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稀客至,北方人往往包餃子待客,而南方人就做春卷嗎?也不。即使上賓有如總統(tǒng),春卷卻也不肯召之即來。首先要看季節(jié),最好是春節(jié)前后。過了清明,許多原料都走味,例如海蠣已破肚,吃起來滿嘴腥。第二要有充足的時間備料。由于刀工要求特別細(xì)致,所以第三還要有好心情。當(dāng)然不必像寫詩那么虔誠,但至少不要失魂落魄到將手指頭切下來。
霜降以后,春卷的主力軍紛紛亮相。但是,抹春卷皮的平底鍋還未支起來;秋陽熙熙,小巷人家屋頂尚未晾出一簸簸海苔來。這時候的包菜尚有“骨”,熬不糜;紅蘿卜皺皺的,還未發(fā)育得皮亮心脆;海蠣還未接到春雨,不夠肥嫩,總之,鑼鼓漸密,簾幕欲卷,嗜春卷的人食指微動,可主角絕不茍且,只待一聲嘹亮。
終于翡翠般的豌豆角上市了,芫荽肥頭大耳,街上抹春卷皮的小攤排起了長龍。主婦們從市場回家,傾起一邊身子走路——菜籃子那個重呀!
春卷皮是街上買的,要攤得紙一樣薄,還要柔韌,不容易破。把春卷皮攤平在桌上,抹上辣醬,往一側(cè)鋪張脫水過的香菜葉,撒上絮好油酥的海苔,將上述燜菜擠去湯水堆成長形,再撒上蒜白絲、芫荽、蛋皮、貢糖末,卷起來就是春卷。
春卷在廈門,好比戀愛時期,面皮之嫩,如履薄冰;做工之細(xì),猶似揣摩戀人心理;擇料之精,絲毫不敢馬虎,甜酸香辣莫辨,驚詫憂喜交織其中。春卷到了泉州,進入婚娶階段,蔬菜類燉爛是主食,蝦、蛋、海蠣、扁魚等精品卻另盤裝起,優(yōu)越條件均陳列桌上,取舍分明,心中有數(shù)。流傳到福州,已是婚后的慘淡經(jīng)營,草草收兵,鍋盔夾豆芽,粗飽。
做春卷是閩南許多家庭的傳統(tǒng)節(jié)目。小時候因為要幫忙擇菜,銼蘿卜絲,將大好的假期花在侍候此物上真是不值,下定決心討厭它。我大姨媽是此中高手,由她主持春卷大戰(zhàn),我們更是偷懶不得。
每每發(fā)誓,輪到我當(dāng)家,再不許問津春卷。
不料我公公、丈夫、兒子都是死不悔改的春卷迷。今年剛剛?cè)攵?,兒子就計較著:“媽媽,今年我又大了一歲,春卷可以吃四個吧?”丈夫含蓄,只問我要不要他幫忙拎菜籃子。公公寡言,但春卷上桌,他的飯量增了一倍。我只好重拾舊河山,把老節(jié)目延續(xù)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