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鉤

《射雕英雄傳》里的郭靖，第一次離開大草原，在張家口一家大酒店遇見了黃蓉，請黃蓉吃飯，黃蓉點了很多昂貴的菜品，“一會結(jié)賬，共是一十九兩七錢四分。郭靖摸出一錠黃金，命店小二到銀鋪兌了銀子付賬”。

那么問題來了，當時“一十九兩七錢四分”的銀子值多少錢呢？

南宋后期人們習慣用銅錢

首先我們需要糾正金庸先生的一個錯誤：在郭靖生活的南宋后期，法定的貨幣是銅錢，以及以銅錢為本幣的會子等紙幣；白銀雖然也可以作為支付工具，但一般只在大宗交易時才會使用，市肆間的日常買賣是很少用銀子的。像《水滸傳》描寫的，好漢們上酒店喝酒動輒掏出銀子付款的情景，是不大可能出現(xiàn)在宋代的。

如果你生活在宋朝，身上只帶了銀子，沒有帶銅錢或會子，要上酒店吃飯，那最好先到銀行（宋人兌換銀錢的銀鋪，就叫作“銀行”）將銀子兌換成銅錢。宋人筆記《夷堅志》中有個故事，北宋政和年間，建康人秦楚材到京師參加科舉考試，“行至上庠，頗自喜，約同舍出卜，逢黥面道人攜小籃……探籃中白金一塊授之，曰：‘他日卻相見。同舍歡曰：‘此無望之物，不宜獨享。挽詣肆將貨之，以供酒食費。肆中人視金，反復咨玩不釋手，問需幾何錢。曰：‘隨市價見償可也。人曰：‘吾家累世作銀鋪，未嘗見此品。轉(zhuǎn)而之他，所言皆然。”故事中的秦楚材意外得到一錠白銀，打算跟同舍去酒店花掉，所以先至銀鋪中，準備兌換銅錢，由于這錠白銀有些異常，結(jié)果銀鋪都不愿意兌換，酒也喝不成了?？梢娫谒未?，酒店通常都不會直接以白銀結(jié)賬。

宋人有時還會以黃金為貨幣，比較常見的黃金貨幣有“金葉子”。

從出土的南宋實物來看，金葉子多為四方形的黃金薄片，狀如書頁，一般都鑿印有銘文，銘文內(nèi)容通常為金銀鋪的字號、金銀行的行首名字、金葉子的成色?！叭~”古義同“頁”字，指未裝訂成冊的散頁。所謂“金葉子”，即書頁那樣的金片。黃金是貴金屬貨幣，價值高；制成金葉子，可折疊，可夾進書籍，攜帶方便，交易時還可以隨意剪切。金庸的《俠客行》也寫到金葉子：謝煙客“日間在汴梁城里喝酒，將銀子和銅錢都使光了，身上雖帶得不少金葉子，卻忘了在汴梁兌換碎銀，這路旁小店，又怎兌換得出？”金庸這里的描寫是準確的，在宋代的日常瑣碎交易中，金葉子不可能是直接的支付工具，需要先在金銀鋪兌換成銅錢或紙幣。所以如果郭靖請黃蓉吃一頓飯后直接用一錠黃金付賬，可能會被拒收。

“一十九兩七錢四分”的銀子差不多是宋朝平民一兩年的收入

那么這一頓吃掉郭靖“一十九兩七錢四分”銀子的飯局，如果兌換成銅錢的話，是多少錢呢？郭靖大抵生活在南宋理宗朝。理宗朝時，1兩白銀大約可以換成3貫錢。“一十九兩七錢四分”的銀子，差不多就是56貫錢。

56貫錢是個什么概念？我們先來看看這56貫錢在宋代可以購買到什么商品。

北宋咸平年間，“日出息錢二千”，即每月支付60貫錢，可以在汴京租住一套豪宅；元符二年（1099年），蘇轍被貶至廣東循州，“裒橐中之余五十千以易民居，大小十間，補苴弊漏，粗芘風雨”（蘇轍《龍川略志》），50貫錢在循州居然能夠買下10間破屋（含地價）；紹定年間，臨安府昌化縣的寡婦阿章，“將住房兩間并地基作三契，賣與徐麟，計錢一百五貫”（《名公書判清明集》），平均每間房（含地價）也是50貫錢左右。

北宋嘉祐年間，福建士人崔唐臣，落第后罷舉從商，“倒篋中有錢百千，以其半買此舟，往來江湖間，意所欲往，則從之，初不為定止。以其半居貨，間取其贏以自給，粗足即已，不求有余”（葉夢得《避暑錄話》），50貫錢可以買一條小商船，也可以作為小買賣的本錢；政和年間，根據(jù)宋朝茶法，京師鋪戶所磨的末茶，“許諸色人買引興販，長引納錢五十貫文，販茶一千五百斤”（《宋會要輯稿·食貨》），50貫錢可以批發(fā)末茶1500斤。

北宋末年，汴京的毛驢每匹十余貫錢，五六十貫可以購買5頭毛驢；南宋紹興年間，臺州仙居縣陳甲養(yǎng)了一頭豬，“數(shù)月后肌膚充腯，持貨于張屠，正得錢千二百”（洪邁《夷堅志》），一頭養(yǎng)了數(shù)月的肉豬值1200文錢，五六十貫錢可以買下50頭豬；嘉泰年間，江陵副都統(tǒng)制司“買馬四百匹，每匹五十余貫”（《宋會要輯稿·兵》），50多貫錢可以在湖北購買到一匹劣馬。

隆興元年（1163年），據(jù)宋孝宗透露，“向侍太上時，見太上吃飯不過吃得一二百錢物。朕于此時，固已有節(jié)儉之志矣。此時秦檜方專權(quán)，其家人一二百千錢物方過得一日。太上每次排會內(nèi)宴，止用得一二十千；檜家一次乃反用數(shù)百千”（胡銓《經(jīng)筵玉音問答》）?？芍胃咦诿坎惋埖某杀緸?00文到200文，如果內(nèi)廷設宴，每次則花費1000文到2000文，權(quán)臣秦檜的生活比皇室還奢侈，一場宴會要數(shù)百貫錢。郭靖請客花掉的五六十貫錢，夠宋高宗排兩三次內(nèi)宴了。

宋朝的下層平民，不管是擺街邊攤做點小本生意，還是給官營手工業(yè)或私人當雇工，日收入通常都是100文到300文左右。五六十貫錢幾乎是他們一兩年的收入；在岳陽，“中民之產(chǎn)，不過五十緡”（范致明《岳陽風土記》），50貫錢相當于岳陽中產(chǎn)階層的家產(chǎn)；宋政府給予高官的伙食補貼，“宰臣月各給廚錢五十貫，參知政事三十五貫”（《宋會要輯稿·禮》），宰相每月的伙食補貼恰好是50貫錢。也就是說，如果忽略了不同時段的通脹或通縮因素，郭靖、黃蓉這一餐飯，等于吃掉了宋朝宰相1個月的伙食補貼、太學生5年的伙食補貼，吃掉了南宋初年的兩三場宮廷內(nèi)宴，也相當于吃掉了一匹老馬、一條商船或一間房子。

靖哥哥請蓉兒吃的那頓飯差不多花掉了2萬元人民幣

最后，我們再將郭靖、黃蓉吃飯花掉的五六十貫錢折算成人民幣，看看是多少錢。有網(wǎng)友這么計算：“宋代1兩金子重量約合37.3克，按照1兩金子換12兩銀子計算，19.74兩銀子就是1.645兩黃金，折合61.358克，今天的掛牌金價是234塊錢，也就是說，這頓飯總共花了14358元人民幣！”但這么換算并不合理。

相對來說，以購買力平價折算才是比較合理的。據(jù)黃冕堂《中國歷代物價問題考述》，“整個兩宋時期的糧價石米僅在500文到1000文”，考慮到南宋末期物價上揚，1石糧價漲至3000文錢，我們?nèi)≈虚g價，按1貫錢可以購買1石米計算。宋代的1石米約等于今天的55公斤，而今天市場上0.5公斤普通的大米，一般要賣三四塊錢（人民幣）。這樣，我們可以算出來，宋代一貫錢的購買力，大約等于今天的400元。五六十貫錢差不多就是2萬多元。換言之，靖哥哥請蓉兒吃的那頓飯，花掉了2萬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