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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影相隨

2018-11-20 12:30姚育明
山花 2018年11期
關鍵詞:倉鼠天水

姚育明

趙老板拎著茜紅色的大號籠子推門而進,聲音出奇的親切:天水,交給你一個任務,我不在的這幾天照顧一下金倉鼠。

作為拆遷隊的職工,毛天水對房子本能的敏感,嘖嘖的稱贊也到位:嘿嘿,是座標準閨房哇,金倉鼠也好看的,像個丫頭家。

趙老板高興了,是哦,別看它賊塌兮兮,標準的丫頭家,還是個招財丫頭。

兩人同屬鼠,趙老板比毛天水小了一輪。老板酷愛倉鼠,曾經(jīng)養(yǎng)過一只灰色的“老婆婆”,有次外出歸來,等著他的竟是一具硬邦邦的尸體,他沒想到這么可愛的“老婆婆”竟然被老婆養(yǎng)死了。老板娘對老公的事不太上心,她的熱情全在麻將、跳舞上,剛四十就哀嘆老了老了,扮相上卻是美少女。

老板脾氣很大,手下全挨過罵,有這樣一個婆娘沒法脾氣好。老板對其他的老板朋友訴說心曲,老婆算啥,還不如一只鼠貼心?!袄掀牌拧彼篮笏逐B(yǎng)了這只金倉鼠,自它進門,錢進得飛快,快得擋也擋不住。也許這是金倉鼠帶來的偏財運吧?它的毛色堪比金子,金子黃得還有些生硬,它是養(yǎng)眼的鵝黃,比金子嫩,比金子潤,比金子通情達理,況且身上沒有任何不良氣味,比涂了香水的老婆都耐聞,趙老板越看越喜歡。但他又要外出了,托養(yǎng)是個問題,老婆靠不住,寵物寄養(yǎng)所也不放心,他一下想到了毛天水,天水老實巴交,做事認真,又屬鼠,托給他放心多了。

毛天水盯住這只黃鼠看,娘呀,老鼠都是黑眼睛,它是紅眼睛!皮毛也不一樣,毛蓬蓬的像只玩具!耳朵小巧,也不像老鼠,鼻子爪子像剛生出來的小人,粉嘟嘟脆嫩嫩!老鼠原本低賤,一旦色相變了,名稱變了,社會地位也隨之變了,毛天水想不服也不可能。

平時言簡意潔的趙老板變得婆婆媽媽,關照了又關照,每天洗一次澡,不用水,把木屑浴沙放進紅色的小浴室就行,金倉鼠會自己進去翻滾。每天要添鼠糧,量要恰當,時間長了營養(yǎng)會流失。不要給它吃亂七八糟的東西,會跑肚。凈水也不能斷,脫水會出問題。要親切地和它講話,夸獎它,表揚它。不要讓它和外人接觸,會受驚。老板最后又給毛天水透露了一下秘密,曉得嗎?金倉鼠又叫黃金鼠,養(yǎng)好了它,會發(fā)達,我讓你也沾沾光。

與其說毛天水相信了這個預言,不如說他接受了老板的信任。老板走后,他把這只小鼠的家細細看過,還真像回事呢,閣樓、樓梯、真空水壺、靜音跑輪、食盆。吃的名堂也多,水果倉鼠糧、磨牙零食、除口臭薄荷鮮奶酪?;ㄇ蔚煤?!倒是那包小麥爆米花看了親切,小時候鄉(xiāng)下窮,爆米花就是小孩子最好的點心,沒想到金倉鼠吃的爆米花名堂還多,有各種維生素之類,社會發(fā)展得實在太快了,不知不覺地,他就被一只老鼠甩下了。

毛天水蹲下身,把金倉鼠當小孩逗:偶的碗還是過去買的,十幾年了,真正的低級塑料,你閣屋是高級塑料,科技越來越進步了!作興以后我也住進高級塑料房子啰。又輕又擋雨,還可以背著走,再高級下去,人到哪里,家就在哪里。

他拎著高級塑料籠子進房間時有一股心滿意足的感覺。這哪是塑料屋啊,明明是個黃金屋,不僅裝著黃金鼠,還裝著他毛天水的好生活——趙老板明確向他承諾,回來就給他漲錢,明年還聘用他。就沖老板看得起他這一點,毛天水就很知足。作為拆遷隊職工,他知道自家房子過不了兩年就得拆遷,到時候他就能有一大筆款子,那時候他可以在老婆面前使使富佬的脾氣。過去他不想跟徐玉珍一起闖上海,實在覺得自己無用武之地。沒想到偏財神罩著老婆,讓她在股市里賺了一把,否則能在上海買得起房?徐玉珍最近電話催他早歸,聽上去倒不是想他,而是女兒瘦了不少,面孔也沒血色,懷疑她害病了。毛天水安慰她,妹妹頭天生雪白蓮花,難道你喜歡徹黑啦烏、紅不拉稀的?現(xiàn)在的人講苗條,妹妹頭滾胖就不好看了。話雖這樣說,毛天水還是和在上海工作的葉儲庫通了電話,他是自己少年的伙伴,讓他去自己家里瞄瞄,葉儲庫給他回了話,說毛寧確實白篤篤,但精神頭好,就是有點作癡,整天在小區(qū)里喂野貓。徐玉珍的話讓他有些不安,葉儲庫的話又讓他幾分寬心,老板愛鼠,女兒愛貓,各有所好,哪個人的愛好不花錢?實在不行先把房子掛上牌,誰都知道這一帶要拆遷,價錢低不了……

臨上床時,毛天水又和黃金鼠打了聲招呼,小東西,你曉得哇?過辰光有句話,老鼠過街人人喊打,憐見的,天生就惹人嫌。就算你一身黃金色,還是鼠哇,不照樣關在籠子里,有什么快活哇?別說鼠了,就是投胎阿貓阿狗也苦的。老輩人講,沒福報投不了人生。講到這里,毛天水內(nèi)心生起莫名的感動和自豪,第一次覺得做人還是很成功的。上床的時候,久違的溫情生起來,恨不得老婆就在面前,他好把她摟上一把……

突然傳來一陣異響,他起床竄過去,哇,這家伙在咬門栓呢,也許咬了好一陣了,鼻頭上的毛都有點磨薄了。乖乖,臨睡前給你磨牙點心了哇,怎么還不過癮?再看看,點心只咬了一小口,顯然它不饞吃。毛天水伸出手指“嘖嘖嘖”的和它套近乎,偶的小乖乖,偶的好乖乖,叫著叫著真覺得眼前是個心心相連的寶貝乖乖,誰知這個乖乖一點也不乖,沒有絲毫停嘴的跡象,直咬得嘴角流出血來。毛天水伸進籠子的那只手怎么也碰不到它的躲閃,它甚至拿紅紅的小眼睛死命地盯著毛天水,嘴里發(fā)出咬牙切齒的聲音。

小祖宗噯,變死相嚇偶哇?!快歇個吧!毛天水急得聲音都發(fā)顫了。很快他明白過來,也難怪啊,這籠子一點都不透氣哇,人這樣關著也吃不消的。

毛天水把鼠屋門打開一條縫,又用繩子固定好,果然小鼠安靜了一些,他這才放心上床。

次日毛天水一睜眼就覺得有些不對,屋里太安靜了,安靜得有些恐怖。他掀起半蓋在籠上的布,一下慌了,籠子是空的!他怎么也想不通,繩子還好好的,難道它有縮骨功?兩個房間都找過了,又不是一根針,畢竟身長也有20厘米了,怎么就找不著?!

毛天水想打電話問問老板,作興他曉得這只老鼠玩的什么花樣,捺了幾個鍵停下手來,笨哇,討罵哇?!抽過一支煙后他變得平心靜氣了,躡著足在兩間屋的四角放了花生仁,再把門關好,只要少了,就曉得它躲哪了。

晚上,外面工地的燈依然高照,房間地面上的紫紅色花生衣散亂成一團,毛天水松了口氣,哦,小祖宗哇,你還在我家哇!

毛天水暢開籠門,重新放上吃的,反正門窗關緊了,它沒地方出去,餓了自會進籠,過不了幾天它就習慣了。

工地上的燈光投射進屋,條紋窗簾不厚,薄薄的,透進的光顯得柔和。毛天水仰躺在床上,又想起了這片工地的前生……

其實他對這個臨河老街的感情不比那些討價還價的拆遷戶差,他太熟悉這幾十間老式店鋪了,鐵器鋪、裁縫店、豆腐坊,老茶館等,前門后門,門內(nèi)有門,木樓門閣,田園方格窗,全是真的,不是拍電影搭出的景。更有幾幢磚石高屋,曾經(jīng)堂前燕飛進飛出,后來一門庭居住數(shù)家,搭出的小屋又搭小屋,高屋石灰剝落,青磚枯露,小屋橫七豎八,人氣終是不散。

毛天水的少年時代一直奔跑在這一百多米長的路段上,他和小伙伴在青石條板路上竄來竄去,還去橋下挖烏金爛泥做手槍玩。他清楚地記得冬天那些店鋪屋檐下垂掛的亮晶晶的冰棱,有一次葉儲庫跳著腳去用拳頭砸冰棱,才斷了幾根就腳下打滑仰面八叉地摔倒了,惹得大家哈哈笑。那時候的葉儲庫眼睛煞是好看,白是白,黑是黑,不像現(xiàn)在,浮著許多血絲。

葉儲庫回老家探親,腳一抖一抖,眼睛斜著,樣樣東西看不上眼,半個上海人的腔調(diào),一講話,就露餡,溧陽口音那么好改啊?!他不像毛天水那樣懷舊,一說話就傷毛天水自尊,哼哼,上海再高再有名氣的房子說拆就拆,你一個小鎮(zhèn)有什么了不起的,小地方人就是沒見過大世面。

千年老屋,百年巷子,雖然千瘡百孔,可住在里面的人就是不想搬離。根扎得太深了,頭上一塊漢瓦也呼吸了千年,橋頭上的字也是明代筆跡。我們懂的,我們?nèi)≡趥鹘y(tǒng)里,你們說拆就拆?!你強制拆遷,你的后代再也看不到這樣的老房子了!你斷祖宗的念想?。‰m然“以情動人,以政策震人,威逼利誘相結合”的行規(guī)早已變得像面破旗,本土人的意志可不是你到上?;鞄啄昃湍艽輾У?。

毛天水過去也干過偷雞摸狗的勾當:半夜砸玻璃、潑豬血、門上掛死貓死狗、施工“失誤”挖斷水管電線、甚至裝鬼尖叫,總之遵循老板命令,以不鬧出人命為根本原則,只要消磨釘子戶意志就行。如果釘子戶材質(zhì)過硬,不是一般的小鐵釘,而是銅釘鋼釘水泥釘,那么就不客氣了,使計騙出釘子戶所有人口,砸開門,三下五除二搬走所有東西,同時請來公證處的工作人員對房屋照相、測繪,進行證據(jù)保全,再由綜合執(zhí)法人員進行現(xiàn)場保護,挖掘機和拆遷工人勇猛精進,房子直接刨倒。再厲害的釘子回來都會鈍掉,釘子怎敵得過榔頭?也有不甘心的,那個一臉疙瘩豆的男人不就是照著毛天水臉上砸過來的嗎?那氣勢也像砸違章建筑,要不是他躲得快,臉青鼻腫是肯定的。

所以,當趙老板讓他去老街貼拆遷通告時,他半夜偷偷去貼,他不僅狠不下心來,也有點畏縮。趙老板有些詫異,怎么搞的?當初招人特地挑身高體壯的,沒想到你的膽比矮人還??!不過,趙老板心里還是明白,這是一個念舊的老實人,要不會把黃金鼠托給他?

毛天水迷迷糊糊地入睡了,半夜他被一陣啃嚼東西的聲音驚醒了,撐起身一看,籠里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在動,圓頭、尖耳朵,暗身體,哈哈,它在啃鼠糧。黃金鼠也是鼠,不開燈和野老鼠一樣,烏漆墨黑。

一會兒,啃食的聲音停止了。毛天水凝神一看,籠子精空,鼠影全無,他正想探頭看床底下,就聽到一陣吱吱叫的聲音,一會高一會低,一會粗一會細,唱歌吟詩似的。咦?它還挺快活?毛天水重新躺下去,隨它去了,丫頭家在玩呢,累了就會去籠子里睡覺?;\子不就是它的家嗎?誰還會放著家不回在外面流浪?!

毛天水很快感到了倦意,閉眼沒多久他就夢見了一座新房,也是茜紅色,門大開著,感覺那是他自己新蓋的房,他開心地推門而進,一根繩子差點將他絆倒……毛天水睜開眼,一下目瞪口呆,老天爺,出紕漏了!

因為工地上灰大,他不敢在外面曬衣物,只是晾在家里,此刻,房間里的曬衣繩上并沒衣物,凈光的一條,不,曬衣繩上走著兩只老鼠,它們像走鋼絲一樣,一彈一聳的往墻頭走,走得還挺有節(jié)奏。前面那只烏漆墨黑,毛緊皮實,長長的細尾巴,線條干凈利落,跟在后面的模樣有些含糊,不,它的輪廓顏色太刺人眼睛了,它就是黃金鼠哇!毛天水恍然大悟,原來先前看到的那個吃食老鼠就是一只野老鼠?。∧且桓咭坏鸵淮忠患毜氖笳Z就是它們的對話,它們剛才在交流什么?難不成野鼠教唆家鼠叛逃?!

熱血涌上毛天水大腦,他真動氣了,大吼大叫,只想讓它們嚇得滾下來。

兩只鼠不僅沒有停下腳步,反而竄得更快了。它們一下跳到了墻角屋柱上,順著柱子飛快地往上爬。毛天水只恨自己不是老貓,不能一下逮住它們。情急之下他打開了電燈,屋里變亮了。但是,屋頂由于燈罩的關系,還是處于光的死角,看上去有些暗。毛天水起身拿起掃帚,拍著墻壁威脅它們。他發(fā)現(xiàn),那只野老鼠不見了,金倉鼠縮在屋角發(fā)出難聽的吱吱叫聲。

毛天水疑惑極了,沒見那只老鼠下來啊,它躲哪啦?還沒想明白呢,只見金倉鼠在屋頂角落里一閃也不見了。他忙把燈轉(zhuǎn)過來,直直地照過去,墻角那里光禿禿的,幾道污濁的雨痕在燈光中觸目驚心。

毛天水腦袋嗡的一響,壞事了,聽老人說過,老鼠會縮骨頭,再小的洞,只要腦袋鉆得過去身子就過得去。那里一定有個漏洞!

毛天水扔了掃帚撲向窗戶,他猛地拉開窗簾,只見一道黑色的閃電從他眼前飛過,那是一只黑斑紋貓,嘴里叼著一團黃色的東西。毛天水還沒反應過來呢,它就消失在墨黑爛暗之中。

偶的天,簡直是只小山虎哇!僅僅幾秒鐘,毛天水由驚嘆變?yōu)榭謶?,這下可好,撞到這只野貓冤家,白白里忙了一場,精空!

毛天水無顏面對老板。他沒法忘記老板看著黃金鼠的眼神,這眼神比看老婆還充滿感情。差不多就是老輩人講的看妾的眼神了。妾被貓吃了,唉唉,輪到毛天水也會心里堵得慌啊,雖然毛天水夢里都不曾娶到過妾。

毛天水吭吭哧哧地告訴歸來的老板,自己犯了錯,正托人買一只鼠作賠,老板像剛剛死吃過一頓,一臉撐得難受的樣,他努了下嘴,讓毛天水拿回去一雙拖鞋,說是特意送他的。

葉儲庫又晃到他家來了,他往門上一靠,那雙天生的坍眼充滿嘲意地看著毛天水,作孽,面孔變得綠嗖嗖的,糟死啦!又大大咧咧地吩咐,來碗滾水,加點新茶。

毛天水唉聲嘆氣地為這位老鄉(xiāng)端來一碗茶。葉儲庫這才心滿意足地坐到折椅上。他拿起這雙寶馬標志造型的拖鞋,掂了掂,嘎嘎笑起來,哈哈省油環(huán)保的寶馬,就是少了尾號,記得上高速出示駕照車檢?。∫煌氩璩酝?,才一本正經(jīng)起來,吾還不知道你,心里窩塞??!明擺著的,老板動氣了,叫你輪子趁早滾起來,滾就滾,你又不是沒地方去,格小地方還想風光過大上海?你真走了老板不要眼熱煞?!不過走之前也要爽氣一把,不要一副塌肩膀的樣對?

毛天水雙眼迷惘地看著葉儲庫。葉儲庫拍拍他肩:尋到這只黑花貓,拗斷它的頸梗脖子,打得它青紫綠黯的摜在老板家門口,哼哼,還你老板情,我們死揪爛挽一把也威風的。

毛天水縮了縮脖子,這個、這個,算了吧。貓是畜生,和它頂真什么。

葉儲庫的坍眼差點鼓起來,你還不如一只貓敢搶食呢。走!吾幫你出氣。

毛天水硬被他拉出了屋,跌跌撞撞六神無主的毛天水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盯住了一個地方,不是貓窩,而是酒屋,賣本地米酒的。葉儲庫的眼睛有了變化,嘴唇有了表情。

快活得哇!做神仙得哇!天王老子得哇!葉儲庫一喝酒就這樣大呼小叫。毛天水知道這是他尋樂的途徑,他的幸福需要酒精發(fā)酵。毛天水本來就不想尋貓報仇,見狀就拉他進去喝酒,幾杯下肚,葉儲庫的話題從毛天水的膽小轉(zhuǎn)移到自己身上,他一會吹牛,一會牢騷,歷數(shù)自己的本事以及社會的不公。

毛天水待他陶醉得差不多了,扶著他出門,經(jīng)過一處待拆遷的房屋,葉儲庫眼睛放起光來,只見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在角落那里倒剩飯菜,女人腳跟頭有兩只三花貓在吃,看樣子這個女人喂久了,貓和她很親熱,一邊吃一邊用頭拱她的手。

葉儲庫大聲噓著過去,兩只貓嚇得一竄,頓時沒了影。女人跺著腳罵,你只眢里眼!路那么寬還不夠你走?!

葉儲庫大著舌頭,公共場所,有礙觀瞻……

女人氣呼呼地走過來,把葉儲庫用力一推,你啥個角色?!葉儲庫趔趄了一下,轉(zhuǎn)過身去,撲到墻頭的油漆桶前,那是一個快見底的紅漆桶,他掏出還未干的刷子,在墻上龍飛鳳舞起來:貓惡!喂貓無恥!貓傻!殺貓光榮!

女人氣惱地嚷起來,一個男人跑過來,一看神態(tài)就是她的丈夫,男人很有趣,一邊歪著頭聽他老婆聲討,一邊欣賞著葉儲庫書寫。

葉儲庫得意洋洋地扔下了漆刷,男人不慌不忙地走過去,撿起刷子對葉儲庫一笑,沾了紅漆,也在墻上寫了一行紅字:貓善,喂貓好運,貓聰,殺貓?zhí)熳l。

毛天水雖然恨貓,倒也同意他的針鋒相對,貓是聰明,笨的是那只倉鼠,還有自己,活現(xiàn)世哇!如果自己年輕十歲,一定追出去把那貓逮了,金倉鼠活著,就賞貓一腳,金倉鼠咬死了,貓也別想活,他會狠狠摔死這只搶食的賊貓。唉,老了老了,老鼠和貓都不買他的賬。他覺得有點頭疼,懶得再去理會貓善貓惡貓傻貓聰?shù)膯栴},他獨自回家,撇下葉儲庫獨自在那里搖搖晃晃地發(fā)酒瘋。

第二天毛天水聽到一個驚人的消息,老板被人告了,警察把他帶走了。

事情緣起一個被強行拆遷的婦女,半夜被綁架扔到一廢棄的車庫里,她驚嚇過度,連自己家的地址都講不清了,警察根據(jù)她的敘述,幫她找到原址,卻發(fā)現(xiàn)她名下的房產(chǎn)已經(jīng)夷為平地,家中現(xiàn)金、存折、 衣服、 證件一起壓在廢墟之下,她氣瘋了,抓住一個正在往外抽木料的民工,一邊咬他一邊大罵吸血蟲、稻飛虱,民工火了將她一推,竟然腦袋撞在墻磚上磕死了。

拆遷公司停業(yè)了。老板的婆娘給毛天水打來電話,這個過去對倉鼠并不精心的女人突然把倉鼠奉為了神明,她直著喉嚨喊:偶老早就說過,你就是個牛吃蟹的貨,能做出什么好事?!你還想裝憨兒,以為賠一只金倉鼠就解決問題了?!你倒是大弄乾坤賠一個公司??!你這個倒霉貨!害人精!偶家男人有個三長兩短,你別想過好日腳!偶正告你,死人的賠償金全得你出!還有偶的精神損失費!偶一想起你這個死顏搭色的就來氣,你夜里困得太平???!

毛天水當然睡不太平,他嚴重失眠了。他不僅僅煩惱、內(nèi)疚,還深深地驚奇,沒想到老板家的老婆這樣嘎啦嘣脆,像全身披掛騎在馬上,雖比不上穆桂英颯爽英姿,但殺氣騰騰的挑戰(zhàn)還是實打?qū)嵉?。而他,像個縮頭烏龜,躲在破墻后面,聽著她一句句戳過來,心里苦殷殷的。忍讓、謙讓這類人生武器全不管用,全是銹銅爛鐵,全是違章建筑,一推就倒。他還有臉去探望老板嗎?他一身的晦氣,只怕以后誰見了都要躲著他走了。

葉儲庫安慰他,有理說實話,沒理說蠻話,不要聽她胡嘲,那是迷信!男佬是老板她就有知識?。坎贿^豬婆一個!

毛天水喃喃地,嗯嗯迷信,是迷信,偶也不相信。話雖這樣說,心還是不著落,怎么說老鼠也是條命哩。何況,它不是一般的鼠,它是金倉鼠啊。他突然害怕起來,為什么它就是金倉鼠呢?貓為什么不叼那只黑老鼠偏偏要叼這只金倉鼠呢?果然兆頭不好!

葉儲庫哈哈大笑,它是黃金鼠,不是長命鼠,又不會折你的壽。無非你發(fā)不了橫財,你上海有現(xiàn)成的房子現(xiàn)成的家,夠本了!

毛天水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偶馬上掛牌賣房,現(xiàn)在勢頭也好,合同一簽老子就過去,什么金倉鼠銀倉鼠的,一撈抄去。

葉儲庫開心了,以后我們同在上海,想起來拔腳就可以一道喝幾兩,你老婆做的菜太盛色了,其實偶要求不高,生果肉嚼嚼就OK。

毛天水不但賣了房,屋里一切能賣的東西都賣了,唯留下了家里的大木腳盆。它高五十公分,直徑足足兩米,盆外還吊著四只銅環(huán)?,F(xiàn)在市面上已經(jīng)見不著這樣的大腳盆了,看上去就是一只小船。

恩娘走得早,爹爹命也苦,沒多少享受。他在世時告訴毛天水,這只大腳盆有一百多年了。一百多年來,毛家人的手一直摩擦著銅環(huán),以至它們一直保持著金亮的光澤。以前碰到水澇的辰光,毛家人用繩子系在腳盆的銅環(huán)上,拉著它在被淹的田里割稻頭。小時候的毛天水聽了眼熱,巴不得馬上落暴雨淹了稻田。有一回他偷偷地把它當船使,去河里采荷花,回家被爹爹打了一頓。時間過得真快,眨眼爹爹也去世兩年了,自己也五十五了,比當年的爹爹還要見老了。

現(xiàn)在連當?shù)卮迕穸疾挥眠@樣的大腳盆了,大上海更用不著了,可是毛寧要,毛天水笑,快點找個小伙子家,到時候給我生個一男半女,幾代人一起圍坐著泡腳,講閑話也方便。毛寧笑得有些喘,好呀好呀,有許多腳等著朝里放呢。

眼睛一眨,他就到了上海,在老婆面前做男人,在丫頭面前做爹爹,一切順理成章,自然得就好像從來沒有分居過一樣。很快地,一些硬邦邦的溧陽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正宗的上海話,雖然真情流露時還是以溧陽話為主,但多少有了點上海腔。

徐玉珍認為女兒畸戀了,老找小區(qū)里一個老頭,人家老太還沒死呢,第三者光彩啊?!就算死了,老少配也沒好結果,最后都是悲劇。最后無可奈何地警告男人不要過于干涉她喂野貓,讓她分分心也好。

毛天水不相信毛寧會出格,這里一定有隱情,他會耐心等待,等女兒自己來吐心曲。他倒是希望她去養(yǎng)一只鳥,兩只也行,總比和野貓混在一起好,雖然他也理解人與人的喜愛不同,但他就是不喜歡貓,老輩人不是管它們叫懶貓嗎?懶貓懶貓就是個懶字,整天就是吃了困,困了吃,比豬玀強不了多少。他心里還罩著那只黑花貓的陰影,它叼走了老板的金倉鼠。

毛寧收在院子里的流浪貓讓他睡不好,尤其那只被毛寧稱為黑花的黑貍花貓,叫聲賊難聽,鬼叫式。他根本沒看清那只叼走金倉鼠的黑花貓的眼睛,卻無端地相信,它也和黑花一樣長有一對精光四射的綠眼。若不是上海溧陽隔得遠,他真會認為是那只賊骨頭貓跟過來的。

毛天水難得一次睡好了,卻夢見自己被風吹起來,他想飛回地面,臂膀張開,卻僵硬得扇不動,又好像后背被什么鉗拉著,身子在空中沒法自主……他醒后莫名的沮喪,太不吉利了!難不成自家也像那只金倉鼠,被看不見的正眼怪抓牢了?!不良情緒一直保持到早飯桌上,終于尋到了原因。人家講開門不能見垃圾,我們家見相啰,陽臺變成貓的棚戶區(qū),風水全破壞了。依我性,全部拆遷!

毛天水怎么也沒想到那只大腳盆帶到上海,竟然是給貓們住的,它擱在陽臺一側,成了貓們的旱船,它們整天趴在里面,那只黑花還喜歡在里面打滾。毛天水一見就生悶氣。

有時毛寧有事出去,讓他幫著喂下貓,他的口氣便趾高氣揚,過來!小野貓,給你們吃還搭架子?。?!毛天水心里明白,女兒根本不指望自己會喜歡上貓,她只是以為通過喂貓會給老爸找到一些樂趣。

但毛天水始終覺得沒意義,又不是喂小雞,可以看著它一天天長大,然后一只蛋一只蛋的滾出來,貓除了到處散發(fā)尿騷臭,對人有什么貢獻?人偏要發(fā)賤,心甘情愿做貓奴!

毛寧感覺到老爸的不快樂,用商量的口氣說:老爸實在不喜歡貓,我給你買一只小狗吧,你每天帶它出去溜遛。

毛天水孩子氣地拒絕,狗我也不喜歡,汪汪地亂叫,吵也吵死了,還不如養(yǎng)只大鳥。

母女倆一怔,他還有這愛好?什么大鳥?八哥?老鷹?貓頭鷹?毛天水笑了,其實也就是隨口一說。他稀奇的是過辰光的一只大鳥,離他老家八里外的一座小廟旁的一棵大樹上的一只大鳥。那廟叫螞蝗廟,小小的一個殿堂,很不起眼,看上去也只能立幾十個人,毛天水聽父親說,一開法會,幾百幾千人也進得去,還不擠。

母女倆都不相信,又不是神話故事,說得像真的一樣。其實廟里的地皮究竟會不會像螞蝗一樣收縮毛天水也不敢肯定,他又沒參加過什么法會,但他爹爹說得有鼻子有眼,還說一開法會就會飛來一只大鳥。說到這只大鳥毛天水的口氣就肯定了不少,他還真看到過一次,就停在廟門口的老黃楊樹上,全身青色,直到現(xiàn)在,他還記得它的樣子,頭頸后面拖著兩根長長的毛,像楊柳條,顏色稍微有些黃。叫聲很稀奇,醒來——醒來——的,村里人說它是報曉鳥。毛天水笑瞇瞇地說,它一叫就有喜事,不是誰家添了個胖孫子,就是誰家發(fā)了筆橫財,定規(guī)請全村吃上一頓,要不就是個豐收年,家家歡喜。

毛寧眼睛也發(fā)亮了,真得啊老爸?那你看到那回遇到什么好事啦?毛天水有些不好意思,那天我敲碎一只碗你爺爺奶奶沒有罵我。文革那陣螞蝗廟拆了,村里人撿了房梁木材回家造豬圈、當柴燒,廟沒了,樹還在,那只鳥再也不飛來了。

毛寧眼神有些定,她看著毛天水的臉,好像充滿了憐憫:老爸,你真喜歡的話,我去給你買一只好玩的大鳥,給你當寵物。

不用不用,我說說的。你們娘倆日子過得好我就快活,什么寵物不寵物的,我又不過精貴的日子。

自從毛天水回家,毛寧明顯開心了不少,不過她心事更重了,常常會在幾秒鐘內(nèi)出神,毛天水安慰她,找工作不急的,你看你臉色白了了的,養(yǎng)好身體再講,工作嘛,爹爹也會幫你上心的。

毛寧照一眼鏡子,老爸,我不急的,放心吧,我買的基金有回報。倒是老爸和老媽要當心自己的身體,我老不放心你們的。

徐玉珍提起葉儲庫,說他最近常過來是怎么回事?毛天水說你們不知道哇,葉儲庫單位馬上要倒閉了,他心慌,手腳也閑得發(fā)癢,不來我這里消磨日腳也沒處去。別看他喜歡吹牛,心還良善,看見野貓還喂一把呢。

毛寧不相信,她說怎么看他都不像喂流浪貓的,眼睛里沒有憐憫。

毛天水嘲笑道,都像你啊,一見野貓就咪咪咪的真以為和人一樣???

一家人正說閑話,就聽到外面一片紛亂,原來黑花掉河里了,它一邊哀叫一邊在水里掙扎。毛家緊張成一團,一時不知用什么物救它,毛寧甚至動了請求釣魚鄰居的念頭,他們有長長的撈魚網(wǎng)罩,雖然以前她聽到他們在嘲笑自己喂貓。

毛天水竟然在岸邊臥下身,向黑花伸過手去,黑花嗆著水游過來,但差著一截,毛天水一急又探了下身子,結果竄到河里去了,幸虧從小會水,撲騰了幾下便發(fā)揮了水性,抓住黑花后往院子里一拋,自己在老婆女兒的驚呼中爬上了岸。徐玉珍急著趕他去洗澡,毛寧則從大腳盆里抽出一條舊毛巾,麻利地包裹住了黑花,兩個女人各忙各的。

吃飯時,全家沉浸在莫名的歡樂中,徐玉珍笑著問毛天水,怎么舍命救貓了,你不是最恨貓嗎?毛天水認真地反駁,我是恨那只賊貓,要不是它金倉鼠還會丟命?老板作興也不會倒霉。

徐玉珍嗔道,又來了,金倉鼠還住在你心里啊,和你攀親戚啦?

毛天水又呵呵樂了,那只賊貓是冤家,我們黑花是小親親,不一樣。

毛天水和黑花的關系改善了,黑花不時地到他腳邊蹭來蹭去,毛寧都拍了好幾張人貓同樂的照片。好日子不長,黑花突然失蹤了。毛天水猜想是偷別人院子里的魚讓人打死了。毛寧的臉一下脹得彤紅,一到深秋,流浪貓就成批地失蹤,她懷疑黑花被貓販子抓走了。被父親一提,又多了條遭殃的可能,頓時眼睛濕了。徐玉珍瞪一眼毛天水,我們黑花又不缺吃,它抓小魚小蝦還不是為了報恩,要不它一條條擺在我家門口干什么?什么叫偷?哦,他們在河邊釣魚就不是偷,你問問河里的魚蝦,人家同意他們抓啦?怎么就沒人去打死他們?!

你看你,七搭八搭。毛天水搖了搖頭,但看到女兒的反應還是暗暗地后悔,干嗎去觸她心境?這不等于把她往那個老頭子那里趕嗎?一定要讓女兒開心,多說說她喜歡聽的話題,開心的人身體棒,整天哭喪著臉,大米飯紅燒肉也是白吃。

毛天水便和她說閑話,噯,毛寧,那個什么研究所找到頂級的黑貍花了嗎?

父親這一說,毛寧心情更壞了。她知道幾個超級貓迷搞了一個貓文化民間組織,他們正在通過各種渠道和全球公認的品種貓鑒定組織聯(lián)系,欲把本土的貍花貓申請為中國的純種貓。中國要走向世界,貓族也需要自己的品牌。如果權威機構同意建立貍花貓血統(tǒng)基因庫,那么一切都會正規(guī)化起來,注冊跟蹤,參加各種貓族品種賽等。他們深信各國專家會對黑貍花投贊成票,它們是多么健壯可愛標致的中國貓??!多年來,他們一直在培育頂級的黑貍花,其中一只被命名為王子的公貓純正得讓人驚嘆,毛寧見過它的照片,黑肉墊、黑鼻頭全身條狀紋,連肚子上的黑色紋路都明確清晰。

毛寧給毛天水看過這張照片,毛天水哇的一聲叫,那我們黑花不是王母娘娘千金小姐啦?快拿去和它配對。黑花確實不俗,不僅背毛順滑而有光澤,花色也可愛有趣,斑斑點點卻又成排成行,圖案像一串串的玫瑰花瓣,更有意思的是,它的脖子上有一圈淡咖啡的環(huán)形,像一串項鏈。臉又圓又大,綠眼磚紅鼻,眼眶一條天生的眼線,在眼角處微微揚起,色彩艷得像化過妝似的。誰見了都要驚嘆,這哪像流浪貓啊。毛家總要糾正別人的定義,說它早不流浪了,是毛家正正宗宗的院貓。毛寧對黑花也是百看不厭,她太喜愛它了,舍不得送它到研究所配對,相反她準備天暖和些給黑花絕育,她才不想讓它變成生育機器呢。可是!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黑花失蹤兩周了,很可能已經(jīng)受難了,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讓它去研究所呢。

在忐忑的日子里,毛寧接到短信,在上海某個倉庫里,窩藏著幾百只貓,正要運往南方的一個城市。志愿者準備采取行動,時間定在某某一刻。毛寧心一動,沒準在那里可以找到黑花?

毛天水很起勁地說要和她一起去,他說多一個人多一雙眼睛。平時一直呵斥毛天水的徐玉珍突然柔情了,當自己還是小伙子?。磕氵@幾天不是腰疼嗎?毛寧卻很高興,媽媽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老爸的。

父女倆趕到那里時,天黑了,雙方爭斗的高潮已過,警方做了老娘舅,志愿者只要拿得出證明,可以領回自家的貓,其余的貓仍放行南去。這難不倒志愿者,他們個個手機里存有貓的照片,黑貓、白貓、黃貓、黑白雙色、三花、條紋貍花、打旋貍花、各種色斑混在一起的玳瑁,貓和貓都長得差不多,警察怎么分辨得清?有個小伙子根本不找,第一籠就隨手點了三只,弄得警察臨時決定,一人最多只能領三只。一個姑娘傷心得抹淚,她只帶了一只貓包,最多只能救兩只小的。就這樣,貓販子仍急得雙腳跳,他們可是真金白銀買來的,志愿者是變相哄搶哪??墒牵袊袑iT養(yǎng)貓的飼養(yǎng)場嗎?沒有,那你們的來源就很可疑,至少脖子上帶鈴鐺、紅繩結、驅(qū)蚤圈的就是家養(yǎng)的寵物,你們這些偷雞摸狗的下三濫!你們拿出的檢疫證明也是假的,有種報出電話地址,看哪個國家單位敢開這樣的證明?!其實三方都很清楚,運貓者只是鉆了法律的空缺而已,救貓者認領的也未必是自家的貓。

父女倆分頭尋找。就在毛天水東張西望的時候,一個人影一晃而過。毛天水心異樣地一動,怎么可能?!但事實不容他假裝沒有看見,葉儲庫就是的的刮刮的貓販子!毛天水想起來,難怪過去他說過一只野貓可以賣15元的話來。毛天水揪住他,你小子不入調(diào)!今朝我也不和你羅嗦,幫我尋出黑花來。

葉儲庫打著哈哈,阿哥不要紅面孔,偶只不過幫人拎草鞋,人總要吃飯吧?阿哥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說著兩人貓著腰在籠子間尋找起來。

這些竹片木條釘做的籠子長一米,寬半米,高也不過二三十公分,大貓在里面站都站不直身子,就這樣每只籠子都塞了十五到二十只貓,貓們局促得轉(zhuǎn)個身都難?;\子和籠子疊加在一起,貓毛亂七八糟擠出來,貓眼卻只只分明,全冒著幽幽的綠光,只只死光一團。金剛地獄在眼前現(xiàn)形,毛天水差點嘔出來。想起自家院子里寬敞的大腳盆,那些貓在里面打滾,真是貴族生活。他連打了幾個噴嚏,抱怨著,貓氣味太難聞了,瘟死啦酸的!

一只籠子縫里掉出一只剛生下便被踩死的小貓,毛天水的牙頓時酸疼起來,缺德啊,你什么生意不好做?!葉儲庫繼續(xù)打著哈哈,等我有了本,定規(guī)改做高雅的行當。

毛天水終于看到了一團熟悉的黑玫瑰花斑,膝蓋一下變軟了,你個豬頭仨!老子家的貓被軋成絞布了!黑花看見他,黯淡無神的眼也放光了,被擠壓扭曲的身體拼命校正過來,嘴巴一開一合地往前拱,籠里的貓都在叫,它們的眼睛里都露出了盼望的神色,黑花的聲音被淹沒了。

葉儲庫打開籠門,毛天水把手伸進去,一把揪住了黑花的后脖頸。黑花沒有掙扎,四肢略有些僵硬的張開著,既配合又緊張。毛天水心疼了,凹刀麻子!老子家的黑花滾瓜拉圓的,現(xiàn)在被你們弄成咸雞骨頭了!黑花回首看了他一眼,露出從沒有過的自家人眼神,毛天水馬上伸進左手,小心地兜到它的腹下,又穩(wěn)穩(wěn)地托起它,當黑花離開了那些苦難的貓眾,它的舌頭伸了出來,仿佛透不過氣來。葉儲庫拍拍黑花,好了好了,跟著你外公回家吧。

毛天水抱牢黑花,親昵地:走,回家去。說著覺得哪里不對頭,怎么手背粘乎乎的?!低頭一看,黑花的左腳踝已經(jīng)折斷了,腿骨處的毛早已凝固成幾縷污色硬條了,現(xiàn)在的血一定是在籠子里擠壓出來的。毛天水的身子僵住了,黑花仰頭看著它,眼里滿是期待和不安。

一陣戧風過來,毛天水的嗓子毛拉拉的痛,他沖著葉儲庫壓低了聲,你這只消陽鬼,現(xiàn)在怎么辦?害我女兒啊?!

葉儲庫看出了他的心思,也壓低了聲,要不重新塞回去?你發(fā)聲我照做就是。

毛天水惱火了,你少裝癡得憨!依我心火,打開籠門,一撈抄放走,愛上哪討生活上哪討去!

葉儲庫說,阿哥你曉得的,這是不可能的。今天如果沒警察,你們是一只也拿不走的,除非出錢買下來。

毛天水輕輕地摸了摸黑花的腦袋,偶的個小貓貓噯,你認命吧。黑花渾身顫抖起來。毛天水又死死地盯著葉儲庫,熱辣辣地問,就沒別的辦法了?

葉儲庫湊到毛天水耳邊,趁我們老板沒看見,偷偷放到倉庫后面去,那里有個墻洞好逃出去,作興會碰到心腸軟的,收到家里也沒一定。

毛天水看一眼正在對面尋找的毛寧,急促地,快快快,不要給她看見。說著塞給葉儲庫一小袋貓糧,先把貓糧塞到墻洞外面。

葉儲庫接過黑花,鬼鬼祟祟地走進暗影中。

毛天水怔怔地看著葉儲庫懷里的黑花,它的形象完全變了,過去好看的玫瑰色斑變成了濺開的點點血污,看得他腦殼子直發(fā)麻。正糾結著,褲腿被什么牽了一下,低頭一看,原來一只小黃貓伸出的爪子緊緊地拽住了自己。毛天水嘆口氣,又從口袋里掏出一小包貓糧,撕開口,抓出一把,放到籠前,黃貓不看貓糧,只管尖細地叫著。毛天水往后躲了躲,硬把貓爪扯開,又把貓糧從箱子縫里塞進去。貓糧像受驚的小飛蟲,紛紛落到群貓背上,貓糧無聲的滑落下去,沒有哪只貓分心來逮住貓糧,它們視線高度集中,都死盯住毛天水的眼睛,他是它們的一根救命稻草。

毛寧皺著眉走過來,毛天水迎上去,他說這里沒有黑花,我們快走吧,要不這只黃貓又要揪牢我的褲腳管了。

毛寧看著黃貓,它又一次伸出爪來。毛寧伸過手去,輕輕碰了它一下,帶它回去吧。

當貓老板鐵青著臉走過來時,毛寧大聲地說道,這只小黃貓是我們家老貓生的,名字叫親親,你們憑什么奪人所愛?!這只有了新名字的貓果然親人,毛天水手一伸過去,它就伸出舌頭來舔他,毛天水顫抖著聲叫了聲親親,鼻子頭止不住酸了。

徐玉珍聽了父女倆的敘述,不停地說著作孽。毛天水看著毛寧眼角過早爬上的皺紋,深深地嘆了口氣,女兒家操心多老得也快,貓的事就到今天為止了,以后再也不能這樣上心了……

毛寧沒心思聽父親的又一次嘮叨,她忙碌著,新來的小貓才三個月大,得給它準備暖和的貓墊。徐玉珍長嘆一聲,貓是我家女兒的一帖藥啊。

這天晚上,毛天水翻來覆去,好不容易才睡著,天快亮時做了個夢,夢見一個女人坐在家門口,正彎腰在大木腳盆里洗腳,那張臉有些熟,像恩娘,他心里一陣驚喜,四腳刨地,狂歡地向她奔去,他的身子在跑動中有節(jié)奏地聳動著,像馬像狗也像貓……

徐玉珍喚醒了他,你亂叫什么?毛天水收回伸在被窩外變涼的腿,見相啰,我怎么四只腳跑?!

輕微的關門聲傳來,徐玉珍捅捅他,兩人爬起身,跪在窗前朝下看,毛寧像沒腳似的往外飄。徐玉珍緊張的說,一定又去找老頭了。

毛天水苦笑了一下,半夜三更的找老男人?!唉,這幾年就沒稱心的日子,老鼠啊貓啊朋友啊女兒啊,全是冤家!一個個逼你逆水中游。

徐玉珍再也忍不住了,抄起電話就打,她的聲音激動得發(fā)抖,林教授,你以為我不知道真相?我早就找到你家的電話了,我忍到現(xiàn)在了,你還想瞞到什么時候?!什么,你要和她爸爸通話?

毛天水聽到了一個陌生的男聲,他努力挺直背脊,臉色漸漸變白,像毛寧一樣失了血色,他慢慢放下電話,苦笑著對徐玉珍說,不要冤枉人家,是人家一直在幫我家丫頭,沒想到她也會生電視劇里的時髦病。

徐玉珍緊張得話也講不清了,什、什么電視劇?到底什么???

你不要緊張,是電視劇里的常見病,血出了點問題。

徐玉珍牙齒打著抖,白、白、白血???

毛天水捧住頭,為什么別人的病也會跑到我們家來?隨即摟住老婆,明天再去收幾只流浪貓,我要幫它們搭一幢貓別墅……他的聲音有些哽咽,只要她喜歡的事,我們都去做……

爹爹,恩娘。毛寧推門而入,她第一次用家鄉(xiāng)話稱呼父母,她的口氣是玩笑的,表情卻鄭重其事,不要生氣嘛,是怕你們擔心才不說嘛。林教授一直在幫我上課,他讓我不要害怕,說他會走在我前面,到時表演給我看,說他走時就像去別的地方旅游一樣,去去就回。林教授也瞞了他的家人,他是漸凍癥……

窗外傳來一陣悉里索落的聲音,似乎有一道影子飛過,毛天水迅猛地拉開窗簾,他突然意識到這個動作早就做過了,人生如夢,從看那只叼走金倉鼠的貍花貓開始,他就像活在夢中,他要醒來,醒來,烏赤墨黑中一下豁閃,日頭高照,原來世界是這樣的,極黑,也極亮,極冷,也極熱,像他自己的前胸和后背,互不相干又連成一體,像所有生命的前胸和后背,和他同時呼吸窒息,他要調(diào)息,他要醒來、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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