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建華
春寒料峭。
一抹殘陽懸在山口,似個淡漠紅塵的隱士,冷眼俯視著破敗荒涼的城墻。
朔風(fēng)卷起陣陣塵沙,城門洞子被灌得嗚嗚作響,號角一般。遠處,塵煙里踉踉蹌蹌奔來個人影,那人顯已精疲力竭,搖晃了幾下,終在城門外頹然栽倒。
把守城門的士兵嘩啦啦抖開槍栓,俯身上前,努力辨認了半晌,方驚呼一聲,劉連長……士兵攙起劉連長,一拐一瘸來見皖西南六縣抗戰(zhàn)總指揮莫敵。
莫敵腰佩短劍,腳蹬皮靴,正一身戎裝站在地圖前與眾人議事,忽見劉連長衣衫襤褸,滿身血污,趔趔趄趄而來,不由大驚失色。
劉連長人雖回來了,兩只耳朵卻不見了。莫敵跨前兩步,怒問:老劉,什么情況?老劉禿了耳朵的腦袋差點低進了褲襠,囁嚅道:團座,野狼太厲害了,我……莫敵拍劍喝道:狗日的,你那百步穿楊的本事呢?劉連長不敢抬頭,只喃喃自語道:槍、槍才掏出匣來,就被野狼擊落了……莫敵青筋暴起,飛起一腳,踢翻劉連長,吼道:滾,你個窩囊廢。
莫敵回身轉(zhuǎn)了幾個圈兒,余怒未消,振臂高呼道:副官,備馬,老子今兒要親手斃了這頭野狼。
左右見團座怒如獅吼,皆面面相覷,無人敢勸。
時值民國二十八年春,武漢會戰(zhàn)已然結(jié)束,中日搏殺數(shù)月,死傷累累,皆已力竭,兩軍進入相持階段。此時梅城太湖一線早被國軍奮勇收復(fù),年初,桂軍176師526團在上校團長莫敵率領(lǐng)下,由湖北換防皖西南。
莫敵字天縱,廣西桂林人,時年28歲,不僅年輕俊朗,更深通兵略。換防伊始,莫敵便將抗戰(zhàn)總指揮所設(shè)在了戰(zhàn)略要塞梅城,梅城背山面水,進可攻退可守,素來兵家必爭。而城里有處土阜高約三丈,方圓數(shù)畝,登頂俯瞰,全城盡在眼底,相傳是三國曹操大軍南征時點將之處,名為天寧寨。天寧寨前臨東街,后瀕南湖,地勢險要,故被莫敵選為了團部駐地。
不久,探馬來報,說占領(lǐng)高河埠的日軍里,有個叫小島葉郎的軍曹,槍法精準,為人暴虐,常在集市與人打賭:看我射支那人的眉心,砰!一槍正中眉心。又說,看我射支那人的左眼,砰!一槍即中左眼。小島葉郎專以殺人為樂,且已殘害無辜百人,以至高河埠小兒驚聞葉郎之名,竟不敢夜啼。
莫敵聞訊大怒,說:兩軍對壘,兵將以命相搏,生死無怨,可百姓何罪,竟慘遭此劫?即命偵察排長前去刺殺葉郎。
兩天后,排長回時,卻只剩了一條手臂。
莫敵好不意外,連聲驚問:李排長,你一向精細,這是怎么了?李排長面如死灰,哆嗦道:團座,鬼子守備森嚴,百般警惕,我在百步外朝葉郎開了一槍,打偏了,準備撤時,卻被他一槍擊中了左臂。
莫敵憤懣不已,怒道:好一匹野狼??!首戰(zhàn)便挫了我526團的銳氣。
手槍連劉連長正在一旁,聞言挺身而出,啪啪立正敬禮,朗聲喊道:團座,卑職久不上陣,手早癢癢了,正好借這良機前去會會野狼。
莫敵見狀,瞬時轉(zhuǎn)怒為喜道:呵呵,劉連長勇冠三軍,此去必能建功而回。
莫敵如此信賴劉連長,皆因他獵戶出身,刀槍嫻熟,且在此前幾場戰(zhàn)斗中彈無虛發(fā),屢立戰(zhàn)功。
劉連長斗志昂揚地走了,莫敵滿懷期待,誰想不過兩日,劉連長竟也鎩羽而歸了。這下莫敵坐不住了,心說我若連個小小軍曹也收拾不了,今后還怎么號令六縣軍民抗戰(zhàn)呢?
卻說莫敵正欲縱馬出城,參謀長莫理從旁扯住馬韁勸道:團座身系梅城六縣安危,怎能為區(qū)區(qū)一匹野狼,而輕冒莫測之險?莫敵兩眼噴火道:不殺野狼,我有何面目見六縣軍民?
莫理平靜敬禮道:殺雞焉用牛刀?卑職不才,愿為團座刺殺野狼。莫敵勒住馬韁,瞪眼驚問:你有什么本事,敢夸此????莫理不動聲色道:卑職屬下張道臣能擔(dān)此任。莫敵聽了,剎時喜上眉梢道:嗨!我怎把他忘了?
張道臣時年24歲,生得膀大腰粗,虎頭虎腦,年紀雖輕,來頭卻大。
他父親張云鶴原是民國初年山東紅槍會大師兄,更是威震魯豫皖三省的武林高手,張道臣自幼隨父習(xí)武,少年報國從軍,不僅身輕如燕,一桿大槍也耍得渾如蛟龍出海,水潑不進,遠近無人能敵。
高河埠在梅城北面九十里處。
次日天陰,霧靄漠漠,百步開外,人畜莫辨。
黃昏時分,莫理與張道臣換了便裝,隨當(dāng)?shù)匕傩栈斓搅烁吆硬号跇峭鈬?。而炮樓里有百十個鬼子,樓頂上架了挺重機槍,兩個鬼子日夜值守,閑雜人等略有靠近輒遭射殺。
炮樓五百米外有棵參天古松,枝繁葉茂,腰大十圍,樹下有叢半人高的灌木,里面東倒西歪圍了幾張草席,臭氣熏天,蠅蟲嗡嗡,似是鬼子方便之所。
莫張二人小心翼翼潛入灌木叢中,等了半晌,暮色漸已披上黑紗,正焦急時,莫理忽悄聲耳語道:來了。小張偷眼看時,果然炮樓下的鐵門啪嗒一聲開了,一個挎刀的軍曹,領(lǐng)個背著三八大蓋的士兵,大大咧咧走出來了。
看看近了,莫理見那軍曹頭大肉厚,濃眉虬髯,與劉連長描述的野狼分毫不差,便朝小張使了個眼色。
再說野狼剛到樹下,卻聽咯咯咯一陣尖叫,旋見一只大紅公雞似被雜物絆住了腿腳,正在草叢中拼命撲棱,不禁大喜,幾步竄將過來,正欲彎腰去抓,忽聽腦后風(fēng)緊,情知不妙,慌忙朝前撲倒,仰頭看時,見桿小巧玲瓏的槍矛,六寸來長,銀燦燦的,正貼著頭皮飛過,扎在地上,那槍頸上的紅纓兀自顫動不已。
野狼大叫一聲,一個驢打滾爬起身來,就勢拔出腰刀,尚未站穩(wěn),又一桿銀槍夾著絲絲破空之聲,疾射而來。野狼倉皇舉刀,錚一聲響,金星迸濺,短槍墜地,虎口卻早酥麻了。這才看清,原來三丈開外站了個二十出頭的青年,手心仍攥著幾桿銀槍,正獵物般盯著自己冷笑。
野狼怒吼一聲八嘎,舉刀欲砍,卻見那青年嘴角輕揚,信手一拋,三桿短槍泛著銀光,早如個倒品字迎面射來。
野狼哈哈大笑,雙手掄刀,欲先劈下前面兩桿短槍,誰料電光石火間,后面那桿銀槍卻像長了眼睛,陡然發(fā)飆,嗖一下,直朝咽喉洞穿而來,野狼還未叫出聲來,早被一槍貫喉了。稍傾,后面兩桿短槍又挾風(fēng)裹霧而來,噗噗兩聲穿胸而過,野狼手握戰(zhàn)刀,睜著一雙驚恐的眼睛,倒在地上,抽搐不已。
卻說后面背槍的日軍聽得聲響,感覺有詐,嗚哩哇啦怪叫著,剛跑到樹下,小張抖抖手腕,只見一道銀光,日軍悶哼了聲,一跤跌倒。這邊莫理早揮刀剁下野狼的頭來,繼而剝下鬼子軍裝包裹了,二人趁暮黑霧濃,邁開雙腿,連夜奔回梅城,那沿路幾十里地面,皆滴落了鬼子殷紅的顱血。
刺狼得手后,莫敵命懸頭北門,以警日軍。由是以來,遠近鬼子聞?wù)f莫敵之名,無不驚悚,便是借給他們一個膽子,卻再也不敢隨意殺人,殘害百姓了。
莫敵如此果敢,偏還有不信邪的。
民國二十九年10月15日,駐守安慶的日軍116師團長筱原誠一郎忽然莫名興奮地召來志摩聯(lián)隊長,叱令他帶領(lǐng)三個步兵中隊,拉六門大炮,以永吉騎兵混合中隊為先鋒,且派兩架飛機護航,即刻自懷寧月形山出發(fā),再經(jīng)三橋鎮(zhèn)偷襲梅城。
原來梅城雖小,卻是安慶通往湖北的交通要道,更是枚卡在筱原喉嚨上的魚刺,令他欲咽不能,欲吐不得。兩年來,筱原夢里也在想著如何拔除這枚魚刺,奈何莫敵用兵莫測,防守嚴密,讓他輕易不敢造次。
機會總是屬于有準備的人。日前,筱原百般打探,終于聽說了莫敵已離開梅城,前往桐城青草塥練兵的消息,一時興奮得手舞足蹈,難以自抑,這才搶抓機遇,不惜血本地喝令志摩勒兵直撲梅城,這回,他誓要徹底拔除那根讓他寢食難安的魚刺。
此時駐守梅城的是176師527團團長覃振元,覃團長久經(jīng)戰(zhàn)陣,絕非庸才,那邊志摩大軍方動,這邊他早已得知消息,即命一營長孫甲保領(lǐng)軍前往城東,依托皖水阻敵,一邊請縣長組織民眾,由城北彰法山依序撤往潛河上游野人寨避難。
金秋十月,河水清淺。16日拂曉,晨風(fēng)如縷,天地靜寂,志摩大軍攜槍拖炮,悄悄潛至皖水東岸,觀察良久,見遠近絕無動靜,自以為得計,一邊大張旗鼓分出崎山中隊沿皖水前往小市港,意欲自下游焦家畈渡河包抄梅城;一邊親率所部,氣勢洶洶,搶渡而來。
隱蔽在西邊河堤竹林里的一營將士見日軍蜂擁而來,皆紋絲不動,眼見鬼子越過河心,連那呼哧呼哧的喘息聲也清晰可聞了,孫營長方神兵天降般大喝一聲:打。一時步槍、機槍、手榴彈不約而同嘶吼開了,等志摩明白過來,部下血淋淋的尸身早在沙灘上躺倒一片了。
志摩大驚,拔刀約住打滾呻吟的部下,嗚哩哇啦怪叫著退回東岸。孫營長很有經(jīng)驗,見這陣勢,趕緊喝令部眾:后退,散開。隨著話音,空中傳來凄厲的炮彈嘯聲,對岸,鬼子的六門大炮同時開火,剎時烈焰蒸騰,硝煙彌空,炮火轟得皖水西岸堤壩崩塌,砂石沖天,枯焦的竹林也燃起了熊熊大火,可憐一營將士避無可避,當(dāng)即死傷遍野。
炮火間隙,孫營長集合了尚能戰(zhàn)斗的將士,憤然說道:鬼子炮火猛烈,我們打不過。可一旦讓鬼子過了河,梅城勢將不保,兄弟們,怎么辦?軍裝碎裂、血肉橫飛的士兵們皆嗔目大叫:拼了,跟小鬼子拼了。
好。孫營長平靜地說:兄弟們,上刺刀,跟我沖。說罷,二百來名滿面塵煙的士兵,皆端起明晃晃的刺刀,嘶吼吶喊著朝河心沖來的鬼子迎了上去。
隆隆槍炮聲中,坐陣指揮在天寧寨的覃團長始終神情自若,面色不改,忽探馬來報:焦家畈方向發(fā)現(xiàn)一支敵軍,約摸二三百人,正朝城南突進。覃團長笑道:此必是從皖水下游渡河而來的鬼子,意欲兩面夾擊縣城。旋即喝問:誰敢迎戰(zhàn)南面來敵?三營陸營長正摩拳擦掌,聞聽,高聲應(yīng)道:卑職愿往。覃團長大喜,囑咐道:南門工事異常堅固,切記以逸待勞打擊鬼子。陸營長答應(yīng)一聲,領(lǐng)兵去了。
巳時左右,城東的槍炮聲漸漸稀疏了,覃團長皺眉思慮了片刻,喝令二營長張好然:孫營長漸漸不敵,你快帶隊增援,務(wù)將鬼子攔在河?xùn)|。張營長敬了個禮,跑步走了。
時近正午,氣溫上升不少,晴朗的空中突然傳來嗡嗡聲響,覃團長大驚,搶步出門,大叫:防空,防空……話音才落,兩架飛機怪叫著,一前一后,自東面俯沖而來,朝著本已殘破的縣城瘋狂投彈,胡亂射擊,剎時,城區(qū)一片火海。
覃團長臥倒在地,隨手抓過一挺高射機槍,對著敵機開了火,布置在天寧寨上的幾門高射炮不待號令,也一齊轟射出了憤怒的炮彈,眼見空中火網(wǎng)交織,兩架敵機不敢久留,心虛地扔下幾枚炸彈,掉頭飛走了。
覃團長顧不上拍打滿身的草屑沙塵,對左右說:即刻傳令一營、二營、三營,不要戀戰(zhàn),邊打邊撤,退往城北彰法山集結(jié)。
午后,血戰(zhàn)良久的三營將士人困馬乏,且戰(zhàn)且走,終于聚在北門,按序退往彰法山。志摩盛氣凌人地占了梅城,仗著自己兵雄馬壯,武器精良,強令永吉騎兵混合中隊快馬加鞭,尾隨追來。
志摩分明小覷了覃團長。
此時,覃團長已將團部預(yù)備隊于山上埋伏完畢,見永吉騎兵遠遠追來,暗令士兵讓過自家兵馬,繼而一起開火,永吉騎兵恃勇而來,毫無戒備,旋被機槍掃得人仰馬翻,一時死傷四五十騎,余眾驚懼而退。
覃團長約住人馬,檢點部眾,一日間傷亡竟達三百余人,又失了梅城,心下大慟。幸而縣長這時已安全撤至野人寨,滿城百姓也無一損傷,黃昏時分,殘陽如血,軍民兩下相見,各自唏噓不已。
卻說志摩興師動眾向梅城進軍之時,正在青草塥練兵的莫敵也已偵知了消息,當(dāng)即準備南下馳援,奈何整訓(xùn)各部分散于下滸山、釣魚寺各處,集合隊伍耽擱了時間,及至大軍趕到源潭鋪時,卻傳來梅城失陷的消息。
莫敵處變不驚,決定先與覃團長匯合,待摸清情況再說。于是領(lǐng)軍避開大路,沿山麓小徑經(jīng)黃土嶺、朱家沖等地前行。未及黃昏,部隊來到皖水上游,金秋的烏石堰,河水清亮,淺至腳踝,莫敵率軍渡過皖水,一氣兒趕到野人寨,及兩軍相合,暮靄恰才漾出山谷。
覃團長搶步握住莫敵遠遠伸來的雙手,滿臉慚色道:振元無能,丟了梅城,愧對百姓,愧對指揮長。莫敵安慰道:此次戰(zhàn)斗,貴團指揮有方,將士忠勇,我已有耳聞。又說:皆因鬼子人多勢眾,又借助飛機大炮的威力,才使我們吃了虧,也不要太過自責(zé)了。
見覃團長默然不語,莫敵又說:師座聽說了今日戰(zhàn)況,非常焦急,電令我們盡早收復(fù)梅城,勢必打破鬼子連通湖北的企圖。
覃團長渾身一震,抬起頭說:請指揮長即刻下令,振元所部,萬死不辭。莫敵喜道:兄弟齊心,其利斷金。覃團長如此氣慨,梅城定能收復(fù)。見營連長們都圍攏來了,莫敵振臂說道:鬼子便便宜宜占了縣城,卻一反常態(tài)龜縮城里,分明是孤軍深入害怕了,我們正好趁其立足未穩(wěn),援兵未至,一鼓作氣將其逐出城去。
將士們聽得熱血沸騰,紛紛請戰(zhàn)。
覃團長說:鬼子炮火猛烈,無堅不摧,更兼有飛機轟炸,不宜與其硬拼。又說:晚間飛機無法助戰(zhàn),火炮也找不準位置,我軍不如揚長避短,趁夜殺他個措手不及。幾個營長也紛紛進言:晚間敵我難分,鬼子不會冒然開炮,正好發(fā)揮我們近戰(zhàn)的特長。
莫敵見時機已然成熟,按捺住心頭喜悅,令道:覃團長,有勞你分出一支人馬,沿皖水而下,埋伏于焦家畈附近,若看見逃竄至此的鬼子,不用迎頭痛擊,只需隨后掩殺,必能殺他個魂飛魄散。覃團長說:上午三營長與敵軍在城南大戰(zhàn)了半天,熟悉那里地形,就令三營長前去埋伏。
見三營將士如飛而去,莫敵又說:煩覃團長再分一支隊伍,由縣城西街往東街推進,與我團匯于四牌樓。覃團長環(huán)顧左右,厲聲問道:誰敢擔(dān)當(dāng)此任?二營長大喝一聲:卑職愿往。好,覃團長贊許道,速去準備。
二營長也斗志昂揚地走了。莫敵又說:就請覃團長親率余部,由南街悄悄進城,沿文峰塔小道前行,泅渡南湖,自背后攀上天寧寨,出奇兵控制縣城最高點,如此大事可諧。覃振元敬禮道:請指揮長放心,振元定當(dāng)身先士卒,奪取天寧寨,以雪失城之恥。
莫敵回禮道:貴部逆襲得手后,即刻打出三顆紅色信號彈,我這邊見了消息,全力進攻,兩邊夾擊,定能殲滅頑敵。覃團長點頭領(lǐng)命而去。
不多時,覃團所部皆已開拔完畢,莫敵回身調(diào)遣本部人馬,命二營三營自彰法山暗暗接近城北,其間二營只管沿北街沖殺,直至與覃團二營匯于四牌樓,再并力東進。三營沿護城河往后東街方向推進,直至與覃團長天寧寨之兵會師。
莫敵又再三交待一營長吳德全:你率全營將士,自彭家?guī)X北面夜渡皖水,直奔懷寧縣四棵松埋伏起來。切記,到達地點后,即將部眾一分為二,一部打擊梅城逃敵,一部阻擊三橋鎮(zhèn)方向鬼子援兵。吳營長怒目圓睜道:卑職誓殺倭寇,為指揮長露臉爭光。莫敵聞言,大感欣慰。
安排已畢,已近凌晨,晨風(fēng)深有涼意,莫敵愴然誓師道:弟兄們,鬼子殺我父兄,辱我姐妹,今又占我梅城,現(xiàn)在,我領(lǐng)你們?nèi)ゴ蚬碜?,不收?fù)梅城,誓不收兵。士兵們操練了數(shù)月,早已躍躍欲試,聞言,皆振臂高呼:“收復(fù)梅城,收復(fù)梅城。”一時呼聲震地,綿延數(shù)里。
再說覃團長和一營長挑選了百十來個精壯士兵,組成兩支敢死隊,兩人各帶一支,皆手提大砍刀,腰捆手榴彈,趁夜來到城南。
時已三更,四野靜寂,鬼子打了一天血仗,正是困乏之時,而且志摩做夢也沒想到,白天剛剛敗走的國軍,當(dāng)晚竟敢回馬一槍殺進縣城。所以當(dāng)渾身濕漉漉的敢死隊員們突然從天而降在他們身后時,駐守在天寧寨的五六十個日軍還以為是眼花見鬼了。
覃團長等人可不管那些,一擁而上,近者刀劈,遠者投彈,片刻功夫,便把昏昏沉沉的天寧寨守敵殺得一個不剩。見大功告成,覃團長趕緊對天打出三顆紅色信號彈,旋又架起鬼子的機槍,對蜂擁而來的鬼子瘋狂掃射起來。
這時莫敵一眾早已等候多時,見天寧寨上空升起了三顆紅色信號彈,皆不待命令,嗷嗷叫著,以班排為單位,沖過護城河,翻過護城墻,見人便砍,遇人就殺,直殺得日軍鬼哭狼嚎,亂成一團。
志摩見四面火起,殺聲震天,國軍似有千軍萬馬包抄而來,嚇得顫作一團,正沒奈何,畸山中隊長來報,說四面圍得鐵桶似的,唯有東面兵少。志摩趕緊集合殘部,拼死往東突圍。為迷惑國軍,又令畸山率本部人馬,仍由城南往焦家畈穿插,準備南渡皖水返回三橋。
這時天色微明,秋露凝霜,莫、覃兩部人馬抖擻精神,從北、南、西三面合圍而來,一時槍彈聲驚天動地,殺喊聲直沖云霄。志摩見這陣仗,料定是莫敵領(lǐng)軍殺回來了,當(dāng)場嚇得腿腳酸軟,邁不開步,好在永吉鼓起余勇,領(lǐng)騎兵開道在前,莫敵又特意網(wǎng)開一面,他才連滾帶爬沖出城來。
志摩拼命奔上公路,殘兵敗將只恨爺娘少生了兩只腳,競相逃命。莫敵見鬼子已然逃過皖水,而部下奮戰(zhàn)一夜,也已疲憊,乃命收兵暫歇。
槍炮聲剛剛平靜下來,一輪朝陽早探頭探腦地爬出了東山,滄桑歷盡的梅城,再次迎來了中國軍民樸實憨厚的笑臉。
卻說志摩領(lǐng)著殘部狼狽逃過皖水,見追兵漸漸沒了蹤影,那顆懸在嗓子眼的心,方才戰(zhàn)兢兢落回了肚里。
看看已近晌午,隊伍來到了四棵松,志摩正暗自慶幸哩,前面忽又傳來連珠炮般的槍聲,志摩大驚失色,心說莫敵莫非長了翅膀,憑空飛到前面去了?
原來是莫團一營的伏兵等了一夜,好不容易見鬼子敗兵來了,二話不說,上去就是一陣槍彈,打得志摩昏頭轉(zhuǎn)向,帶隊亂竄。
這時南邊忽然槍聲大作,卻是自城南焦家畈突圍的崎山中隊,被埋伏的覃團三營追趕,兩軍混戰(zhàn)一番,正死命奔逃而來。當(dāng)下兩股殘軍合成一處,命永吉騎兵沖開一條血路,淌過珠琳河,急吼吼往三橋鎮(zhèn)逃去。
莫團吳營與覃團三營見狀,也合兵一處,奮起神勇,涉河而過,緊追不放。
志摩正自心慌,忽見一支軍隊鋼盔耀日,刺刀閃亮,大搖大擺而來,定睛一看,卻是從安慶來接應(yīng)自己的友軍。
原來志摩攻占梅城后,立馬向安慶的筱原發(fā)出了邀功電報,筱原大喜過望,又怕志摩孤軍深入,氣力不加,趕緊趁天色微明,派出一隊人馬增援志摩,可巧隊伍剛過三橋鎮(zhèn),便遇上了從梅城潰逃的志摩。
志摩得了援兵,膽氣壯了,勒令后隊為前隊,又派出永吉騎兵混合聯(lián)隊,鼓噪?yún)群爸蜃汾s的國軍反撲過來。
吳營長正攆得高興,忽見日軍大隊援兵趕到,鬼子又漫山遍野,兇神惡煞般回身撲來,不禁大吃一驚。原來吳營長頭晚趕到四棵松時,果按莫敵吩咐,將隊伍一分為二埋伏開了,但天色大亮后,三橋鎮(zhèn)方向仍死氣沉沉,絕無動靜,那支人馬以為敵人不會增援了,又擔(dān)心殺不上鬼子,于是悄悄踅了回來,要求一起伏擊志摩,這時志摩敗兵正遠遠逃竄來了,吳營長腦子一熱便同意了。
當(dāng)下吳營長見大錯已鑄,痛悔萬分,無奈開弓沒有回頭箭,只得咬牙迎了上去,兩軍激戰(zhàn)一時,吳營長兵少,漸漸不支,就在岌岌可危時刻,身后忽然塵土蔽日,殺喊震天,卻是莫敵歇息足了,親率兩團人馬旋風(fēng)趕來。
當(dāng)下兩軍鏖戰(zhàn),槍炮不絕,各有死傷。志摩久聞莫敵大名,終是心虛,戰(zhàn)不多時,即命崎山斷后,自領(lǐng)大隊撤往三橋鎮(zhèn)去了。
莫敵見日已偏西,而吳營將士水米未沾已整整一天,乃命部屬停止追擊,各尋有利地勢,靜臥歇息。
莫敵方才歇倒,吳營長已低著頭,惶恐不安請罪來了。莫敵怒道:老吳,你還有臉來見我?吳營長渾身血污,嘴唇翕動,喃喃無語。
莫敵怒氣沖天,拔槍喝道:你這違抗軍令的蠢才,今天我不槍斃了你,如何服眾?
咔嚓一聲,莫敵將子彈推上膛來,正要舉槍,卻見一營二連長連滾帶爬撲了過來,在地上抱住他的雙腿哭道:總指揮,要斃就斃了我吧,是我糊涂,擅自撤了三橋鎮(zhèn)那頭的埋伏,實在不怪吳營長。
莫敵大怒,一腳踹翻二連長,喝令衛(wèi)士:將兩人綁了,一塊兒槍斃。
這時覃團長匆匆趕來,喊住衛(wèi)兵,勸道:大敵當(dāng)前,正是將士用命時候,還請指揮長消消氣,給兩人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
莫敵冷哼一聲,說:明明一場伏擊戰(zhàn),硬被你二人耽誤成了遭遇戰(zhàn),這得搭進多少無辜將士性命?好半天,方瞅瞅覃團長,收了槍說:看覃團長份上,暫且記下你倆死罪,待打完這仗再說。
二連長喘著粗氣爬了起來,扶著吳營長,千恩萬謝走了。
卻說梅城懷寧兩縣百姓,眼見莫敵所部英雄勇敢,整日整夜痛擊日寇,大為敬佩,男女老幼紛紛挑著擔(dān)子,不避槍彈,送來飯菜慰勞部隊。莫敵深受感動,待三軍飽餐后,當(dāng)眾說道:本指揮何能,竟受民眾如此擁戴?說:不為其它,皆因我們是打鬼子的隊伍??!又頓地發(fā)誓道:不殲滅三橋日軍,本指揮誓不為人。
秋天的黃昏,暮云淡淡,紅日墜后,郊野漸已披上黑紗。
飯后,莫敵輕裝簡從,只領(lǐng)著覃團長、莫理,并幾個營連長,秘密觀察戰(zhàn)場地形,遠遠卻見三橋至黃墩的路上,鬼子依山托嶺,正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搶修工事,設(shè)置路障。
莫敵觀看良久,與覃團長合計道:鬼子擺的這陣勢,分明是一字長蛇陣,看來志摩是想平安度過今夜,然后集中兵力,明日好與我軍決戰(zhàn)。
覃團長笑道:他有張良計,我有過墻梯。決不能叫他計謀得逞了。又說:可趁夜派一隊人馬,從中直插過去,打斷他最薄弱的蛇腰,看他怎么逞強?
莫敵說:我聽說過一字長蛇陣的厲害,你打他蛇頭,他蛇尾來應(yīng)。打他蛇尾,他蛇頭來應(yīng)。打他蛇腰,他頭尾皆來接應(yīng),如何是好?
二營長彭伍眉頭一挑,在旁進言道:我覺得不如將計就計,打斷蛇腰,并向兩頭開火,然后撤走,引他們頭尾對射,自相殘殺。
莫敵與覃團長對視一眼,同時笑道:此計大妙。
莫敵又說:彭營長心思精妙,這擾敵自亂任務(wù),就交給你吧!彭營長答應(yīng)一聲,回身準備去了。莫敵見計謀已定,為了迷惑日軍,故意令部眾點起火把,后撤數(shù)里,尋了處易守難攻之地歇息下來。
當(dāng)晚天遂人愿,夜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子時前后,彭營長挑選了十多個身手敏捷的戰(zhàn)士,趁著天黑,悄無聲息地摸進三橋至黃墩的中間地帶。
鬼子白天吃了大虧,晚間特別警覺,哨兵皆端著三八大蓋,瞪著血紅的雙眼,火光下幽靈似的來回游走。
彭營長將士兵分為兩組,一組面臨三橋,一組對著黃墩,待準備就緒,暗喝一聲:打。嗒嗒嗒……兩組人馬同時朝著前方摟開了火。槍聲未歇,手榴彈又雨點般飛了出去,轟隆轟隆,爆炸聲不絕于耳。
見兩頭的鬼子皆被炸得亂成一團,彭營長領(lǐng)著戰(zhàn)士們趕緊順原路撤出蛇腰陣地,尋個坎堤隱蔽起來。
兩頭的鬼子亂了一陣,鎮(zhèn)定下來,黑夜里卻不敢冒險出擊,只好操起長槍短炮,遠遠轟射起來。對射了許久,見沒什么動靜,知道上當(dāng)了,又罵罵咧咧停了下來,卻再不敢睡覺了,一個個摟著槍炮,睜著大眼,哆嗦嗦坐等天明。
彭營長見敵人安靜下來了,率眾疾行了數(shù)里山路,換個地方,對夜空打出了幾顆信號彈,又令號兵鉚足了勁兒,嗚哩哩吹響了沖鋒號。
秋天的深夜,夜風(fēng)瑟瑟,深有寒意,凄厲的沖鋒號聲愈加瘆人心肺,鬼子果然上當(dāng),卻哪敢出擊?只躲在工事后,將那手雷、迫擊炮、擲彈筒,朝著黑暗里,一古腦兒潑灑出去了。
志摩也被驚醒了,聽見四野一片槍聲,趕緊通令全軍做好戰(zhàn)斗準備,一邊又向安慶撥通了緊急求援電話,然后剔亮燈燭,哆嗦著雙手,在燈下一遍遍擦拭那把雪亮的指揮刀。時間滴答滴答流淌著,天方破曉,忽聽號聲如潮,動地而來,卻是莫敵大軍安然休息了一宿,養(yǎng)足了精神,趁著天明,果斷發(fā)起了沖鋒。
志摩面如死灰,他知道決戰(zhàn)的時刻來臨了,勇猛兇悍的敵人正在沖來,可援兵仍杳無音訊。
原來莫敵與覃團長計較已定,趁著天明,兩人各帶本部人馬,分左右兩路,向三橋鎮(zhèn)包抄而來。
莫敵誓報梅城被襲之仇,腰懸短劍,手抱機槍,不顧生死,帶頭沖鋒,只見機槍吐出瘋狂的火焰,鬼子遇著的即死,碰著的即亡。部眾見總指揮舍生忘死沖殺,盡皆豁出性命,奮勇向前,一時喊殺震天,吼聲動地。
志摩見莫敵大軍勢不可擋,驚得青筋暴起,魂飛天外,急命永吉騎兵開道,領(lǐng)著殘部,棄了三橋鎮(zhèn),向黃墩逃竄。
莫敵殺得性起,豈能饒過志摩,怒喝一聲,催大隊人馬,隨后掩殺過來,旋見烈焰沖天,槍彈如雨,志摩后隊紛紛倒地。
志摩見部下死傷慘重,連跑路的勇氣都沒有了,將眼一閉,唰一聲抽出了指揮刀,意欲剖腹。這時,身邊的畸岡忽然發(fā)狂叫道:聯(lián)隊長,快看。志摩恍惚地睜開眼睛,卻見前方人影綽綽,一面太陽旗正在晨風(fēng)中獵獵招展,原來是安慶的援軍到了。
志摩絕處逢生,興奮得狂呼亂叫起來,這時空中又傳來嗡嗡聲響,卻是筱原從安慶派出的兩架飛機也趕來助戰(zhàn)了。志摩膽氣愈發(fā)壯了,將刀一橫,令后隊為前隊,督促敗軍,惡狠狠反撲回來。
莫敵見戰(zhàn)局突變,心里一沉,稍加思索,喝道:快撤,撤回三橋鎮(zhèn)。見鬼子已黑壓壓撲過來了,又問:誰敢斷后?一營長吳德全高聲應(yīng)道:總指揮快撤,卑職擋住鬼子。說著,拔出砍刀,領(lǐng)著二連長等人大叫著迎了上去。
吳營長與二連長掄起大刀,橫砍豎劈,接連剁翻三四個鬼子,鮮血濺了二人一臉,兩人相顧大笑道:痛快!哈哈哈!志摩見兩人如此神勇,大駭,不敢硬拼,抖著東洋刀,一迭聲喝令開槍。
砰砰砰!一陣亂槍過后,吳營長數(shù)十人手舉大刀,睜著怒眼,倒在了血泊中,鬼子踏過吳營長尸身,狂叫著向前追趕。
這時莫敵大軍皆已從容退入三橋鎮(zhèn),旋即各依街巷墻垣,以機槍山炮織成一道道熾烈火網(wǎng),鬼子膽敢靠近,輒遭射殺。
志摩見強攻不下,急命撤出地面部隊,兩架敵機見了,怪叫著,一前一后俯沖下來,朝著鎮(zhèn)里瘋狂投彈,剎時地上烈焰沖天,一片火海。
莫敵見士兵接連不斷倒在敵機轟炸下,急紅了眼,厲聲吼道:誰給老子揍下狗日的飛機?二營副江漢杰應(yīng)身而出,手提機槍,靠著土墻,瞄準天上摟開了火。
可惜時機不對,飛機嗡一聲飛走了,江營副怒目橫眉,咬著牙齒,再次舉起機槍,但另一架敵機已從他頭頂掠過,同時扔下了數(shù)顆炸彈,只聽轟轟幾聲,地上塵煙翻滾,砂石飛濺,江營副被炸得頭破腹裂,血肉橫飛,當(dāng)場殉國。
機槍排排長歐拔卿見這一幕,悲痛欲絕,怒吼一聲,搶過機槍,趁亂滾臥尸堆中。敵機不明就里,炫耀著,老鷹般又俯沖下來,歐排長待敵機飛過,奮然躍起,舉起機槍,罩住敵機一通怒射,敵機來不及爬升,哪里閃避得開?瞬時油箱連連中彈,燃起大火,醉漢般在空中胡亂翻滾,掙扎良久,終是哀鳴一聲,一頭栽進鎮(zhèn)北農(nóng)田。
另一架敵機見了,魂也飛了,扭頭便逃走了。
歐排長見打下了飛機,激動得站在街心,手舞足蹈,這時幾排子彈掃來,歐排長也一身鮮血,倒在塵埃中。
國軍士兵們見長官連連戰(zhàn)死陣前,悲憤難禁,一個個嘶叫怒吼著,舉槍舞刀,沖出墻垣,舍命向鬼子殺去。
莫敵見三軍士氣高漲,命號手吹響沖鋒號,同時大喊道:為江營副和歐排長報仇?。蟪?!報仇!士兵們齊聲高呼,各尋路徑,如瘋似顛,沖出三橋鎮(zhèn)。
志摩失去了空中依仗,又見莫敵大軍如狼似虎撲來,大駭,正猶豫間,心膽俱裂的士兵已先行崩潰,沒命奔逃起來,志摩攏不住敗軍,只好夾在殘兵里,再次由黃墩朝安慶方向狂奔而去。
莫敵見鬼子大部已被殲滅,且紅日西墜,暮色將臨,將士們奮戰(zhàn)一天,皆已饑腸轆轆,乃傳令收兵。那架墜于農(nóng)田的敵機,次日即被拆得零碎,運回了后方。
此戰(zhàn)前后歷時三日,戰(zhàn)況慘烈空前,戰(zhàn)后,自梅城至黃墩的公路上、農(nóng)田里、堤壩邊,橫七豎八,盡是日軍遺棄的輜重尸體。而176師將士因舍身忘死,奮勇沖鋒,自身亦傷亡多人。
日寇素來驕橫,經(jīng)此一戰(zhàn),卻深深領(lǐng)教了梅城軍民的壯烈勇敢,以至戰(zhàn)后兩年間,再不敢染指梅城半步。至此,梅城軍民灑盡血淚,終為祖國波瀾壯闊的抗戰(zhàn)史,書寫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民國三十一年六月,安徽名士范苑聲出任安慶督察專員。
一日,范專員出巡梅城,偶見城西河灘上東一攤,西一堆,隨意散落著許多凋敝荒墳,墳頭無碑,僅插了支竹簽,上頭草草刻畫著墓主姓名。
范專員驚問左右詳情,回說墳里淺埋陋葬者,皆是176師犧牲將士。回署當(dāng)夜,范專員心潮澎湃夙夜難眠,暗自尋思:犧牲烈士的家鄉(xiāng),大部分遠在廣西,之所以捐軀千里,皆是為了抗日救國。這不,平頭百姓還知道為其插標紀念哩,我身為一方大員,怎能眼看著英雄忠骨散落四方,而坐視不顧呢?于是萌生了為176師犧牲將士建陵筑墓的想法。
該年十月至民國三十二年六月,范專員多方發(fā)動軍民百姓,歷經(jīng)艱辛,共計尋得176師烈士遺骸985具,隆重安葬于梅城西北青山上。后又特于此地建了座私立景忠中學(xué),以撫養(yǎng)烈士遺孤,激勵后人,這便是今日潛山縣野寨中學(xué)的前身。
至此,國軍176師犧牲將士的英靈,終于有了天長地久的寄居之所。
去年夏天,外甥考上了野中,開學(xué)不久,我問他:你曉得忠烈祠嗎?外甥翻眼笑道:我們學(xué)校有個傳統(tǒng),新生到校頭一件事,就是瞻仰忠烈祠,紀念抗戰(zhàn)犧牲的陸軍176師將士呀!
外甥笑得很憨厚,我也笑了,我笑得分外欣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