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亞嵐 劉洋
內容摘要:《連爾居》是熊育群對家鄉(xiāng)的深情回眸,是一部有關人類生存處境的尋根小說。小說講述的是發(fā)生在湖南汨羅江連爾居農場從文革到改革開放初中期的社會變遷與人心變化的故事。小說從自我的童年回憶入手,記錄了連爾居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也刻畫了在當時特殊的文化背景下產生的生命感悟。結合有根的方言、運用散文化式的寫作方式描繪出自由、真實、多元的連爾居:荒沼地上的村莊,自由率性生活的人們。生命回歸本相,又在本相中升華,彰顯熊育群奇異的想象力與藝術探索的新高度。
關鍵詞:尋根 鄉(xiāng)土 生命 自然
熊育群的作品自然和諧,結構靈活多樣,語言浪漫而具有詩意,極具獨創(chuàng)性,曾榮獲冰心散文獎、郭沫若散文隨筆獎、魯迅文學獎等諸多獎項,深受讀者們的喜愛和追捧。他對生命的感悟和思考,常給人以精神的力量,2013年出版的長篇小說《連爾居》更是以深刻的鄉(xiāng)土書寫,賡續(xù)了文學的尋根情懷。呈現了獨特的文學魅力。
一.尋根情結的書寫
關于《連爾居》的寫作,熊育群曾經說得十分明確:“寫的是一個人類與大地的寓言……它是有關人類生存的言說。”這樣的寫作,一開始就自覺與當下那種向市場獻媚、朝低俗裸奔、與潛規(guī)則媾合、靠胡編亂造取巧的寫作拉開了距離。在小說中,熊育群繼續(xù)著他的散文化結構式的寫作手法,力求描述真實狀態(tài)下的連爾居,同時,運用多樣化的視角,展現出一個自由、真實、多元的連爾居形象,這種一意孤行,聲影多重的求索自我,找尋最本真生活狀態(tài)的書寫方式,正是熊育群尋根情結所在。這一次,他在重返家園的尋根之旅上走得更深遠、遼闊,完成了一次無法抵達的抵達。
1.結構錯綜彰顯出自由的“連爾居”
《連爾居》雖有大致的時間起止,但小說結構卻是全面鋪開的網狀,主要以現實—歷史、物象—夢幻描點放線、設計構圖、布局造型,描寫鄉(xiāng)民們的日常生活,展現其本真生活的情形;同時,也增加了小說的縱深,將歷史、傳說、歌謠、想象、夢境、人心以及自然深處的律動和發(fā)聲融入了“連爾居”,體現出“連爾居”自由率性的特性。
《連爾居》的結構打破了小說的邊界,不受時空的局限,小說中的許多人物雖然只被略微帶過,卻在無形之中增添了《連爾居》的韻味。吳小潞,只是與連爾居擦肩而過的外鄉(xiāng)人,因為偷聽美國之音被安排到連爾居一隊勞動改造,但是吳小潞還太年輕,進到連爾居后整個人都是壓抑的,最后用一根不帶字在頸上打了一個死結,想要了結自己的生命,卻被連爾居人救了過來。經過一次起死回生,吳小璐哭了,傷心欲絕地哭,號啕地哭,淚水橫流,把床單都濕透了。著筆少但震撼,人物多卻不繁雜,用這樣簡略、留白的筆法,把人物的時代悲劇點綴在小說的每個角落,更添加了小說的厚重感。
其次是《連爾居》中連爾居人對自然和生命的獨特理解,以及對于文化的主動選擇:道家文化的率性認真,傲視王法,也是連爾居人的個性特征。連爾居最吸引人的自是一切都可以率性而為,不接受任何方面的壓迫。連爾居不遵教化,推崇率性而為以及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這樣的品質與莊子哲學、道家的修為不約而合?!斑B爾居”既是鄉(xiāng)民社會生活的居所,又是人類精神疆域拓展的可能,也是接納作者本人詩意棲居、切問存在、安放靈魂的家園。
2.情節(jié)真實刻畫出日常的“連爾居”
《連爾居》體現的是“連爾居”的日常生活,當中的故事情節(jié)簡單平凡,記錄凡人小事從而展現連爾居的人性美、道德美以及人情美,小說用和平舒緩的筆調彰顯美好,正因為《連爾居》具有散文化結構的韻味,所以小說更注重的是情感氛圍。
連爾居的村民們都是平凡的人?!拔摇弊鳛樾≌f的主要敘述人,在連爾居長大,與一般青少年一樣,喜歡和村里的小伙伴一起“冒險”,學著《地道戰(zhàn)》一起挖地洞、去場部小賣部買小人書;青春期時期也會有單相思的姑娘;得益于對學習的愛好,可以在生產隊寫大字、打農藥;最終努力學習考上了大學,走出了連爾居。惜天二爹是將連爾居帶入現代化的第一人,從他帶回第一臺收音機開始,在收音機出問題后,他又第一個擁有手表,甚至帶回了一個算命先生,也帶來了照相機,為連爾居留下來第一次影像記錄。惜天二爹在不斷地追隨著現代發(fā)展的腳步,最后他癡迷于發(fā)明,做出來天燈。他們具備的是人性本真的善良、樸實、自私、虛偽,這是平凡的象征,也是彰顯人性美的符號。
發(fā)生在連爾居的也都是日常的小事?!拔摇笨吹叫『诠冯x開狗媽媽沒有奶喝,竟然自己給狗狗喂奶,而后被順嘭當著大家的面罵作傻瓜;祝姓和孫姓的小孩子用彈弓當作武器打架;劉三洲教“我”怎么追求春芳——小說記錄的就是日常平淡的小事,但這就是連爾居的生活。簡單而又不乏枯燥,這樣呈現在讀者面前的連爾居才是最底層的、最自然的世外桃源。
3.視角多樣呈現出多元的“連爾居”
《連爾居》的敘事視角將第一人稱跨界到全知,從單一走向多元,顯現了和而不同的日常生活景觀。作為有意味的形式,熊育群提供了一個多元化的連爾居。
多樣化視角使得小說講述的不止是“我”能看到的事物,更是講述了發(fā)生在連爾居的所有事情。因為小說視角開闊,我們才能知道炳篁帶回來的“算命王”王開來的算命真相,解開傳說中“算命王”的算命之謎?;蛟S是王開來的算命“演技”太逼真,或許是連爾居人自愿相信算命先生的話,求得理想的心理安慰。在王開來半夜不辭而別之后,江湖“神算王”便流傳開來。也是多樣的視角,才能將炳篁一行人到廣州以后的所見所聞描述得如此真實連爾居人率真、純樸的個性在小說中展露無遺。
多樣化的視角豐富了小說人物的個性特點,也將“我”置身于歷史,連爾居在歷史中不斷發(fā)展,從而增強了讀者參與歷史、感悟生命的現場感、演出感,這是一種跨越時空的別樣的呈現方式。因此,在連爾居大修水利,挖渠開溝,尚健師卻挖出了尸體的時候,全村人都被同一個夢所困擾,經由緣山老倌解夢,引出了南宋時期岳家軍在連爾居發(fā)生的歷史,秘密在歷史發(fā)生是就已經形成了。熊育群用想象虛構的手法,重塑歷史,體現的是一個多元化的連爾居。
二.尋根情結的成因
熊育群延續(xù)了八十年代曾轟轟烈烈的尋根寫作,但是,時間不可逆轉,尋根的重構只能作為一種個人的精神事件孕育和發(fā)生。某種意義上,這種尋根與重構便構成了《連爾居》的寫作。
1.深沉的童年記憶
《連爾居》是熊育群對家鄉(xiāng)的回眸而生成,是熊育群尋根情結的記憶來源。小說的序詞展開了深情的告白:我在一場虛構中尋找消失的你——我們進入連爾居。小說開始,讀者就被忘魂草帶進了汨羅江,熊育群的故鄉(xiāng)——連爾居,正處于這美景與氣息相融合的湖湘大河兩岸。作者是夢回故鄉(xiāng)的,或許正是這樣的方式,顯得連爾居更加的自然。連爾居獨特的魅力躍然紙上,透過小說,我們甚至可以嗅到生命的原鄉(xiāng)。
對于在記憶深處的連爾居,熊育群毫不掩飾的表現出對故鄉(xiāng)的喜愛,因為這是他生命的積淀與寫作資源的階段性總結和獨我再造,是一種血脈相傳的賦予。在《連爾居》中,許多通靈的瞬間被想象成了“前世的記憶”,喚醒了藏在世界深處的秘密,創(chuàng)作了連爾居獨有的歷史。對故鄉(xiāng)的回憶是《連爾居》寫作的緣起,也是尋根情結產生的第一推動力。
熊育群的尋根情結自然而然地寄托在《連爾居》中,連爾居是一個巨大的磁場,熊育群關于遺傳的密碼在此,精神的光源在此,觸手可及的人物和故事在此,人類情感的維系及其復雜的內化也在此。記憶與想象總是如影隨形,在記憶與想象的合力作用下,尋找中的故鄉(xiāng)開始不斷延伸拓展,故鄉(xiāng)的物質與精神都被不斷的深度挖掘,熊育群的尋根情結被連爾居強大的磁力吸引著,小說《連爾居》結合記憶與想象完成了熊育群對故鄉(xiāng)的尋根情結的寄托。
2.濃郁的鄉(xiāng)土情懷
作為生長于汨羅江畔的小說家,熊育群天然地受到屈原精神的滋養(yǎng),《連爾居》是楚地文化的一種延伸和投射,也是熊育群對故鄉(xiāng)尋根情結的內在體現?!哆B爾居》始終應用著方言寫作,熊育群如珍似寶地講述了汨羅江的祭祀、喪葬、命相、宗教、神化以及自然崇拜等文化,這些帶有濃郁巫楚氣息的文化活動無不彰顯著連爾居中尋根情結的內在。
除了對楚地典型活動的直接描寫外,小說中的人物也頗有楚人魅力。吳玉清鶴發(fā)童顏,身板硬朗,有女人少見的長眉,眼泛青瓷之光。沒讀過書,不識字,全部知識來自口傳,是靠感覺和生命的氣息來感知和認識世界的,可以預知未來,可以通靈并懂巫術——幾乎是一個鄉(xiāng)村通天地知鬼神的奇人。雖然小說中對吳玉清的描述不是很多,但是這樣的現象也展示了連爾居不尊教化,率性而為的行事風格。
透過《連爾居》,可以發(fā)現熊育群一直在讓漂泊的靈魂借助記憶與流淌在血液里的巫楚氣息尋找將要被遺忘的精神家園,作為小說中的連爾居代表性人物——吳玉清、湛木青、臘梅以及緣山老倌,他們沒有現代生活中的知識認證,但是他們樸實、自然、寬厚善良的精神卻與久遠的文化之根接通了,他們所具備的精神力量,足以抵抗大地所經歷的周期性嚴寒,這正是熊育群深深眷顧的內在精神。
3.沉重的生命氣息
《連爾居》講述的是20世紀70年代文革時期發(fā)生在熊育群故鄉(xiāng)連爾居的一系列事情,為讀者提供了一份特殊的文革印記。在權力的監(jiān)控下,人性被機械地重新塑造、人的本能無法自由伸展。在暴力與權力的文化壓迫下,連爾居人用鄉(xiāng)村的正義與溫情抗訴著意識形態(tài)中的政治與人生。
小說運用樸實直接的方言描述了連爾居人們借助巫楚文化與道家文化的生命力量,與國家權力的壓迫進行頑強抵抗的激烈場景。這正是熊育群在黑暗歷史文化中尋找的精神資源,這種不畏強壓,自然堅定的生活方式對反思放下追逐名利的焦灼生存也是極具意義的。在熊育群的小說中,我們看到的“文革”是不僅是時代的、社會的以及歷史的,更是屬于無數像連爾居村民一樣的自我救贖的心靈。
隨著時代的發(fā)展,“現代”不斷深入滲透到“鄉(xiāng)土”的世界中,在《連爾居》中,收音機、廣播、手表、電話、照相術等典型的現代技術符號陸續(xù)在村里出現,熊育群寫出了村民們對時代發(fā)展表現出的驚駭,以及關于時代的誘惑。時代發(fā)展是客觀現實,無法人為控制,從而,時代發(fā)展與鄉(xiāng)土世界的矛盾問題不約而至。
顯然,本書不僅是熊育群的少年記憶,不僅是抒發(fā)對故鄉(xiāng)表示眷念的回憶錄,更多的是一份現代性背景下的失鄉(xiāng)體驗。小說正文部分主要應用的是散文化結構的寫作手法,后記卻用的是一種模擬寫實記錄的不同的表達方式,后記中對于連爾居人們經歷改革后的命運劇變的描寫,值得我們耐人尋味。在時代發(fā)展的背景下,“連爾居”慢慢發(fā)展成為了一個精神象征,我們能感受到小說中充滿了一種緬懷與感傷,也能從“連爾居”的天地中領悟到各種對于自然和生命的贊嘆與敬畏。
三.尋根情結的意義
1.尋根情結的文化意義
在這個世界上,連爾居是獨一無二的。這里的氛圍平等、寬容,人成為有尊嚴的存在,善意和愛像空氣一樣包裹著大地,溫暖著人心。人們每天出工勞動.日子過得平淡而清凈。在這樣的氛圍之下,那些具有真本性的人逐漸遠離世俗之人,顯得既平凡又極具傳奇色彩。
連爾居中所表達的尋根并非僅指對地理位置上的故園的依戀,而是精神流浪所帶來的不足感,這種鄉(xiāng)愁體現的是作家對整個人類原始精神家園的相思,是對人類精神源頭的追蹤,是一種靈魂尋找皈依的情緒,是一種精神的升華。
隨著時代的發(fā)展,都市的快節(jié)奏生活方式不斷的占據著人們的內心,在都市中,生存是最基本的要求,是最現實直接的利益,人們幾乎遺忘了靈魂的存在與追求。作為典型的“異鄉(xiāng)人”,經受過南下遭遇的歧視與擠兌,感受過心靈的傷痛,熊育群顯得格外關注和憐惜鄉(xiāng)野的人民,那種對生命的追求與渴望,對于靈魂世界的張揚和昭示,是與他感同身受的一種生命體驗。在《連爾居》中,熊育群體現的尋根情結是追求一種自然、健康而優(yōu)美的人性,正如曾經的連爾居鄉(xiāng)民的鮮活、本真、純樸、潑辣。正如那時的生活:連爾居的情懷,是汨羅源遠流長的江水,讓人靈魂皈依,連爾居對人信任、熱情的天性,他們堅持至今的觀念、準則,一種鮮活又古老的文化傳統(tǒng),與流淌在他血液中的精神深深契合,連爾居人的品質在現代社會仍然適用,這是人類生命賴以支撐和發(fā)展的基礎。
2.尋根情結的現實意義
《連爾居》是一部具有強烈個人風格的長篇小說,以簡單生動的散文化結構的寫作手法展現了連爾居人豐富而樸實的生活。連爾居可以是一個村莊、一群人、一個時代,也是一個村莊的歷史、一個國家的歷史、每個連爾居人的歷史。時代在進步,連爾居逐漸演變?yōu)槊篮谩⒋緲愕墓枢l(xiāng)象征,正在慢慢地淡化。世界已然成為了現代與浮華的天下,充滿靈性的故鄉(xiāng)卻在記憶中消失了,為喚回人們記憶中塵封已久的神奇與美麗,熊育群選擇堅守。
生命是豐富多彩的,但生命又是短暫的。熊育群贊嘆連爾居老樟樹的堅韌與頑強,以及其體現的自然生命的活力。老樟樹被春雷劈開留下一根枝杈,仍然花冠如蓋,綠蔭匝地,天冷了,樟樹還是綠的,只是變成了老綠色。但是,生命的脆弱與渺小同樣讓他產生對生命的敬畏與熱愛之情。小說《連爾居》中,在發(fā)現了歷史時期的尸骨的時候,不由得讓人感到了命運的無常,正是連爾居人對自我命運的關注,才有了算命王傳奇的可能。熊育群也曾多次表達出人類生命易逝的虛幻感。如“人生本為寂寞,過往的喧囂只是虛幻的表象?!比祟惖纳怯邢薜模侨祟惪梢再x予藝術永久的生命氣息,延展生命的長度和深度。熊育群從自我的生命體驗出發(fā),創(chuàng)作了小說《連爾居》,為的是找回潛意識中隱藏的生命氣息,認為藝術可以為個人感受保留一份特殊的影像,實現恍惚與堅定、短暫與永恒的統(tǒng)一。
在小說中,熊育群應用獨特的寫作手法,尋找著本真的自我,在贊嘆生命頑強的同時,也展現了藝術可以延展生命的縱深的事實。個人感受可以在藝術作品中保留,從而呈現生命出的本相。這樣的價值體系也讓讀者更加體會到生命的美麗、莊嚴與珍貴,更加熱愛和珍惜生命。
熊育群出生于湖南汨羅,骨子里天生繼承了湖湘文化的浪漫精神,熊育群曾經在采訪中提到:“我的身體里流淌的事楚地文化的血?!币虼耍湮膶W作品匯總透露了極其強烈的鄉(xiāng)土氣息,有著深層的內涵和意義。《連爾居》以有根的方言寫在不斷發(fā)展的時代中尋找著最本真的自然狀態(tài),這是熊育群發(fā)自內心的召喚,也是現代社會所必需的一種心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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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湖南理工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