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青瓊

“你是哪里人？”她和藹的聲音里夾著關心。

雪兒小心地說：“我是姚安人，楚雄姚安。”

她突然大聲說：“姚安？我去過，一個很平的壩子，還有一個水庫，叫洋派水庫，現(xiàn)在還在嗎？”她的詢問和欣喜的神情令雪兒驚訝。

她，個子不高，瘦小，七十九歲的一個老奶，但卻很精神，頭發(fā)已白，但染黑了，白白的面頰，眼睛細小，卻很亮，戴一付老花鏡。眼鏡是白的鏡片，金色的鏡架。透過眼鏡投來的眼神很興奮。她拉雪兒坐下，慢慢地和雪兒交談。

雪兒是奉她女兒總經理之命給她送飯的。她住在小高層十五層電梯房的一間靠東北的樓房里，有一張大床，一個陽臺，一個衛(wèi)生間。她睡在床上可以看電視，50寸的液晶電視安在墻上。進門有一個洗臉面的盆，抬板上簡單地放了電熱杯、豆?jié){機、還有碗筷……

雪兒是第三天給老人送飯才聽老人講的。頭兩天雪兒把飯送到了打了招呼老人吃著就走了。這天老人突然拉雪兒坐在床上，雪兒不敢坐床上，拿了唯一一個凳子坐在老人對面。

老人高興地說：“早就聽說楚雄的朋友幫忙請到了你，可遲遲不見你來，你來那天我沒在，第二天早上才見了你，你笑瞇瞇的，我心想你一定很好處，這兩天我去辦事很忙，今晚你就陪我好不好？”

“董事長阿姨，我還沒吃飯，還要回去洗碗，等忙完我又來?！毖﹥盒⌒牡卣f。

老人突然說：“你還沒吃飯？我以為你吃了。那幾個煮飯的都是吃了才送來給我，你早上也是送給我才回去吃飯嗎？”

“是的，阿姨，早上我煮好飯，監(jiān)理們回來吃著了，我就把先裝好的飯菜給您送來了，回去再吃。”

“那你來時把菜留著沒有？”她急急地問。

“沒有?！毖﹥赫f。

“你回去什么菜都沒有了，你吃什么？”

“有就吃點，沒有就吃點咸菜?！毖﹥赫f。

“唉，人多，難管。以前她們請的人飯煮了把菜留著一點，就來送飯給我，后來有人告到我女兒面前說煮飯的把好的留著，不要她煮，他們又告狀說我董事長都不吃，她先吃了……伙食團復雜得很，我以前管著不會這樣，現(xiàn)在我病多體弱，管不了，也不消我管了，給他們折騰去吧……唉，老了，無用啦”。

老人無奈地低下了頭，雪兒起身對她說：“阿姨，我回去洗好碗筷，關好大門再來。你吃飯吧。“雪兒走出門，走過過道進了電梯。從電梯出來走到雪兒煮飯?zhí)幰昼姟?/p>

天快黑了，雪兒收洗好，拿了手電，鎖好大門，去小高層十五層樓陪董事長阿姨。

敲了門，阿姨開了門，雪兒就放好電筒坐在老人面前。

老人眼里充滿著深情，深深吸了一口氣，說：“我去過你們姚安，我還是一個小姑娘，十七八歲，五七干校下放到姚安，我讀的是林業(yè)，后來下放到姚安去搞生產，那兒有一個東街鎮(zhèn)府，還有一個洋派水庫，好大好清的水呀！記得有一次縣上召開代表大會，網了一條大魚來招待，那條大魚人們說有一扇門大了，我從沒見過那么大的魚，現(xiàn)在也沒見過。唉，五十多年了，還是那么美嗎？還有一個叫草海的地方，里面關著犯人。我在生產隊勞動時，挑糞跌倒，跌傷腰，同事們和房主人把我用手推車拉去，那個醫(yī)生給我用草藥包了，叫同事們把我拉回去，把我睡的床鋸開一個洞，大小便我就想辦法翻身對準那個洞解，下面放一只小木桶，我在床上躺了三個多月，腰才好。那個醫(yī)生是男的，他說他是被冤枉的，叫我別怕，他一定會幫我治好腰。我也不知他叫什么。腰好后又下放去大姚，又在金沙江畔呆了幾年才調回昆明！后來結了婚，給老伴講了此事，我寫了幾封信寄去姚安草海，感謝他，但找不到此人……五十多年了，也許他早不在人世了，后來有人告訴給我治腰的是姚安有名的醫(yī)生，姓田。唉！你們姚安人的心太好了……”

阿姨嘆了一口氣：“真的沒有打聽到他的消息，世道混亂，可卻忘不了?！毖﹥盒睦镏腊⒁陶f的是草海有名的骨傷科醫(yī)生田醫(yī)生，難得她這么多年了還記著他。

老人顫抖抖地在屋里走了起來，邊走邊注視著遠方，邊對雪兒說：“你愿聽我的故事嗎？今晚講到這里，明晚你來，我們邊看電視邊講?！?/p>

“我一定來，但會不會影響你休息？你一個人住這里，為什么不跟女兒和我們在一起??？”

“您跟我們一起住，我也好照顧您，晚上你女兒不回家，我一個人守著一棟房子睡不著很怕。我倆在一起做個伴吧。”雪兒實在太怕了，受朋友之請，第一次到昆明打工，人生地不熟，所以很想董事長阿姨能從小高層電梯房搬來水晶園小區(qū)和她女兒一起住。

雪兒出了電梯，打著手電筒，走出小區(qū)，穿過木棉園，來到水晶園住宿樓。

幸好，老人的總經理女兒4點多鐘開著寶馬車到游泳館游泳去了，還沒回來。雪兒開了大門，在宿舍等她。

一連幾天，雪兒早上煮好飯，下午打掃辦公樓，還盤幾塙菜地，幫總經理曬洗被服等。

一天，總經理突然問雪兒說：“你有時間多陪陪老太太，我沒時間。你來了，我們關系變好了……”雪兒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是陪老人時聽老人訴苦。雪兒勸老人想開點，理解女兒，母女之間，鹽擦鹽不咸，或許是女兒工作壓力大，太累，有時才發(fā)脾氣的。

有一天，老人高血壓，住進了醫(yī)院。也是雪兒陪護。總經理怪雪兒陪老人看電視太晚，老人才病的。雪兒有口難辯。

也許老人一個人呆太久了，雪兒每天晚上去陪她兩三小時，十點多鐘準時回水晶園住。老人一見雪兒，就沉浸在對美好往事深深的回憶中。

老人病的原因是：她以為血壓降下來了，才吃半片降壓藥，只吃了三天，血壓升高了，嘔吐，不想吃飯。天亮老人打電話給她女兒，她女兒開車把她拉了來雪兒煮飯?zhí)幣P躺著，調了檸檬水和蜂蜜水給老人喝，并吩咐雪兒測血壓，十點多鐘開車去游泳了。雪兒想叫總經理送老人去醫(yī)院，但又不敢。總經理說打鹽水不好，慢慢調理。把一個兩天很少吃飯，血壓又高，右腳做了手術走路還疼的七十九歲的老人留給雪兒，開車走了。

雪兒一直給老人測血壓，但越測越高，高到194。雪兒怕了。晚上九點多鐘，總經理還沒回來，雪兒叫老人打電話給她兄弟，她兄弟打電話給總經理。她沒回家。叫她司機開另一輛車把老人和雪兒送到昆明約翰醫(yī)院。老人住進了重癥監(jiān)護室。老人把醫(yī)?？媒o雪兒辦住院證。辦好住院證上到七樓重癥監(jiān)護室，總經理開車來了?？吹窖﹥翰辉冢痛舐晢栄﹥焊墒裁慈チ?，為什么不在老人身邊。雪兒也大聲回應：“醫(yī)生叫我趕快去辦住院證！”

院長、主任、醫(yī)師來了許多人，心臟專家、心腦血管主治醫(yī)生，團團圍在了重癥監(jiān)護室老人身邊?？戳饲闆r，又測了血壓，說是再晚就會血管破裂，血壓太高了。再來晚半小時，老人保不住，嚇得雪兒欲哭無淚。

老人吸上了氧氣。監(jiān)護儀器，吊針，全副武裝。老人無力的躺著打著針，雪兒守在床邊。十一點多鐘，總經理開車回去了，把雪兒留下守護老人……在半個月的時間里，老人在醫(yī)生護士的治療下，在雪兒的精心守護下，出院回家了。

老人被女兒開車接到雪兒煮飯?zhí)?，住在三樓，雪兒在一樓，她女兒在四樓?/p>

每天早、中、晚，雪兒飯煮好了端去給老人吃，然后又端回一樓廚房洗，消毒。照顧老人吃藥等。

雪兒每天早上天剛亮就起床打豆?jié){，然后端給老人喝。自己喝了豆?jié){就去買菜，回家后煮飯，照顧老人。

一天，總經理出差去了，只剩雪兒和老人。

老人把雪兒叫進她的臥室，對雪兒講了她的故事：老人是老大，兩個弟弟，四個妹妹，一共七姊妹。

她一個人讀書還要照顧幾個弟妹，工作了她還要照顧這個家，為了她媽，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還受了很多氣……但老人憂怨地說：“她恨她母親，她母親對她不公平，對她一個人不好?！?/p>

“我讀大學時，家里窮，兄妹多，一個又一個的在上學。我的生活費一直沒著落，這個學期補上學期。真的讀不下去了。但我學習很好，又不舍得放棄。母親希望我別讀，在家領兄弟妹妹，如果我考不取，就不供了，考取了再說。當時父母是這樣決定的。我也爭氣，考上了而且考了前幾名。

我選擇了讀林業(yè)大學。

最后那一年，太艱難了，生活費一直湊不夠交。后來班上的一個男生，他是一個彝族土司的兒子，他暗戀我，喜歡我，可我不知道。他為了幫我度過最后一個學期，悄悄幫我交了伙食費，并找我最好的女友說明此事并請她幫忙，說是女友借我的錢交的，以后有錢慢慢還女友。我最好的那個女友就對我說是她借我的錢，不用急。我感恩戴德地感謝她。快畢業(yè)時，我這個女友很陰險，她也喜歡那個土司的兒子，那個喜歡我的男生。那個男生也太天真了，就相信她是好心幫我們，就對她信任有加，把自己寫好的情書向我求愛的表白信讓我那女友轉交給我，但那女友卻拿去班上念，弄得滿城風雨。那個時候不準談戀愛，那女友一鬧，可憐那男生被列為早戀在學校檢討。最后被開除。我作為當事人也給記過處分……

癡情的男生回去了，卻恨了我。我那女友乘機畢業(yè)追到他家，并與他結了婚。

那男生去昆明找我，我卻被下放在你們姚安。又到大姚，金沙江畔，一呆就是幾年。那男生第三次才找到我，可我已和老伴結婚了。

現(xiàn)在，那男生也七十多歲了，離了婚就沒再找……那女友倒又另嫁了人，但我們老死不相往來……那些往事，我是多么不想回憶，可那些曾經的經過卻是男生告訴我的，你說我傻不傻……憨不憨，竟對那些一無所知?！?/p>

阿姨的眼眶濕潤了，晶瑩的淚花涌了出來，她用手紙擦著淚水，嗚咽著又說： “我對不起他。他為了我一無所有，但并不是我的過錯。那個時候，大家都十八、九歲，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怎么面對，我真的不知道他暗戀我呀?！?/p>

阿姨喝了一口水，慢慢地說：“ 我在和農民相處的歲月里，懂得了許多，也學到了許多。在五七干校，有兩個人暗戀我，也是我的上司，但我裝著不知道，裝傻裝憨，因為我一個都得罪不起。

后來有一天，我所在的彝人村寨，發(fā)生了泥石流和洪水，我正一個在河邊走著要回村寨，洪水像猛獸而來，把我沖到浪花里，轉眼要被洪流吞沒。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在河道上游巡視的三個男人，看到洪水沖走了人，都一起跑到大河里救人，其中一個一下沖進浪里去救我，我當時在水里撲騰，一點知覺都沒有……

當我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了。身邊圍滿了鄉(xiāng)親和許多下放的同事。

過了兩三天，我才從鄉(xiāng)親們口中得知：當時沖進水里的高個子男人是工作隊的領導。剛從部隊派來我們片區(qū)的指導員，是一個軍官，家在北京。他來不及挽褲腳就撲進浪里。在浪里翻滾著，終于抓住了我的頭發(fā)，把我拉著游到河邊，那兩個沒下水的也跑來幫忙。三個男人把我放平在地上做人工呼吸，又倒水，讓我躺在一個人背上，倒出了許多水……總算撿回了我一條小命。

這件事成為了佳話，說什么英雄救美，那個高大的指導員一定是和我好上了，才奮不顧身去救我，而我與他根本就不認識，而暗戀我的那兩個對我百般呵護殷勤，也沒博得我的芳心。

我感謝他救命之恩，決然與他好上了。我認定關鍵時刻不多想來不及挽褲腳就沖進浪里救我生命的人值得我去愛。不管他是誰。

我們就在姚安好上了，后又調去金沙江畔。我們在金沙江畔呆了兩年，才又調回昆明教書。

在昆明的同學中，也有人暗戀著我，就經常照看我母親和兄弟姐們。后來我的四妹和三妹嫁給了我的同學，就是追我無望，我母親才把三妹、四妹嫁給了對我好的同學，現(xiàn)在他們很幸福?！?/p>

阿姨站了起來，走到窗前，眼里全是淚水。她曾經九死一生，曾經傷痛在床上躺了三個多月，身邊沒有一個親人，曾經一個人走了多少去求學、工作，曾經一個人遠離家鄉(xiāng)，穿梭在大山之中，只求能拿到每天巡山出勤的二角八分錢補貼。又曾經不去想那些埋在心底的五十年的傷心之痛……

“阿姨！您別難過了，您很幸福，有了事業(yè)，有了幸福的家庭，有了教授的職稱級別，退休了還創(chuàng)辦了監(jiān)理公司……您真不簡單，真是個女強人……”雪兒崇敬的說。

“唉！我老伴是北京的，我隨他去了北京，我不適應，在不住，熱天過敏中暑，病歪歪的，生了大的這個姑娘，我就回昆明來了。后來兒子生了也在北京讀書。最后我老伴哥嫂勸他跟我離婚，北方人討一個南方姑娘還像個病夫，我戶口也轉去落不上。我老伴堅決不答應，而是離開北京來到我身邊。來昆明與我一起風雨同舟，同甘共苦，后來他教師范，又評為教授，享受許多待遇，可惜他一直沒病的身體感冒住院，要出院了去解手，摔了一跤就離開了我……2008年就丟下我走了……我老伴對我很體貼，很好。現(xiàn)在把我一個人丟下……我也沒有心腸活了……只是我真的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

“我從來沒有把這些故事講給別人聽，包括女兒、兒子。但對你講了，你能明白嗎？能理解我的心情嗎？別笑話我……我也只是每天想想年輕時的往事來打發(fā)時光了……”阿姨的淚又流了出來。

雪兒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很痛。老人當了教授、又是董事長，風光輝煌了一生，可瘦弱的身體里還是承受不了太多的東西……老人右腳膝蓋關節(jié)去美國做了手術。兒媳、孫女、外孫子都在美國，可她還是每天忍受著一步路揪心疼的滋味去擠公交車到那些單位要欠她公司的賬……

阿姨的故事讓雪兒很震撼。她處于那樣的年代，那樣的環(huán)境和人際關系，而擁有了一份美好的愛情，在老的時候回憶起來就像進入了一個童話世界……

后來有一天，老人和雪兒談得正高興，也是講她和那些男同學的關系如何的堅持而使三個家庭都不幸福時，她說：“他們愛我不是我的錯，也不是他們的錯，他們結了婚又離婚也與我無關?？珊髞磉€是把我扯進去……現(xiàn)在老伴走了，有好些同學都不知道，知道了又要來看我，我不想見他們，真的覺得他們過得不好都是因為我，可我沒讓他們這樣做，我也不知道……現(xiàn)在老了，聽天由命吧，不敢去想，不愿去想了……本想要把這些往事帶進墳墓，可是遇到你，你我有緣，我才講給你聽了。因為姚安有我終身不能忘記的故事，有我青春夢想，在那里，留下了我青春的足跡和愛情的芬芳……”

總經理可能在門外聽見了，大聲說：“媽，你一天胡思亂想有什么作用？一天回憶那些老掉牙的往事有什么好？想出病來又折磨人，干點實在的事?！庇謱ρ﹥汉鹌饋恚骸澳阋彩钦炻犓龂Z叨，總講那些老掉牙的往事，還瞎高興。她說什么，不要理她，她就不嘮叨了！”

后來，阿姨病了，她一個人坐車去檢查?；丶液蟛怀燥埦退恕偨浝碛秩ケＩ匠霾钫劰こ倘チ?，雪兒只好告訴負責人孟主任、周經理，陪老人去昆明四十三醫(yī)院檢查：做核磁共振；檢查出老人胸椎變形，腰椎呈“S”型。4、5、7、8腰椎骨折，老人之前疼了只能忍不住哼。她女兒又說：“別哼哼了，哼了也沒人幫你減少痛苦，沒用的?！崩先擞至鳒I了。

她女兒問雪兒檢查結果怎樣，雪兒把結果用手機照著寫成信息發(fā)給她，她才打電話叫雪兒別煮飯，陪她媽去四十三醫(yī)院住院。

在昆明監(jiān)理公司煮飯的五個月里，雪兒真正嘗到了什么是孤獨、寂寞、無奈和憂郁……在那個鋼筋水泥澆灌的，人來人往的城市，雖繁華、車水馬龍，可人與人之間就像陌生人一般，一家不理一家，一個不理一個。你牛，我比你牛，你高傲，我比你更高傲！一棟又一棟豪華的小區(qū)樓里住著些有錢有車的人，根本不講一句話。

阿姨家住在13幢，17幢是公司辦公樓！十二幢住著一對年輕夫婦，三十多歲，貴州來買房的。兒子在上初中。大姐每天早上在院子里跳舞，做操，在健身機上跑步，然后吃了飯跟丈夫坐著奧迪去昆明城里辦事。天天如此，他兒子放學回來吃飯后又去上學。

有一天，雪兒養(yǎng)著的雞飛去她家。雪兒找了許久沒找到，第二天早上那個大姐看見雪兒就把雞抱了來還她，說他兒子晚上撿到了雞。

那大姐問雪兒是哪里人，多少錢一個月。雪兒很感謝這家好鄰居，謝過大姐后，大姐說：“是你，我們看你善良、辛苦，別個我們懶得管這閑事……”

雪兒只認識每天小區(qū)打掃路的一個大姐和管花的小妹，還認識東川保姆，還有一個保姆大姐。那大姐每天拉兩匹小馬來吃草，那小馬每天有小孩騎著被大人牽著在小區(qū)里散步。

幾個月只認識那么幾個人，根本沒人在乎你，沒人理你，也沒人關心你的喜怒哀樂。

雪兒終于體會到阿姨一直要雪兒在她身邊聽她嘮叨，聽她講那些聽起來像神話但卻是老人經歷過的親身往事。因為老人已經看淡，什么都不重要，只有健康的身體才重要。在老時能有一份溫馨的回憶支撐著病體度過一天又一天才是最重要開心的。

老人很富有，不僅是物質的富有，更有精神上的富有，因為她有一份美好的回憶，那些美好的回憶像陽光一樣照亮了她的每一天。

如果一個人連回憶美好往事的勇氣和意念都沒有，還有什么值得驕傲的？

一個人老了，是希望有一個真心傾聽你說話的朋友，你知足了……老人愿把她打算帶進墳墓的故事講給雪兒聽，是雪兒的福氣。老人把雪兒當成知心朋友。

“阿姨，您放心，我一定把你的故事寫出來！”

老人的臉上出現(xiàn)了笑容，溫暖、陽光、愉快，她的面頰紅紅的，綻放成了一朵鮮花。她拿下老花鏡，定定地看著雪兒說：“好，謝謝你！我等得到那一天嗎？”

雪兒說：“等得到，我這就寫。因為它是一個美麗的故事，見證著你的年輕、美麗和優(yōu)秀?！?/p>

“你別笑話我，我想把這些故事帶進墳墓，但你我有緣，你是姚安人，我對姚安有一種特殊的感情……那里留下了我青春的足跡，有樸實的老鄉(xiāng)送我醫(yī)藥，送飯給我吃。還有不知名的醫(yī)生醫(yī)好了我的腰……那里的山水，草木我都有感情，有我永生難忘的情懷……所以我看得見看不見也不管了，但愿你記得我給你講的故事，跳入洪水里救我一命的那個人——我的老伴！”

“阿姨，不要難過了，您保重身體，叔叔九泉之下一定不希望你傷心難過的?！?/p>

雪兒安撫著這個滿腹學識、歷經滄桑、幸福又孤獨的老人……

“在我有生之年，能再回去姚安看一眼，看一眼城古樓、洋派水庫、草海醫(yī)院、東街鎮(zhèn)府多好呀！可老了，不能去了，去不了了……”

“阿姨，能去的，一定能去的，哪天我們坐著車就去了，才四個多小時的路。去到姚安，我?guī)闳ス獾摴沛?zhèn)玩，看軍民總管府，看荷塘人家，觀賞千畝玫瑰花，看那些高樓大廈，那些荷城印象，福華銘園、南城名都、嘉荷園。十字街的美味涼粉、涼米線，城古樓沒了，但有荷城公園也會對你微笑的！”

雪兒對董事長阿姨說著，倆人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