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爬上蒙古包的時候,巴特爾唱起了歌:“你從天邊跑來,像那疾飛的利箭;你從地極跑來,像那倏然的閃電……”
歌聲充滿了濃郁的鄂爾多斯風(fēng)韻,豪放、悠長的旋律伴隨著清冽的夜風(fēng),攪動得滿天星斗也撲閃、撲閃的……
熱情的巴特爾是專程陪同我們文學(xué)組到鄂爾多斯草原采風(fēng)的。一路上對這塊有著浙江省面積大小的肥沃的西部草原贊不絕口,說它不僅是蒙古民族世世代代休養(yǎng)生息的地方,也是一代天驕成吉思汗的長眠之地。
有位外國友人曾感慨道,鄂爾多斯太奇妙了,簡直就是地球的縮影。你看,鄂爾多斯高原東部有丘陵起伏的準格山區(qū),北部有一望無際的鄂托克大草原。草原南北是庫布其、毛烏素沙漠,沙漠的北沿是九曲黃河的沖積平原。傳說當年成吉思汗率軍西征,被這兒水草豐茂、鳥翔鹿鳴的景致所吸引,正當他凝神遠望的時候,手中的馬鞭突然墜落了,于是他讓士兵將馬鞭就地埋葬,聲稱這里必定是復(fù)興久安之地,并囑咐將士們說,這里今后也是他的長眠之所。
不過,巴特爾帶我們來鄂爾多斯則另有原因,至于是什么原因,他卻調(diào)皮地賣起了“關(guān)子”。
我們不禁都饒有興致地注視著巴特爾,這時的巴特爾正漲紅著臉,連頸脖也鼓漲著,瞧他仰頭唱歌的模樣,讓人想起草原上奔騰吼叫的大鬃馬。
“喝酒,喝酒!哪有大男人不喝酒的?”巴特爾見我們幾個人只是呷了幾口,便催促道:“來,一碗都干了!”說著,他自己碗中先見了底。
我們雖然不善飲酒,但被這豪氣所驅(qū)使,也一古腦兒的將滿大碗白酒倒下肚里。不多會功夫,我們幾個“南來的漢子”仿佛已不在蒙古包,而是坐在了緩緩旋轉(zhuǎn)著的飛碟機艙里。
巴特爾見狀,連聲稱好,他瞇起眼睛冷不丁地說道:“你們知道嗎?草原上的清晨最迷人,可草原的夜色最醉人……”
聽他這么一說,我們意識到這位民間藝術(shù)家是借著酒勁,要跟我們聊點什么?于是,將腦袋搖了搖,努力想使自己從漸漸沉迷的狀態(tài)中掙扎出來。
“你們大老遠的跑來,住蒙古包,是想看草原日出,這當然很好??墒牵医ㄗh你們夜里在草原上走走。注意:一定要輕輕移動腳步,或者靜靜地躺在草地上。這時刻,你會聽到一種聲音,一種草原上才有的聲音,一種來自天界的神秘的聲音?;蛟S,它就是人們常說的‘天籟吧?!?/p>
巴特爾說得這樣誘惑人,我們幾個便都出了蒙古包,同時也是想借清涼的夜風(fēng)醒醒酒。
草原之夜果然深邃、靜謐,溶溶月色給廣袤的大地籠罩了一層神秘的色彩,而那伸手可摘的滿天繁星,又給人一種難以抑制的親近感。我們都學(xué)著巴特爾的樣子,將臉頰輕輕貼在草地上,屏聲息氣,全神貫注……
但過了好半晌,仍然一點也聽不到巴特爾所說的某種神秘的聲音,只有那愈刮愈猛的寒風(fēng)吹得人不由得裹緊衣襟,吹得蒙古包前瑪尼宏桿子上的彩旗獵獵作響……
巴特爾堅持將臉頰貼在草地上,過了好大一會,他終于爬起身子,沮喪地說:“我真是老了,糊涂了。剛才說的那是什么時候的感覺?是三十年前來這兒當知青的感覺啊,那時候的草原是什么樣子?有一句你們都很熟悉的歌詞:‘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說的是什么呢?是說草長得很高,牛羊鉆到草里找不著,只有當風(fēng)將青草吹彎腰時,才能看到它們。可現(xiàn)在別說兔子,就是一只老鼠跑過草原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想起白天乘馬在草原上奔跑時,馬蹄揚起的灰塵,心里不禁有些迷惘。
巴特爾感慨道:“那時候腳踏在厚軟的草地上,會明顯地感受到里面有豐富、鮮活的內(nèi)容,幾乎每走一步,腳下都有上百種植物和昆蟲,這可是要數(shù)百年、上千年才得以形成的生態(tài)??!但破壞植被,草原沙化,卻只需短短的幾年??梢?,任何自然物不僅僅是供人類享用的資源,它們都具有內(nèi)在的價值,人類應(yīng)學(xué)會與自然和諧相處……”
為了活躍氣氛,我拉過醉意酣然的巴特爾,相互背靠背坐在草地上。
夜空寂寥,蒼穹高拱,人不禁有一種與宇宙更接近的感覺。如今是信息爆炸的時代,或許在大白天,人們看到、聽到的東西太多、太多,就連一個勁地裝,也裝不了,哪里顧得上整理、消化呢?只有在這萬籟俱寂的晚上,人們才會有暇去思考。顯然,一個不懂得思考,不善于思考的民族是注定要落伍的。
遠處飄來騰格爾唱的《天堂》,令人心往神馳,我也張口唱了起來,巴特爾聽了連聲稱好。他說,你知道嘛,對于草原上的人來說,牧歌與駿馬就像鳥兒的兩只翅膀呢!
巴特爾清了清嗓音,又搖頭晃腦唱了起來,這一次,他竟然唱得那么動情、高亢,飄逸的歌聲仿佛從馬背上響起,一忽兒飛越騰挪,有如烈馬奮蹄;一忽兒悠揚婉轉(zhuǎn),又如行云流水。歌聲融合著清冽的晚風(fēng),幾乎是緊貼著大地穿透了深邃、神迷的草原夜色……
我整個的身心都被這雄渾、奔放的旋律所激蕩、所震撼了。歌聲中,我仿佛看到成吉思汗的鐵騎馳騁四海,所向無敵;歌聲中,我又仿佛看到百萬鄂爾多斯各族人民正在治沙造林,用辛勤的汗水在貧瘠的沙地上筑起了一道又一道綠色長城……
隱約間,我忽然覺得,草原深處正傳來一種聲音,側(cè)耳細聽:開始是微弱的,之后愈來愈明顯,愈來愈有力;是小草破土?xí)r的嚶嚶細語,還是烈馬奮蹄前的嘶嘶長鳴……
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半晌,我忽然領(lǐng)悟到,這不正是民族自強,國家振興的跫音嗎!
作者簡介:吳衍盛,江蘇南京人,文學(xué)碩士,國家二級作家,中國電視藝術(shù)家協(xié)會會員,湖北省、武漢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湖北省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迄今已在中央、省級報刊發(fā)表小說、散文、詩歌、通訊等共計三百多萬字,著有散文集《又見彩虹》、《西行斷想》、《片石集》;先后有8部電視專題片以及20集電視劇《綠衣紅娘》等3部電視劇在中央電視一臺播出。電視專題片、報告文學(xué)、散文類作品先后獲全國一等獎和優(yōu)秀獎;被“武漢市有突出貢獻的作家”。曾任武漢市散文協(xié)會秘書長,現(xiàn)任湖廣畫院副秘書長,武漢市炎黃文學(xué)院副院長,湖北省楹聯(lián)學(xué)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