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秉輝

一

初冬的早晨，省立醫(yī)院的急診室。救護車嗚嗚地叫著，停在了急診室的門前，剛剛接班的醫(yī)生迎著救護車沖去，護士迅速推過來一張推床，把救護車上的患者移到推床上，快速向急救室推去。醫(yī)生已經(jīng)在向家屬詢問病史。

推床上躺著的患者由妻女二人相伴，妻女稱患者今晨起床時突然胸痛，甚是劇烈，出了一身冷汗，人站也站不住了，看他面色不對，便叫救護車送了過來。患者之妻央告道：“醫(yī)生，無論如何救救他，有什么好藥盡管用。”

“過去有什么病嗎？”

“有高血壓、糖尿病?！?/p>

“控制得好嗎？”

“哎喲，醫(yī)生，他這個人吃藥沒得用，中藥、西藥吃了等于白吃。”

急診醫(yī)生不再問了，搶救患者要緊。醫(yī)生檢查結果：患者神志淡漠、血壓86/54毫米汞柱，心率96次/分，隨即做心電圖檢查，證實為急性心肌梗死。于是宣告病危，進行搶救。

患者姓卜，名德庸，祖籍江蘇江都，現(xiàn)年66歲，初中文化，曾參軍，復員后在鐵路局做后勤采購工作。改革開放后辭職“下?！?，經(jīng)營一家物流公司。卜某人“頭子活絡”，搞公路、鐵路聯(lián)運，幾年下來掘金不少，事業(yè)興旺，心寬體胖。卜某為人瀟灑，公司事務逐漸交由女兒、女婿具體辦理，自己落得享福，抽煙、喝酒自不必說，每日之“功課”即是與朋友吃喝，拿卜某的話說叫“生意是飯桌上吃來的”。

卜德庸在鐵路局工作時體檢發(fā)現(xiàn)有高血壓，醫(yī)生曾開了治高血壓的藥并關照要認真服用。不過卜某并不介意，說是父母皆有高血壓，是“遺傳的”，似乎遺傳的就不要緊了。再說在卜某看來，高血壓者甚多，他們局里的局長、書記亦是，似乎這高血壓也是一種身份的象征。反正，配的藥想起來就吃兩顆，想不起來就拉倒。

過了兩年再體格檢查，又查出高血壓，醫(yī)生仍是開了藥，關照要認真服用，卜某是“左邊耳朵進、右邊耳朵出”?；氐郊抑?，老婆問起，回說是：“老花頭，血壓高，前年就有血壓高的，沒事?！?/p>

女人到底細心些，在一個小抽屜里翻出兩年前的體檢報告，當時血壓是176/98毫米汞柱，卜某早已忘記血壓多高了，一見大喜，說是“這回非但不高，還低了些呢。”原來這次體檢量到的血壓是166/96毫米汞柱，心想：足見這高血壓是不要緊的。

二

卜德庸乃江蘇人士，淮揚菜本甚可口，但卜某的口味卻重，喜歡吃得咸。咸魚、咸肉、咸雞、咸鴨，幾乎無咸不歡。即使早餐在家喝點粥，也必定要醬菜佐餐，甚至一餐即能吃下半瓶醬菜。夫人是安徽人，雖說口味也重，但亦覺得他家老卜實在是“吃得太咸了些”。夫人主廚事，亦曾聽說高血壓的人不能吃得太咸，不然血壓不易控制。一次在吃飯時說起此事，孰料卜某說是：“舊社會窮人天天吃咸菜、蘿卜干，咸得要死，有幾個得高血壓的？”

夫人語塞，只好說：“總歸吃得淡點好，電視機里說的?！?/p>

“聽他鬼話！人不吃鹽不行，我們揚州自古以來最有錢的就是鹽商，就是因為人人都少不了鹽?！?/p>

一場關于“吃得淡些好”的討論無疾而終，卜某每天半瓶醬菜如舊。

關于應該吃得淡些，專家看病時或許沒有十分強調(diào)，但是不要吃得過于油膩是明確說了的。不過卜某覺得他并不喜歡“大肥肉”，雞、鴨、魚、肉經(jīng)過腌制，已經(jīng)是“走（了）油（的）肉”了，當不屬油膩之列。

后卜某又查出糖尿病，專家是說了飲食控制之事的。但是到了卜某的概念里就只剩下“少吃點飯”這么一句話了。卜某經(jīng)常應酬，一桌酒菜吃下來，基本上也就不吃，或只是象征性地吃一點點飯，在卜某看來這就是控制飲食了，因為聽說過：糖尿病的人要控制的是糖分，而雞、鴨、魚、肉自然不在其列。

卜某嗜煙如命，大約在上初中時即開始嘗試吸煙，后在部隊服役，首長、戰(zhàn)友都吸煙，他自然也就形成了習慣。等到復員到鐵路局工作，再到自己開公司，每天基本抽完兩包煙，逐漸是煙不離手了。老婆嘀咕過，女兒勸說過，當然俱無效果。

卜德庸自從部隊復員之后，成家立業(yè)、結婚生子，及至下海經(jīng)商，多吃少動，形體日胖。因為查出有糖尿病、高血脂，醫(yī)生自然是說過要增加運動之事，不過卜某連吃藥都不重視，就更不重視此類建議了。漸漸地，卜某稍微走幾步路就有些胸悶氣短了，女兒說：爸爸要多鍛煉鍛煉才好。卜某知道確實應該多鍛煉了，不過連稍走幾步路都喘，還能做什么鍛煉呢？

走幾步路就喘的事卻讓卜某腦子清醒了些，看來是身體不好了，要關注健康了。一天對女婿說自己要看醫(yī)生了，女婿當然立即預約專家、陪同看病。檢查下來，什么血壓、血糖、血脂、血尿酸無一不高，動脈硬化、心肌缺血、腦血供不足樣樣皆有，心臟科、神經(jīng)科、內(nèi)分泌專家反復會診，問題實在太多，醫(yī)生按病處方，藥開了一大堆。卜某藥是吃了，但什么控制飲食、吃得清淡、戒煙少酒之類的話，根本就沒聽進，生活一切照舊。半年下來復查，各項指標也一切照舊。卜某心中納悶，又悟出個“各人體質(zhì)不同，我這個人吃藥不得（沒）用”的“道理”來。

又過了大半年，卜德庸因心肌梗死送進了急診室。

三

在卜德庸看來，這回全虧了女婿與醫(yī)院打交道，醫(yī)生才用了“最好的藥”，還放了支架，救了他一命。卜某出院回家，醫(yī)生開了降糖、調(diào)脂、抗凝的藥物，囑咐認真服藥，還強調(diào)要控制飲食、戒煙，定期復查。經(jīng)此一病，卜某覺得性命要緊，吃藥“不得用”也得吃，別無他法。至于要控制飲食，卜某也只是理解為“少吃點飯”，飯局少了，便是飲食控制了，但煙是戒不掉了，老婆盯得緊，只好在老婆面前少抽兩根……

病后半年復查，除血壓之外，血脂、血糖仍高，又添了咳嗽、氣喘的毛病，醫(yī)生認為其心臟的功能也差了。難道這個患者真的如他所說：吃藥不得用？醫(yī)生也覺納悶。

一天居委會的干部來說：“小區(qū)里成立了‘健康自我管理小組，參加的人都說蠻好的。今天下午三點鐘就在小區(qū)圖書室里，社區(qū)衛(wèi)生服務中心的小管醫(yī)生來講糖尿患者的飲食問題，老卜去聽聽啊，陳阿姨（老卜夫人）也一起去啊?！?/p>

“好的，好的，我們一定來?！标惏⒁趟斓卮饝?。

小區(qū)圖書室里坐了十來個人，大家彼此也都有點認識。管醫(yī)生說糖尿病的治療有“五駕馬車”，就是藥物治療、飲食控制、體育活動、保健知識、定期檢查。飲食控制對糖尿病的患者來說極其重要，若不進行飲食控制，只吃降糖的藥，必定效果不大。而且飲食控制不僅僅是不吃甜的東西，飯量要控制，蛋白質(zhì)、脂肪類的食物也要控制，因為它們在身體里會相互轉化，所以要控制的是飲食的總量等。

陳阿姨聽得十分認真，心想怪不得我家老卜“吃藥沒得用”，原來這糖尿病是必須控制飲食的。借著說糖的話題，陳阿姨問起了鹽的事：“請問醫(yī)生，糖尿病的人多吃糖不行，多吃鹽不要緊吧？”

管醫(yī)生說：“吃得太咸容易得高血壓，有高血壓的人吃得太咸，即使吃降壓藥，血壓也不容易降下來，而且現(xiàn)代醫(yī)學研究證明，吃得太咸，發(fā)生糖尿病的危險也大?！?/p>

又是一個“吃藥沒得用”的原因。

講座結束了，老卜在門口抽煙，被管醫(yī)生看到，過來勸說道： “卜先生心梗過，香煙不能再抽了?！?/p>

“我又不得（沒有）氣管炎、不得肺病?！崩喜窞樽约恨q解。

“煙霧中的毒素會加重動脈粥樣硬化，尼古丁會使冠狀動脈痙攣，就是收緊，加重心肌缺血，甚至引發(fā)心梗。卜先生真的不能再抽煙了。”

老卜其實是知道抽煙不好的，嘆了口氣：“唉，我心梗住院他們也說過的，但是戒不掉啊，真沒辦法?！?/p>

“你可以試試戒煙藥啊，省立醫(yī)院有戒煙門診，你可以去看看的，只要下決心，一定能戒掉的。”

第二天，社區(qū)衛(wèi)生服務中心的李護士不請自來了，說是管醫(yī)生讓她來具體介紹一下糖尿病飲食控制的事。陳阿姨覺得這社區(qū)衛(wèi)生服務中心的醫(yī)生、護士真是“暖心”極了。

卜德庸還真沒想到他喜歡吃得咸還吃出病來，如今性命要緊，也下決心改了。如此這般，三四個月下來，卜德庸真把煙給戒了，酒也基本上不喝了，飲食控制了，咸的也不吃了。說來也怪，藥還是吃那些藥，血糖、血脂都降下來了，腳也不腫了，心也不慌了。卜德庸這下弄清楚了，不是“吃藥不得用”，是“光（只）吃藥不得用”，還要糾正不健康的生活習慣。

老卜又打電話給他女婿了，叫他做面錦旗送到社區(qū)衛(wèi)生服務中心去，當中8個大字“關心群眾，無微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