小詩表明自己的心志:“偶有幾莖白發(fā),心情微近中年。做了過河卒子,只能拼命向前。”胡適以“拼命向前”的“過河卒子”自許,鞭策自己為國家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古人說:“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痹谶@民族危亡的時刻,一直不愿丈夫做官的江冬秀,卻大義凜然,不顧個人安危,夫唱婦隨。她毅然把兩個兒子送回旌德老家,(愛女5歲早逝),然后陪同胡適遠渡重洋,到美國就職,胡氏夫婦的義舉,一時間成為海內(nèi)外同胞議論的一段悲憤話題。當時,江冬秀是駐美使團中唯一沒有受過正規(guī)教育的“小腳大使夫人”,但是,她堅定不移地支持丈夫開展“抗戰(zhàn)外交”,自己也認真履行著大使夫人的職責。在美國各地,她穿梭于政要顯貴的夫人之中,積極開展“夫人外交”。在外交場合里,她言行得體、不卑不亢,處處以民族大義為重,時時維護國家利益.不失泱泱大國的大使夫人風范,顯示出崇高的民族氣節(jié)。1938年12月4日,胡適突然發(fā)病.5日晚入院治療,江冬秀衣不解帶日夜守候在病床前面,直至胡適轉(zhuǎn)危為安。
歲月悠悠,時間的年輪轉(zhuǎn)到了1949年。中國國內(nèi)的形勢發(fā)生了劇烈的變化,國共兩黨都在做胡適的工作,希望他能留在本陣營內(nèi)。而江冬秀在解放軍渡江前夕,本想回到江村老家悅心堂居住,但是胡適卻要她同去美國,她隨之離開祖國而出走,隨后在紐約度過了近10年的清淡寓居生活,并于1958年回到臺灣。
1962年2月24日,胡適在臺北主持“中央研究院”第五次會議,當天下午心臟病復發(fā),在臺北南港中央研究院蔡元培館逝世。江冬秀聞訊趕到,傷心之極,痛不欲生。2月26日中午,長子祖望聞訊從美國趕回臺北,陪伴、安慰母親。但此后江冬秀一直是郁郁寡歡,直至1975年去世,享年85歲。
都說:“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弊怨乓詠恚瑦矍槭怯篮愕?、婚姻是神圣的。而今的人們不能不承認,胡適與江冬秀的一段傳奇式婚姻,是從一般“鄉(xiāng)村巧遇結(jié)良緣”開始的,實實在在是一樁“捆綁式”的包辦婚姻,但是兩人卻能長相守、互適應(yīng), “繾綣情深五十載”,在這近50年的時間里,兩人無論是貧窮、富貴、生老、病死,終身相廝守,終身不分離,自然是令人感嘆不已。因此績溪、旌德鄉(xiāng)親們評價他倆是:“伉儷情深,繾綣難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