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從高鐵站到家里其實并不遠(yuǎn),和很多城市一樣,申城的高鐵站也建在新區(qū),一出站就是寬闊的馬路,路中心還有綠化帶相隔,路的兩邊高樓林立,有些城市的味道了。
李可沒有讓潘瑜接他,在車上就用滴滴打車軟件叫了輛順風(fēng)車,十幾分鐘的路程很快就到了,李可低頭看了一下手表,還不到六點半。八歲的女兒歡歡正在自己的房間里寫作業(yè),聽到開門聲,歡快地跑出來喊了聲爸爸,然后兩只手吊在李可的脖子上打起了轉(zhuǎn)轉(zhuǎn),任憑李可怎么哄都不肯下來。
潘瑜正在廚房里系著圍裙炒菜,她剛往鍋中的熱油里放了什么,李可聽到“滋啦”一聲。潘瑜扭頭:“很快就可以吃飯了哈?!?/p>
李可“嗯”了一聲,好不容易才把女兒哄進她自己房間寫作業(yè)。他到臥室的柜子里拿了條干凈的內(nèi)褲,然后徑直去了衛(wèi)生間。其實下午在賓館里他洗過澡,跟云瑤一起。想起云瑤白皙的皮膚和溫潤的嘴唇,李可不免就又走了神。他忍不住暗自思忖,同樣是一個年齡段的女人,為什么自己對潘瑜越來越?jīng)]有激情,連帶著還有對婚姻的倦怠。
李可去省城出了一個禮拜的公差,其實只有兩天是在工作,剩下的幾天都和云瑤膩在酒店的大床上,有幾頓飯都是在美團上叫的外賣。兩個人像貪吃糖果的孩子一樣不知疲倦地在床上反復(fù)翻滾,偷情的感覺既驚險又刺激。
洗完澡,李可破天荒地把換下來的衣服塞進了洗衣機。
當(dāng)李可把洗好的衣服晾起來的時候,潘瑜已經(jīng)把四菜一湯端上了餐桌。女兒歡歡吃飯一直是個讓人頭疼的問題,她喜歡挑挑揀揀,這不吃那不吃??粗畠耗弥鬃釉谕肜锎羴泶寥?,潘瑜終于還是忍不住地爆發(fā)了,她厲聲斥責(zé)歡歡。李可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他想起出差之前,有一份需要簽字的文件落在了車上,走的那天下午,他還囑咐潘瑜把車開去做次保養(yǎng),不知道保養(yǎng)前她有沒有幫他把文件收好,想開口問問,潘瑜卻還在喋喋不休地教育孩子,歡歡委屈地低著頭,悶悶不樂地往嘴里扒拉著白米飯,眼睛里噙著淚水。
李可知道,此時自己一旦開口,潘瑜會立刻調(diào)轉(zhuǎn)槍口,對他毫不留情地就是一番掃射,他甚至能夠猜到她會說:自己的東西自己不收好,你當(dāng)我是你請的老媽子呀,家里家務(wù)要做,孩子要管,你什么狗屁文件也來問我?我是千手觀音!還是如來佛!
這場景上演過無數(shù)次,以致于李可都熟悉了她的套路,她所有的憤懣和發(fā)泄,無一不是在強調(diào)自己很委屈,自己為了這個家已經(jīng)犧牲了很多。
本來在銀行上班的她,三年前辭職去了一家投資公司。誰知好景不長,在前幾年房地產(chǎn)紅火的時候,投資公司也紅火了兩年,房地產(chǎn)因政策打壓一蹶不振,投資公司也應(yīng)聲倒下,老板最終被以非法集資判刑,員工們自然只能作鳥獸散。她想再找份工作,才發(fā)現(xiàn)四處都是無情的墻壁,最后索性在家做起了全職太太。做了家庭主婦后的潘瑜性情大變,稍不如意便會大發(fā)雷霆,每天都恨不得在雞蛋里挑出骨頭。李可也從開始的針鋒相對慢慢過渡到了視而不見,不管她怎么發(fā)炸,為何發(fā)炸,李可都一概不予理會。
李可起身拉開防盜門,潘瑜立刻在后面追問:“你去哪,剛回家又要出去?”
李可沒好氣地說:“我去車?yán)锬脰|西!”
地下停車場里,燈光昏暗,李可打開車門,文件袋倒是還在后座上,李可松了一口氣,但就在他拿起文件準(zhǔn)備關(guān)門的時候,腳墊上有什么東西在他側(cè)身的一瞬間閃了一下,他把文件袋夾到腋下,俯身伸手把閃光的東西撿了出來,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張VIP會員卡。
卡面是黑色的,正面印有“錢柜KTV會員卡”幾個燙金的小字,下面是一排凸起的編號,背面右上角貼著一個小標(biāo)簽,上面寫著“王先生”幾個字。毫無疑問,這東西不是他的,也不是潘瑜的。它的主人姓王,而且是個男人。
李可覺得心像被什么東西給堵住了一樣,他感到憋屈,也感到憤慨。李可想起來,他出差這幾天中有一個周末,潘瑜給他打過電話說要開車帶著孩子去郊區(qū)的草莓園采摘,他當(dāng)時還囑咐她注意安全。
孩子姥姥家和他們家只隔著一條馬路,小區(qū)門口就有申城最大的超市,作為家庭婦女的潘瑜出門是根本不需要動車的。很明顯,潘瑜在他出門的這幾天里,不但開車出了門,還跟別人去過夜總會……
李可不愿意再往下想了,他沒想到潘瑜居然會背著自己和別的男人約會,在他的潛意識里,這是不能被原諒的!
潘瑜已經(jīng)有將近兩年沒有出去工作了,由一個穿著套裙,畫著精致妝容的職業(yè)女性,過渡成穿著寬松休閑便裝的邋遢女人。她經(jīng)常穿著睡衣,蓬松著頭發(fā),腳上踢踏著拖鞋就去超市買菜以及日常用品。
好像是從半年之前,潘瑜開始折騰自己,先是拼命減自己本來并不算胖的身體。有個周末,李可在家接到一件快遞,打開一看,是潘瑜在網(wǎng)上買的一套塑身內(nèi)衣,他就覺得潘瑜畢竟是個女人,也許愛美之心泛濫吧。
塑身內(nèi)衣之后,潘瑜開始燙了卷發(fā),染了顏色,涂艷麗的口紅。有那么一段時間,李可覺得潘瑜的整個風(fēng)格都變了,變得嫵媚起來。本來這樣也沒什么不好,但“女為悅己者容”這句話卻困擾著李可。李可現(xiàn)在想想,突然就覺得自己實在不是那個能讓她自愿改變的人,因為潘瑜對他的態(tài)度依然,埋怨和指責(zé)永遠(yuǎn)多于關(guān)懷和理解。
有次李可想起要給同事打個電話,正好手機沒電了在充電,就隨手拿起茶幾上潘瑜的手機,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需要開機密碼,一個家庭婦女的手機,開機還要什么密碼,防誰呢?
李可工作上的瑣事也多,最主要的是云瑤回來了,兩人一見面便干柴烈火,也就根本無暇關(guān)注潘瑜的風(fēng)吹草動了。
如今看來,潘瑜也沒閑著,李可感覺血往上涌,他強迫自己做了幾次深呼吸!一切都還只是猜測,任何主動出擊都要承擔(dān)風(fēng)險!能怎樣?跟潘瑜離婚,李可覺得自己還沒有準(zhǔn)備好!也許自己還需要證據(jù)。
他手里緊緊攥著那張薄薄的卡片,走進門,潘瑜正在收拾餐桌,李可的關(guān)門聲讓她回頭瞪了他一眼。李可并不理會,自顧進了臥室,胡亂地在衣柜里翻找著什么,一股無名之火涌上心頭,他扭身對著門外大聲說:“你把我那件藍格襯衣放哪了?!”
回答他的是碗碟的咣當(dāng)聲,潘瑜沒有理他,他沒好氣地又重復(fù)了一遍,這次潘瑜走了進來,不耐煩地答道:“我怎么知道哪件藍格子,冬天的還是夏天的?”
李可一聽氣就不打一處來:“你缺心眼呀!現(xiàn)在是什么天,你覺得我在找哪件?!”
潘瑜不甘示弱:“我就是缺心眼,不然怎么會嫁了你這樣的男人!”
戰(zhàn)爭開始升級,硝煙味彌漫開來,女兒歡歡從自己房間走過來,跺著腳抗議:“你們不要吵了,還讓不讓我讀書了!”
李可冷冷地瞪了潘瑜一眼,鼻子里“哼”了一聲,左手攥著的那張硬卡片硌得他手心生疼,他差一點就把它扔向潘瑜,他想把它砸在她的臉上。
李可在心里已經(jīng)認(rèn)定潘瑜一定是有了外遇。一時間,惡心,鄙視和憎恨等等種種情緒涌上心頭。他想,總有一天我會把你們捉奸在床。
一場戰(zhàn)爭因為女兒的介入而草草收場,兩人只能偃旗息鼓,各自鳴金罷兵。
潘瑜扭頭回去繼續(xù)收拾廚房,眼淚卻止不住流了下來,哭著哭著,潘瑜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這樣。她洗完手,擦干眼淚,反身沖進臥室,把門摔得很響。
此后一連幾天,李可下班回家,發(fā)現(xiàn)鍋冷灶涼。潘瑜把歡歡送到了她媽那里,自己出入各種消費場所,做美容、涂指甲、看電影……
晚上回家,她也不再為李可做任何事,衛(wèi)生間洗衣機上的襪子原地不動呆了一個禮拜……
二
一個周六,孩子姥姥一大早就把歡歡帶去了公園,潘瑜磨蹭到九點,起床后就直接去了客廳,李可聽到她的微信聲,似乎忙活了一陣,然后聽到她接了個電話,就出了門。
李可躺在床上,想起了一件往事,他們剛結(jié)婚的時候還沒有微信,大家都還在玩QQ,那時潘瑜在信用社機關(guān)里上班,不忙的時候,她的QQ整天都掛著,他有時下班去接她,總能聽到有信息傳來的滴滴聲。有次他不經(jīng)意發(fā)現(xiàn)有個叫“海洋之星”的人對潘瑜非常關(guān)心,聊天時總是噓寒問暖。李可當(dāng)時非常生氣,跟潘瑜吵了一架。潘瑜解釋說“海洋之星”是她前男友,都是結(jié)婚之前的事情了,跟他結(jié)婚后,就再沒聯(lián)系了。李可當(dāng)然不相信,后來通過潘瑜的閨蜜,他知道了“海洋之星”真名叫林海洋,跟潘瑜談了七年戀愛,后來突然去了英國。
李可想起他跟云瑤的當(dāng)年,他們也是高中同學(xué),云瑤是他們學(xué)校公認(rèn)的校花,但學(xué)習(xí)成績和家境都一般。后來,李可如愿考上了省城的大學(xué),云瑤卻落榜進商場做了營業(yè)員,兩人一直保持著戀愛關(guān)系,兩個人商量等他大學(xué)畢業(yè),回家考公務(wù)員,然后兩個人就結(jié)婚。多么美好的愿望和設(shè)想啊,可就在他四年后順利通過考試,即將正式成為一名公務(wù)員的時候,云瑤卻悄無聲息地跟一個臺灣人走了,甚至沒有留下只言片語。
在李可最痛苦的那段時間里,在一個同學(xué)的婚禮上,他遇到了同樣已經(jīng)看不到希望的潘瑜,幾番交往之后,相互感覺就這樣吧,當(dāng)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雙方家長都挺滿意。
李可是獨生子,母親早逝,父親在鄉(xiāng)里的小學(xué)當(dāng)校長,一直盼著兒子娶妻生子。潘瑜的父親是信用社一個基層網(wǎng)點的主任,為人處世方式總是滿打滿算,他從心底覺得女兒嫁一個公務(wù)員,比林海洋那樣的二世祖要可靠,加上女兒已經(jīng)不小了,兩家人一商量,在他們認(rèn)識半年的時候,就給他們舉辦了婚禮,兩家各拿了一部分錢讓他們在附近小區(qū)買了一套房子?;楹蟮诙?,就有了女兒歡歡,歡歡姥姥早就辦了內(nèi)退,便把孩子的一切事務(wù)都一手包辦了,兩口子正好落得清閑。
結(jié)婚之初,兩人的感情還是挺好的,李可內(nèi)斂少言,為人處世非常穩(wěn)重,單位的領(lǐng)導(dǎo)對他很賞識。潘瑜熱情大方,有一群閨蜜伙伴,經(jīng)常出去聚會,兩個人各有各的愛好和圈子,但回到家里,相處得還算融洽。
后來信用社開始改革,李可岳父所在的儲蓄網(wǎng)點有些賬目牽涉不良貸款,最終他選擇了一次性買斷工齡,出去跟朋友合伙開起了酒店。酒店地點選擇的不錯,加上多年建立起來的人際關(guān)系,生意倒也不錯。只是連累了剛到信用社機關(guān)工作不久的潘瑜,面對周圍同事異樣的目光,她感到了壓力,后來索性也辭了職,去了一家之前受過李可岳父恩惠的投資公司上了班,工資要比在信用社高很多,時間上也更自由,誰知道好景不長,公司只堅持了不到三年,就因為資不抵債倒閉了,最終潘瑜成了全職家庭主婦。
李可知道潘瑜的微信關(guān)聯(lián)著QQ,他知道潘瑜有兩個QQ號。李可知道潘瑜經(jīng)常會在微信、QQ里和閨蜜以及以前同事們互動。有幾次李可開自家電腦查資料,看到過她忘記退出的界面,只是他懶得去看她的無病呻吟和自言自語,每次都是查完自己需要的資料后就直接關(guān)了機。
怎么找到那張錢柜VIP卡的主人?他聽著潘瑜下樓的聲音,迅速從床上爬起來,到書房打開電腦,找到她的空間,果然,她在二十分鐘前剛剛更新:天氣很好,心情也不錯!
他再往下翻翻,檢查最近有沒有什么可疑跡象。這時候,她的關(guān)注里,赫然有一個圖像,是泰坦尼克號里海洋之星的造型,不用猜,他馬上斷定,那是她的前男友林海洋。
李可一條一條地檢看,發(fā)現(xiàn)林海洋最近除了給她點贊,還在潘瑜發(fā)的一張河邊的照片下發(fā)了一條評論:關(guān)橋下面的水變得好臟,記得當(dāng)年可是清澈見底的。
他仔細(xì)看了一下時間,是三個月前,看來林海洋早已回國了,而且就在自己所在的這座城市里。
這個發(fā)現(xiàn)對于李可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他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坐在椅子里,他有些憤怒,還有些不知所措。他沒想到,女兒都快八歲了,潘瑜居然背著他還和前男友有聯(lián)系。
他點燃一支煙,狠狠地吸了一口,繼而陷入無邊的痛苦和糾結(jié)之中。他原本覺得,潘瑜是一個很傳統(tǒng)的女性,在超市買安全套,都要拿個別的商品遮蓋一下,付款的時候,非得等到最后沒顧客了再去交錢??磥硭私獾倪@些僅僅只是表面,想到這里,李可把煙狠狠地按進煙灰缸里,繼續(xù)翻看潘瑜的空間,折騰了半天,除了那條評論,潘瑜和林海洋并沒有其它互動。
李可并不死心,他試圖登錄潘瑜常用的QQ,他知道密碼是她的生日,潘瑜的性格有點軸性,記不住太復(fù)雜的東西,但系統(tǒng)卻提示密碼錯誤。李可肯定她有問題了,他試了半天,都無法登錄,最后只好悻悻放棄。
潘瑜中午沒回家,也沒給他打電話,倒是云瑤給他發(fā)了微信:下午去南湖度假村吧?
如果沒有發(fā)生“會員卡”這件事,他一定馬上會回復(fù)她,并且會用最快的速度開車接著她奔向度假村的大床房,然后脫光她的衣服。
可是今天,他一點心情都沒有,他想了一下,給云瑤回了一句:今天我加班,實在走不開,想你。
他沒等云瑤回復(fù),就撥了潘瑜的電話,卻是關(guān)機的提示音。一股無名的怒火涌上李可的心頭。他起身去客廳倒了一杯水,坐回到電腦前,把潘瑜的瀏覽記錄翻看一遍,她打開過幾個淘寶鏈接,還打開過搜狐新聞的頁面,沒有什么特別明顯的蛛絲馬跡。
他又點開“海洋之星”的騰訊微博,他的認(rèn)證身份是某某文化貿(mào)易公司總裁,看起來非常高大上,里面轉(zhuǎn)發(fā)了一些本地的商演動態(tài),還有幾個選秀小明星,車展模特的近照,其中還有幾張是他和不同V臉模特的合影,戴著大大的墨鏡,遮住半張臉,看起來有些神秘的感覺。
關(guān)于他的個人信息,卻鮮有披露,但是粉絲卻有三萬多。評論里有人稱他男神,還有女粉絲問他有沒有結(jié)婚,有人在下面接著回復(fù)評論說他是從國外回來的鉆石王老五,還有人爆料說他是同性戀,但他本人對此都沒有回復(fù)。
他慢慢地翻,細(xì)細(xì)地看,終于看完了他所有的微博,一個神秘高大,帥氣多金,眼界開闊,博學(xué)多識,事業(yè)有成的大神級人物,就這樣鮮活在李可的眼前。
李可不禁有點沮喪!讓他相信潘瑜面對這樣的前男友還一心一意地愛著自己,實在需要太粗的神經(jīng)和太寬的胸襟了。
三
李可開始不動聲色地關(guān)注潘瑜。她每天早上起床送了孩子后,很多時間,根本不在家,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以前他沒有在意。
從他開始注意潘瑜開始,他發(fā)現(xiàn)她每天有大部分時間的行蹤,他根本無從得知。有兩次,他上午從單位外出辦事,故意折回家,發(fā)現(xiàn)潘瑜根本不在家,等他中午回家的時候,她居然正在炒菜。他假裝不經(jīng)意問她:“今天天氣那么好,你沒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她居然頭都不抬地回他:“我一個人有什么好轉(zhuǎn)的,還不如在家看電視?!?/p>
她撒起慌來居然如此不動聲色,他開始重新審視她,越看越覺得她跟以前不一樣,不僅是在外表的修飾上,連整個人的表情動作都有了變化。
有天早上,李可起床有點晚,潘瑜正在鏡子前刷睫毛,他冷笑著說:“都中年婦女了,出去買個菜還這樣隆重,給誰看???”
潘瑜翻了他一眼:“沒人看就自己看?!?/p>
說完,她昂起頭,拎起包,留下在鏡子前悻悻的李可,開門徑自而去。
幾天后,潘瑜的姨表哥生二胎,兩人帶著孩子去隨禮,他看著大廳里來回晃動的人影,假裝隨意地說:“你前男友是不是和你表哥關(guān)系挺好,他今天來嗎?”
“我怎么知道!”潘瑜極不自然地把臉扭到一邊,從包里掏出手機,不再理他。
李可并不打算就此罷休,“聽說他當(dāng)年去了英國,后來又回來了,沒跟你聯(lián)系?”他極力地使自己的表情自然,邊說邊用目光來回巡視人群,好像真是因為看到了過去的熟人,才想起這事一樣。
潘瑜埋頭翻看手機,連頭都沒抬,“早幾百年都沒聯(lián)系了?!鳖D了一下,“你問他干嗎,你怎么知道他又回來了?”潘瑜有點警覺地抬起頭問他。
這下輪到李可慌亂起來,“隨便問問,有次同學(xué)聚會,聽你表哥說的?!?/p>
他隨口撒了個慌,總不能告訴她是偷看她Q空間發(fā)現(xiàn)的吧!他想,這種事她總不至于再去向她表哥求證吧。
晚上回到家,他忽然想起有次他問她家里的WIFI密碼,她說是女兒的生日,那她的微信和Q密碼是不是也改成了女兒生日呢?像她那樣神經(jīng)大條的女人,應(yīng)該不會設(shè)置難記的密碼。
等潘瑜帶著女兒去衛(wèi)生間洗澡時,他偷偷把她的手機拿出來,打開微信圖標(biāo),用女兒的生日一試,果然登了上去,打開聊天記錄。
有幾個群聊,同城育兒群,同城美食群,有跟兩個女同學(xué)聊天,聊孩子和婆媳關(guān)系,有個賣紙黃金和一個保險公司的男性,靠上面有一個叫“土豆”的男性,看來是剛聊過不久。
她問土豆:哥,你經(jīng)常和李可一起喝酒嗎?
土豆回:不經(jīng)常,一兩月一次,怎么了?
她:哦,你們談我前男友干什么?想給我找事呀!
土豆:有嗎?也許是某個話題趕上了!我怎么沒印象!好了,以后我會注意的。
看來這個“土豆”應(yīng)該是潘瑜的表哥,讓李可沒想到的是,她居然這么快就真的去求證了,李可心里五味雜陳。
她遠(yuǎn)比他想象的要厲害得多。
他又在她的“通訊錄”里搜尋,果然看到了“海洋之星”,跟微博圖像一樣,打開后,沒有任何的聊天記錄,看起來倒真像是沒有什么聯(lián)系。
李可有些疑惑,也許僅僅就是一條普通的評論,又或許是她刪除了他們的聊天記錄。
也許空間里的評論只是一個試探,就像他和云瑤的舊情復(fù)燃。兩個月前,云瑤從廣州回來,有好事的同學(xué)撮合他們一起吃飯,還偷偷告訴他,云瑤跟那個臺灣商人離婚了。那頓飯一結(jié)束,兩人便心照不宣地去了酒店,在床上相互盡情地彌補著這么多年的思戀。
和云瑤幽會,兩個人瘋狂糾纏在一起恣意尋歡的時候,他總是不由自主地聯(lián)想到潘瑜和林海洋舊情復(fù)燃的畫面,他好幾次莫名就失去了興致,草草收場。
一次徹夜失眠后,李可決定找機會采取行動,弄清真相,以結(jié)束這種不清不楚、痛苦糾結(jié)的狀態(tài)。
一天,潘瑜去參加女兒歡歡的班會,匆忙中手機落在了家里,李可再次登錄了她的微信,快刀斬亂麻地點出“海洋之星”。
“聽說許巍下周要來開演唱會,票都賣空了。”打完這行字,他沒有猶豫,直接點了發(fā)送。這其實是他深思熟慮的選擇。
果然,過了一會,對方就回復(fù)了,卻是一個“詫異”的表情。李可心里一抖,有點小竊喜,又有一點猶豫。
但緊接著,對方又回了一句話:“票確實是賣出去不少,但也不至于沒有了吧?”
李可發(fā)過去一個問號,對方又回:“我問問吧,只要還有,一定給你留張票?!?/p>
李可又模仿潘瑜的口氣,“你經(jīng)常接觸明星演員,怎么不見你拍照發(fā)出來也讓我們看看!”
對方回了“呵呵”兩字。便不再回話。李可拿著手機,一邊提防潘瑜突然回來,一邊機不離手地等對方的回話。
快到下午五點了,還是沒有看到對方回復(fù),潘瑜很快就要接著孩子回家了。李可把聊天記錄刪了,把手機放回原處。也許,他們之間真的沒有什么。
第二天是周末,他狠下心在微信里哄住了云瑤。女兒要他陪著去買輪滑鞋,看著孩子渴望的眼神,李可實在不忍拒絕。
一家三口先去逛了會商場,買了輪滑鞋,潘瑜還給他買了件沖鋒衣,一家人看起來其樂融融。
后來又去了肯德基,潘瑜帶著孩子找位置坐下,他去排隊點餐,他聽到潘瑜的手機響起幾聲微信提示音。
他端著托盤,悄無聲息地從她背后經(jīng)過,低頭掃了一眼她的屏幕,果然,屏幕上的圖像正是“海洋之星”。
女兒在旁邊開心地吃著漢堡,喝著飲料,李可卻心亂如麻,他感覺整個過程變成了一種煎熬。李可沉默著,用眼角的余光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會不會質(zhì)問他,或者會直接跟他爭吵,最近兩年,兩人吵鬧幾乎成了家常便飯,常常讓他覺得厭惡。
奇怪的是,潘瑜安安靜靜吃著炸雞翅,小口抿著紅茶,偶爾還有一搭沒一搭跟女兒說話,關(guān)于微信的事只字未提。
午休時,李可確定潘瑜真的睡著后,他輕輕從她一側(cè)的床頭柜上拿起她的手機連滾帶爬地?fù)湎蛐l(wèi)生間,捂住狂跳的胸口,打開了微信,迅速翻開他們的聊天記錄。
幸好,一眼掃下去,并沒有看到提及昨晚那場“聊天”的字眼,他是安全的。他松一口氣,這才仔細(xì)閱讀對話內(nèi)容。
他問她:“以前你就喜歡唱歌,現(xiàn)在還有歌星夢吧,我的公司跟很多經(jīng)紀(jì)人都有合作,可以介紹你去試唱一下?!?/p>
潘瑜答:“還有什么歌星夢,現(xiàn)在只剩下了生活夢,養(yǎng)好孩子,多掙些錢。聽說趙萌萌嫁了個老美,比她大二十歲,據(jù)說很有錢,上次回來給她媽買了一套別墅養(yǎng)老?!?/p>
林海洋:“她從小不就是立志要嫁外國人嗎,兜了一大圈,最后還是夢想成真了?!?/p>
最后,她發(fā)了一個“咖啡”的表情,就沒再對話了。
李可默默關(guān)上手機,躡手躡腳放回原處,潘瑜在睡夢中嘟噥了一句夢話,又沉沉睡去。他呆坐到床邊,反復(fù)在心里咀嚼這段對話,只有寥寥數(shù)語,然而每個字、每個表情之間,都涌動著親密和默契。趙萌萌是誰,她從小的夢想,他們兩個人居然都知道。
他忽然就明白了,對潘瑜來說,無論是過去,還是現(xiàn)在,林海洋一直就在那里,不遠(yuǎn),也不近。
四
李可開始暗地里觀察潘瑜的一舉一動,從早上起床開始,直到晚上睡覺為止?;瘖y,接送孩子,玩手機,甚至吃飯時候張大嘴巴,看電視綜藝節(jié)目傻笑,跟自己說話時不屑的表情等等……
隨著觀察的深入,李可不無失落。如果她嫁的是林海洋,她現(xiàn)在會跟現(xiàn)在一樣嗎?
又一個周末,一家三口去奧斯卡電影院看電影,人并不多,女兒坐在前排。李可看潘瑜情緒不錯,對她說:“你看,來看電影的都是年輕人,還是談戀愛的時候好是吧?”
潘瑜吸了一口可樂:“你以前還經(jīng)常跟女朋友看電影?是那個后來去了外地的嗎?”
李可開始故意往話題上引:“誰年輕時還沒幾個異性朋友,那時又不知道會娶你,再說了,不經(jīng)過選拔,哪知道誰最好!”
這個回答讓她忍不住哼了一聲,有些譏諷的意味,但似乎并不反感。李可趁熱打鐵:“你跟你前男友經(jīng)常看電影嗎?”
“很少吧?!迸髓び行┬牟辉谘伞?/p>
“那你們在一起都做什么?”
“嗯?!迸髓て^看了李可一眼,想了一下說,“好像也沒什么特別的事,我們是校友,又是同鄉(xiāng),我比他高兩屆;第一年寒假,他沒買到回家的車票,是我給他找了一張別人的退票,后來就熟悉了?!?/p>
“就這嗎?”李可有些失望。
潘瑜說:“哦,那時我比較喜歡看書,每個周末他都提前幫我借幾本小說,好像沒看過電影,那時流行錄像廳。有次他帶我去學(xué)校附近的一個小錄像廳,半夜放映三級片,當(dāng)時我窘死了,他趕緊帶我走了。”
“那你們出來沒找個地方解決那個一下?”李可有些不快。
“哪個一下?你什么意思呀!”潘瑜聽出了李可的不善,有些不高興,“不是你非要問嗎,你以為我們那時候能干什么!當(dāng)年我們多純潔啊!”
“純潔的連嘴都沒親過吧!”李可的語氣明顯有了變化。
這時電影開始放映了,兩個人再沒說話,直到電影放映完。燈一亮,李可便站起身,也不去管前面的女兒,自顧自離開了放映廳。
樓下被風(fēng)一吹,李可就清醒過來,立即就后悔了,本來的目的是想套問她的話,不是要跟她吵架,怎么自己卻動了情緒呢。
他站在那里,點了一支煙,等了一會,潘瑜提著包,牽著女兒走出電梯,滿臉的不高興:“你有病吧?你自己要問,問了又生氣!”
他吐了口煙,緩和了一下面部神經(jīng)說:“沒有生氣呀,我是被憋壞了,先出來抽根煙?!?/p>
潘瑜似乎也松了口氣:“我以為你是羊癲瘋發(fā)作呢?!?/p>
李可極力擠出一絲微笑說:“我一個大男人,怎么會生氣,一會回家咱再接著聊?!?/p>
這次潘瑜不再買他的賬了,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屑的眼神再次浮上眉梢:“你在打什么主意,出門時沒喝酒啊,不會是發(fā)燒了吧!”
人的好奇心一旦開啟,在沒有得到想要知道的結(jié)果之前,是無法停止的。功夫不負(fù)有心人,在一個校友錄里,李可終于找到了一張照片,上面是潘瑜校友聚會的合影,潘瑜和林海洋都在里面,時間是四年前的春節(jié)。
她說過早幾百年都和他沒有聯(lián)系了,果然是騙他的,李可在大腦里極力搜尋與那年春節(jié)有關(guān)的記憶。潘瑜平時愛扎堆聚會,隱約記得有年春節(jié)說和同學(xué)聚聚,回來的挺晚,有點醉意,兩人好像還因此吵了一架。當(dāng)初他們吵架的導(dǎo)火線,也許就是因為她見到了舊情人。
第二天跟云瑤去開房,李可卯足了勁,反復(fù)拼命在她身上運動,云瑤的嬌喘刺激著李可,他既有一種發(fā)泄后的暢快,又有一種說不清的莫名空虛。
婚姻和家庭,愛情和性,李可感覺有些沉重,又感覺極度的茫然。他什么都沒能想明白。
“我想給你生個孩子。”云瑤淡淡地說。
他怔了一下,立刻警覺起來:“為啥要生孩子,我已經(jīng)有了一個孩子?!?/p>
云瑤瞥了他一眼,把臉扭一邊說:“你放心,我沒要你離婚,我只是想要一個孩子?!?/p>
李可心里稍稍松了口氣,這不是一兩句話那么容易解決的問題。他便勸她說:“一個孩子沒有健全的家庭,對他將來的成長是有影響的,你不要那么輕率。”
云瑤默默地捋了一下頭發(fā),有些哀怨地說:“一個女人如果一輩子不能做一次母親,你覺得她的人生完整嗎?我都已經(jīng)三十五歲了,再不生育,以后也許再也沒有機會了?!?/p>
李可嘆了口氣,他不能否認(rèn)自己對云瑤的感情,但大費周章的離婚重新和云瑤組成家庭,他確實從來沒有考慮過!因為自己的女兒是無辜的,如果這個時候,勸云瑤趕緊重新找個人嫁了生個孩子,李可又覺得有些開不了口,最終他選擇了沉默。
見他半天不吭聲,云瑤自嘲式地笑了一下,調(diào)侃道:“怎么?看把你嚇的,我又沒說要跟你生,保不齊哪天我在微信上搖一搖,就能搖到一個年輕優(yōu)良的播種機器,想生孩子,哪借不到一顆種子!”
李可只得板起臉半帶斥責(zé)地說:“別胡鬧,種子能是隨便借的嗎,小心借出一身??!”
他俯過身去親吻她的臉,云瑤也極力地回應(yīng)了他,兩個人像是都在努力,試圖要把剛才小小的不快給快速驅(qū)散。
懷疑就如春日里萌芽的野草種子開始在李可的心頭瘋長。潘瑜的一切細(xì)小的變化都能成為催生的肥料,他不動聲色地留意觀察著潘瑜。他就會利用潘瑜睡覺,接送孩子,或買菜做飯的間隙,查看一下她的微博,或者偷看一下她的微信,有時,還會跟林海洋聊兩句,為了不露出破綻,他只說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每次聊天結(jié)束時,他會對聊天記錄做一些刪剪,刪掉他自己的話,以及對方回復(fù),只留下他主動聊起的一些話題,這樣看起來,就好像是他主動來找潘瑜聊天似的。潘瑜拿到手機,登錄微信,就會看到未讀消息的提醒。
潘瑜每天好像都很忙,有些心事重重,跟林海洋的對話也很敷衍,看起來并不像非常親密的樣子。他開始懷疑,那個VIP卡的主人應(yīng)該另有其人。除了林海洋,他又找不到更合適的人選。
五
辦公室里的同事老劉是超級股迷,他被套了將近五年的一支股票終于解套,還小賺了一筆。上班時間開始終日大談股市賺錢法則,說得李可也有些動心。晚上應(yīng)酬完回到家,潘瑜帶著孩子已經(jīng)睡著了。他輕輕把她推醒,問她:“結(jié)婚的時候,你媽不是給了你一個存單當(dāng)嫁妝嘛,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期了吧?”
潘瑜被吵醒,有些不滿,聽他提到存單,立刻就清醒了。她警覺地問:“干嘛,那是我的私房錢,你不許打它的主意!”
李可說:“我能打什么主意,我是想現(xiàn)在錢貶值得厲害,這幾年咱家又不用錢,你不會拿出來一些投資股票什么的,也比放在銀行里強?。 ?/p>
潘瑜沉默了一下,說:“股票是有風(fēng)險的,我不同意?!闭f完不再搭理他,扭頭繼續(xù)睡了。
李可記得潘瑜的存折轉(zhuǎn)過一次定期,找的是自己信用社的一個老同學(xué)。第二天他便給那位老同學(xué)打電話詢問潘瑜這筆存款的事,沒想到老同學(xué)告訴他,兩個月前,潘瑜就把這筆總共二十萬元的存款一次性取走了。
李可大吃一驚,他了解潘瑜,她遇事總是患得患失,瞻前顧后。二十萬對她來說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她肯定會和他商量的。聯(lián)想昨晚她的表現(xiàn),和最近一系列的變化,李可大腦像羅盤一樣開始轉(zhuǎn)動,最后得出一個結(jié)論,這件事要么是和那張VIP卡的主人有關(guān)。要么就是潘瑜把錢投給了林海洋的公司。
星期天下午,李可正在午睡,隱約聽到潘瑜在書房打電話,他支起耳朵,但潘瑜的聲音很小。他躡手躡腳地起身,偷偷溜到臥室的門口,潘瑜的笑聲很爽朗,還半帶著嬌嗔,他只聽到了一句關(guān)鍵的話:“知道了,晚上陽光賓館507,不見不散?!?/p>
這句話如雷轟頂,他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沖過去質(zhì)問她,陽光賓館507是怎么回事。俗話說,捉賊捉贓,抓奸抓雙,他決定忍住。他慢慢退回到床上,故意干咳了兩聲。潘瑜立刻從書房走出來,若無其事地問他:“你下午不是跟人約好了去郊區(qū)吃飯嗎,怎么還沒走?”
頭天夜晚確實有朋友打來電話約他小聚,當(dāng)時潘瑜也聽到他答應(yīng)了,這種多人聚會不會因為某個人的缺席而受到任何影響,他可去可不去。
他盯著她的眼睛,試圖看出她的慌張,然而令他很失望,潘瑜眼睛里什么也沒有,他說了一句:“晚點再去?!?/p>
快六點的時候,他穿好衣服,然后出門開車離開,他發(fā)短信給組織聚會的人找借口告了假。他把車開到陽光賓館附近,找了個隱秘的地方停好,正好能看到賓館大門。
一個多小時的時間,他覺得像是過去了半輩子。他終于看到潘瑜從一輛出租車上下來走進了賓館大堂,他甚至能從她施施然的步態(tài)上,感受到她內(nèi)心的愉悅,李可罵了一句:“賤貨!”
十分鐘后,李可走進了賓館大堂,進電梯,上到五樓。他經(jīng)過走廊的時候,取了滅火器,李可感覺自己此刻似乎更像是一個戰(zhàn)士。
他極力控制住抓滅火器的手不顫抖,他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都像是一只眼睛。走廊里沒有人,走到507房門口其實并不遠(yuǎn),但李可卻感覺走了好久。他把耳朵貼到房門上,努力傾聽,隱約有一個抑揚頓挫的男人在說話,說的什么,并不能聽清,他聽了足足有一兩分鐘,也可能是只有幾十秒,依舊是只有一個男人的聲音。李可猜想,也許是狗男女為了掩蓋動靜,故意把電視打開的聲音吧。
半晌,李可把門擂得山響,房門打開了。一個中年男人一臉詫異地出現(xiàn)在李可的視線里,出乎他的意料,沒有想象中的裹著毛巾,或者衣衫不整。中年男人穿著白色的襯衣,黑色的西褲,還打著領(lǐng)帶。中年男人問:“先生,你找誰?”
李可并不理會,下意識地用肩膀把男人頂了一下,閃身擠進房間。李可果然看到了潘瑜,但房間里還有另外三男一女,他們都穿戴整齊,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沙發(fā)里。墻壁上面的投影里,有個男人正站在講臺上滔滔不絕地講解:“K網(wǎng)以‘消費增值’為中心,針對消費者、商家的不同需求,搭建線上與線下020模式新平臺,并與中國安全食品第一網(wǎng)作為一個整體……”
李可的突然闖入,讓所有人都感到震驚。潘瑜張大嘴巴站了起來,用手指著他,卻說不出話來,其中有個男的是潘瑜以前的同事,他很狐疑地站起身看了看李可,又把眼睛移向潘瑜,動了動嘴唇,想說什么,又意識到有些不妥,硬生生地把要說的話給咽了回去。
李可的頭“嗡”地響了一下,他實在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情形,憋了一肚子的憤怒一下子消失不見了。他感到無地自容。
他干笑了兩聲,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找錯房間了?!比缓?,飛快地轉(zhuǎn)身跑出了房間。
會議還沒有結(jié)束,潘瑜就提前離開了,她無法坦然在幾個合作伙伴面前假裝若無其事。震怒、絕望、無地自容,各種情緒像五顏六色的油彩攪合在一起,最終成為一種已經(jīng)看不出是什么顏色的爛泥。
走出賓館大門,潘瑜一時竟然不知道該去往哪里。她沿著街道一直往前走,走到河邊,站在已經(jīng)黃了葉子的柳枝下,河里的河水悄無聲息地流淌著,在夜色下,河面顯得肅穆、憂傷和悲憫。
潘瑜很想旁若無人地號啕大哭一場。這一刻她承認(rèn)自己沒有強大的內(nèi)心。她失業(yè)后一直被他嫌棄,他不止一次用嗤之以鼻的語氣跟她說:“你一個家庭主婦怎樣怎樣……”她不甘心自己成為一個附庸在他身上的家庭主婦,所以一個偶然的機會經(jīng)前同事介紹,她做起了K網(wǎng)直銷,開始只是抱著試一試的態(tài)度,投資了一萬多塊錢,沒想到收益非??捎^,她便加強了自己的團隊,之所以一直沒有告訴李可,是因為她知道,在她沒有做出成績之前,李可一定會堅決反對她,甚至否定她的這種努力與嘗試。
當(dāng)她漫無目的回到家里,李可正在自顧自抽煙看球賽,聽到她進門,他連頭都沒抬一下。潘瑜也就冷冷地看著他,看著他的怠慢,內(nèi)心里突然覺得婚姻是一件多么令人絕望的事情。
六
兩人又開始冷戰(zhàn)了。潘瑜的心情簡直糟糕透了,一天有朋友約著去逛商場,只當(dāng)是出去散散心吧。
在步行街口,同行的女友在一邊接電話,潘瑜看到有賣熟玉米的,便過去準(zhǔn)備買兩只玉米一人一個。卻在玉米攤邊遇到了女兒同學(xué)的一個家長,兩人接孩子時會經(jīng)常遇到,有時兩個孩子一起出來,揮手告別,家長間自然也會相互禮貌點頭微笑。正好對方也在買玉米,便很自然地幫她把錢付了。潘瑜不想占那個小便宜,便找了零錢要塞給對方,兩個人不免推讓了一番,對方堅持不收,潘瑜感覺非常不好意思,就站那笑著聊了幾句,等男家長走了,她忽然感覺背后有道冷冷的目光,回頭一看,果然是李可。
李可站在那里,滿臉的不快,狠狠瞪了她一眼,轉(zhuǎn)身而去。
晚上回到家里,他便冷嘲熱諷:“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你居然是那樣一個人?在家真會裝,一轉(zhuǎn)臉就能跟男人打成一片!”
潘瑜氣得渾身發(fā)抖,但她強壓著怒火沒有發(fā)作,去衛(wèi)生間卸妝。李可并不想就此罷手,他不依不饒:“心虛了是吧?你們站那聊什么呢!”
潘瑜徹底崩潰:“李可,真不知道你長的是什么腦子,你TM真是一朵奇葩!”
李可蹦過來,大叫:“你當(dāng)我是傻子,你在外邊瞎搞,我還要裝聾作?。 ?/p>
潘瑜聞到他嘴里的酒味,后退一步,厭惡地說:“你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你哪只眼看到我跟誰瞎搞,你沒證據(jù)就敢血口噴人!”
“證據(jù),你要證據(jù)是吧?”李科咬牙切齒咆哮著,從上衣口袋里翻出那張黑色的卡,一下子砸到潘瑜的臉上,“這就是證據(jù),我在車上發(fā)現(xiàn)的!”
潘瑜滿臉委屈和疑惑地?fù)炱鸬厣系目?,正反兩面都看了看,整個人都呆住了,她在極力思索。
沒等她緩過神來,李可繼續(xù)吼叫:“現(xiàn)在沒話說了吧,看你還怎么狡辯?說吧,你跟誰去的夜總會,又是誰上了你的車?”
潘瑜實在理不出頭緒,她冷冷地看著李可:“你就是個神經(jīng)病?!?/p>
李可狠狠甩了她一巴掌,潘瑜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她用手捂著臉,驚恐而憤恨地看著他。李可也呆住了,但很快他又開始咆哮:“賤人,賤人!”
這一刻,潘瑜殺他的心都有。她尖叫一聲,一頭撞向他的胸口,李可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他沖上去,狠狠地把她往墻上推去,潘瑜一時沒收住腳,一下子坐到地上,前額磕到了展柜的角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她抬手摸了一下,溫?zé)岬囊后w涌出來,她絕望地嚎啕痛哭。李可看都不看一眼,拉開門走了。
當(dāng)晚,潘瑜便搬去了父母家,一連半個月都再沒回去,也不跟他聯(lián)系。李可眼不見心不煩,他想跟云瑤約會,云瑤居然一直不接他電話,只回了一條微信:“我去深圳了,等事情辦完,會跟你聯(lián)系的?!?/p>
再打時,她卻關(guān)機了。
李可郁郁寡歡了好幾天。岳父中間給他打了個電話,婉轉(zhuǎn)地讓他回去吃飯,順便把歡歡接回去。
李可在電話里敷衍著說“好”,他下班后還是去了。在岳父岳母極力營造的輕松氣氛中,一家人結(jié)束了晚餐,然后李可抱著女兒在前面走,潘瑜陰沉著臉跟在后面。
回到家里,兩人還是互不搭理,潘瑜早早便睡了。
確認(rèn)潘瑜睡著后,他去拿了她的手機,登錄她的微信,果然發(fā)現(xiàn)她在跟林海洋聊天,從兩個人的對話中可以看出,她搬回父母家那段時間,兩人每天都在聊。
潘瑜跟對方說原本不想回家,只怕影響到孩子,她才忍辱負(fù)重。她說,也許當(dāng)初倉促的選擇李可,是一個錯誤,她訴說著自己的委屈,以及李可的狼心狗肺,自私薄情。
李可看得心里發(fā)堵,最讓他憋屈的是,潘瑜還說,如果李可繼續(xù)這樣喪心病狂,她就跟他離婚。
林海洋說:“離婚的話,我給你介紹一個好的?!?/p>
潘瑜答:“再好也不是孩子的親爹?!?/p>
林海洋居然建議:“不如到時候咱倆搭伙過日子,互相照顧,也免得我父母老是催婚?!?/p>
李可看得渾身發(fā)抖。原來,潘瑜果然不值得相信,她就是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
整整一夜,他分秒難耐地翻閱著那些聊天記錄,大腦里閃現(xiàn)出無數(shù)個他們約會糾纏在一起的場景。
第二天是周末,一大早,歡歡被姥姥接去上繪畫班,李可等孩子一出門,立刻像一只憋氣的蛤蟆一樣,一下子竄到潘瑜的面前,拽著她的頭發(fā),把她的手機扔到她面前。
他咬牙切齒說:“不要臉!”
潘瑜開始還有些懵,但很快就窩成一團,她索性直接承認(rèn),冷笑著說:“對,我就是不要臉,我要跟你離婚!”
潘瑜說這話的時候,大有一股破釜沉舟的悲壯。以前他也喜歡跟她作對,但總體還算是講道理的?,F(xiàn)在直接給她強加了一頂出軌的帽子,甚至卑鄙無恥到跟蹤、捉奸、偷看微信……
她算是看透他了。
潘瑜收拾衣服,一個皮箱被她塞得滿滿的,出門前,她扔下一句話:“我會把離婚協(xié)議寫好,你等著簽字吧?!?/p>
在潘瑜關(guān)上防盜門的那一刻,李可頹然坐到在沙發(fā)上,心里仿佛有一塊大石頭轟然落地。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行為。
潘瑜走的第三天,他收到了一條長長的短信。云瑤說自己要結(jié)婚了,她之前一直是那個臺灣人的小三,最近大房死于心臟病。她回來那段時間,是給臺灣人施壓,同時也是為了彌補自己當(dāng)年對他的愧欠與遺憾,現(xiàn)在她可以名正言順地和對方結(jié)婚了。
李可看完短信,心里有點難過,他罵了一句臟話,點燃了一支煙。晚上加班,遇到潘瑜的表哥,他們的單位都在一個大院,但看起來,表哥好像是專程來找他的。
表哥一度跟李可交情不錯,兩人去了大排檔喝酒,半斤白酒下肚,李可嗷嗷哭起來,表哥嘆口氣:“你們倆這是鬧的哪出?現(xiàn)在后悔了吧!”
李可搖頭:“潘瑜都給我戴綠帽子了,我還能怎么樣?”
表哥哼了一聲:“你是說林海洋?”
李可抬頭:“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表哥冷笑一聲,用很鄙視口氣說:“全世界最不可能的人就是林海洋,你知道為什么嗎?”
表哥神秘地說:“林海洋是一個同性戀,當(dāng)年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家人才把他送到外國去的?!?/p>
李可的頭“嗡嗡”亂響,他仔細(xì)回憶他們的聊天內(nèi)容,好像他們之間,確實沒有什么男女之間的曖昧,特別是最后一次登錄潘瑜微信,林海洋要求她離婚了跟他搭伙過日子,免得他父母催婚,如今想來,他也不過是提議搭伙過日子,并沒有談到所謂的情啊愛啊什么的。
表哥繼續(xù)說,潘瑜的性格好強任性,但是對于為人處世和家庭的責(zé)任,她還是分得清輕重的。
李可依然不愿意示弱說了那張VIP卡的事,表哥這次什么都沒說。他幾步走到旁邊的車子里,拿回出一個卡包,從里面抽出了一張黑色卡片遞給李可:“你說的是不是跟這個一樣的!”
這張卡的背面也貼有一個小標(biāo)簽,上面霍然寫著三個字“王先生”,李可徹底懵掉了。表哥聳了聳肩:“有次因為第二天有個應(yīng)酬,我就去錢柜辦了張會員卡,存了兩千塊錢進去,經(jīng)過你家小區(qū)門口時碰到潘瑜,她說剛帶歡歡去郊區(qū)摘了幾袋子葡萄,讓我拿一袋回去,沒想到我在你車?yán)锬闷咸褧r候,把卡落你車上了。我就是王先生,王先生就是我?!?/p>
李可喝得大醉,表哥送他回家的時候,他一個勁地扇自己的臉。
他無法入睡,昏昏沉沉中,他知道一切都回不到從前了,潘瑜原本是那樣傳統(tǒng)的一個女人。如果沒有那張VIP卡引發(fā)的誤會,也許他們就這樣平淡無奇地過下去,可這個誤會連帶著他的猜忌,讓隱藏在婚姻里的所有問題都暴露無余。其實他一點也不想離婚,這段時間讓他感覺疲乏,想起了自己的出軌與背叛,他突然覺得,最混蛋的那個人其實是自己。
他走到陽臺,推開窗戶,長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氣。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外面的霓虹燈已經(jīng)亮了,蜿蜒的街道上,汽車尾燈在他面前逐漸恍惚,整個世界似乎都模糊了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